前世作为一个心脏病患者,她曾一遍又一遍地看过无数解剖图,近乎病态地对见着的每一个人去判断他心脏的位置和健康状态,更知道射中哪一寸会叫人一箭毙命。
身在乱世,人总要有点危机感,总要学点保命的手段,不是吗?
只是袖箭威力不足,难以穿透防御,她必须等待一个合适的机会。
今夜酒宴,赵卞没穿甲,两人只有十几步距离,如此近的距离,且城中将领都聚到了一起,再也没有比这更完美的时机了。
是成是败,就在这一刻。
赵卞苟延残喘了几十下,呼吸越来越弱,直到完全消失,整张脸完全紫绀,彻底没了生机。
赵卞死了。
赵措颤抖着探了探父亲的鼻息,好一会儿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他猛地抬头看向姜从珚,双目赤红,脸色近乎疯狂。
“我要你偿命!”
他倏地站起身,拔出腰间的佩剑,带着满腔恨意杀过来。
“住手!”
兕子冲了上来,挡在姜从珚面前,拽起旁边一张桌案朝赵措狠狠掷了过去。
赵措被怒火冲昏头脑,一时没来得及躲被砸倒在地。
她的反抗更加激怒了他,他爬起身,长剑一指,怒喝:“来人,都给我上,杀了她!”
“你们敢!”姜从珚几乎与他同时出声。
她气势太强,又刚杀了赵卞,一时间众人还真不敢动了。
“陈奇、董耀,你们还不拦住赵措!”姜从珚命令道。
陈、董二人都十分意外,她这是在命令自己?她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你们要眼睁睁看着全城的梁军被赵氏父子害死吗?我今日要是死在这里,你们又能从拓跋骁的屠刀下活下来吗?”姜从珚加快语速道。
陈、董二人心头一凛,忽然醒悟过来,喝了一声,“赵措,住手!”
赵措哪里会听他们的话,他再次提剑杀过来。
现场一片混乱,舞姬们惊叫着抱头逃跑,桌案侧翻,杯盘碗碟碎了一地。
兕子武艺不错,她能挡得住赵措一个人,却敌t不过数个大男人。
姜从珚尽可能地躲,绕到旁边的酒案后,却还是被赵措划伤了胳膊,洁白的衣料上瞬间出现一道刺目的血痕。
赵措狞笑了下,举起剑,就要朝她心脏刺去,幸好这时陈、董二人上前挑开了他的剑。
赵措怒极,“陈奇、董耀,你们敢拦我?”
董耀回:“她说得对,拓跋骁的鲜卑大军还在城外,不能随便伤她。”
归根结底,拓跋骁的威胁实在太大了,他们不敢赌这个可能。
赵措根本不在乎,狠狠一挥剑,“拓跋骁又怎么样,早晚我连他一起杀。”
陈、董不肯退开,赵措便命令其他人,“你们上。”
赵氏父子的下属一拥而上,陈、董二人也只好招呼自己的属下,在场的武将一下分成了两个阵营。
双方都举着兵器,谁也不肯妥协。
正当他们剑拔弩张时,刺史府外传来一阵喊杀声。
“怎么回事?外面又发生了什么?”
不等他们疑惑太久,喊杀声已逼入刺史府内。
“将军,窦田叛变,带人杀过来了。”
门口的守卫急忙来报,话音刚落便被一支背后袭来的箭矢射穿了身体,倒到了地上,下一秒门口冲进一大队人马。
众人看去,竟出现了个不该出现的人——张延。
赵措五官狰狞,咆哮:“你怎么会在这里!”
张延没跟他废话,杀进来后第一时间去寻姜从珚,终于在混乱的人群中看到她,兕子正紧张地护在她身前。
她被人群挡着,他只看到她的脸,没看到她受伤的胳膊,见她性命无虞,焦灼的心才稍微放松下来,幸好他没来晚。
“阿珚!”
姜从珚侧头看过去,终于松了口气。
刚刚那场刺杀不可谓不危险,但她必须冒这个险,只有赵卞死了这些武将才能被瓦解。
昨日姜从珚去看张延,偷偷塞给他一支火折子和一根细细的铜丝,铜丝是从发钗上拆下来的,他手脚都被铁索缚着,必须得想办法解锁才能行动。
好在这种监牢里的铁链如果不是特制,锁芯都是常见的样式,张延在凉州见过不少,兄妹几个小时候还凑在一起研究过怎么开锁,他学艺不如三弟精,对付这锁也够用了。
他趁看守躲懒聚在一起烤火时偷偷用铜丝撬了锁,却假装还被锁着,继续颓废地躺在地上,看守的人果然没发现异样。
接着他就一直等。
他心里是不希望阿珚冒险的,但他又知道她很有可能这么做,如果真发生了,他只能用尽全力配合她。
半个时辰前,张延突然听到窗外传来几声熟悉的鸟叫。
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时机到了。
他用火折子引燃牢里的干草,一边高喊“走水了”将守卫引过来,等对方打开牢房后趁着他没有防备用铁链勒死,夺了钥匙去开何舟他们的牢门。
何舟他们那边的情况也差不多,除了火折子,姜从珚偷塞了一小块刀片,何舟悄悄割了几个人的绳子,借着人多藏在后面作掩护,听到张延的声音后,立马给其余人解绑。
看押的守卫人数不多不少,但被关的亲卫都得了自由,他们完全没想到这些人会突然挣脱捆绑,没来得及召集人手就被杀了。
等到外面的人发现不对时已经晚了,何舟他们护送着张延杀出来,灵霄落到他面前,张延解了它腿上的信,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干什么后,在亲卫们的护送下直奔李襄、窦田处。
灵霄则带着另一封信极速飞向了城外。
李、窦二人虽在长安的南军中任职,老家却在北地郡,去年匈奴来攻就是靠凉州军及时来救才保下全族性命,今年虽仍未避免被匈奴践踏的命运,可他们心里是记着这份恩情的,后来被赵卞调到张延手下跟他一起抗击匈奴,时日虽短,却十分敬佩他这个凉州少将军。若有可能,他们想一直追随他而不是听从赵卞的调遣。
如今张延来说,二人并未挣扎太久便同意了。
“将军,反正我族人大半都不在了,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不过一条命,我交给将军就是。”窦田说。
“好,多谢!”
张延没有废话,飞快部署起来,二人兵分两路,李襄带人去城门,他带窦田去攻刺史府。
刺史府的守卫并不知窦田已经被张延策反,所以窦田等人突然偷袭时他们毫无防备,很快就被攻入府内。
原本旗鼓相当的两方阵营,现在有了张延的加入,天平终于倾斜。
“窦田,你竟帮着别人来对付自己人!”赵措怒斥。
窦田跟在张延身后,并不说话。
他带来的人堵住了刺史府门口,对前院形成半个包围圈,赴宴的大小武将身边不过一两个亲随,而对方弓箭齐备,他们不是对手,场面再度僵持下来。
张延来到姜从珚面前,这才看到她胳膊上的伤,看不清伤口情况,可光是流的血就染红了半边衣袖。
“阿珚!你没事吧。”张延惊呼出声。
“只是小伤,大哥别担心。”姜从珚宽慰了一句。
或许是生死关头的紧张氛围叫她肾上腺素飙升,她此时真没感觉到痛。
赵措依旧不甘心,指着姜从珚,“她是拓跋骁的女人,还公然射杀了朝廷大将,你们现在帮着她,是要做乱臣贼子吗?”
陈奇骂道:“还不是你们父子二人做下的破事,不然我们如何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做都做了,我们早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以拓跋骁的气性,就算你现在把城池和女人都还给他他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这话一出,不少人都变了脸,他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这事全是你赵氏父子的阴谋,与他人何干!”就在这时,一道清澈的女声穿透夜风传入众人耳中。
姜从珚往前站了一步,对着赵措身后的人道:“到了现在你们还看不清形势吗?继续跟着赵措只有死路一条。”
“固原之事错全在赵氏父子,与其余人无关。你们按照他的命令杀了我,拓跋骁一定会举兵报复,你们有这个自信能击败他的鲜卑骑兵吗?况且,以现在的形势,你们能杀得了我吗?相反,只要你们不再为虎作伥,我承诺不会让拓跋骁滥杀无辜,如何?”
不得不说她这番话很有诱惑力。
赵措要疯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不过一个女人而已,居然就能轻易瓦解自己的势力。
是,姜从珚确实只是个柔弱的女人,可她背后站着的是拓跋骁,尤其赵卞将她带上城楼,拓跋骁为了她退军,更是把她在拓跋骁心里的分量实实在在地展现在了世人面前,他们便不能不顾忌她。
“周泓的三万大军马上就要到了,到时我们前后夹击打拓跋骁一个措手不及,我不相信他真能天下无敌,有什么可怕的。”赵措继续说服众人。
他必须这么做,其余人还有退路,但他没有,如果不能赢,那就只能死。
“这屁话你骗骗自己就得了,都是领兵打仗的,你难道不知道大梁军队跟鲜卑军队的差距,就算你倍数于他,上了战场也不是鲜卑人的对手。”张延大声唾了一句。
又僵持了许久,浓夜过半时,远处忽然再次传来激烈的喊杀声。
“这又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半空中突然来了一只巨大的白色大鸟,盘旋在屋顶上。
“哟!”
姜从珚抬头一看,露出一个笑,“灵霄。”
众人被这只大鸟吸引了片刻视线,紧接着城门守卫来报。
进了刺史府他才发现不对,可惜已经晚了。
“城外出了什么事?”董耀问。
守卫硬着头皮回答:“李襄叛变,夺了西门引鲜卑军入城了。”
“什么!”
“鲜卑军入城了!”
所有人大惊失色,尤其以赵措的脸色最难看。
完了,鲜卑军进城,他再没任何机会了。
他死死盯住姜从珚,被逼至穷途末路,他再没任何顾忌,一个暴起,提剑冲过来。
姜从珚身边虽有层层护卫,可赵措爆发的速度和力量太强太突然,竟真叫他冲到了面前。
张延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挥刀拦截。
两人战到一起。
张延的武艺原本高出赵措许多,可他被囚了数日,饿了许久,战力终究不如巅峰时期t,加上赵措抱着鱼死网破的心,发了狠,一时间两人倒是旗鼓相当。
赵措一动手,他的亲信也跟着杀过来,何舟带着鲜卑亲卫迎战,场面再度混乱。
赵措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眼里只看得见姜从珚。
是他小看了她,没想到自己竟被一个女人害到这种地步。
张延跟他激战了三四十个回合,最后,终究还是张延技高一筹寻到机会,一刀送进他的心脏。
赵措疯狂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
张延抽出刀,鲜血喷涌而出,溅了姜从珚一身。
赵措死了。
他尸体倒在地上,头颅的方向还对着姜从珚,嘴角溢出鲜血,一双突出的眼珠直勾勾地看着她,仿佛在说他死也不瞑目。
面对这样的场景,胆子小点的恐怕都要吓晕过去了。
姜从珚胆子不算小,却也有些不适,隐隐作呕。
就在赵措发狂这片刻时间,一队人马飞速逼近刺史府。
厚重急促的马蹄声重重敲击在众人心上,下一秒,鲜卑骑兵涌入,其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异常突出。
拓跋骁骑着骊鹰心急如焚地赶到刺史府,一双利目飞快扫视,终于在人群中寻到了她。
他先是一松,紧接着看到她满身的血,眼神瞬间狠戾,暴虐控制不住地滋生蔓延。
“珚珚!”他撞开人群直接冲了过来,快要逼近时翻身跳马。
“你受伤了?”
他很想狠狠将她搂进怀里,可看到她身上的血,他双手发抖,什么都不敢做,只能这么看着她。
姜从珚只摇头,怔怔地看着他。
两人明明才分开半个多月,却仿佛许久未见了,遥想这半个月发生的事,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直到这一刻,见到他,从被抓至今就一直绷到极致的心神才终于松懈下来。
这一松,她身体一软,忍不住晃了晃。
拓跋骁赶紧扶住她肩,又将她浑身上下扫视了一遍,溅上去的血和自己流的血还是很好分的,但他注意到她右手胳膊那道血痕。
“谁伤的?”他声音冰冷彻骨。
“赵措。”
“我要将他碎尸万段!”男人转身就要杀人。
“他已经死了。”姜从珚笑中带泪,拉住他,指给他看。
拓跋骁注意到赵措的尸体,确实死得不能再透了,可就算这样他还是不解气。
扬起佩刀,一把将他的头颅砍了下来。
“我要把他的尸体剁了喂狗。”
拓跋骁砍完赵措,又环视了眼在场的人,所有人下意识后退。
陈、董二人看着不断涌进来的鲜卑骑兵将整座刺史府围得密不透风,终于醒悟过来,他们一开始以为只有张延在策反,心想就算跟赵氏父子决裂,等解决完今夜的事,他们后面还能慢慢商量出路,大不了将固原还给拓跋骁,没想到他竟直接攻进来了。
李襄肯定也是被他们策反的。
再想先前发生的事,张延带人杀进刺史府后明明占据优势却没立马动手,双方反而僵持了许久,就是在给鲜卑军拖延时间。
城中所有大将都在这里,他们无从得知外部情况,更不知道李襄偷开城门放了鲜卑军入城,等到事情暴露,梁军大势已去,尤其他们也被困在了这里。
理清今晚发生的所有,二人看向姜从珚的眼神都带上了某种异样。
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赵卞叫她来赴宴是临时起意,而她孤身一个弱女子,却能精准地遥控张延和鲜卑的情况,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机。
见拓跋骁还要杀人泄愤,姜从珚拽住他的手,“你先别动手。”
拓跋骁感觉她手指冷得像冰,下意识包住她,“你受伤了,我让人带你去处理伤口。”
姜从珚摇头,“不行,事情还远没结束,城里的梁军。”
“他们都该杀。”他满身杀气。
“你不许胡来。”姜从珚十分严肃地训了句。
拓跋骁没驳她,只是眼神依旧杀气腾腾,显然不肯罢休。
姓赵的是主谋的话,他们也是帮凶。
那日看到她被押上城楼时,没人知道他心里有多惶恐多暴虐,那一瞬,他想,她要是出事,他一定会屠尽梁国所有人。
姜从珚转头看向陈、董二人,“陈将军、董将军,还有诸位,如今鲜卑军已经入城,梁军大营毫无防备,大势已去,你们不是鲜卑的对手,继续反抗不过是叫将士们白送性命,投降吧。”
陈、董犹豫不定。
如她所说,大势已去,更何况他们现在已是笼中困兽,可是……
“降了之后呢,任由拓跋骁将我们屠戮殆尽吗?”
要是这样,还不如鱼死网破。
“你们信我否?”姜从珚问。
“这……”
“我先前的承诺是真的,赵氏父子已经伏诛,我不会牵连无辜,只要你们投降,我保证鲜卑不会屠城。”
众人看着她,似在琢磨她这话究竟几分真几分假。
若战,如她所说,他们不是鲜卑的对手,反抗还会进一步惹怒拓跋骁,说不定真要全军覆没;降的话……
“公主说话算话?”
“自然。”
“我们还要漠北王亲口承诺。”
拓跋骁沉着眉,不说话。
姜从珚转回头看着他。
“你真要这么放过他们?”男人依旧不甘心。
姜从珚道:“这件事确实是因赵卞而起,他们并不是主动参与的,底下的将士更没有决定权,就饶过他们的性命吧。”
男人还是不愿,却忽感觉掌心被她挠了下,然后看到她眼神别有深意。
最终,拓跋骁也承诺不会滥杀无辜降将,陈、董他们终于同意降了。
拓跋骁派人带着他们各自奔赴城楼、营寨,底下的士兵见主将都降了,遂不再抵抗,纷纷放下武器。
固原再次一夜易主。
后续还有许多杂事,拓跋骁坚决不许她这样不顾自己的伤势,将人带进屋中,叫医女来给她包扎。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下了道命令,封锁固原城中所有消息。
此令一出,意识到什么,陈、董瞬间变了脸。
“周泓!”
周泓的三万大军正在奔赴固原,而他并不知道固原已经易主了。
“公主这是要干什么?”
二人闹着要来见姜从珚,可拓跋骁已经下了命令不许任何人打扰,任他们喊破喉咙也没人理会。
姜从珚自然知道这道命令意味着什么,她并没有犹豫,从她那支箭射入赵卞心脏开始,她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刺史府后院。
姜从珚又回到了之前那个小院, 这里是她的囚笼,但现在到处都兵荒马乱的,这个小院反而比别处安静些,且里面的用具还算齐备, 不用再耗费时间额外收拾。
此时天际破晓, 算计周旋了一整夜, 在寒风中立了几个时辰, 姜从珚很是受了一番寒气, 受寒加上失血, 她本就偏淡的唇已经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脸颊雪白,仿佛一个没有生气的雪人。
拓跋骁将她抱进屋,云朵、露珠两个侍女一个点上炭盆,一个去烧热水。
拓跋骁看到她胳膊上那道刺目的血痕, 只觉赵氏父子死得太轻松了, 就是千刀万剐挫骨扬灰都不足以泄他心头之恨。
待炭盆点起,周围的温度暖和许多,医女也被带过来了。
医女是张复的学徒,跟他好几年了,平日也一直在给人看病,比不上张复医理通透, 对普通病症也算得心应手。
拓跋骁解开姜从珚的衣裳, 再次看到她雪白臂膀上那道狰狞的伤口,眉眼一沉, 几分带着杀意的锋芒。
她胳膊被划了道三四寸长的口子,幸好冬日衣裳厚实多了层防护,没伤到骨头和筋脉, 但也不浅,表层的皮肉都翻了起来,流了不少血,半只衣袖都洇湿了,或许还会留疤。
姜从珚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等了片刻,却见医女迟迟不敢上前,似在害怕什么,她这才注意到身边男人眼神沉得可怕,青筋暴起,周身的杀意都要化为实质了,难怪她害怕。
“要不你先往旁边去去,不然苏叶都不敢靠近我了。”
拓跋骁不动。
姜从珚没办法,只好宽慰了苏叶几句,让她正常处理。
苏叶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先前或许是太紧张加上天寒地冻,她的胳膊已经麻木到没感觉了,现在心神一松,屋里又暖和起来,她才感觉到从皮肉深处冒上来的密密麻麻的疼痛,尤其清理伤口处凝固t的血痂时,疼得让她忍不住吸了口凉气,五官拧成一团,雪白的额头下青色经络一点点凸起。
拓跋骁见她这么痛,扭过头,“你轻点!”
苏叶被他突如其来的怒吼吓得抖了下,双手悬在空中,都不知自己该不该进行下去了。
姜从珚真是服了,用没受伤的左手掐了他一下,有气无力地训了句,“都这样了,你就别添乱了。”
然后对苏叶道,“你继续。”
伤口太长,为了促进后续愈合,最好还要缝几针。
“女郎,缝针会比较疼,您忍一忍。”苏叶道。
姜从珚点点头。
苏叶先从药箱里掏出一瓶药粉,按照比例溶解在特制的溶剂里后,沾湿纱布,轻轻敷在她伤口处。
起先是一股刺激的疼痛,到后面渐被另一股麻顿感替代。
这是张原特制的麻药,敷在伤口处能使肢体暂时麻痹、缓解疼痛,但效果肯定比不上现代的药物,用量也不宜太大,许多带着麻痹性的药物都是有毒的。
敷了片刻,麻药起效后,苏叶抓紧时间给她缝合伤口。
即便这样,依旧让她疼出满头冷汗,咬着牙,左手狠狠握着男人的手,这才忍住了没乱动。
拓跋骁同样急出一身汗,恨不能自己替她受这罪,只可惜不能够。
好不容易缝好针包扎好,姜从珚几乎脱力,软软地倚在男人怀里。
兕子端来热水,拓跋骁给她擦了擦,换好衣裳,姜从珚精神已经快撑不住了,又熬了一会儿,等药送过来,喝完药,她意识便昏沉起来。
拓跋骁将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用暖水袋捂热她冰凉的手脚。
“睡吧。”他声音一下变得温柔起来。
被抓来固原数日,姜从珚没有一刻不在消耗心力,更没睡过一个好觉,一边要与赵措周旋让他放松警惕,还要从他的眼神和话语里分析局势和机会,今晚那场刺杀更是游走在生死关头,但凡她和张延出现一点偏差就要付出性命的代价,直到现在,看着男人熟悉而充满安全感的面容,她终于可以完全放下心来了。
她缓滞地眨了眨眼,眼神朦胧,最后终于完全阖上,沉沉睡去。
拓跋骁坐在床边,守着她睡着,眼神在她羸弱苍白的脸上停留了许久,一动不动,窗外透进来的暗淡天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
头一次感到后怕是在她被乌达鞮侯掳走那次,而现在,他再次体会到了这种情绪,甚至比那次更浓烈。
看到她被梁军押上城楼那一刻,他无比深刻地意识到,他承担不起失去她的后果。
他并没有犹豫,十分果断地选择了退兵。
别说一座城池,就是十座也丢便丢了,城池丢了后面还能再夺回来,他自信自己可以夺回来,可她只有一个,若是出事……
如果失去她,世上再也不会有这样一个女子。
跟她对视那段时间里,他甚至冒出一个近乎荒唐的念头,若这是她自愿的,想助梁人夺回城池,只要她开口,他都可以给,只要她愿意回到他身边。
他自己都被自己的想法惊到了,阿母去世后,他人生好像就只剩一个目标,变强,不断地变强,等他足够强大,终于将曾经欺辱过阿母的人全部杀了后,他的目标就从变强变成了争夺天下。
除了争夺天下,他好像也没有其他的欲望了,酒于他只是偶尔的放纵,色是他厌恶的禁忌,财也只是犒赏手下的死物而已,唯有俯瞰这万里河山,他好似才看到了自己的目标。
但现在,他却有个更清晰而刻骨的认知,他要她好好地待在自己身边,一辈子陪着他。经历的欢愉和光明,他如何能再忍受寂寥和黑暗。
拓跋骁看着她沉沉的睡颜,看了许久,天光从他身后穿过,男人高大的身形仿佛成了光影里的一座雕塑。
直到某一刻,一直趴在角落的灵霄突然叫了声。
“哟。”
拓跋骁才从思绪中清醒过来,缓慢地眨了下眼,碧眸倏地射出一道逼人的冷光。
他赫然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小院派了重兵把守,拓跋骁吩咐侍女好好照顾她,便离开了院子。
他找来阿隆询问情况,一夜过去,两方并未爆发大战,只有鲜卑军入城时造成了伤亡,余下大部分都没来得及加入战斗就投降了。
阿隆将大概情况汇报给了王,又道:“王,我已经下令把姓赵的亲信都绑了起来,就在外面的大街上,您要亲自处理他们吗?”
拓跋骁闻言,看他一眼。
虽还是面无表情,阿隆却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了类似“不错”的意思,心里不免为自己的机智叫好。
虽说可敦承诺那些梁军将领不会滥杀降军,可姓赵的用毒计绑架了可敦,他可不无辜,自然,他那些亲信也要承受王的怒火。
拓跋骁步子迈得又大又急,不过片刻就出了府衙,看到那些赵氏亲信被绑了手脚,横七竖八地堆在地上。
见到拓跋骁,他们激动起来,不停求饶,声称都是赵卞和赵措的错,他们一开始根本没想偷城。
这些,拓跋骁全都不予理会。
“所有赵氏亲信、族人,就地处决,一个不留。”他冷冷地说。
那些人听到这话,心知自己必死无疑了,又不住咒骂起拓跋骁来。
“你不是承诺不杀降军吗?拓跋骁,你言而无信!”
“胡人就是胡人,我们一开始就不该相信他。”
“拓跋骁,你早晚会遭报应的。”
“我诅咒你断子绝孙……”
拓跋骁冷眼看着这一切,并不理会。
鲜卑士兵提刀上前,一个接一个的人头落地。
有人恐惧得说不出话,有人却骂得更凶了。
“女人果然是贱货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佑安公主嫁了人就忘记自己梁国公主的身份了,竟然帮着一个胡人来夺梁国的城池,还骗我们投降不杀,才害得我们落入这番境地,要是知道有这一天,当初就该……”
拓跋骁原本并不在意他们的谩骂,直到有人提到姜从珚,他表情一变,眉骨重重压了下来,碧色的瞳仁再次闪现嗜血锋芒。
阿隆一听就知道要不好,可惜已经晚了,他只能缩着脖子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拓跋骁手一扬,正在杀人的鲜卑士兵停下动作,静侯王的命令。
“刚刚这句话,是谁说的?”他声音冰冷,众人只感觉一柄刀锋从颈间扫过。
刚才骂得人很多,大家都不知道他指的哪句,就算知道,反正也要死了,又何必告诉他如他的愿。
而旁边的鲜卑士兵,大多不懂汉话,也不知是谁说的。
“是谁提了公主?”拓跋骁又问了一遍,身体微微前倾,已濒临爆发。
空气都几乎凝住,赵氏亲信和族人被他这气势所慑,不由停下了谩骂,现场一片寂静。
“没有人承认,好,那就全部活剐!”
此话一出,那些人全都变了脸,虽然都是死,一刀抹了脖子总比活剐来得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