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达鞮侯十五万骑兵,大半都调了回来对付拓跋骁,拓跋骁大军还没到齐, 没有人数优势,但鲜卑军悍勇无比,装备精良,原本旗鼓相当的两支军队,现在反倒是鲜卑军更胜一筹。
乌达鞮侯看着那膘肥的战马、雪亮的刀刃、结实的铠甲,终于意识到鲜卑的日子过得比他想得还要好,不由冒出一股深深的嫉妒和不甘。
河套地区原本是属于他们匈奴的地盘,鲜卑占据了水草最丰美的土地,所以才养得起这么一支军队。
他一定要杀了拓跋骁,夺回整个漠北草原,也要南下攻下梁国。
匈奴军跟鲜卑军正打得激烈,后方突然出现骚乱。
“有敌人偷袭!”
“哪方人马?”
“是凉州军。”
听到这个回答,乌达鞮侯气急败坏。
没用的东西。
他确实撤走了一半人马,却没想到留下的人不仅没拦住凉州军,还让他们找到机会来偷袭自己。
另一边,鲜卑军也发现了匈奴后方的骚乱,拓跋骁观察片刻,看到一面“张”字大旗便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
“全力进攻。”他也意识到这是个十分不错的战机,没有任何犹豫。
凉州军不过一万多人,乌达鞮侯并不放在眼里,但面前的战局两面受敌,对他确实不利。
乌达鞮侯看了眼交战情况,很快下了决定。
“撤,分两路撤回中卫、桐阴。”
中卫、桐阴、固原三座城池互为犄角,只要占据这三座城池,进可攻退可守,尤其是中卫,这里还是黄河渡口,守住这个口子就能保证匈奴援军源源不断。
一时的胜败并不算什么。乌达鞮侯压下心头的火气。
匈奴人要跑,下次还不知有没有这么好的机会,拓跋骁自然不肯轻易让他逃走,叫叱干拔列分出兵马去截乌达鞮侯的退路。
郭家河边的原野上,三路势力,十几万兵马混战在一起,黄沙飞扬,旌旗遮蔽半边天空。
混战中,不知是不是凑巧,张乾离鲜卑军越来越近,远远地跟拓跋骁打了个照面,没看清五官,只瞧见一个十分高大威武的身影。
他的体格即使在猛将如云的鲜卑军中也格外突出,一身精良的黑甲,让人一眼就注意到,更别说神挡杀神的气势,杀得周边的匈奴人都不敢靠近。
他没见过拓跋骁,却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勇猛、年轻,这是张乾对他的第一印象t。
而且,跟其余武将不同,拓跋骁竟没胡须?
张乾疑惑了瞬,旁边的匈奴人趁机杀了过来,他忙着对敌便来不及细想了。
乌达鞮侯人数占优,凉州军和鲜卑军最终没困住他,被他突围出去。
两方分别派兵追击,就此分开。
凉州军和鲜卑军完成了一次没有商量的合作。
追了两天,乌达鞮侯还是逃回了中卫和桐阴,有城池做堡垒,拓跋骁没再继续强攻,占下中宁,暂做修整。
七月十六,姜从珚的马车终于抵达灵武。
拓跋骁丢下杂事,亲自出城去接她。
远远的山坳处出现一角黑色的旌旗,拓跋骁看见,加快速度策马靠近。
前排是披甲骑马的鲜卑亲卫,举着王旗,见到拓跋骁,恭敬地分列到路边两侧。
随着他们的分开,这才显露出身后两马并行的马车。
退伍暂时停下。
姜从珚倚在车壁上闭目养神,感觉马车停下,睁开眼:到达目的地了?
她正欲掀帘一看,却有人快她一步。
一只大掌毫无征兆地从车外伸进来,车帘大开,灌进的风吹起她腮边颈边的发丝,在空中跳起了舞。
突来的强光晃得她眯了眯眼,想要抬手一挡,却撞见一张熟悉的脸。
逆着光,她尚未看清细节,只能看到一个立体英挺的轮廓和幽光闪烁的碧眸。
她手腕悬在半空,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他,男人则趁她愣神的瞬间利落地上了马车。
马车不大不小,原本坐两三个人正好,拓跋骁高大的身影一进入,却显得逼仄起来。
帘子被放下,光线再度暗了下来。
“你怎么亲自来了?”
半个多月没见,姜从珚竟莫名有点不自在,下意识找了个话题来打破两人此刻的寂静。
从见她到现在,拓跋骁的眼神就没从她脸上移开过。
眸光很亮,却给人沉沉的压力,如两汪深不见底的幽潭,直要将人吸进去。
“想你了,想早点见到你。”
她瘦了,但气色看起来比刚分开时好些,这叫他放心不少。
他在看姜从珚,姜从珚也在看他。
男人的气势更加凌冽锋利了,沙场血气扑面而来,如果说先前的他是一柄闪着寒芒的绝世宝刀让人望之胆寒,那现在宝刀饮了血,展现出屠尽天下敌手的嗜血气势。
也就相处多了亲密无间姜从珚才不怕他,若是刚照面就这般,她恐怕也是不敢上前的。
“你受伤……”
她话还没说完,整个人便已猝不及防地被他拽进怀里,灼热的唇压了下来。
拓跋骁现在什么都不想干,只想抱她亲她。
姜从珚没拒绝他,想到外面有人,尽量控制着不发出声音,可男人亲得太凶,还是制造出了些暧昧的声响,幸好车轮轱辘和嘚嘚马蹄掩盖了这细微的动静。
她由着他弄了会儿,直到他扯落了她的衣带,衣领半褪到臂间,露出大片大片雪白的肩头和锁骨,她按住男人的手,小声阻止,“别,你停下,不行。”现在还在马车里呢。
拓跋骁一刻钟都等不下去了,“前几日杀完敌军,一下战场,我满脑子都是你。”
“……那也不行。”姜从珚抓着他的手十分坚决,“马上就要到了,你忍忍。”
拓跋骁喉咙咕噜一声,长长叹了口气,没做更过分的,却又与她耳鬓厮磨许久,直到马车进了城,快到府衙时才不舍地松开了手,帮她重新整理好衣裳。
拓跋骁攻占了中宁,但大本营还在灵武。
中宁去年就沦陷过一回,乡野间几乎没有百姓,今年又逢战乱,物资都被匈奴人搜刮走了,只剩一座空城;灵武离灵州和西套很近,军需可以从灵州供给,他便暂将大军驻扎在这里。
灵武城中最好的建筑自然就是府衙,二进的院落,分了前堂和后院。
刚跨进府衙大门,男人就急急揽着她往后院走去。
拓跋骁粗糙惯了,起居十分随意,后院的卧房只随意铺了床被,连顶床帐都没有,屋子里也空荡荡的,地上还有未扫干净的灰尘。
环境这般简陋,姜从珚实在没心情,尤其那被子也不知干不干净。
她不想把嫌弃表现得那么直白,便摇着男人胳膊朝他道:“我饿了,我们先吃饭好不好?”
她的反应又怎么骗过精明的男人,他看出她的嫌弃了,视线在床和她脸上转了一圈,又怕一路劳累真饿着她,最终同意先去吃饭。
阿榧见他们从卧室里出来,让云朵和露珠把姜从珚的行李搬进来,带着铜儿和蜻蜓赶紧打扫布置起来,换了被褥,罩上了床帐,在隔间摆好洗漱用具……
来到侧厅,姜从珚终于有机会问出自己最关心的事,“你已经跟乌达鞮侯交过手了?战况怎么样?凉州军呢?”
拓跋骁便简单跟她说了一遍,“……凉州军已经脱困了,还没返回凉州,正在追击匈奴。”
听到大舅没事,姜从珚放下心来,这才又问起拓跋骁有没有受伤。
“寻常人如何伤得了我,要不我给你……检查检查,嗯?”男人最后几个字说得颇有深意。
姜从珚被他说得脸热,瞋了他一眼。
现在还不能做那事儿,拓跋骁只好尽量转移注意力,她问什么就答什么,又说起凉州军,他道:“他们比我想象中的汉人军队更强些。”
那次虽连照面都算不上,可凉州军能精准抓住战机,还敢以少数兵力配合自己夹击匈奴,在战场上杀敌也十分勇猛,确实算得上一支合格的军队。
听他这么评价,姜从珚骄傲的哼了声,“凉州军一直都很英勇。”
拓跋骁想,整个梁国恐怕也只有凉州军有一战之力,其余不过是酒囊饭袋罢了,不然先前那十多万兵力是怎么被乌达鞮侯打成这样的。
吃过一顿简单的饭,房间也收拾好了,不过一个时辰就大变了样。
一眼望去,焕然一新。
床上换了干净的被褥和防蚊纱帐,床的另一侧摆着几个整齐的箱笼,桌案上放着顶蟠螭青铜香炉,正冒着袅袅细烟,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幽香。
整个屋子一下就有了女主人的样子。
没有浴桶,只能简单冲洗。
忍了两个时辰,男人早已迫不及待。
情至浓时,姜从珚突然想起一件事,抵着他肩膀,“没泡那个。”
这东西向来都是他们自己动手,并没交给侍女,她们也不知道。
箭在弦上,居然跟他说这?
拓跋骁深吸了口气,看着她,恶狠狠地说,“就算现在传来一份十万火急的军情我也要先把你睡了再说。”
“……”
最后,幸好男人还有一点理智及时抽离了出来。
虽说这样也不一定能完全避免,总比全部弄进去要好,加上她也不是易孕体质,应该没事。姜从珚这么安慰自己。
春宵苦短,第二日,拓跋骁甚至都不想去理事了,可惜不行。
军情瞬息万变,他必须随时准备对敌。
姜从珚累了一路又一夜,一直睡到午时过半才醒。
她懒懒地窝在被子里,想,能不能找个机会见见大舅?
看战况吧,舅舅是主将,肯定还是以对敌为主。
要是寻常的攻城略地姜从珚或许要忙着做些后续的安抚工作,但现在萧关以西的地方全被匈奴屠戮过,百姓十不存一,除了管点后勤,她并没太多杂事。
拓跋骁提出谁从匈奴手上抢到地盘就归谁,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在灵武待了一天,很快就去了中宁,准备对匈奴发动攻击。
另一边,张乾追击匈奴到了中卫,暂时却无法夺回城池,正决定是进是退,却遇到凉州援军。
凉州侯得知他被匈奴围困,击退西平的羌军后,终于抽调兵力来救援。
张延主动请缨来救父,没想到父亲竟然已经脱困了,听说帮他们解困的是鲜卑军时,更是十分意外。
凉州消息滞后,他们只知朝廷派了人去鲜卑,还不知道拓跋骁已经决定来救梁国了。
“肯定是阿珚帮的忙。”这是张延第一反应。
不管如何,父子俩都记住了这份情。
张延又道:“要是有机会能见一见她就好了。”
张乾没反对:“看情况吧。”
萧关之危解除,朝廷上下都松了口气,然而,紧接着传回的战报却叫梁帝沉了脸。
七月二十日,拓跋骁与乌达鞮侯交战桐阴、环县,各有胜负。
七月二十二日,拓跋骁攻下环县。
七月二十九,拓跋骁大军t直逼固原。
要是拿下固原,整个北地郡、汉阳郡都要落到鲜卑人手里了,陇西郡也要受到威胁,届时就算匈奴败走,却又引来了另一只猛虎。
梁帝连所谓的天子气度都不要了,当着所有大臣的面痛斥赵卞、周泓对敌不利,只恨不能把他们绑回来杀头泄愤。
此前他憋屈地应下了拓跋骁的条件,还想着再怎样也不至于叫拓跋骁全夺去,没想到赵卞、周泓竟这般无能。
“你们说,现在到底该怎么办?难道真要把国土拱手让给胡人,朕丢得起这个脸,你们呢,史书会将你们的耻辱一笔一笔地记着,大家都等着遗臭万年吧。”
梁帝将写着军情的帛书狠狠往地上一扔,脸色阴沉地看着众人,头顶上的十二玉旒因为他的动作摇晃不已。
大臣们噤若寒蝉,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崔望,你是百官领头羊,你来说。”
崔司徒被点到名字,终于没法装聋作哑了,只好道:
“赵卞、周泓对战匈奴经验不足,所以无法从匈奴手中夺回城池,不如增派大将。”
“你们觉得他说得对吗?”
崔司徒这番说辞倒也有些道理,打战打的是军队的强弱,更是主帅的用兵,若主将不中用,再精锐的队伍在他手上都发挥不出战力。
“臣以为然。”
“臣也以为然。”
大部分人都觉得有道理。
“既然这样,你们觉得该派谁去?”梁帝又问。
这……众人一下卡了壳。
派谁去?
如今朝中大大小小的将领不少,能挑得起重任的没几个,最有威望的周纪,却在听到梁帝愿意以割让国土作为条件请求拓跋骁出兵后气昏了过去,至今还没苏醒。
众人说不出来,梁帝便再把目光落回崔司徒身上,“崔望,这事既然是你提议的,你来告诉朕,你举荐谁?”
崔司徒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略显苍老的眼睛里飞快闪过一丝失望。
他抬起眼皮,道:“凉州军对付胡敌经验丰富。”
啊?凉州?
众人没想到他竟提了凉州,表情一时都有些错愕和担忧,可仔细一想,确实只有凉州能有这个本事了。
梁帝的脸色完全僵硬住了。
凉州名义上虽归属大梁,但其实除了派过去监视张家的几个文官,他对凉州根本没有掌控力,凉州军也从来不听他这个皇帝的调遣,张氏一族更是骄横,可以说,凉州是否要反,全在凉州侯一念之间。
此刻崔司徒提到凉州,梁帝第一反应是拒绝。
这时司马维忽的开口了,“陛下,臣以为司徒此策甚是可行。”
梁帝看向他。
司马维继续道:“凉州是我大梁领土,凉州军自然也是我大梁军队,凉州从匈奴手中夺回的城池自然就是我大梁的城池。”
他暗示得十分明显了,让凉州军帮忙夺,到时再从凉州手里要回来。
只是有个问题——届时凉州侯不肯归还该怎么办?
司马维似猜透了梁帝的心思,又道:“陛下不如先封凉州侯长孙张延为护军将军,命他到赵将军帐下听令。”
这样既可以叫张家为大梁卖命,又能以张延为人质保证凉州夺回的城池最后会还给梁国。
崔司徒皱皱眉,觉得这个条件有些不妥,凉州侯忠义,不该用这种手段,可不等他说话,梁帝却已经站起身。
“好,此法不错。”
“凉州侯会答应吗?”有人不禁问。
司马维胸有成竹,“当然会。”
皇帝被自身偏见蒙蔽觉得张氏一族拥兵自重,只有旁观者才知道凉州这些年的付出,以及,凉州侯对大梁的感情。他可是追随过太祖和昭文太子的,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大梁被胡人亡国,所以,就算再憋屈,再愤怒,他还是会尽全力保全大梁。
定下决策,梁帝很快就拟了诏书加急送到赵卞和凉州侯手中。
赵卞看完,脸色变得铁青。
梁帝狠狠斥责了他出兵不利,至今也没从匈奴人手里夺回城池。要是他再不打出点成绩,回去后等待他的只会是罢职免官。
这点诏书上没明说,但他知道会是这个下场。
总要有人承担战败的后果。
不行,他必须得想办法。
接着他又注意到另一道命令,让凉州一起对抗匈奴,还叫张延到他帐下来听令……
另一边,张延收到诏书自然十分意外。
梁帝给他封了护军将军,分拨两万人马给他抗击匈奴。
他想了想,最终还是去了,他也希望歼灭匈奴人,夺回国土,报仇雪恨。
张延将凉州军留给父亲,孤身入营。
张乾道:“你要小心。”
张延点点头,“父亲不用担心,我都知道。”
皇帝暂时还不敢要他性命,因他一条性命换来凉州的决裂并不是皇帝想看到的。
事情果然与张延猜得差不多,入了大营,赵卞对他态度颇为可亲,当真十分痛快地交给他两万人马。
赵卞拍拍他的肩,“你我都是大梁将士,我们本就该同仇敌忾共退胡敌方步辜负陛下深恩。”
凉州军、梁军、鲜卑军三方联手,很快对匈奴大军发起了反攻。
其中以鲜卑军战力最猛,夺回了数座城池,凉州军稍逊,而梁军,周泓夺回了两座小县城,赵卞几乎没有战功,张延带着两万梁军也夺下两座小城。
赵卞面上不显,心里已经急了,他人手最多,足足七万。
八月中旬,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雪席卷了整个西北大地。
拓跋骁早有准备,鲜卑士兵飞快换上厚实的御寒衣物,与此同时,他对固原发动奇袭。
乌达鞮侯没有防备,仓皇应对,已呈败军之势。
赵卞一直在想办法立功,听到这个消息,心头冒出一个计划。
他找到自己最信任的谋士贾功,跟他秘密商议了一个多时辰。
“某以为,此计若是成功,将军将立头等大功。”
赵卞一笑,他也觉得颇有可行性。
固原是两郡里规模最大、人口最多的城池,又是要塞,只要拿下固原,他就能一跃翻身。
经过数日鏖战,乌达鞮侯没料到才八月就寒如隆冬,没有足够的御寒物资,匈奴骑兵战力大减,最终丢失了他最大一座城池。四周全是敌军,南下计划夭折,加上天气越来越冷,只能败走中卫。
拓跋骁一路追击。
“赵将军, 您找我?”
张延来到赵卞大帐,里面不见其他人,只有赵卞一人低头看着桌上的地图。
赵卞闻言,抬头看过来, 笑道:“伯延来了。”然后挥了挥手, 示意随从退下, 帐中便只剩他们俩。
张延有些奇怪, 他以为赵卞叫自己过来是要商量接下来的战事, 现在看起来却不像。
“将军有什么吩咐?”张延肃声道。
“并不是什么要事。”赵卞走过来随口道, 态度十分可亲,他看着面前这个比自己还高大健硕的年轻人,眸中飞快滑过一丝精光,“乌达鞮侯的大军败走,相信用不了多久战事就要结束了。”
张延看着他, 静待下文。
赵卞继续道:“你有功, 歼灭了四千敌军,还从匈奴人手里夺回了两座城池,我会上奏朝廷为你请功。”
张延听到这话并没有表现出激动的神色,只道:“末将是大梁将士,保家卫国是末将应尽的职责。”
赵卞呵呵笑了两声,拍拍他的肩, “这份志气和当担, 果不愧是凉州侯之孙,我十分喜爱你的将才, 有意向朝廷举荐你到长安任职,你意下如何?”
张延惊讶地抬起眼,赵卞是在拉拢他?
“承蒙将军抬爱, 末将此生惟愿镇守西北,保家卫国。”他低下头。
他拒绝了赵卞的拉拢,原以为对方会生气,没想到他只是笑笑,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好像刚才只是随口一提,并没放在心上。
张延便放下心来。
赵卞又道:“如今战局初定,短日内也不用你出兵,我打算给你放几日假。”
似看出张延的疑惑,赵卞给他解释,“听闻佑安公主也随漠北王来了桐阴,我记得佑安公主幼时是在凉州长大的,想来你们兄妹感情深厚,难得远嫁鲜卑之后还有机会回到故国,现在离得又近,不如趁此良机亲人相聚。”
张延听他说“佑安公主”时还没反应过来,直到提到拓跋骁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阿珚。
耳边赵卞的声音还在继续,“这次梁国求助鲜卑,听使者说,一开始漠北王并未同意,还要多谢佑安公主在t其中转圜才叫漠北王伸出援手,朝廷上下实是敬佩,我这也是想叫你代为表达我等的感激之情。”
张延似有些明白赵卞的意思了。
他大概是想着阿珚对拓跋骁有些影响,所以想通过自己去跟阿珚说好话,拉拢她尽量为梁国争取利益。
张延觉得这副做派实在有些小人,可赵卞的态度平和,倒叫他不好发脾气,而且他也想见见阿珚,一则兄妹分别数年,看看她是否安好,回去禀了祖母好叫她老人家放心,二则,拓跋骁也算帮凉州军解了围城之困,他该去谢谢她。
若无允许,他私下去鲜卑军还有些麻烦,被人抓到把柄的话更是说不清,既然赵卞主动提起,他应了就是,至于见了面会说什么他就管不着了。
“多谢将军体恤。”张延抱拳。
没有旁的事了,张延提出告退,赵卞点点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大帐门口,眼睛一点点眯起,几条细纹将他眉眼勾勒出几分危险阴沉。
张延回去路上又将刚刚的事回忆了遍,确认赵卞应该就是想拉拢自己和阿珚,应该没有问题,这才放下心来。
他翻出笔墨,铺好纸,亲自提笔写了一封信给姜从珚,说自己想在两日后去桐阴见她。
写好信,他亲手装入竹筒,交给亲卫,命他快马送到姜从珚手上。
然后又召集属下,将接下来几日的杂事安排好,打算明日一早就出发。
随着拓跋骁大军推进,如今大半北地郡都已在鲜卑的掌控中,姜从珚也随着大军从灵武来到了桐阴。
这片区域的城池虽也被匈奴人践踏屠杀过,比中卫那边的情况却要好很多,沦陷时日尚短,匈奴人来不及搜刮每一寸角落,还有不少听到风声提前出逃的百姓侥幸保下了性命。
匈奴人败了,他们却依旧不敢回到城中,城里都是鲜卑人,不同样是胡人?他们害怕鲜卑人跟匈奴人一样残暴,屠杀他们的性命取乐、奸害妇女,更甚者把他们煮了当食物,只恨不得离得远远的,躲在乡野山林中苟延残喘。
姜从珚得知这种情况,亲自出面收容了几户人家,承诺她会约束军队,绝不允许鲜卑军欺凌百姓,想要回家的都可以回来。
那些人见她是个汉人面孔,身上衣裳织物贵地,看起来就地位不凡,身边那些鲜卑人都对她恭恭敬敬,又生得温柔美丽见之可亲,再听她报出自己梁国公主的名号,不由信服,防备心去了大半。
过了几日,一开始被收留的百姓见城里的鲜卑人当真不像匈奴人那样残暴,虽语言不通,两边井水不犯河水,竟真的安稳下来了,终于放心下来。
姜从珚又贴出布告,让这些本地百姓去通知其余人。
有亲身经历的人开口保证梁国公主会庇佑他们,一传十十传百,加上今年的寒潮来得突然,躲在野外的日子十分难熬,渐渐的,出逃的百姓都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土地上。
随着汉人百姓越来越多,两族语言又不通,中间自然少不了各种摩擦,姜从珚便忙着调解这些。
普通矛盾就按理解决,若是鲜卑军恶意欺压,她决不轻饶。
幸好拓跋骁治军厉害,在军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威望,她这两年有意跟他提议让他加强纪律性的训练,很有一番成果,以往自由的风气一变,下了命令后绝大部分不敢明知故犯,哪怕这些鲜卑人天性凶猛,也不得不乖得跟兔子一样。
这几座城池打下来,将来都是鲜卑地盘,姜从珚已经想着后续重建和管理事宜了。
她接见了城中几个大族和一些寒门学子,在幸存者中挑了些人暂时担任各级管事,这些人在当地百姓和家族中颇有威望,事情交给他们会方便许多,但姜从珚并未直接授职,他们还在考察期,要是不听话她就直接撤掉换上个听话的。
现在百废待兴的情况打破原本根深蒂固的士族势力,正好叫她培植自己人。
这一日,姜从珚在前堂处理完今日的事,已是黄昏,忽有一骑从城外而入。
“可敦,有人送信给您,报的是凉州张延的名号。”
姜从珚十分惊喜,“快把人请进来。”
片刻后,那人被收了兵刃带进堂中。
他单膝跪地行礼,恭敬呈上书信,“这是少将军命属下给公主的书信。”
何舟接过,检察了没问题才交给姜从珚。
她展开一看,笔锋粗狂,是她熟悉的字迹。
“女郎,大公子信上说什么?”兕子在一旁问。
“大哥说他现在在固原附近,后日来看我,约我去武岳亭相见。”姜从珚笑着说,眼神在信纸上顿了顿。
兕子高兴起来,“这是好事啊,您与大公子都好几年没见了,难得有这个机会,武岳亭离我们只有半日路程。”
“确实是好事,我本来也想找机会见他,只是怕他不方便,这下倒好了。”姜从珚收起信纸,又对送信人道:“你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
“多谢公主,只是少将军还等着属下回去复命。”
如此,姜从珚便没留他。
她用一天时间交代完杂事。
第三天清晨,空中还泛着蒙蒙白雾,数十亲卫簇拥着一辆马车缓缓使出了桐阴县城。
透过车窗望去,黄褐色的大地被残雪覆盖,只见一片衰草枯杨,路上几乎不见行人,只有半空中偶尔滑过的飞鸟证明这死寂的大地还有生机。
马车行驶半日,就在即将抵达武岳亭时,打头的亲卫发现远处似有动静,有支人马,何舟命队伍停下,加强戒备,自己带着人迎上去。
跑了一段路,离得近了,何舟看清楚来人,脸上露出一个笑。
“大公子!”他扬手招呼起来。
张延也加快速度赶过来,认出了何舟,“是你女郎命你来接我的?”
何舟有点疑惑,“女郎也来了啊。”
张延一时间没想那么多,一边骑马一边跟何舟叙旧。
何舟是凉州旧部,跟张延也很熟,许久不见,能聊的话题自然不少。
张延笑道:“两三年没见,你小子居然当上统领了,不错啊。”
何舟挠挠头,“都是女郎给我这个机会。”
说了几句,张延的马就到了姜从珚的马车前。
姜从珚听说大哥到了,让兕子扶着自己下了马车。
张延见到她,向来刚毅的大男人,此刻竟有些红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