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王若肯援手,梁国上下将万分感激。”
拓跋骁嗤笑一声,“你们梁国光动动嘴皮子就想本王出兵,做什么美梦呢。”
陈绦见他如此不留情面地拒绝了自己,眼神僵硬了下,硬着头皮继续道:“自然不是,大梁愿以金银米粮做劳军之费。”
拓跋骁不为所动。
后面陈绦又说了许多好话,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拓跋骁就是不理会,直接把人打发走了。
堂屋中只剩二人,拓跋骁见她表情沉寂,似闷闷不乐,大掌抚上她柔软的侧脸,“你想我去救?”
姜从珚抬起眼睫看他,眸中水波盈盈,欲言又止。
“你说吧,我想听你最真实的想法。”
过了许久,她终于低低开口,“梁国朝廷腐败,梁帝听信谗言昏庸无能,这样的国家我本也没有多少感情,可是,匈奴残暴,一旦城池被攻破,受苦的都是普通百姓,还有凉州……”
如果她什么都做不了,她或许只会为此悲叹,可现在,她明明有机会劝拓跋骁,什么都不做的话良心又十分难安。
那是活生生的、几十万、几百万的性命。
拓跋骁听罢,将她揽到自己怀里,没再说什么,只是碧眸中闪过沉思。
陈绦被打发出来后,仔细回忆刚才见面的细节,拓跋骁显然不想救梁国,但公主呢?
他又命手下去打听姜从珚在鲜卑地位如何,拓跋骁对她有几分宠爱。
一转眼,又看到王庭中有许多中原样式的土屋,对了,刚才去见拓跋骁也是在一个院子里而不是胡人常用的帐篷,这是公主不习惯草原特意为她建的?
下面的人很快就回来了,陈绦听到他们带回来的消息,脸上终于露出一个笑。
拓跋骁只有公主一个妻,且十分宠爱她,这就够了。
一条路走不通,他就走另一条。
第二天,陈绦单独求见了姜从珚。
见了礼,他呈上一份帛书,“公主当初舍身为国嫁与漠北王,陛下十分挂念公主,特命臣携来书信问候。”
“只怕不只是问候吧。”姜从珚淡淡地说。
陈绦见她态度平淡,也不恼,反抬起衣袖擦擦眼角,作出一副悲状,“公主冰雪聪明,实不相瞒,臣是来求公主救梁国的。”
姜从珚静静看着他。
“大梁如今危在旦夕,唯有请漠北王出兵方可解此难,太祖当年创业如何艰难,公主系出梁国皇室,太祖之后,如何忍心大梁江山倾覆?”
“听闻漠北王甚是看重公主,只要公主肯出言相劝,就能扶梁国于危亡,救黎民于水火,此乃大义,天下百姓都会铭记公主的恩德。”
姜从珚听他竟还提到太祖,冷了脸,雪白的脸上泛出几分冰冷的霜意。
用身份和大义来逼她,她不答应的话就是梁国的罪人。
朝廷决议她没有资格,遇到事儿了才想她要她出力。
姜从珚深吸一口气,不欲再跟他浪费唇舌,打算让阿榧送客。
自t己那番话完全没打动她?陈绦急了,忽然,他急中生智,想到什么,连忙开口:“公主可知凉州军现在被匈奴围困在永康城?”
“什么?”姜从珚变了脸。
鲜卑路途遥远,消息本就滞后,加上战场信息传递不便,交通要道都被匈奴封锁着,她只知道凉州派出了援军,后面梁军打了败仗,她以为凉州军跟梁军是一起的。
陈绦松了口气。
他也是刚刚才想起公主是楚王和凉州侯的后人,她自小在凉州长大,就算对梁国没感情,总不能对凉州也见死不救吧。
果然如此!
陈绦又仔细给她讲了现在的情况,自然极力渲染凉州军现在有多危急。
他们已经被匈奴围困一个多月了,永康只是座小城,城墙低矮,城中物资支撑不了多久,如果不能突围,只有死路一条。
就算她能狠下心不管梁国,却不能眼睁睁看着凉州军葬送性命。
中午,拓跋骁从军营回来,姜从珚提着裙子跑到前院。
她心里明明很急,见着人,却忽的不敢上前了。
男人翻身下马,将马鞭随手丢给身后的阿隆,走过来,“怎么了?”
姜从珚张了张唇,呼吸有些艰难,“拓跋骁,你能不能……出兵?”
拓跋骁先是惊讶,昨日她还在犹豫,今日却忽然下了决心,他很快反应过来,“是发生了什么?”
姜从珚点头,眸中已蓄起水光,“我大舅率凉州军去救中卫,不敌,现在被困在永康,已经一个多月了,凉州现在也三面受敌,抽不出更多的兵力去救。”
拓跋骁听她声音都在发抖,心疼不已。
“可以。”
姜从珚没想到他竟然一口答应了,怔怔地看着他。
拓跋骁拇指指腹贴上她眼角,轻轻拭去她浸出的水意,声音轻柔地哄,“凉州侯把你养大,你放不下他们,这次我帮你去救,以后你跟梁国、凉州就两清了,别再惦记他们了好不好?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管了,他们走他们的路,我们走我们的路。”
第155章 “你带上我吧,我想跟……
姜从珚明白过来了, 他是要以此为条件让她斩断与凉州的关系。
她后背渐感觉到一丝凉意,几欲入骨,让她忍不住颤了下。
“拓跋骁,我做不到。”姜从珚喉咙发颤。
她缓缓摇头, 抬起湿润的眼睫, 眸中水雾渐散, 清透瞳仁变得坚定无比, “我可以不在意梁国, 但我永远也不能抛弃凉州, 他们是我的亲人。”
她字音几乎刻骨。
拓跋骁皱眉。
他刚刚的话确实有私心,他当然也有一统天下之志,尤其梁国国弱,坚持不了几年了。
正是知道她对凉州感情深厚,他才会提出这个条件, 他也担心某一天自己跟凉州对上, 毕竟凉州与胡人的立场天然敌对,凉州侯又一心守护汉人江山,他要是决心与自己为敌,拓跋骁是不会手软的。
“如果你要以这作交换条件,我宁愿你不去救。”姜从珚冷静下来,拿下他抚在自己脸上的手, 定定地看着他。
“凉州那些人对你真的那么重要?”拓跋骁压着声音问。
“是。”姜从珚毫不犹豫。
那我呢?我跟凉州你选谁?
拓跋骁下意识想问, 话到喉间却又忍住了,他隐隐意识到这是一个危险的话题。
他捏起拳, 皮肉绷得像弦。
先前外部环境平静,关于立场的矛盾被藏得很深很深,他们的关系仅限于夫妻之间, 浓情蜜意,好像真是一对亲密无间的爱侣,可矛盾不会消失,总有一天会破土而出。
现在,平静被打破了,这份矛盾便也浮现在两人面前。
拓跋骁沉默许久,手背绷了又松,思绪转了几圈,没再逼她。
他揽着她进了屋,到饭点了,阿榧带着侍女安静地摆上饭菜。
两人对面而坐,姜从珚机械地用筷子夹起米饭往嘴里送,吃了几筷子就搁下了碗。
拓跋骁的食欲也很一般,一顿饭吃得很潦草。
姜从珚回到后院书房,摊开纸,有点想写什么,皓腕空悬,久到浓墨汇到笔尖滴下污了纸张,仍旧没落下一字。
她该写什么呢?劝外祖父放弃梁国明哲保身?
要是仅凭一封信就能改变一个人的立场,那就不叫立场了。
她在凉州时也问过外祖父,梁国这般,还值得为其卖命吗?
外祖父答,没有值不值得,只有肩负的责任。
外祖父是疼爱她、怜惜她的,却也不会因为她就抛弃几十年来的责任,更不会因为她就接受一个胡人政权,这是他从小到大受到的思想决定的,更是这个时代的认知决定的。
非我族类,非我族类。
她努力过,只是这份努力还不够。
姜从珚闭上眼,把笔搁回了笔架上。
这时阿榧来报,说王再次召见了陈绦。
姜从珚眼眸微张,下意识站了起来。
先前拓跋骁用她与凉州断绝关系作为交换条件,她没答应,本以为拓跋骁不会再理会梁国了,他现在却主动召见了陈绦,是不是说明……
她心跳一点点加快,跨过联通后院和前院的门廊时,却忽然停住了脚,扶着门柱静静地站在那里,裙摆一点点被风吹起。
听到拓跋骁说同意出兵,陈绦大喜过望,正要行大礼拜谢,拓跋骁胳膊一扬阻止了他。
“除了你先前答应下来的那些,本王还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只要您愿伸出援手,什么条件都好商量。”陈绦赶紧道。
拓跋骁:“本王出兵跟你们梁国一起攻打匈奴人,谁打下来城池就归谁,怎么样,答应吗?”
陈绦听到这话傻眼了。
他作为梁国使者确实有一定的谈判权限,比如拓跋骁要钱要粮,甚至是铁,他都能酌情同意,可怎么也没想到他会狮子大开口到这种地步,直接要国土,再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答应啊。
“漠北王……这……”
拓跋骁随意朝后一仰,一条长腿支了出去,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好像他一点都不在意梁国是否会接受,毕竟现在是梁国有求于他。
“漠北王,这个条件,真的不能再谈谈吗?关乎国土,在下实在做不了主。”
“那就把消息禀告给你们皇帝,让他做主。”
陈绦还想再劝,拓跋骁已经站起身,“这个条件没有商量的余地,你们同意就同意,不同意就算了。”
就算梁国皇帝不同意,他直接打下来,梁国还能抢回去不成。
陈绦见他态度如此强势,深知再劝下去也劝不动。
陈绦离开后,姜从珚来到前院议事堂,拓跋骁居然不在,一问守门的亲卫才知道他又骑着骊鹰出去了。
如此,姜从珚只好等他回来再问。
这期间陈绦又来求见她,她并未同意。
陈绦站在门口,不解,她作为梁国公主为什么不努力帮自己劝拓跋骁,梁国要是亡了,她作为亡国公主还能有现在的地位吗?
只是这条路也走不通了,继续留在鲜卑也没有意义,陈绦只好递了辞呈,带着随从快马返回长安。
晚上,拓跋骁回来。
姜从珚见他一身灰,额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后背都湿透了,衣服还擦破了几道口子,“你又去找人练武了?”
拓跋骁点头。
姜从珚本想问他梁国的事,见状只好让他先去沐浴。
拓跋骁拽住她的手,“你帮我洗头。”
姜从珚顿了瞬,同意了。
走进浴室,放好热水,兑到合适的温度,拓跋骁先捧了捧浇到脸上,搓干净灰,三两下脱掉身上的衣裳,躺到她的洗头椅上。
他出了那么多汗,衣裳一脱,汗臭味儿就更明显了,头发也是,仿佛还冒着蒸腾的热气。
姜从珚只皱了皱鼻尖,没说嫌弃的话,站在椅子旁边,挽起袖子,用水瓢舀起半瓢温水从他头顶浇到发尾,待完全浸湿,她抓起一把皂粉给他抹上,打出泡泡,仔细按摩揉搓。
以前两人在浴室他总喜欢说些挑逗她的话,今天却闭着眼睛,很安静。
头发全部拢到了额后,五官的存在感便凸显出来。
他眉很浓,眼窝很深,眼缝也长,呈现上扬的线条,可以想见这双眼睛睁开时该多么威仪。
姜从珚也没说话,只安静地帮他搓着头发,待差不多了,舀起温水给他冲洗干净,用吸水的帕子包上。
“好了,去洗澡吧。”
这时,另一边浴桶的水也放得差不多了。
拓跋骁睁开眼,俊美的脸因为这双碧绿的眼睛霎时凌厉起来。
他去搓澡时,姜从珚折t回卧室,从衣柜里找出他日常穿的衣裳放到一边的置衣架上。
天色也晚了,透过琉璃窗的光线昏暗起来,她正想去点两盏灯,忽的被他从背后搂住,落进一个温热宽阔的胸膛。
“你……”
“珚珚,我跟那梁人说了,只要梁国皇帝答应我的条件我就出兵。”
姜从珚心头微颤了下,垂下眼,轻轻哼了一声,“我猜到了。”不然他不会主动召见陈绦。
她其实都做好他拒绝出兵的准备了。
“你提了什么条件?”她问,心里有个大概猜测。
拓跋骁便告诉了她。
姜从珚沉默片刻,果然,又道:“他会答应的。”
梁帝会认为这是他的“忍辱负重”,为了大梁江山,不得不暂时舍弃一部分国土。
平心而论,拓跋骁这个条件梁国上下确实很难接受。可拓跋骁又占便宜了吗?没有,谁抢到地盘就归谁,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就算没有梁国许诺,拓跋骁从匈奴人手里抢回的城池难道要白送给梁国吗?他占着不还梁国又能怎么样呢?只是白纸黑字地写出来更叫梁国脸上无光而已,这也是他们自己作的。
拓跋骁将下巴磕在她发顶,“珚珚,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不逼你跟他们断绝关系,但你今后也别再管他们,更不许因为他们跟我生气,好不好?”
他愿意为她妥协一次,但他也要得到回报。
他已经敏锐地预见到两人将来可能产生的矛盾,于是趁着这个机会提出来。
他可以不主动攻击凉州,也可以留着张氏一族的性命,但他不会无底线地去救张家。
室内的光线越发昏暗了,稍远一点房间都沉入了黑暗中。
姜从珚微不可觉地叹了口气,转过身,主动环住男人的腰。
“好,只这一回。”
她想,凉州也是时候该要决定走哪条路了,否则,等待他们的只有万劫不复。
她不奢求凉州会站在自己这边,只要他们独善其身保全自己就行了。
陈绦带回长安的消息,再次震动朝野。
公卿百官吵了整整两日,将拓跋骁骂了个遍,骂他狼子野心、趁火打劫,连姜从珚都被骂嫁出去就忘了自己出身,竟没帮梁国转圜。
可骂归骂,到底该如何决定呢?
就在这时,萧关再度传来噩耗,大将军何炀上城墙督战,不幸中箭,身受重伤,卧床不能起。
主帅重伤,对军心又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对身在长安的皇帝来说同样如此。
不能再拖下去了。
“拓跋骁说谁打下城池就归谁,我们要是尽量拿下城池,让他少占一些,倒也是个两全之策。”
这句话,不知是抱着天真的希望,还是自欺欺人的一块遮羞布,总之,梁帝和公卿们还是同意了拓跋骁的条件,飞快命人将诏书送至鲜卑。
拓跋骁早准备起来了。
按理他不用这么急的,但凉州军快要撑不住了。
张乾不是没想过强行突围出去,但就算顺利从永康城中突围出去,中卫、固原已经失守,周边全是匈奴大军,他们要是不能及时返回凉州或是退守梁国,反而是羊入虎口,现在好歹还有个城池可以保护着自己。
乌达鞮侯十分痛恨凉州军,他深知凉州军对自己的威胁,梁军再多也不过是软弱的两脚羊而已,难得有机会歼灭凉州军精锐,如何肯放过这个机会,动用了大量兵力,一定要把凉州军赶尽杀绝。
凉州军能僵持一段时间,但还有一件事他们没办法,粮食。
一旦城内粮食耗尽,他们就会不攻自破,乌达鞮侯大概也是这么打算的。
拓跋骁的大军即将南下,此时已是六月中下旬,天气还是盛夏时节的温暖,姜从珚却特意在军需物资上加了许多御寒物资,更命令每个鲜卑战士带上最厚实的衣裳。
军令如山,鲜卑士兵也听说过今年会特别冷的消息,又以为这场要打到冬天,王是为了以防万一,倒也没有抱怨,老老实实按照命令准备起来。
先前练出的钢铁被打成了锋利的刀箭和坚固的铠甲,鲜卑骑兵的装备焕然一新,众人都摩拳擦掌兴奋不已,他们终于要继续南下扩大鲜卑势力了。
他们早该这样了。
鲜卑蛰伏太久了。
出发前一天,拓跋骁又忙到很晚才回来,姜从珚一直等着他。
原本的历史上拓跋骁并未参与这件事,梁国最终付出了三十万将士和十几座城池的代价才堪堪守住长安。
这一战让梁国元气大伤,梁国精锐尽失,从今往后,梁国军队畏敌如畏虎,再组织不起勇猛的战力,为了抵御匈奴又不得不从各地强行征兵,下至十二三岁的少年,上至五六十岁的老者全都被逼上了战场,沉重的赋税徭役和天灾又逼得百姓们揭竿而起,内忧外患,梁国终于渐渐走向了灭亡。
匈奴人则在梁国屠杀了数十万百姓劫掠了足够的物资才暂时停下脚步,等到永安十九年再度发起大进攻。
拓跋骁发兵去救,结局再怎样都该比历史上好些吧,就算梁国依旧丢失城池,百姓们总能少点伤亡,将士们也能减少牺牲,可她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难道因为这是迄今为止最大一次偏离历史轨迹的事件,所以她惶恐?姜从珚说不清。
拓跋骁一回来,草草洗漱完就将她搂到了怀里。
温热的唇落了下来。
姜从珚闭上眼睛,柳臂交缠在他颈后。
她今天这么乖,拓跋骁的火气更旺了,足足缠绵了一个多时辰,才终于肯停歇。
结束后拓跋骁没急着抱她去洗漱,姜从珚仍趴在他身上平复着呼吸,侧脸贴着他滚烫的胸膛,耳边是他强健有力的心跳,男人的大掌一下又一下地抚着她光滑细腻的脊背,回味着欢愉后的余韵。
终于缓和下来,她微微抬起头,看着男人骨骼明晰的下巴,“我想跟你说件事。”
拓跋骁揽着她的腰将人往上提了提,侧过身来,跟她脸对着脸,“正好,我也有件事想跟你说。”
“你先说?”姜从珚道。
“你先说吧。”
这也没什么好推来推去的,姜从珚想了片刻,道:“你带上我吧,我想跟你一起去。”
她睁着一双水润的黑眸看着他,长长的睫羽还带着湿润的潮意,像一朵刚被细雨打湿的粉山茶花。
“巧了,我想跟你说的也是这,我想带你一起南下。”拓跋骁表情一亮,摸着她还泛着粉红的脸颊道。
姜从珚呆愣地看着他。
拓跋骁见她瞪圆着乌溜溜的眼睛像猫儿一样可爱,差点没忍住再次欺过去。
“真的?”姜从珚有点不敢相信这么巧。
“嗯。以前觉得战场危险,怕你受不住这份苦,现在只有把你带在身边我才放心。”
上次就是单独把她一个人留在王庭差点出了事,虽然叛军都被清理过了,王庭现在应该翻不起风浪,可再怎么都没有亲自带在身边放心。
而且,他也舍不得跟她分开。
既然两人都有这想法,姜从珚放心下来,掌心撑着他的胸膛坐起。
“时间不早了,早点洗洗睡觉吧,估摸着也就能睡两个多时辰了……”
此时她乌发全部散落,长长的海藻般的发丝凌乱地纠缠在雪肌间,若隐若现,在昏黄的烛光中仿佛故事里来幻化成人形来勾人的精怪,看得拓跋骁喉咙一紧,直接挺腰坐了起来,又把她揉进怀里亲了许久。
姜从珚早前七八日就有随军的打算,这些日子也在着手准备,把王庭的事交给若澜、甘萝、贺然干、兰珠几人,让他们按照年初的计划好继续推进就行,一般的突发情况他们也知道怎么处理,要是实在处理不了,就传信给她和拓跋骁。
除了留守王庭的,姜从珚带上了张铮、何舟和阿椿,她身边的亲卫原本是丘穆陵居在统领,但丘穆陵居汉语不利索,终究不太方便,就换回了何舟。
侍女带得不多,阿榧、兕子还有阿茅都闹着要跟她一起,又带上了云朵、露珠、铜儿、蜻蜓几个,照料起居和跑腿儿便足够了。
衣服和日常用具早收拾打包好,各种应急药丸也都备齐了,连每个侍女都配了轻甲,总共只装了四车。
拓跋骁点了六万骑兵,这是他近几年最大规模的调兵。
匈奴骑兵不容小觑,更别说对手还是乌达鞮侯,拓跋骁骄傲却不傲慢,六万骑兵并不多。
随行大将他点了莫多娄、叱干拔列和段目乞,叱干拔列先前攻打慕容部不利,虽然后面反击回去了t,心里一直憋着气,他一定要跟王出征再次证明自己。
大军陆续从各地聚集到王庭,两天前已集结完毕,就等拓跋骁一声令下。
跟兰珠、丘力居还有弥加告别完,随着出征号角响起,马蹄哒哒,黄沙飞扬,来到鲜卑两年多的姜从珚,头一次踏上返回故国的路。
姜从珚坐虽有马车坐,阿榧还想尽办法把马车布置得舒适些,依旧不能抵消行路的疲惫,短短几日就憔悴起来,脸都瘦了一圈,严重的时候还吐了一次。
拓跋骁心疼不已,都有些后悔自己非要带她一起了,最终决定让她放慢速度,跟着后面大军一起来。
姜从珚感觉自己确实不太能撑住,同意了,不过晚几日抵达而已。
拓跋骁前锋都是骑兵,一人两马,只有张铮统领的械军是步兵,拓跋骁行军速度极快,过土默川,渡黄河,一路南下,一千多里的路程,不过半月就抵达了灵武。
乌达鞮侯收到探马报回的消息,当即摔了酒碗。
“拓、跋、骁!”他恨恨地念出他的名字。
他以为拓跋骁跟梁国结盟只是贪图梁国的资源,没想到他还真愿帮梁国人来对付自己。
难道他真被那个汉人公主迷惑住了?
他难道不知道梁国曾背刺他?
不管乌达鞮侯如何恼怒,他都不得不正视拓跋骁的大军。
哼,来了也好,他一直没忘记两年前的黄河之辱,这一次,他一定要杀了拓跋骁。
“再去探,给我探清楚他究竟来了多少兵马!”
乌达鞮侯当即召集手下大将商量。拓跋骁威名太盛,就算是匈奴大将也不能不害怕,当然,也有自恃勇武想杀了拓跋骁扬名的。
乌达鞮侯又承诺谁能杀了拓跋骁就封谁做右贤王,此话一出,底下的匈奴人都兴奋起来。
要知道,以前只有可汗的儿子才能受封左右贤王,现在他们也有这个机会了。
拓跋骁兵临,乌达鞮侯不得不撤回一部分军队,于是,萧关守将发现,匈奴人的攻势不如先前凶猛了。
“拓跋骁到了?”
周泓自然也听说了朝廷向鲜卑求援的消息,拓跋骁的威名无人不知,他人还没到,乌达鞮侯便已如临大敌亲自去迎战,按理,乌达鞮侯撤军是好事,他心里却有股说不出的滋味。
梁国靠自己没法抵挡匈奴大军,不得不求助鲜卑。
他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外退走的敌军,返回刺史府,面见大将军何炀,请求出兵追击,何炀的亲卫却报说大将军昏迷不醒,无法料理。
他只好去找赵卞商量。
赵卞却不同意,“万一是匈奴人的奸计呢?你先前还没吃够教训,我们梁国的士兵哪里是匈奴人的对手?”
他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没道理,周泓却生出股怒火。
赵卞来得晚,何炀的中军和他的前锋都损失严重,倒是赵卞还保存了大半兵力,他要不同意出兵,周泓也没办法。
另一边,永康城内的张乾也发现围城的匈奴军没之前多了,撤走了将近一半。
他们被困在城中犹如孤岛,接触不到外界的消息,并不知这两个月发生的事,自然也猜不到匈奴退军的原因。
“将军,城中已经没粮了,我们要不趁机杀出去吧。”张乾的副将刘威道。
“万一这又是匈奴人的奸计呢?”
他们之前也用这个手段骗过他们。
“管他是不是奸计,继续困在这里,没粮也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拼一把。”
这么说也是。
张乾询问众人意见,大多同意杀出去,便下了令将城中所有粮食做成饼,分发给每个士兵。
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关乎他们生死的一战。
是夜,趁着月黑风高,打开城门,张乾一马当先,率领剩下的凉州将士冲了出去。
“杀!”
他们原先还担心这又是匈奴人的诱敌之策,没想到匈奴人真撤走了。
“匈奴人肯定是遇到了什么事。”
这个念头一清晰,凉州军气势大胜。
他们乘胜追击,攻破匈奴人的营地,正要去抢对方的粮食,却发现里面竟然有不少肉块,这些肉块分明是……人。
众人都红了眼,提起刀,怀着满腔恨意用尽所有力气去砍杀匈奴人。
血战一夜,凉州军终于脱困,张乾正在决定要不要返回凉州时,斥候来报,“将军,匈奴人正在中宁跟人交战,来人疑似鲜卑军。”
鲜卑军?
“鲜卑军怎么会来?”
看样子他们不像跟匈奴人一起攻打梁国,反而像是在帮他们?
众人还在疑惑,张乾却蓦地想到了他的外甥女,长生奴。
“是长生奴吗?”
“将军, 您不打算回凉州了?”刘威问。
张乾道:“看斥候带回来的情况, 要真是鲜卑军来救梁国, 我们可以趁这个机会对匈奴人进行前后夹击。”
匈奴人在一天就是祸害, 回想起先前看到的那一幕, 只有血债血偿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说起夹击, 刘威又想到了何炀率领的梁军,他至今想起来依旧那个恨啊,何炀要是没本事对付匈奴那一开始就别答应啊,他们凉州军都跟匈奴打上了,他自己却打到一半就开溜, 更过分的是他们撤军时并没有给将军传信, 害得他们被困了两个多月,两万凉州将士差点就葬送在这里。
他们从匈奴营地里搜刮到些许物资,暂时还能支持几日,张乾便找了个易守难攻又便于出兵的地势,等待斥候的消息。
第二天下午,斥候回来了。
果然是鲜卑军, 还是拓跋骁亲自领的兵, 正在跟匈奴人交战。
张乾便在匈奴后面暗中观察着,直到第三天, 匈奴大军跟鲜卑大军再次于城外郭家河边交战时从后面发动了突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