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朝廷必须马上派兵支援。”
高太尉的话将梁帝从沉思中拉了出来,他抬起眼,环视跪坐在殿中的诸卿大臣们一眼,沉声道:“增派多少援军,由何人统领?”
“臣以为援军至少要十万。”高太尉道。
其余人也点头,此时他们也顾不上要消耗多少国力了,保住梁国江山才是最要紧的。
很快有大臣建议,“可以从京畿抽调五万南、北军,再从陇西、北地两郡各抽调三万兵力,这两郡离得最近,”
这个建议很中肯,原本没什么好说的,司马维却道:“京畿周边总共也就八万兵力,一下抽调走五万,对长安是不是……”
后面声音消失,众人却意会到了未尽之意,要是前线失守,长安兵力不够的话,所有人都危险了。
崔司徒偏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飞快闪过一道厉色,却没说什么,跪坐在他身后的大臣淳于敏愤怒地伸出手指着司马维,“你什么意思?”
司马维:“我只是防患于未然,长安是国都,自然要以长安为重。”
“我看你分明是有自己的私心。”
司马维:“我只有一片效忠陛下,效忠大梁……”
“行了,什么时候了还在打嘴仗,议事要紧。”崔司徒中断了二人的争执。
经过一番拉扯,梁帝最终决定先派三万北军和五万地方军去支援中卫,后续再从兖州征调五万兵力。
兖州离得远,这般情况下,自然是援军越多越近,越早支援中卫才好,可梁帝分明是将司马维的话听进去了。
崔司徒道:“援军从长安出发,抵达中卫也需半月,军情如火情,陛下不如修书一封加急送往凉州侯手上,请他先领凉州军去救。”
此提议一出,众人都十分赞同。
“去年就是靠凉州军及时救援才夺回了城池。”有人下意识道。
他声音不大,偏这时殿内突然安静了瞬,众人便都听见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脸色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眼神下意识避开梁帝。
气氛忽的诡异起来。
就在这份安静中,众人听到司马维冷笑了声,“说来也奇怪,匈奴不去攻家门口的凉州,反而绕路来攻中卫。”
他这话分明在暗指凉州跟匈奴有什么勾结。
淳于敏再也忍不住站起了身,“司马维,你在阴阳怪气什么?”
司马维一脸坦然地道:“我只是在说发生的事实。”
为什么不攻凉州攻中卫,你心里没点数吗?淳于敏恨恨地想。
“议事就议事,你这样子成何体统。”崔司徒斥了淳于敏一句,转而朝司马维道,“匈奴大军必定不止一路,或许早已兵临凉州了,只是路途遥远军报暂未抵达而已,你是陛下的肱股之臣,更当慎言。”
崔司徒一发话,司马维也不好继续编排了,不着痕迹地看了上头的梁帝一眼。
除了增兵,何人统帅也是个问题。
“周侯勇武,威望能服人,不如由他当任大将军?”淳于敏道。
周侯即周纪,周琼之子,自五十年前随太祖起t兵,为梁国江山立下汗马功劳,周家世代掌军,周纪当年亦随父征战沙场多年,这些年一直统领着北军,实战经验丰富,是当今最有威望的老将,若他来当大将军,应该没有将士不服。
不少人点头以示赞同。
赵雍却忽然出座,“陛下,周老将军年事已高,将近七旬,恐怕不妥。”
“周老将军年纪虽大,身体还硬朗着。”淳于敏反驳。
“打战夙兴夜寐,周老将军这般年纪,怎可叫他再受此累,再者刀剑无眼,有个万一,教陛下于心何忍,我大梁这么多将士,非要逼个七旬老人上战场?”
淳于敏只觉他在强词夺理,气红了脸,“周老将军只需把控大局,何须他亲自上阵杀敌,凉州侯也近七旬,却能领凉州军击退匈奴,可见领兵作战跟年龄无关。”
赵雍听到这话,嘴角闪过一个短促的笑。
本来他还怕其余人也站出来反对自己,有了淳于敏这句话,再多人相劝都没用了,哼!
果然,吵了片刻,梁帝最终开口了,“赵卿说得不错,周纪年事已高,还是叫他安享晚年吧,你们重新推举个得用的。”
淳于敏不可置信地看了眼皇帝,最终却只能颓然地垂下眼,后面他也不说话了,任由朝臣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
耳边嘈嘈杂杂,他却莫名想起桓均。
他比桓均空长几岁,二人都拜师在大儒崔呈门下,在他书屋中读过书,入朝后意见颇为相合,很有几分交情。
当初他得知桓均竟要主动离开长安去南边任职,还劝了几句,当时桓均问他:“你以为司马维所献赈灾之策如何?”
他当时答不上话,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事。
桓均又道:“皇帝同意了,百官也同意了。”
他有些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长安已无我展翅之日。”桓均最后道。
淳于敏现在体会到他当时的心情了,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朝堂上这些人为了各自的算计,一点点蚕食大梁江山。
议到最后,梁帝最终决定委任关内侯何炀为大将军,又选了左右将军,分别是周纪之子周泓,赵雍之弟赵卞。
周泓在北军任中尉,弃了周纪不用,折中之后让他儿子统领北军。
赵雍跟赵贞是堂兄弟,赵贞被贬后,赵氏一族就变成了赵雍独大。
赵家其他人虽没过错,可赵贞之事让整个赵氏一族蒙羞,赵雍选择逢迎皇帝,后面果然得到了重用。
赵氏一族现在的地位全靠皇帝心情,要是能在战场上立功,日后自可扶摇直上。
危机,是危也是机。
任命左右将军时,有人提到谢绍,说他前年跟匈奴交过手,还胜了匈奴人,这一年在平定鄂州叛乱中表现也十分不错,不如派他去对付匈奴人,却被赵雍否决了。
“他那次才多少人,跟现在相比不过是过家家而已,至于平叛,不过是一群没多少战力的流民,他领着朝廷精锐,平定不了叛乱才要治罪。”
谢绍虽姓谢,却与朝中谢氏并无关系,没有人为他说话,他自身威望又不足以叫皇帝和百官们对他另眼相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诏书很快颁布下来。
周纪听到自己居然被皇帝因“年事已高”这个理由弃用了,当即披甲进宫求见皇帝。
“陛下,臣耳不聋眼不花,拿得动刀杀得了敌,能再为大梁征战十年!”他一被侍中引进南书房便“铿”地一声跪了下来,昂起的虎目决心满满。
梁帝快步起身过来,亲自扶起他的胳膊,“爱卿这是作何,快快请起。”
周纪不动。
梁帝松开手,“朕没记错的话,爱卿都七十岁了吧,你这般年纪,再叫你为国操劳,若有个万一,教朕于心何忍。”
周纪胸中满腔热血,“臣为武将,此一生惟愿保家卫国,马革裹尸!”
他油盐不进,梁帝脸上的肌肉僵了僵。
他完全直起了身,站在周纪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老臣,十二旒玉冕在他眼底落下晦暗不明的阴影,“爱卿,诏书已下,朕不能朝令夕改。”
周纪颤着眼看着他。
“父亲,陛下怎么说?”
周纪一回到家,周泓立马迎上来。
其实不用问了,看父亲失魂落魄的模样就能猜到结果。
周纪抬首看了看天,乌云越来越厚,唯有西边还剩小片余晖,也即将被乌云吞噬。
他维持着这个姿势看了许久,仿佛看到了自己少时跟随太祖和昭文太子平定天下的过往,直到第一滴雨落到他眼皮上。
太祖,您也在为今日的大梁落泪吗?
从父亲周琼到他,他们戎马一生,立下无数汗马功劳,末了,却都以“年事已高”弃而不用。
这就是他们周氏一族的宿命吗?就如同凉州一样。
“父亲?”周泓担忧地唤了句,他怕父亲一时想不开。
周纪回过神,猛地钳住儿子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将他的骨头也捏碎,“陛下命你为左将军,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忘记你肩上的责任,决不能叫胡人踏破我们的关口,否则梁国危矣。”
周泓重重点头,“父亲放心,我绝不会堕了周氏一族的名声,绝无后退,只有血溅黄沙、马革裹尸!”
“好,好!”周纪现在也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了。
“父亲,雨大了,进屋吧。”
是夜,周纪并未歇息,书房的灯亮了大半夜,一直在跟周泓交代军中的事。
“何炀这人领兵经验还算不错,他熟读兵法,在大事上倒有些见地,但为人软弱,两军交战,最忌优柔寡断,得靠你自己多用心……赵卞这人有些阴诡,你要防着他点,但也不要轻易得罪他……”
“多谢父亲教诲,儿子都记下了。”
军情紧急,一时间也不能马上点出十万人手,何炀、周泓各自点了两万前锋,轻装简行赶去支援,赵卞则带着剩下的队伍加紧赶上。
与此同时,一道八百里加急的快马从长安出发,直奔凉州。
乌达鞮侯已经兵临中卫,他们刚打完一场渡河之战。
去年冬日他们占了便宜,趁着黄河结冰畅通无阻地来到了中卫城下,今年却要艰难些。
但这都过去了,他们顺利渡过了黄河。
此时,乌达鞮侯的大帐中,众人正在商议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随着匈奴各部大军陆续抵达,有人不免担忧,“拓跋骁会不会趁机偷袭我们?”
乌达鞮侯道:“我自然留了人手对付他,就算他真偷袭,只要我们在梁国抢到足够多的物资,就算不上损失。”
乌达鞮侯自信拓跋骁一时攻不下匈奴。
不过这也提醒他,这几年除了攻打羯族,拓跋骁几乎没有主动发起对外战争,他不相信拓跋骁没有野心,那只能是他在暗中筹谋着什么。
拓跋骁刚登上王位那年,匈奴实力远超鲜卑,但这几年鲜卑越来越强,已经隐隐有要反超匈奴的趋势了。
乌达鞮侯感受到了巨大的威胁,所以他必须冒险,幸好,他成功了,他终于登上至高无上的可汗之位。
话说回来,根据探子的消息,鲜卑这两年的日子比之前更好了,前年那场暴雪对他似乎也没多大影响。
而这一切,好像都是从他娶了梁国公主开始的。
对,就是那个梁国公主。
截杀拓跋骁那天,他只匆匆看了眼,印象却十分深刻,尤其是刺向自己那一簪。
他原以为这个梁国公主不过是个柔弱的女人,没想到除了挥簪的决心,在其它方面也这么能干。
想到这里,他忽然对拓跋骁生出嫉妒,就是嫉妒,他命真好啊,随便娶个梁国女人就能帮他坐稳王位。
早知她会给拓跋骁带去这么多好处他当时就该直接杀了她,或者赶在拓跋骁娶她前将她掳到匈奴去,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
乌达鞮侯跟手下大将们商议了两个时辰,一致认为要加大攻势,赶在梁国援军来临前攻下中卫。
“梁国只有这点守军,说明连天神都在庇佑我们。”乌达鞮侯给众人打了支兴奋剂。
他还以为经过去年梁国会加强防备,自己攻下城池会遇到困难,结果,哈哈哈,真是老天都在帮他。
“对,只要赶在他们援军抵达前攻下城池,他们没了龟壳保护,梁国军队就是软弱的绵羊只能任由我们宰杀了哈哈哈。”有人附和。
“接下来,轮流进攻,一刻不停,拿t下城池!”乌达鞮侯拔出刀。
与此同时,一匹快马翻过崇山峻岭,再次抵达凉州。
凉州再次收到中卫的求救信。
凉州侯第一时间召集手下大将商议。
“父亲你去年就上书提醒过朝廷叫加强防备, 朝廷为什么不加派援军,现在区区三万人,怎么抵挡得住匈奴十几万骑兵?”
张乾眼睛都气红了,铁拳“砰”的一声狠狠砸到桌面上, 茶碗跟着哐哐跳了几下。
“他们抵挡不住就往凉州送求救信, 凉州将士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想起去年为了中卫之战牺牲的两万将士, 张乾仍心痛得不行。
他以前对朝廷只是不满, 现在已经开始上升到恨了, 恨皇帝, 恨他昏庸无能,恨他将梁国拖入今日这般境地。
张乾这番话戳中了其余将士的心,他们同样握紧拳头,手背紧绷着,眼含怒火。
凉州侯环视一眼, 看着张乾沉了眼神, “叫你们来是商量办法的,不是听你抱怨的。”
张乾偏过头,仍梗着脖子。
“中卫求援,救还是不救?”凉州侯沉声发问。
保家卫国是凉州将士的职责,要是以前,众人肯定毫不犹豫说要去救, 可有了去年之事, 他们都犹豫了,朝廷这意思分明就是要他们白白送死。
凉州将士的命也是命, 他们也是父母的儿子,妻子的丈夫,孩子的父亲, 他们可以牺牲,但不能牺牲得没有意义,尤其梁国现在的危机完全是他们自己作出来的,就更叫人可恨了。
众人沉默。
救,不甘心;不救,他们又说不出口。
最后还是张定站起身,“父亲,我认为我们还是该去救。”
将士谋臣们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
“其一,凉州世代抵御胡敌,如今匈奴来犯,屠戮百姓,我们岂能坐视不理;其二,梁国若破,凉州何去?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此话一出,先前激愤的众人似乎平静了些。
张定说的这两个理由,一个大义,一个生存,无论哪点都确确实实切中要害。
“怎么救?”凉州侯看着他,问。
凉州去年刚损失两万人马,虽没到元气大伤的地步,却也是个不小的损失,更何况他们的探马探到匈奴还有另一支队伍在向凉州逼近,显然,乌达鞮侯是要借此拖住凉州,不许他们去救,说不定半路还有埋伏。
公孙卯起身,踱至大案前,仔细观察地图,伸出手指着一处划过去,道:“可命一将率四万精兵走汇阳道绕后偷袭匈奴,乌达鞮侯回军的话,中卫之困可解,届时再借城池之固抵御匈奴。”
众人一听,确实可行。
“你们谁愿领命?”
“末将愿往。”
凉州侯话音刚落,便有两三个大将起身抱拳。
张乾沉默片刻,也抱起拳,“末将愿领此令。”
他先前确实心有不甘,但父亲既已下了这个决定,他就不会再反对。
凉州侯看看底下将士,点点头,正要点张乾当任此次的主将,院外忽然传来急报——
“报,羌人进犯凉州边境,已兵临西平、金城!”
凉州侯霍然起身。
西平、金城,一个在东一个在西,羌人两面出击,加上西北方向的匈奴,凉州现在三面受敌。
才定下的计划就被这封突来的急报打断了。
凉州侯的呼吸似停息了许久,而后才长长吸入一口气,一瞬间,他的目光似苍老了许多。
所有坏事都一起发生了。
他看向众人,“再议吧。”
中卫情况再紧急,他们也必须先把凉州守住。
张掖、西平、金城都需要派兵防守,这样一来就没有多少兵力能被派去救援中卫了。
最终,凉州侯命张乾为主将,率两万骑兵星夜驰援中卫。
凉州军多为步兵,现在总共不过三万骑兵,这是凉州侯能做出的最大的决定了。
只盼着一切能顺利吧。
可他又有种不祥的预感。
胡敌来袭,凉州上下无一不紧张,连空气都仿佛凝了起来。
张家儿郎们全都在外领军,崔老夫人坐镇凉都,带着两个儿媳和几个孙女安抚百姓,组织女人们制衣、制鞋,救治伤员,送水送粮,保证后勤供给,尤其是救治伤员。
除了跟着上战场的军医,城内许多护理都是女人们在干,伤员在战场得到初步急救后就会转回城中由这些医护照料。
张红缨与张音华两姐妹也来到医院帮忙,她们大多时候负责安排人手和协调物资,忙不过来时也会亲自上手帮忙。
好不容易得了个休息的间隙,两姐妹正好碰到一起,她们身上都穿着白麻罩衫,此时已经沾上了血污,对视一眼,两人苦笑一声。
张音华看着看着同样穿着罩衫忙碌的护士们,想起了姜从珚。
“这个医疗体系还是阿珚姐姐在凉州时跟我们一起建起来的,前几年我还担心她去了鲜卑会不会被欺负,现在看来,恐怕鲜卑才是最安稳的,梁国,凉州都被拉入了战火中,匈奴和羌族来势汹汹,也不知凉州……”
张红缨听她语气低落,心想或许是最近太累了,加上战争的气氛让所有人都紧绷着喘不过气,才没忍住跟自己倾诉了这些话。
她以前何尝不是这么想呢,觉得阿珚一直留在凉州才是最好的,谁也不曾料到局势会变化得这么快,安稳了十年的凉州,终究还是动荡起来。
张红缨上前抱抱妹妹,“你说得对,阿珚在鲜卑能保全自己是件好事,凉州也会没事的,祖父父亲兄长们英明神勇,将士们悍不畏死,我们上下一心,凉州会顺利渡过这次难关的。”
“嗯。”张音华将脸靠在姐姐肩上。
张乾率领援军出发后,又过了几日,长安使者郭硂带来了梁帝的诏书,命凉州侯分兵五万去救中卫。
凉州侯只扫了一眼,哼了一声,一句话也不说就走了。
郭硂被晾在原地,起先还没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自己受到怎样的冷待后,当即沉下了脸。
都说凉州侯傲慢跋扈,不敬天子,事实果然如此,自己是陛下亲派的使者,代表的是陛下的脸面,他都竟敢如此怠慢。
凉州侯跨出军帐,嘴角扯起一抹冷笑,五指狠狠捏着帛书,五万,皇帝还真敢想。
不过,他最终还是叫来公孙卯,让他替自己修书一封送回长安,向皇帝说明凉州现在的情况。
张乾带着凉州军直奔中卫时,怎么也没料到梁军已经失守了,连失中卫、永康、中宁三城。
这三座城池去年就被匈奴破了一次,城内几乎没有活人,夺回后朝廷派了守军过来,钱忠确实在努力修补城墙,还从海原、固原征调民夫,可面对十万匈奴铁骑,区区三万守军如何能抵挡。
于是,张乾带来的凉州军陷入了十分窘迫的境地。
就算他按照计划绕后偷袭匈奴,人数太少也不能重创匈奴大军。
张乾没有冒进,不停派出斥候,两日后,终于收到了个好消息,朝廷的援军要到了。
既如此,张乾跟手下的谋臣商议过,决定联合援军前后夹击匈奴。
他给何炀去了信,带着人马小心绕到匈奴背后。
何炀收到张乾的来信,叫来周泓和底下的人,众人商议一番,都认为这个计策可行,于是回信约定了时间。
是夜,四下漆黑一片,安静的原野上,匈奴大营背后突然出现敌军,匈奴人大乱,凉州军一鼓作气夺回了永康县。
另一边,何炀、周泓也各自带着兵马对中卫、中宁发动了突袭。
他们本以为能成功,结果匈奴人的悍勇远远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乌达鞮侯很快反应过来,梁军主动偷袭,他不仅不生气,金绿色的瞳孔反而绽出兴奋的神采,来得好啊,他就怕这些汉人当缩头乌龟躲在壳子里不出来,只要出了壳,还不是任自己宰杀的肥肉。
梁国士兵何尝与匈奴人交过手,甫一照面便被对方气势所慑,又见匈奴马膘体壮,块头几乎是他们两倍大,刀锋沾血,顿时吓破了胆。
于是,原本计划的两面夹击,梁军这边竟支撑不住先败了。
“大将军,伤亡太重,继续下去的话,底下的将士要顶不住了,要不还是先撤回固原吧。”
“大将军,将士们要是全折在这里,我们就更没希望夺回城池了,不如退守固原从长计议。”
周围的人都在劝,何炀犹豫片刻,最终同意了。
援军退守固原,然而,刚刚攻下永康县的张乾还不知道这一切,一直到城池被匈奴大军围困,匈奴人嚣张地朝他喊话:“汉t人援军已经被可汗打得屁滚尿流跑回老巢去了,你们凉州军被抛弃了哈哈哈。”
张乾猛地瞪大了眼,一拳砸到了城墙上,骨节处血流如涌。
城墙先后历经三次攻城之战早已残破不堪,匈奴又倍数于己方,凉州军拼尽全力才勉强守住城池。
城池是守住了,可这一战却败了。
凉州军被围困在永康,犹如一座孤岛,尤其,城内的物资也快消耗殆尽了。
何炀退守固原,周泓找了过来,“我们退军了,凉州军怎么办?”
何炀一时答不上话,面色羞愧。
他手下的谋臣却道:“大将军也是无奈之举。”
何炀是大将军,所有人都要听他军令,再说现在已经撤军了,继续争执也没用,周泓只好带着一肚子气离开了。
又过了数日,赵卞的援军也到了固原。
按理说十万大军固守城池,怎么也能将场面僵持下去,然而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仅仅一个月时间,乌达鞮侯就攻下了固原,一路长驱直入,直逼萧关。
梁军幸存不到一半,现在退守的萧关也岌岌可危。
萧关是长安西面的门户,萧关若破则长安危矣。
消息传回长安,再次激起千层浪,士族人心惶惶,甚至有人开始收拾家当随时准备南逃。
梁帝震怒。
“何炀不是领着十三万大军吗?守着城池都能丢?凉州侯呢,朕不是命他去救,连他都不能阻止匈奴人?”
百官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连平时最善逢迎的司马维都缄默不语。
“你们给朕说说,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但现在这个情况,众人实在想不出一个好办法。
再派援军?匈奴人如虎如狼,再派十万也不一定能抵挡得住他的铁骑,要是百万说不定还可行。可梁国有百万雄兵吗?没有。
“平时不是挺能说的吗,现在怎么不开口了,啊?”
众人越发噤若寒蝉,不少人拿余光去瞄司马维,司马维仿若未觉。
最后还是崔司徒打破了殿内的死寂:“陛下,老臣以为,援军必然是要增派的,另则,可以向漠北王求援。”
此话一出,满殿的大臣都睁大了眼,纷纷看过来。
连梁帝都愣了下。
崔司徒继续道:“鲜卑与梁国的盟约尚在,又娶了佑安公主,可以借此求援。”
众人渐渐回过味儿来。
“可……就算盟约还在,拓跋骁也不见得会出兵助我。”有人还是抱着怀疑的态度。
崔司徒神色淡然,“自然,我只说可以试一试。”
淳于敏若有所思,“臣也以为崔司徒的提议可以一试。”
“我们不妨对拓跋骁许之以利,只要他提出的要求在梁国能承受的范围之内,损失些金银米粮也不算什么,拓跋骁肯出兵,萧关之危自然可解。”
鲜卑骑兵之悍勇不在匈奴骑兵之下,确实可行,却又有人担心,“这样会不会助长鲜卑实力,毕竟鲜卑占据了河间河东,与梁国也只有一线之隔。”
淳于敏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大梁现在都要面临破国的威胁了,居然还在担心这些有的没的。
增派援军也不一定抵挡得住匈奴人,于是大家纷纷赞同向拓跋骁求援。
此事议定,司马维想到什么,突然道:“陛下,佑安公主身为我大梁公主,故国有难她岂可袖手旁观,不如再单独修书一封命使者带去鲜卑,命她出面相劝漠北王,以漠北王在长安时的行事来看,应当十分看重佑安公主,如此一来就更有把握了。”
“公主只是一女子,这不大好吧?”淳于敏道。
“公主不是普通民女,这都是为了梁国江山,为了大义,有何不可?”
淳于敏偏过头。
这话他反驳不了,只是有些羞愧。
事情飞快议定,长安再次调拨八万援军即刻驰援萧关,另派使者走晋阳、过雁门,直抵盛乐王庭,求见拓跋骁。
四月收到乌达鞮侯南下的消息,这一个多月姜从珚的心就没安定下来过。
拓跋骁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安抚了好几次,却没什么效果。
六月初,姜从珚收到梁国来使的消息。
半月前她得到信报,乌达鞮侯的大军已经拿下固原直逼萧关了,这个时候派使者过来……想来也只有那一件事。
拓跋骁是怎么想的?
第二日,梁国使者就到了。
姜从珚跟拓跋骁一起去见人。
使者风尘仆仆,满脸憔悴,显然是一路加急赶来的。
一见到拓跋骁,他面露热切,先介绍自己的身份。
“在下尚书郎陈绦,特奉梁国皇帝之命出使鲜卑,见过漠北王。”
“免礼。”拓跋骁坐在主座上,淡淡应了声,态度显见的冷淡。
陈绦心里微微打鼓,忽然注意到姜从珚跟拓跋骁一起坐在同张宽大的坐榻上,内心惊诧万分。
尊卑有别,在梁国,就算是皇后也不能跟皇帝同坐在一起。
是因为拓跋骁是不通礼仪的胡族之人所以不在意?还是他十分宠爱公主?
总而言之,看起来对他是件好事,要是后者,他劝服公主,再让公主去劝拓跋骁,这趟使命就能顺利完成了。
陈绦面上还维持着恭敬的神态,呈上国书,然后就开始了自己事先打好草稿的说辞。
他先说鲜卑既与梁国结盟,两国之间的情谊便亲如手足,如今亲人有难,另一个人又怎么忍心看着他痛苦呢?又引经据典说到秦晋之好,说漠北王娶了他们大梁的公主,如今就是一家人,一家人自然该互帮互助。
拓跋骁听他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一直在扯这些有的没的,早没了耐心。
“梁国皇帝想让本王出兵攻打乌达鞮侯?”他直接挑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