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也产了好几批,趁着秋天牛羊最肥美时,跟鲜卑人换了不少牛羊和马匹,算是她除了土默川外最大一笔收入了,其余很多作坊至今还在亏钱状态,万事开头难嘛,明年应该会好很多。
反正冬天不能放牧,她直接让人把羊宰了存起来,这时的天气也不怕放坏,还用盐腌过,更耐保存了,皮毛则交给皮匠作坊鞣制,制成御寒衣物。
如今各个作坊和商队的规模较最开始都扩大了好几倍,里面有不少混血奴隶,尤其是作坊,当初留下的孩子全被她派去当学徒。
她明年想再建些陶瓷窑、砖瓦窑、酿造作坊等,还想弄一个畜牧杂交实验室,对每个用途的牛羊进行细分和优化,还有造纸,要培养更多识字的人,造纸印刷必不可少,张复那边也要建立一个初步的医疗培养体系。
嗯,冶炼厂也要扩大,全都聚在王庭也不行,要迁一些到土默川去,那边人口密度大,劳动力足,交通更方便。
她还派了人给楚王和凉州送年礼,这时送年礼有点早,可再晚大雪封路就难以出行了。
去凉州的队伍,既送年礼,也给她捎信。
她把灵霄也派了过去,让商队带它走一趟,明年跟凉州的通信就方便了。
对了,还有曲姚那边,她还有桩生意想跟对方合作,希望三表哥能帮她把人带过来。
今年要把明年的计划大框架定下来,姜从珚每日都要跟甘萝t、阿椿、张铮、何舟他们商量许久,不管是选址建厂,原料供给,还是人员安排,全都是繁杂的事,同时给若澜写信沟通,两边好配合。
桓均那边也来信了,他已经从长安出发,谢绍得等到明年。姜从珚一一给他们回信。
种种杂事多得连她都有点头疼,中间还小病了一场,养了两三天才好。
拓跋骁自然很不高兴,不想让她被这么多事累倒,可最终也坳不过她,尤其是她软着一双水汪汪的乌眸,拉着他的手细声恳求时,他脑子就跟糊住了似的,下意识就答了“好”,等反应过来时,只能懊恼地拍自己一巴掌。
兰珠得了面脂,给丘力居带了一瓶过去。
丘力居用一次就喜欢上了,她们也会用羊脂涂脸保护皮肤不被冻裂,但可敦这个面脂竟还带着香气,触感十分柔腻,涂上去很舒服。
她跟兰珠一样都爱美,很快就把原来的羊脂抛弃掉,高高兴兴地改用姜从珚的面脂。
一天晚上,拓跋勿希看到她在那儿涂脸,眼神忽的定格到那个瓷瓶上。
他一把薅起瓶子,大声质问她,“这是哪儿来的?”
“是不是拓跋骁那个汉人公主的?只有她会用这样的瓷器。”
丘力居见他无缘无故发疯,气得不行,站起身,“对,就是可敦给我的。”
“我说过多少次不许你们跟她走那么近,她是个汉人,还是拓跋骁的女人,你不听我的命令,你是在背叛我!”
不过一瓶面脂,他居然就牵扯上了“背叛”两个字,丘力居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男人骂:“拓跋勿希,你敌视王,就不许我跟可敦交好,你不喜欢的,我就不能喜欢,我天天要看你脸色过日子是不是。”
“从打羯族回来你就阴沉着脸,天天不是喝酒就是骑马,弥加病了你也没问过一句,还是从可敦那儿讨了药才治好,这些你都不知道,你就只知道对我和兰珠发脾气。”
“我现在倒觉得王位就该是王的,你看看你,有做王的能力吗?你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像从前的六王子,就是一个无能的混蛋。”
拓跋勿希死死盯着她。
“把瓶子还给我。”丘力居朝他伸出手。
拓跋勿希被妻子这么不留情面地揭穿,脸上的横肉都鼓了起来,双目赤红,大口大口喘气。
还给她?做梦!
他狠狠砸了出去,瓷瓶撞到地面,四分五裂。
丘力居尖叫一声,扑上去打他。
拓跋勿希任由她打了几下,一把推开她,气势汹汹地出了帐篷。
丘力居赶紧追出去,见他并不是去可敦的方向,这才放心下来,回到帐中。
滚吧,滚得越远越好。
丘力居转身看着地面上的碎瓷瓶,心里把男人骂了几十遍,蹲下身,小心拾起沾着面脂的碎片。
将近年底,忙了一整年,姜从珚想着给手底下的员工发点福利,不过现在摊子铺得大,还没完全到产出的时候,物资得省着点用。
物资不够,心意来凑。
她亲自去露了面,底下人都十分惊喜,讲了几句话,大意就是大家团结一心好好干,等明年挣钱了,日子就会越来越好,众人都深信不疑,尤其是原本那些奴隶,他们以前不仅有干不完的活儿,还吃不饱,时常被打骂,现在转到公主手下,不仅活儿少了,每天还能有两顿饭,这样的日子他们以前想都不敢想,只恨不能一直留在作坊里。
说完鼓舞的话,姜从珚分了些麦子和羊肉给他们,大家都能在年尾吃顿好的。
巡视完所有作坊,她骑着马慢慢往回走,却在半路遇到拓跋勿希。
不知是偶遇还是特意等在这儿的,他似站许久了,身上都堆了雪,脸色乌青,像是冻了一夜,整个人泛着一股僵硬的死气,见到她,他忽的抬起眼皮,眼睛里射出一道骇人的光芒。
他驾马朝她走来,身上的雪花漱漱而下。
姜从珚身后的凉州亲卫气势一变,赶紧挡在她面前,这六王子看上去情况不对,谁知会不会发疯。
姜从珚倒是没感觉到他的杀意,却也带了分警惕,暗暗后退了一步。
“你知道拓跋骁为什么娶你吗?”拓跋勿希忽然开口。
不知是不是冻得太久肌肉都僵硬了,他嘴角的弧度格外诡异,再配上他这眼神,莫名瘆得慌。
姜从珚知道他肯定没怀好意,更不要说牵扯到拓跋骁,沉下脸,想也没想就调转马头打算换条路走。
她当然想过,但这是她跟拓跋骁之间的事,怎么也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插手,尤其是个怀着恶意的男人,她要是相信他的鬼话就真是脑子有问题了。
姜从珚不理他,拓跋勿希却不肯放她走,快马超到她前面堵住她去路。
“你让开。”姜从珚冷着脸呵斥。
“你真的不想知道吗?”
姜从珚不说话,拓跋勿希自顾自地说,“因为,拓跋骁把你当成他那汉人母亲了哈哈哈!”
姜从珚浑身一僵,表情凝固。
“哈哈哈哈!”拓跋勿希见状,更加张狂地笑了起来,整个人失心疯了般,不停地说着什么。
姜从珚却听不进去了,也不理会他,眼神越过他看向他身后——
拓跋骁正骑着马站在那里。
拓跋骁离得有些远, 刚从周边一个帐篷的转角处转出来。
昨夜一场雪,四周一片白茫,他一身玄衣站在那里,便愈发显得突出, 携了一身肃杀的风雪。
拓跋勿希语气那么张狂, 洪亮的声音传遍四野, 他肯定听见了。
姜从珚怔怔地看着他, 站在原地没动。
男人骑着骊鹰逼近, 步子甚至都没乱, 节奏一如既往,可她就是感觉到了男人身上风雨欲来的压抑。
拓跋骁不是个隐忍的人,以往有人触怒他都是当初就把脾气发出来了,此时此境下,这看似正常的反常才更叫人胆战心惊。
偏偏拓跋勿希还在作死, “拓跋骁跟他那汉人母亲感情深得很, 但她死了,她死后拓跋骁不吃不喝了好久呢,拓跋骁二十岁还不肯碰女人,非要跑到梁国娶你,就是惦记他那汉人母亲,要娶个跟他母亲相像的女人哈哈哈……”
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癫狂中, 嘴里说着乱七八糟的话, 丝毫没注意到身后逐渐逼近的黑影。
姜从珚浑身发抖,是气的, 也是惊的,拓跋勿希的话实在恶心人,不仅羞辱她, 更羞辱了拓跋骁和他母亲。
拓跋骁的母亲是他的逆鳞,这一点她很确定,她平时都小心避开不去触碰,现在拓跋勿希不仅碰了,更是铆足了力气去拔,只差把血肉一起撕下来。
龙之一怒,必定翻江倒海,雷霆万钧。
“拓跋勿希!”姜从珚吼了一句,希望这男人闭嘴,别自寻死路,可对方充耳不闻。
“你猜你们在床上的时候他有没有想……”
“嘭”一拳击在拓跋勿希侧脸上,声音戛然而止。
拓跋骁的胳膊还停在半空中,五指紧握,暴起的青筋几欲冲破皮肉。
拓跋勿希猝不及防,遭了重重一击,血从鼻中喷涌而出,齿关也溢出血,上半身朝旁边倒去,差点栽下马。
耳边嗡嗡作响,他懵了几息,紧接着才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一抬眼,正好对上拓跋骁的脸。
那是一种怎样的表情,比他在战场上杀红眼时还要令人恐惧百倍,青碧色的瞳孔变成了数十根覆满冰霜的针尖,带着万年难化的寒意,还有深深的……杀意。
拓跋骁死死咬着牙,呼吸粗重,下颌的肌肉绷得太紧让他表情狰狞无比。
他再挥拳,狠狠朝拓跋勿希砸去。
拓跋勿希反应过来,连忙矮身一躲,却还是被拓跋骁的铁拳扫到肩膀,巨力如泰山压顶,他一时没稳住落下马。
拓跋骁飞扑而下骑在他身上,拓跋勿希抬手格挡,踢腿一顶,企图跃起,却被拓跋骁狠狠压制。
拓跋勿希既没伤也没醉,只是昨夜跟丘力居大吵一架在外独自晃荡一夜心情憋闷,见到姜从珚这个导致他们吵架的“罪魁祸首”,一时没忍住脾气想发泄一番故意说这些话,现在清醒过来,又见拓跋骁一副把自己往死里揍的架势,哪肯束手就擒,只用尽全力去抵抗。
他其实已经生出些悔意,可后悔也晚了,再说他不愿向拓跋骁低头,便也挥起拳朝拓跋骁的脸砸去。
两人你来我往,边打边滚,地面一片雪泞,两人衣t服上、脸上、头发上很快就沾满泥浆看不清模样,唯独一双赤红的眼睛十分突出。
附近有百姓看到了这情况,虽不明白六王子和王怎么会突然扭打在一起,可看两人打得这么凶,都只敢远远地看着。
姜从珚叫了两句“王”,又叫了两声拓跋骁的名字,男人都没听见。
他们越打越远,很快滚到了一片斜坡边,不知是谁的力道带的,两人就这么滚了下去。
坡上一片积雪,被两人压出一道深深的痕迹,露出下面黄中带黑的草皮,姜从珚赶紧下马去看两人的情况。
草地被雪覆盖住,也不知下面藏没藏锐石,万一撞到头可是会伤及性命的。
她站到斜坡边,见两人已经滚落到一处平缓地带,又相互殴打起来。
拓跋勿希十分勇猛,然而他面对的是比他更加神勇的拓跋骁,还是盛怒中的拓跋骁,他自己昨晚又冻了一夜失了体力,很快被拓跋骁重新压制住,腹部重重吃了几拳,肺腑痛彻如移位,唇角溢出血丝。
期间拓跋勿希偶尔回击拓跋骁,也打了对方的脸和胸腹,可下一秒就被揍回来。
不同于婚礼上点到为止的比武,这次拓跋骁真的想要他的命。
听到消息的人越来越多,有人冲下去劝,还有拓跋勿希的手下试图分开两人,可打得上头的两人如何听得进去,但凡有靠近的,全被无差别击飞。
也有人好奇他们怎么会打起来,大多都不知道,极少数听到几句内情的,见此情景也不敢再说。一股紧张又诡异的气氛在众人间蔓延。
不一会儿,姜从珚听到丘力居的声音,转过头,只见她骑马急急赶来,瞧见坡下两人,连滚带爬地冲下去。
“拓跋勿希!你住手,别再跟王打了!”
“拓跋勿希!”
“拓跋勿希……”
她声嘶力竭地喊,拓跋勿希下意识朝声源方向看了眼,分了神,被拓跋骁一拳打中额面,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手臂垂落到地上,成了案板上一块任人宰割的鱼肉。
拓跋骁不停揍他,一拳接一拳。
丘力居愣了下神,浑身一抖,连忙劝:“王,别打了,求你别打了,他要死了。”
“王!别打了……”
拓跋骁就如一头失去理智的野兽,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不停地挥拳,把面前的人锤成烂泥。
丘力居扑上去阻止,却被拓跋骁轻而易举甩开。
再打下去拓跋勿希真的会死的,尽管她跟他吵架,可她不希望他死。
丘力居无助地环视一圈,见姜从珚被亲卫搀着从斜坡上下来,连忙扑到她面前,双腿软跪在雪地里,“可敦,你劝劝王好不好,让他收手吧,再打下去拓跋勿希就要死了。”
“拓跋勿希做错了事,我们认罚,只要王能饶他一命,我愿意弥补他做的错事。”
“可敦,现在只有你能救拓跋勿希了。”
姜从珚轻皱着眉,连忙扶住她胳膊,“丘力居,你别这样,我也不敢保证我劝得动,我只能试一试。”
她主动下来本就想劝架,可就像她说的,她自己也没把握。
“好,好,只要可敦愿意求情,王肯定会听的……”丘力居连忙起身让路。
姜从珚又朝前走了几步,她终于看清拓跋骁现在的模样,他在泥地里滚了一遍又在雪地里滚了一遍,整个人脏乱得几乎看不清五官,唯独一双眼睛凶得瘆人。
幽碧色的瞳孔已经失了焦,眼周一圈却赤红得可怕,碧绿与血红交织出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嗜血。
他现在比野兽还可怕,连姜从珚心里都忍不住生出害怕。她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智。
“拓跋骁。”她唤了一声。
男人果然没听见。
姜从珚垂眸,估摸下自己和他的距离,紧张地捏住袖子,又走进一步,“拓跋骁,你停下。”她加大了音量。
男人似乎听到了,顿了下,可也只顿了下,然后就继续挥拳砸向身下已经瘫成一团的人。
拓跋勿希现在惨得不成样子,满脸的血,骨头都扭曲了,姜从珚都不敢肯定他现在还活着。
她继续叫他,可不管她怎么呼唤,男人始终不曾停下。
没办法了,只能赌一把。
袖中的手紧了又松,姜从珚深吸一口气,再次朝前一跨,双手捧住他半空中的胳膊。
“拓跋骁!”她闭上眼。
男人一时没收住动作,她被他胳膊的巨力带着趔趄了下,摔倒在雪地上。
嘶,痛!
他这才好像恢复了听觉和视觉,再次跟外界取得接触,反应过来现在是什么情况,偏过头看她,碧眸中的混沌散了些。
姜从珚忍着疼趁机扑上去,抱住他脖子,“拓跋骁,别打了,停下来好不好?”
停下?不,他要杀了拓跋勿希。
拓跋骁掐住她的腰,想把人扯到旁边,可她却将胳膊环在他颈后,紧紧搂着他不肯松。
“你别拦我。”男人声音沙哑,如同砂石刮磨。
“不,我不能放。”姜从珚说,“你现在不冷静,我怕你会后悔。”
她愿意救拓跋勿希,不仅仅是丘力居跟她求情,还为了王庭的安稳,拓跋勿希要真死了,他手下的人不会罢休的,贺兰部恐怕还会叛变。
“你要真想杀拓跋勿希,等你冷静下来再决定,到时我绝不拦你。”姜从珚又说。
拓跋骁仍不肯放弃,姜从珚便一直抱住他,不让男人动作。
丘力居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屏息凝神,一个字也不敢说,又去看躺在地上生死不知的拓跋勿希,似乎还在喘气,松了口气,也不知是怨恨多一些还是庆幸多一点。
僵持许久,姜从珚渐觉男人的呼吸没那么重了,稍微退开了点,看着他破了皮的脸,“你受伤了,我们回去吧,我给你上药。”
第101章 “珚珚,你想知道我阿母的……
天空中积满铅灰色的密云, 遮住本就不多的天光,灰云压得极低,仿佛随时能坍塌倾泻,北风呼呼猛刮, 携来的雪粒子拍打在人脸上, 如同小刀割破皮肤。
四周远远地围了一圈人, 沉默地立在风中, 注视着他们。
兰珠也来了, 她比丘力居晚一会儿, 见到躺在雪地里生死不知的阿干,她下意识要上前,被丘力居拽住,她朝她摇头,兰珠只好站在原地, 一双眼睛流露担忧。
姜从珚跪在雪地里, 她感觉到随着时间流逝,膝下的雪化开,浸湿她的衣裳,变成冰冷刺骨的寒意钻进她身体。
忽的一阵狂风卷过,她打了个颤,再次搂紧拓跋骁的脖子, 齿关发抖, 在他耳边轻轻说:“拓跋骁,我有点冷, 我们回去吧。”
拓跋骁没说话。
姜从珚试着去抓他的手,男人的大掌一向十分温暖,现在却冷得像冻过的铁。
她牵住他的手, 另一手撑在他肩上试图站起来,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跪得太久麻了,她只觉膝盖以下都失去了知觉,起身到一半,反而支撑不住栽了下去。
男人下意识搂住她,这才注意到她乌黑的鬓发间已铺上点点碎雪,小脸更是苍白如纸,没有一点血色。
“可能是腿麻了,让我缓一缓。”姜从珚小声说。
话音刚落,男人的长臂却倏地抄过她膝窝和后腰,直接将她横抱起来。
姜从珚低呼一声,下意识挣扎了下,反应过来后却不动了,任由他抱着自己,还主动抬起胳膊环过他脖子,将脸靠在他肩膀上。
拓跋骁喊了句“骊鹰”,黑亮膘肥的马儿便甩着尾巴靠过来,男人抱着她飞身上马,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拓跋骁一走,现场才像暂停键结束般重新动起来。
丘力居忙上前去看拓跋勿希的状况,他现在实在惨,整张脸被打得血肉模糊,鼻梁似乎凹进去一块,嘴里吐了很多血,身上虽被衣服遮着,也能看出伤得不轻,尤其是左手小臂,已经露出里面森白的骨头。
丘力居不敢碰他,忙叫人用担架把他抬回去。
两个当事人一走,众人便散了,现场只留下一地凌乱的脚印和鲜红刺目的血迹。
阿榧见女郎被漠北王抱着回来,两人形容还如此狼狈,心中大惊。
“女郎。”
阿榧忙迎上前,见女郎只是衣裳脏了些,脸上并没有伤痕,才稍稍安心,她视线一转,这才注意到漠北王脸上有伤,神情也不大对,好像发生了什么事,但也不像吵架。
拓跋骁回到寝帐将她放下后,整个人仿佛失了魂,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姜从珚解下被雪洇湿的斗篷交给阿榧,下裙其实也湿了,但t她顾不上这些。
拓跋勿希被揍得险些没了命,拓跋骁也没太好过,尤其他当时完全失了智,根本顾不上防御,额角、唇角都破了,流出的血液凝干在皮肤上,斑驳暗红。
姜从珚牵起他的手,他手背也破了,尤其是关节处,几要露出骨头。
阿榧见女郎冻得厉害,递来一个暖手炉,姜从珚没要。
姜从珚朝她使了个眼神,阿榧心领神会,很快带着侍女把热水送到浴室,在卧室多点了两个炭盆,找出两人的干净衣裳放在熏笼上烘着,自己又翻找出酒精药膏纱布等物放到托盘中,送至卧室,然后退到了外面厅堂。
室内只剩两人,静悄悄的。
点了炭盆,温度比外面暖和许多,不断作响呼号的北风声反衬出屋内的几分温馨。
缓了一会儿后姜从珚倒是没那么冷了,手脚恢复知觉,她抬头看着男人,“我给你清理下伤口,一会儿去上药。”
她拉起他的手朝浴室走去。
男人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却也还算乖,任由她摆弄。
姜从珚先给他解了满是污泥和血迹的衣裳,这便看到他上半身的情况,左肩一片撞击的红肿,后背也一大片被碎石刮擦出来的痕迹,腹部一大团暗影似被重击过。
这比她想的还严重些,男人却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光看皮肉看不出什么,她担心他脏腑受伤,忙把阿榧叫过来,让她去请张复。
她拧了热帕,推着男人坐到一旁的凳子上,仔细给他擦拭脸上的泥和血。
她已尽量放轻了动作,还是难免碰到伤处,男人皮肤一收,额角的血管鼓了鼓,显然是疼了,他却没发出任何声响。
姜从珚将他浑身的泥擦掉,连头发都一缕一缕仔细擦干净,又取过酒精绒球给他伤口消毒。
“有点疼,你忍一忍。”
男人这次的反应比刚才更大,憋得满脸赤红,肌肉猛跳,还是咬着牙。
许是疼痛的刺激让他思绪清明了些,碧眸中的木然散去,渐聚起一点神光。
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儿,正低头给自己处理伤口,露出认真宁静的眉眼和小半张脸,她靠得这么近,身上的馨香钻入鼻中,他吸了一口,忽然就埋首过来,胳膊一环,她整个人便被拢到他怀里。
他闻了一会儿,忽然就来亲她。
姜从珚想推他的脸,又怕碰到他的伤口,被他堵着唇,含含糊糊地说,“你别这样,伤口还在流血,我先给你上药包扎。”
男人竟然真的听话不动了。
姜从珚便继续给他剩下的伤口消毒,然后涂上药膏,用纱布包扎起来。
涂到脸上伤处时,她忽然道:“这张脸这么英挺俊朗,要是破了相多可惜,以后不许随便打架了。”
男人瞳仁微动。
这时,阿榧在帘外禀告,说张先生来了。
姜从珚便取过熏笼上的衣裳给他套上,带着人出去。
“麻烦子疑这么冷的天还要跑这一趟,我看王的皮外伤还好,只是不知脏腑是否有损,还请子疑帮王诊断。”
张复忙道“不敢”,又说“这是我职责所在”,取出脉枕搁到一旁的高脚方桌上。
“请漠北王置腕。”
拓跋骁仿佛没听见,根本不理会张复,姜从珚便抓起他手腕搁过去。
张复诊了一会儿,“脉象尚稳,我估计应当没有大碍,但若为防万一,可否让我触一下胸腹的伤处?”
姜从珚点头,刚想给男人解衣,却被他攥住手腕。
这意思是不愿意了。
她权衡了下,张复的医术她是信得过的,他说没问题应该便是没大碍,就没强迫男人,只跟张复道了句歉,又让他帮忙抓药调理。
张复自是应好。
所谓医病医心,身体之疾不是最要紧的,更重要的是心中之疾,张复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开的方子不只是增补气血,更多是理气平火的效用。
刚刚诊脉他就诊出来了,漠北王心里憋着一股十分强烈的郁气,要是不爆发,就只能自己慢慢消解了。
看完诊,张复告辞去抓药。
刚走出没多远,兰珠和丘力居拦住他,“神医,你能不能救救拓跋勿希?”
“他伤得很重,要死了,只有你能救他了,我求求你去救救他。”
丘力居说的是鲜卑语,还好张复来王庭的时日不短,又经常跟鲜卑人打交道,这才勉强听懂了。
六王子也受伤了?
难道漠北王的伤跟六王子有关系?
张复犹豫了下,他自然是女郎这边的人,可医者的道德又让他做不到见死不救。
张复仔细回忆刚才的情形,女郎并没有提及六王子,阿榧也没交代说不许他去救人。
若是当真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女郎应该会嘱咐他,既没说,那就是由他了。
丘力居和兰珠见张复一直不说话,心脏紧紧吊起,紧张到了极点。
拓跋勿希得罪了王,王会放过他吗?
两人四只眼睛充满祈求地看着张复,仿佛这是她们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行,我去看看吧。”
见他终于点头,两人激动得语无伦次,只不住道谢。
张复早想过六王子伤得不轻,真见到时还是吓了跳。他上过战场,更惨烈可怖的伤他都见过,眼前这点对他算不得什么,真正让他惊讶的是漠北王竟把六王子打得如此伤重,显然是在下死手。究竟是怎样的矛盾才会这样?当初六王子打了败仗漠北王都没发这么大脾气呢。
接着他又想,幸好还有女郎能劝得住,不然六王子现在已经是具尸体了。
他初初诊断了一遍,那些看似恐怖的皮肉伤都算不得什么,最为严重的是肋骨断了五根,左臂骨折,右大腿骨裂,内脏还有些破裂,太阳穴还凹了些不知有没有伤到内里的大脑,弄不好真会死人。
便是他也没把握说完全能治好,只能跟丘力居说尽量。
他肯帮忙丘力居就千恩万谢了,不敢再要求什么,只能在心里默默向胡天神祈祷,祈求神让拓跋勿希活下来。
张复离开后,姜从珚打了个喷嚏,冻的。
拓跋骁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穿的还是先前的衣裳,裙摆处的布料颜色比别处深,显然是打湿了。
一回来她就给他处理伤口,她自己却没来得及换湿衣。
他顿生出一股懊恼,忙让她去换衣裳。
姜从珚见他终于肯说话,眼神也不似先前麻木,放下心来,去换上一套干净暖和的衣裳。
拓跋骁抓住她的手,果然冷得跟雪一样。
“是我不好。”他说。
姜从珚笑着摇摇头,又让阿榧把饭摆进来。
折腾这么久,天都黑透了。
以往食欲旺盛能吃三四碗饭的男人,今天却只吃了一碗饭就放下了,这一碗饭还是被她看着才吃下去的。
吃过饭洗漱完,两人躺上床,姜从珚靠近男人,双臂主动搭上男人的腰,“睡吧,睡完一觉,今天就过去了。”
男人反手抱住她,力气极大,几乎要将她嵌进骨头里。
姜从珚被他勒得有点疼,却没说话,任由他抱着。
她今天也累得不行,就这么躺着,不一会儿思绪就迷糊起来,就在她快要睡着时,寂静的床帏里突然响起男人低沉的声音:
“珚珚,你想知道我阿母的事吗?”
姜从珚霎时睁开了眼。
第102章 拓跋骁
朦胧的睡意烟消云散, 姜从珚看着男人近在咫尺的胸膛,仿佛听到了自己和他的心跳,这声音似经过一整个漫长的冬季,猛兽自冬眠蛰伏苏醒而发出的第一声强有力的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