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羽儿接过,发现信封被他捏出几道褶,有些不高兴,但还是安心下来,t至少没被他看到信的内容。
十一郎见她还不说话,不知她有没有原谅自己,有些惴惴,绞尽脑瓜子想做点什么赔罪。
“地上有雪,我扶你起来吧。”说着他就直接上手了,抓住她的胳膊将人提起来。
姜羽儿被他吓了一跳,低呼一声。
十一郎松开手,没想她根本没反应过来,加上膝盖还疼着,被他这么一扯一拽的,根本来不及站稳,眼看又要摔下去,他忙抓住她的手将人捞回来,因为着急使的力气太大,她狠狠撞到他身上。
十一郎愣怔了。
姜羽儿只觉天旋地转,一会儿上一会儿下的,被他折腾得不轻,根本来不及想别的,好一会儿才稳住身体,忍着膝盖的疼痛推开他。
她转身往屋里走去,一瘸一拐的。
十一郎想到是自己害她受的伤,忙跨到她身边,却不敢像先前那样直接上手了,试探着问,“要不我扶你进去?”
“不用。”
“你的腿磕得很疼吗,要不我给你请个医士看看?”
“一点小伤,不碍事。”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十一郎有些烦躁地挠挠头,“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我给你赔罪,我以后绝不这样了。”
姜羽儿停下脚步看他,“你说的,以后不许再抢我的信。”
十一郎拍拍胸膛,“我保证不会再犯了,这样你能原谅我了吗?”
姜羽儿轻轻点头。
“嘿嘿。”十一郎憨笑了下。
等十一郎离开,姜羽儿坐到内室,女夏撩起她的裤腿查看伤势。
难怪刚才疼得站不稳,摔的那下着实磕得不轻,整个膝盖都肿了,还破了皮。
女夏一边给她上药一边低声埋怨,“公主您就是脾气太好了,十一郎害您摔成这样,您居然就这么原谅他了,要是禀告给夫人,夫人肯定要罚他。”
姜羽儿摇摇头,“算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夫人对我虽好,十一郎毕竟是她孩子,他也不是故意的,只是顽劣了些。”
桓母对她还算不错,可姜羽儿知道,跟她的儿子比起来自己只是个外人,若总为些小事去说十一郎的不是,就算面上不说,她心里恐怕也是对自己有意见的。
她只想安安稳稳地过日子,能少些是非就少些是非吧。
十一郎回到隔壁院中,忽的伸出手看了看,接着想到什么,他猛地摇了摇头。
姜从珚的年礼送抵各处时,她也收到了长安和凉州的年礼。
尤其是凉州送来的,香料布匹,应有尽有,最重要的还是几封信。
三表哥在信里跟她总结了凉州这一年的经营情况,比上年的规模又扩大了些,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叫她不必担心。
至于外祖母的信,更多是问她在草原习不习惯,衣食住行有没有受委屈,还送了许多干果菜蔬,都是她以前爱吃的。
姜从珚看得心里暖暖的,这样全心全意爱着她的家人,她怎么忍心看着他们将来飘零乱世,血溅山河。
进入十一月隆冬,天气越来越冷,大地一片雪白,整个草原都陷入了沉寂,所有人都只能窝在屋子熬着,熬到冬天过去。
有些牲畜篷不够结实,晚上被风刮破洞,牧民们第二天起来铲雪,发现不少牛羊被冻死了,一时伤心不已。
牛羊都死了,就算熬过冬天,等到明年又该怎么办呢?
姜从珚让阿椿和兕子一直关注着牧民们的情况,主动提出用麦子换回一些冻死的牛羊。
牧民们自然愿意,麦子可以保存很久,就算新生的牛羊一时长不大,他们也可以靠着麦子不饿肚子。姜从珚则把换回来的牛羊宰杀洗净后用盐腌制做成肉干,等明年可以让商队带去中原交换物资,也算一种互利互惠了。
雪越来越大,终于,十一月下旬时,一场异常强大的暴风雪席卷了大半草原。
这天晚上,姜从珚睡着后都被外面的狂风吵醒了。
第106章 鲜卑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拓跋骁比她先醒, 察觉到她呼吸紊乱,揽着她的胳膊收紧了些,“你以前没见过这样的风雪吧,害怕?”
姜从珚给了他一个白眼, 又反应过来此时屋内漆黑他看不见, 自己该是白费情绪, 只得推推他的胳膊, 叫男人别勒这么紧。
说来也是恼人, 男人特别喜欢抱着她睡, 虽到冬天这样更暖和些,可他抱得忒紧,有时腿也箍着她,叫她极不舒服,任她怎么说也不改。
“没有, 只是有些担心这一夜过去, 族人们会遭受不小的损失。”
她凝神感受周遭的情况。她的寝帐本用了数十根巨木做支撑,入冬后还重新加固过,几乎算得上王庭中最坚固的帐篷了,便是如此,她都感觉到了墙面在颤抖,仿佛地震般, 靠墙的花瓶都被震了下来, 坠到地上发出瓷器清脆的碎裂声。
“风这么大,许多帐篷恐怕都经不住。”她清淡的音色在蒙蒙夜晚中有些悠远。
拓跋骁的脸色也有几分凝重, 看着她的脸,“你先前说得对,这几年来, 冬天确实越来越难熬了。”
姜从珚忧心忡忡,剩下半夜也睡不着,忽又想到匈奴,心头一惊,猛地抓住男人胸前衣襟,问,“匈奴那边的遭遇恐怕不会比鲜卑好到哪儿去,如是这样,他们明年会不会进军?”
她睁大眼睛看着男人在黑暗中隐隐约约的面部轮廓。
“极有可能。”
姜从珚心下一沉。
匈奴向东进军,受到攻击的就是鲜卑,若向南进军,凉州和大梁便要卷入恶战。
匈奴本就觊觎南方丰饶的土地和物资,恶劣的天气是最佳催化剂,足以叫摇摆不定的匈奴人下定决心。
所有历史都是有迹可循的,四年后的长安城破不过是此前所有矛盾的累积。
她此刻深深感觉到自己在大自然和历史的洪流面前是多么渺小如尘埃。
拓跋骁感觉到她不安的情绪,只能将人搂紧了些,唇抵在她额上亲了亲,“你放心,匈奴胆敢来犯,我必叫他有来无回。”
拓跋骁想灭匈奴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他打仗看似凶猛只以武力取胜,实则每次出兵必有自己的考量,不是这般的话,如何能做到战无不胜。
“嗯。”她轻轻应了声。
她自是不担心拓跋骁,可大梁……
她对大梁的感情很复杂,她厌恶现在的梁帝和被士族把持的腐朽朝廷,心知这样的朝廷早已无力回天,可千万百姓何其无辜!
山河飘摇,最先遭难的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室贵族,而是本就苦苦挣扎求生的庶民百姓。
接下来一个时辰两人都没睡着,阖眼眯了会儿,眼见天边快要露出一丝光亮时便起身洗漱穿衣。
昨夜风雪那般厉害,姜从珚赶紧派了几个亲卫出去传信,把底下人召集过来,拓跋骁手下的人也过来了,没去王帐,直接来姜从珚帐中前厅等候王的命令。
来人不少,可地延寻、拓跋怀、贺然干、段目乞……加上她自己的手下,足足一二十人,将厅屋挤得满满当当。
积雪厚达三尺,极难行路,众人赶来时很是费了一番工夫,下半身都被雪浸湿了,肩上全是雪,眉上亦沾了霜,手指僵硬如铁,不断搓手跺脚,浑身打颤。
姜从珚瞥见,叫侍女搬来火盆,奉上热茶,先暖下身子。
她与拓跋骁居于上首,待众人从寒风中暂缓过来,开口道:
“想必你们也知道今日召你们来为何,昨夜风雪异常猛烈,我只在门口粗粗一望便见数十帐篷被狂风卷破,至于别处恐怕更甚,其余可先不管,受损的帐篷今天一定尽量修补好,否则等入了夜,风雪还不停歇,恐难熬过今夜……”
她先分出一拨人去统计自家情况,看看各作坊、营房、仓库受损情况如何,能拾掇的都拾掇,又派阿椿、兕子、张铮、贺然干、都魁等人各领人去王庭各处查看,派分了各人负责的事宜。
可地延寻见她竟就这么自然地把王庭的事都决定了,眸色沉了下来,望向拓跋骁,却见他眉毛都未动一下,对她这种越过他直接做做下决定已经习以为常,甚至还能从他眼神中看出两分赞许之意,觉得这个汉女的安排十分妥当。
放在从前,原本该是他来统领下面的人。
这才多久,短短不过半年,这汉女就在王庭中兴建起许多作坊,占去了大片大片的土地,虽说王庭的土地都该是王的,可按照以前老鲜卑王在时的情况,基本都是分给手下的贵族。
她利t用作坊里产出的糖跟鲜卑人大肆交易,许多人早在不知不觉间就被她笼络过去了。
她还将梁人工匠都握在了自己手里,也因为工匠在她手中,今年秋天交易回来的铁都送到了她那儿,她更是趁机要走了一小半,说是要打造农具送去土默川,对,土默川,那一片水草丰美的土地也被她的人控制了大半。
越想,可地延寻越是心惊,王现在十分沉迷这个汉女,对她无所不应,等再过几年,整个鲜卑恐怕都要被这汉女把持了。
可地延寻感受到一股深深的危机朝鲜卑袭来,更向自己袭来,若再不采取行动,他的地位就要被这汉女取代了。
但是王现在十分沉迷她,要是直接指责攻击她反倒会触怒王,该想个不会牵连到自己的办法……
姜从珚分派好王庭内的事情,便把接下来的场面交给了拓跋骁。
拓跋骁淡淡扫了眼面前几人,“你们谁愿去察看其余部族的情况?”
这活儿跟刚才巡查王庭可截然不同,鲜卑地大人少,各部族十分分散,若是平时跑马而去,除了幸苦些也没什么,可这隆冬时节,刚下过一场暴雪,这时出门无疑十分危险,万一路途被困,极可能丢了性命。
几人都迟疑了下,最后竟是拓跋怀主动站了出来,“王,我愿去。”
他目光炯炯,神情坚定,似乎完全不在意路途的艰险。
他既主动请缨,拓跋骁自然没有不应,很快给了他信物,让他下去准备,接着又有两人应了任务,拓跋骁也都答应了。
姜从珚瞥了拓跋怀一眼,自宇文佗身死,土默川在若澜的管理下步入正轨后拓跋怀便回到了王庭,他原想跟着拓跋骁一起去打羯族,后来却跟叱干拔列一起去了西境防备匈奴,也是入冬前才回到王庭。
就她观察来看,拓跋怀是个聪明、有胆量、善于见机行事的人,难怪原本的历史上他能在拓跋骁陨落后组织起鲜卑残部继续抵御匈奴,这样的人本该合她眼缘,且他还精通汉文化,但不知为何,或许是他过于积极主动了,反倒叫她有些抗拒。
可他确实没做什么不好的事,土默川那次能成功说服独孤卜还有他很大的功劳在其中,算是帮了她一个大忙,这便叫她不好说什么,只能先看着吧。
一条条命令下达,各人职责分明,众人很快领命下去。
作坊中有不少木匠石匠,加之这几月收了不少学徒,已有两三百人,对于鲜卑来说虽仍有些嫌少,可有比没有好,张铮他们带着木匠们去了各处垮塌的营帐,尤其是军营中的军帐,在木匠们的指挥下很快紧急修补起来。
有些原本尚算结实只是破了洞或掀了顶的帐篷还能修补修补,一些本就不甚牢固的,已完全被雪压垮,甚至整还有个帐篷被昨夜大风卷走的,不知吹到了哪儿,连根毛都看不到了,以至于想修补都无处下手,就算再建,一来时间来不及,二则也没这么多材料。
没了房子栖身的牧民只感到一阵绝望,一家老小紧紧搂在一起,勉强扯起一张毯子裹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他们正为今夜的处境而绝望,这时,竟有一小队人马冒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来,那是个汉人,不过他身边跟着一个鲜卑人,好像也不是,像杂血儿。
那人走到他们面前,环视一圈,杂血鲜卑问,“你们的帐篷被吹跑了,今夜有没有能安身的去处?”
牧民愣了一会儿才答:“我亲人朋友的帐篷也都被压垮了。”
那就是无处可去了。
杂血鲜卑将话译给那汉人,就见那汉人掏出一份纸笔,在上面画了一下,他也看不懂,然后牧民就听到那杂血鲜卑说,“你们今夜无处可去的话,就先去可敦手下的作坊里躲一躲,不过你们要守规矩,要是敢偷盗里面的东西或者故意闹事,管事就会将你们丢出来。”
牧民一家闻言,大喜过望,忙道“不敢不敢”,只要能有个遮风避雪的屋子帮他们熬过最艰难的夜晚他们就感激不尽了,哪里还敢不知足地闹事。
那人便给牧民发了个绳编手环,上面挂了个数字号牌,正好是这家人口数量,跟他说带着手环就可以去作坊里暂住一晚了,又给他们指了方向,随即就往下一家去了。
牧民一家直到现在都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风雪中,这才赶紧收拾些家当,带着一家老小前去作坊避雪。
“可敦真好啊!”牧民不由感叹。
这样的事并不只三五几例,几乎每个小队都会遇到许多,姜从珚派出去的人,如同一张不断蔓延开来的网,将王庭一点点织起来。很快,该修补的修补,该去避雪的避雪,再把每个小队遇到的情况汇总到姜从珚这里,她便能估摸出王庭的受灾情况了。
除了灾情,她更是第一次这么清楚地了解到王庭的人口情况。
拓跋勿希那日被拓跋骁打了个半残,后张复被丘力居求去帮他治伤,张复医术高超,便是如此,也来来回回烧了半月拓跋勿希才终于脱离垂危恢复了意识。可他伤势实在太重,元气大伤,尤其是断裂的肋骨和左臂,起码得养上三四个月,是以这一个多月来,便是醒来也没有什么精神,不曾下地走动。
也是他自己自暴自弃,觉得自己被拓跋骁揍成这样十分没有脸面,又知自己刺了他最不能触碰的伤疤,以拓跋骁睚眦必报的性格,怎么可能放过自己,就算现在没要他的性命,早晚有一天也会亲手提刀过来。
他到现在都还记得,那年拓跋骁才不过十三岁,却在一日间连杀三人,那三个人都是曾经欺负过他汉人母亲的。因为这件事,他触怒阿多和贵族大人,被丢到了最险恶的一次战场上,可他却凭借超乎寻常的坚毅和勇武赢得了兵士们的拥护,带着他们打了胜战活了下来。
登上王位后,他把所有欺负过他汉人母亲的人都杀了,还放出话不许人再提,胆敢犯他忌讳,此前这些人就是你们的下场。
“等我死了,你就带着弥加回贺兰部去吧。”那日拓跋勿希刚恢复意识时对丘力居这么说。
他眼前还清晰浮现着两人扭打在一起时,拓跋骁那双眼睛里压制不住的狠厉之色,那是一种刻骨的杀意。
丘力居听到这话,当场就怒了,要不是他还重伤着,恨不能狠狠打他一顿,只哭着骂,“你知道我和兰珠为了保住你的命费了多少心血求了多少人吗你就说要死?拓跋勿希,你以前不是说自己是草原上最勇猛的鲜卑勇士吗,现在不过受了点伤就要死要活,你身为六王子的傲气呢……”
拓跋勿希瘫在床上闭眼不闻,却在此时,手指被只柔软的小手抓住。
“阿多,你不要死,你还说要教我骑马射箭当鲜卑勇士的,阿多……”
拓跋勿希睁开眼,只见弥加站在床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又见丘力居眼圈乌黑,脸色憔悴得不成样子,脸颊的皮肤被干冷的天气冻得皴裂。
他知道她最爱美了,每到冬天就要用羊脂涂脸保护皮肤,现在却也顾不上了。
她都是为了自己才这样,拓跋勿希再说不出要死的话,只是再不像先前那般自信狂傲了。
他还不能自主行动,理不了事,他也不想管那些,于是这些日子大多是兰珠在帮他跑腿。
兰珠有事决定不了,过来问他,他只随口说好,由她去,兰珠揽下军队和部族中的事,一段时日下来,拓跋勿希的属下也都习惯了。
昨夜发生了雪灾,今晨一大早他们直接来找兰珠,询问该怎么办。
抢救当然是要抢救的,但该救哪里,怎么救还需要她来决定。
兰珠从小在草原长大,经历过不止一次雪灾,更清楚到了晚上气温骤降后若是没有屋舍取暖是真的能冻死人的。
她同样命令先把还算完好的帐篷修补好,让那些帐篷被毁完全没了遮挡的牧民去挤一挤。
然而不一会儿有人来报,说贵族大人们并不愿意,“大人们说他们的牛羊也要进帐篷,没有多余的位置。”
兰珠气得差点骂人。
普通牧民的帐篷本就不如贵族的结实,现在那些人宁愿保牛羊都不肯让牧民进去。
可她也实在没办法,她不是拓跋勿希,没那么高威望,根本指使不动那些人。
军队里的人在军帐中挤一挤还能应付过去,可他们的t家人怎么办?他们的家人基本都是普通牧民。
兰珠思来想去也没想到好办法,这时那个报信的年轻骑兵抬头瞥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你说。”兰珠命令道,话语中已历练出了几分领导人的威势。
年轻骑兵是她亲卫,随侍在她身边,对她平日的交往也有几分了解,知道她之前跟可敦关系不错,想起这一路过来自己看到听到的情况,便把此事告诉给兰珠。
“……可敦把许多没了帐篷的牧民暂时放进作坊里,您之前跟可敦感情好,这时去求她帮忙,她应该会愿意吧。”
兰珠垂下眼,没立马同意。
其实,她已经很久没去找过阿珚姐姐了,自从发生了阿干那件事,她没脸再去找她。
她后来想过要不要去,可终究下定不了决心,她怕自己跟阿珚姐姐回不到从前那样的亲密了。
之前没去,现在遇到了困难才想到去求她,兰珠心里实在别扭得很。
可亲卫一直巴巴地看着自己,毕竟是关乎那么多人的性命,兰珠捏了捏拳,长呼出一口气,“牵马过来。”
不到申时天就黑透了,一切救灾工作都得抓紧,不断有人来到帐中跟姜从珚汇报进展,她忙得几乎脚不沾地,连中午的饭用得都很匆忙,拓跋骁更是一大早就跟着底下人一起出去了,鲜卑人性情桀骜,姜从珚那些救灾措施虽是极好,那些贵族未必肯配合,需他这个王亲自露面展威,当然,这也是一个收拢人心的机会。
因他身上一半的汉人血脉,族中许多人未必真心诚服于他。
姜从珚刚听完汇报打发走两个人,阿榧掀开厚实的门帘送人出去,正好瞧见站在门口的兰珠,她一愣,转头:“女郎,兰珠姑娘来了。”
姜从珚也怔了瞬,“赶紧把人请进来。”
兰珠听到阿珚姐姐的声音了,这才跨入帐中。
姜从珚起身过来,见她斗篷上全是雪,脸蛋都冻青了,嘴唇发紫,整个人呈现出久冻之后的僵硬,碰了碰她的手,果然又冷又硬,几乎成了石头,忙取下小火炉上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快喝点热水暖一暖身体。”
兰珠一动不动地看着她,阿珚姐姐还像从前那样。
屋子里好暖和,她一瞬间好像进入了春天,一股热流从心脏蔓延开,流淌到四肢,让她僵硬的身体渐渐恢复知觉。
兰珠轻飘飘地捧过递来的热茶,低头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汤流入喉咙,不知怎的,她突然就很想哭。
她一直惴惴不安的心,在这一刻忽然就安稳了。
“阿珚姐姐。”她哑着声音唤了一句,眼圈儿里蓄了一汪水光,“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她是用汉语说出来的,发音不算标准,还带哭腔,姜从珚却听懂了。
姜从珚心里轻叹一声,上前一步,伸出胳膊抱了抱这个比自己还高一点点的小姑娘。
“没事儿,我从没怪你。”
“我先前还担心你因为你阿干的事不愿再跟我做好朋友了,现在我知道了,你不用解释,我都知道。”
兰珠听着她温柔婉转的声音,心想,阿珚姐姐果然是她遇到的最好的人了,跟丘力居一样好。
姜从珚只抱了一下就把人放开,拉着她坐到碳炉面前,“你来找我是不是为了雪灾的事?天要黑了,得抓紧时间。”
兰珠精神一凛,抬起眼皮,这才将自己目前的困境告诉给她。
“……我实在命令不动那些贵族,我听说阿珚姐姐的作坊在收留晚上没有地方过夜的人,能不能收留一下……”
“可以。”
兰珠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这两个字,着实惊讶了一下。
姜从珚道:“他们都是王的子民,现在遇到困难,我自然该帮助他们。”
“好了,别发呆了,我马上派几个人到你那儿去,就近安置,你快点去告诉那些牧民,让他们趁着天还没黑赶紧搬过去吧。”
“你阿干不管事,你就是老大,你要拿出老大的气势来,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温和,这样底下的人才会敬重你怕你,才会听从你的命令。”
兰珠没想到事情这么轻易就解决了。
她带人去安置牧民,进作坊前,她板起脸,在空中狠甩了下鞭子,面容前所未有的严肃,“可敦愿意收留你们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你们要遵守可敦的规矩,要是被我发现故意闹事不听从安排的,我的鞭子就要喝血了,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众人齐声应道。
她骑在马上,年纪虽轻,可她身份尊贵,自有种上位者的气度,之前磨炼了一个多月,加上被姜从珚点拨后故意放出气势,众人竟真被镇住了,不敢生出别的念头。
姜从珚的作坊多是建成的低矮土屋,当时她就考虑到草原恶劣的风沙暴雪天气,修建得格外厚实,保暖效果比帐篷强上数倍,土屋十分结实,只有顶上的瓦片和干草被吹落少许,受损并不严重,数百间土屋接纳了近万受灾的牧民。
第二天统计结果报上来时,除了牲畜和财物损失比较大,伤亡并不多,只有不到三百人。
这算是鲜卑经历如此严峻的雪灾以来伤亡最小的一次了,鲜卑人都不由对可敦产生了一丝感激和敬佩,尤其是受到照拂的牧民,要不是可敦收留,他们恐怕都要冻死在雪夜里了,于是对姜从珚这个汉人可敦也再生不出任何意见,相反,他们十分感激她。
当然,只有王庭救灾救得十分及时,王庭之外姜从珚暂时就管不到了。
两三天过后,这场席卷草原的暴风雪才终于过去,姜从珚安排下面的人开展后续的重建工作。
一切都很顺利,牧民们十分配合,然而,不知何时,王庭里却传起了一则流言。
大巫说,“我们鲜卑之所以会遭受雪灾,是胡天神发怒了,胡天神认为我们鲜卑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众人一惊。
鲜卑出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人。
今年刚来到鲜卑的,不就只有那一个——可敦!
原本对姜从珚心怀感激的人不由迟疑了,今年的暴雪真的是胡天神降下的惩罚吗?
姜从珚听到这个流言,第一时间就明白这是冲自己来的,有人想要对付她,不愿见到她在鲜卑威望日重。
第107章 “铸金人。”
“将这妖言惑众, 意图借鬼神之说谋害可敦的巫人给本王抓起来,用火烧死!”
拓跋骁听到谣言后,大怒,当即就叫阿隆去查究竟是谁散播出来的, 不过两日就顺藤摸瓜找到了最开始泄出谣言之人是鲜卑大巫。
他岂是忍气吞声的性格, 他当然也一眼看出这是中伤姜从珚的毒计, 于是目露凶光, 拔然而起, 立马就要杀人以泄愤。
她嫁给他, 他承诺过会保护她,不会叫任何人伤害她,他一定会做到。
当年的他没能保护好阿母,现在,他已经是鲜卑之王, 绝不会叫她重蹈阿母当年的覆辙。
他带上近卫亲自去抓人。
姜从珚原也还在盘算此事, 流言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还出现得如此巧合,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原因——她挡了别人的路。
她不否认自己侵占了原本属于一些鲜卑贵族的利益,比如被她修建作坊所占去的土地,土默川的农田, 陪嫁而来的工匠, 王庭原本的奴隶,如果她什么都不做, 这些都该是属于鲜卑人的,可现在,这一切都在她手里。
前几月, 拓跋骁南下攻打羯族,虽胜,参战的贵族们都分得了许多金银战利品,但收获的奴隶却比从前少了许多。
更不用说五日前的暴雪,因她收容了许多无处安身的牧民,那些牧民早已不复一开始的警惕和敌视,反而开始真心实意地感谢她,聪明的人都看得出她不会就此止步,这对原本的鲜卑贵族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威胁,受到威胁最大的……
可地延寻,会是他吗?
可地延寻的敌意并不是最明显的,相比起他,另外几个叫扶罗寒、呼延匹娄的鲜卑贵族的眼神才是最不加掩饰的,他们的厌恶几乎要言溢于表了。
但有时候,往往不叫的狗才是咬人最狠的。
姜从珚坐在厅屋案前,腿上盖着薄毯,书案左下一只青铜首脑暖炉,左上一只青玉砚台,另一边全是书纸,都是这些日子整理出来的资料和报上来的后续工作进展,等她览阅批示,高高一摞堆叠t在一起,几乎淹没她半个身子。
她提笔凝神,迟迟没有下笔,她心里还是觉得可地延寻的嫌疑最大,思绪飘忽了会儿,却莫名想到拓跋怀,但拓跋怀前几日就去了库莫奚部,按理跟他更不可能相关了。
她仿佛身在一片暗夜中被群狼围在中间,四周全是闪着猩红幽光的凶眸,她却看不清他们真正的模样。
但不管是谁,总之她不会叫对方就这么得逞。
鬼神之说,能起,就能破。
姜从珚刚有了点眉目,帐外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呼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