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欢—— by九月流火
九月流火  发于:2025年03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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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孝帝继承了赵家男人的体弱多病,没留下儿子就英年早逝。朱太妃主张让昭孝帝将皇位传给同一个娘胎的赵仪,即兄终弟及,赵沉茜如何甘心大权旁落,坚持父死子继,硬是从宗室里找了一个孩子,过继给昭孝帝当太子,彻底终结了立皇子还是立皇弟的争辩。
因此,朱太妃看见赵沉茜从没有好脸,毕竟孙女怎么可能比儿子重要。在朱太妃身后,赵沉茜毫不意外看到了一个熟脸。
那个女子年纪和孟太后差不多大,但看着却年轻漂亮很多,自从赵沉茜进来,她的脸色就很僵硬,她视线不小心和赵沉茜对上,赵沉茜亲眼看着她表情狰狞了一下,却转瞬换成笑脸,起身热络道:“福庆,你可算来了呀。”
这位即是昭孝帝在世时宠冠后宫,一度把孟皇后逼到道观里的宫斗赢家刘婉容。可惜刘婉容在昭孝帝后宫称王称霸,最后却败给了小辈赵沉茜。
赵沉茜当政后,一朝天子一朝臣,她允许刘婉容继续住在宫里就已经是极大的慈悲了,当然不可能给刘婉容任何优待。现在的刘婉容也只是后宫里一个需要仰孟太后鼻息的太妃,见了赵沉茜这个晚辈,还得规规矩矩主动问好。
和赵沉茜相反,刘婉容十分奉承朱太妃,当初她也支持皇弟赵仪继位。三个失败者,难怪总喜欢凑在一块。
刘婉容身后坐着两姐妹,都已经梳了妇人发髻,此刻不情不愿站起身给赵沉茜行礼:“皇姐。”
她们是懿康、懿宁长公主,刘婉容的亲生女儿。其中懿康的脸色最差,正是传闻中本该和容冲议亲,却被赵沉茜横插一脚的苦主。
这半边没什么看头,他们对赵沉茜皮笑肉不笑,赵沉茜也懒得搭理他们,淡淡扫了一眼就转过视线。孟太后左手边坐着的人看到赵沉茜后,表现就截然相反了。
这里坐着一对夫妻、一对母子,辈分都比赵沉茜高,但看见赵沉茜时纷纷欠身迎接:“福庆长公主,你可终于来了,太后念叨你许久了。”
那对微胖的中年夫妻是皇帝赵苻的亲生父母——楚王夫妇。孟氏没生下儿子,赵沉茜为了让孟氏当太后,将楚王的第六子赵苻过继给孟氏,记作嫡出皇子,继承了大统。从礼法上算,孟氏才是赵苻的母亲,楚王夫妻只能算堂叔堂婶。
但赵沉茜深知血缘是斩不断也拦不住的,她硬拦着皇帝和亲生父母团聚,最后只会里外不是人,所以赵沉茜并没有阻止赵苻和楚王夫妻来往,逢年过节,还会主动邀请楚王夫妻来宫里参加家宴。
赵苻全靠赵沉茜扶持才当了皇帝,现在还要仰仗赵沉茜处理政务,所以楚王夫妇见了她十分热切。赵沉茜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对楚王一家也多有优待。
楚王夫妻身旁还坐着一对母子,是韦太妃和端王赵伋。韦太妃和朱太妃同辈,都是宪文帝的后宫,只不过韦太妃不如朱太妃得宠,朱氏生下昭孝帝和宪王赵仪,虽然没有太后尊号,但底气十足,野心勃勃,甚至都敢掺和皇位继承。
而韦太妃就省心多了,她在宪文帝后宫时就是个隐形人,昭孝帝继位后,她也不争不抢,老老实实窝在后宫里吃斋念佛。
她的儿子端王和她一脉相承,醉心书画,游山玩水,艺术造诣颇高。昭孝帝病危时,朱太妃和赵仪嚷嚷着要兄终弟及,端王同为昭孝帝的皇弟,序齿甚至比赵仪大一位,如果真要传位给皇弟,他理应比赵仪更名正言顺。但端王却远远躲开,整日在自己王府里吟诗作对,避开了立储之争。
因为端王识趣,赵沉茜对这位王叔也很礼遇。
这些人就是燕朝皇室现存所有人丁了,从皇帝的角度看,他有两位庶祖母朱太妃、韦太妃,两位有继承权的皇叔宪王、端王,三位皇姐福庆长公主、懿康长公主、懿宁长公主,以及孟太后和楚王妃一内一外两房母亲,刘婉容一位庶母。
幸好皇帝年幼,还没有后宫,等皇帝的妃嫔们进来,三代后妃同聚一堂,赵沉茜光想想都替未来的皇后头疼。
赵沉茜、楚王夫妇相互给面子,和和气气地问了好,次第落座。赵沉茜坐下后才发现谢徽也在,刚才一堆人站起来,她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现在再打招呼过于刻意,赵沉茜只能继续云淡风轻地忽略。宪王赵仪看到赵沉茜和谢徽不说话,故意刺道:“福庆和驸马怎么连招呼都不打,莫非吵架了?”
他当着众人的面说这句话显然是故意的,昨夜狐妖的事闹那么大,赵仪不可能没听到。赵沉茜脸色静如深湖,淡道:“我和驸马的相处之道就是如此,来都来了,无需多言。”
“是吗?”赵仪很记恨害自己当不成皇帝的赵沉茜,阴阳怪气道,“那你们夫妻怎么还分开来呢,谢驸马来了许久,你才姗姗来迟。该不会因为昨日的事,你们夫妻闹别扭了吧?”
端王赵伋笑着圆场:“三弟,你一个叔叔,管侄女房里事做什么?”
一般来说,软钉子顶到这里,识趣的人就不会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但赵仪哪是识趣的人,不依不饶道:“是吗,我怎么听说,昨夜福庆和谢家小姐们一起出门观灯,但只有福庆被狐妖掳走了,其他小姐、表小姐却没事。是不是驸马偏心自己姐妹,福庆吃味了?”
孟太后先前就纳闷他们说的“昨夜的事”到底是什么事,现在听宪王说赵沉茜被狐妖掳走,悚然一惊,忙看向赵沉茜:“你被狐妖掳走了?这是怎么回事?”
宫殿中微不可察地寂静了一瞬,昨夜那么大的事,孟太后竟然完全不知道。他们不知该感叹赵沉茜手腕了得,竟然能将后宫围成一个铁桶,她不想让里面人知道的消息绝对传不进来,还是该感叹孟太后委实命好,都当太后的人了,竟然还是这样天真烂漫,一问三不知。
赵仪自负是赵沉茜长辈,谅她不敢对叔叔怎么样,所以肆无忌惮踩赵沉茜痛脚。但现在,赵沉茜那双清冷明净,宛如冰湖的眼睛定定望过来时,他猛不丁打了个寒战。
皇帝垂眼玩衣服上的坠子,楚王夫妻笑呵呵的当看不到,端王转过身和韦太妃说话,连最和赵沉茜过不去的懿康、懿宁两姐妹也安静了。宋知秋垂手侍奉在后面,暗暗替宪王摇头。
他不该挑衅赵沉茜的。赵沉茜的气量本来就小,先前就在忍着他,没想到他竟不知死活,在孟太后面前挑穿赵沉茜遇险的事。
赵沉茜不会饶过他的。宋知秋只能祝他幸运吧。

第15章 婚讯
赵沉茜已忍耐朱太妃这对母子很久了,尤其赵仪,不学无术,一事无成,却做着当皇帝的春秋大梦,成日在宫外惹是生非。赵沉茜在赵苻刚继位的时候就想将赵仪打发到外州去,但赵苻本就是过继的,如果一上位就将先皇的兄弟赶出汴京,恐怕会失去人心。因此,这些年赵沉茜一直没管赵仪,任由他在东京拉帮结派,散布赵沉茜的坏话。
但是,她的宽容并没有换来相安无事,朱太妃母子反而变本加厉。当着众人的面,赵沉茜没说什么,但她已经拿定主意,等上元假结束,她就找个机会,将赵仪发配到外州去。
等赵仪走了,朱太妃在深宫里孤掌难鸣,消息不通,根本成不了气候。只要把朱太妃熬死了,赵仪失去倚仗,根本不是皇帝的对手。
赵沉茜眨眼间决定了无数人的荣辱生死,面上却丝毫不显。她从容不迫抚平衣裙上的皱褶,不在意道:“区区一只狐妖,我都没放在心上,难为宪王叔惦记这么久,在太后、几位太妃面前巴巴地提出来。要是宪王叔喜欢,我将那只狐狸的皮扒下来,送给王叔做张领子?”
狐妖消失的事被赵沉茜下令封禁,外人并不清楚。众人看到赵沉茜气定神闲地说出这么残忍的话,美艳和狠辣完美地融合在她身上,不由从脊背窜出股寒意。
听昨夜亲历者说,那只狐妖法力高强,神通广大,轻轻一跳就能飞到最高的楼顶上,普通人在她面前根本没有招架之力。但在赵沉茜嘴里,杀死这只狐妖轻松得就像去城外打只兔子一样,这样美丽的人,却生了这样一副恶毒心肠。
谢徽也适时开口:“怪我,是我没保护好殿下,恳请太后责罚。”
“我带着皇城司捉妖怪,和你有什么关系?”赵沉茜淡淡瞥了谢徽一眼,道,“昨日是我让他带着谢家女眷先走的。我身上法宝无数,又有皇城司贴身护卫,区区狐妖不足挂齿。但如果在打斗中,谢家的娘子被妖怪波及,那我可无法向翁公交代。”
谢徽一怔,意外地看向她。赵沉茜神情还是那样冷漠平淡,不近人情,根本看不出来她不惜撒谎替谢徽开脱。孟太后听到赵沉茜这样说,松了口气,问:“真的没危险?”
“没有。”赵沉茜眼睛都不眨,说道,“汴京有龙气庇佑,皇城司的探子遍布民间,能有什么危险?”
“那就好。”孟太后嗔怪地扫了她一眼,道,“吓死我了。你以后可不许这么冒进了,捉妖这种事,让别人去就行了,你不要亲自去。”
赵沉茜无奈,说道:“阿娘,这件事我不可能答应你的。我既然做了摄政长公主,许多事就是我的责任,越危险的地方,我越该亲自到场。”
孟太后听得似懂非懂,她原本只是汴京一个小官人家的女儿,祖辈做过最大的官就是六品,要不是高太后不想让庶子娶高门贵女,特意在小户人家里选皇后,孟氏本该这辈子都和宫廷没什么关系。她本是一株家菊,被风意外带到了深宫大院,直到现在,她都没习惯宫廷的思考方式。
她听不懂赵沉茜的话,只是本能觉得太危险,不是女孩子该干的事:“你身边有那么多女官、婢女,让她们替你去不就行了?你是凡人,又不像那些异人一样能飞天遁地,去那些打打杀杀的地方做什么?”
这话正中赵沉茜隐痛,她在很小的时候就尝试修道,但没有天赋就是没有天赋,不是努力能改变的。她时常在想,如果她能像容冲、卫景云一样有武力傍身,许多事,她根本不需要通过婚姻来实现。
市井骂她水性杨花,不守妇道,然而如果有的选,她又何尝愿意嫁三个丈夫呢?
赵沉茜手指无意识抚上腕间的灵蛇镯,不知是不是她错觉,今早醒来后,这只镯子似乎重了许多。腾蛇在睡觉,盘着身体一动不动,赵沉茜摸着光滑冰冷、纤毫毕现的鳞片,再一次确认无论她去什么地方,都有活物陪着自己。
这个认知给了她极大的底气,赵沉茜平静地抬着眸子,道:“那又如何?我靠脑子解决问题,不比那些武夫差。”
有人注意到赵沉茜的动作,他们看到她腕上的灵蛇镯,一齐噤声。
他们当然认得出来,这是白玉京的至宝——灵蛇镯。当初因为这只镯子,在宫里掀起了不小的风波,但架不住容冲色迷心窍,就是要将镇山之宝送给赵沉茜,他爹和他大哥请家法都管不住。
后来容家倒了,灵蛇镯却归了赵沉茜,后期宫廷政变中,赵沉茜靠这只镯子度过了许多次危机。立储斗争最激烈的那段时间,有不少人想过武斗,但在亲眼看到灵蛇镯变成巨蛇,转瞬吞噬了十来个士兵后,就再也没人敢对赵沉茜和孟太后动手了。
在场众人都是经历过元符末年立储斗争的,对这只灵蛇镯的威力心有余悸。而这只是容冲送给赵沉茜的一件礼物,她和卫景云订婚后,云中城也一箱子一箱子往汴京送东西,赵沉茜的保命手段,不知道有多少呢。
在座的人又是酸又是眼红,尤其懿康长公主赵沉鱼,眼睛都要瞪红了。不要脸可真好,可以一个接一个骗男人。只要动动手指,总有男人为她鞍前马后。
谢徽也留意到赵沉茜的动作了,他看到她有压力时下意识抚摸灵蛇镯,猛地想起一件事。
昨夜他赶去救她时,隐约扫到一个黑衣人从房檐上离开,当时他急着确认赵沉茜安危,没有多想。但现在他突然意识到,那个黑衣人的背影,像极了一个人。
谢徽自己都被这个大胆的猜测吓到了,但他直觉没有猜错。容冲十五岁才来汴京,但谢徽自小生在汴梁,长在汴梁。容冲入京后那些惊世骇俗的举动,以及他和赵沉茜轰轰烈烈的婚史,谢徽作为旁观者,从头看到尾。
年少时将那些事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听到容小郎君今日为了博福庆公主一笑又做了什么事,他只是淡淡一笑,置之不理。谁能想到,十六岁时随手丢掉的飞镖,穿越十年时空,精准命中二十六岁的他。
一击爆头,万念成灰。
正是因为他知道容冲为她做过些什么,所以今日她无意一个抚摸手镯的动作,都能深深刺痛他。十年前,他在各种宫宴、游园中经常和容冲打照面,他不会认错。
昨夜救她的人是容冲。容冲回来了。
谢徽不知不觉攥紧了手指。
孟太后并没有注意到周围人各怀心思的沉默,她看着赵沉茜,低低叹了口气。
赵沉茜的很多行为她都不赞同,但这终究是自己的女儿。赵沉茜从小就有主意,和她一点都不一样,说来惭愧,她们母女能走到现在,全靠女儿保护她这个大人。
不像她,也是好事。
孟太后不再强求,叹道:“罢了。我不懂朝廷的事,帮不了你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顾你身体。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出外面要注意安全,不许拿自己的安危冒险,知道吗?”
赵沉茜松了口气,面不改色道:“是。”
哪怕她很清楚,等下次还有类似的事时,她依然会以身做饵。
孟太后交待完赵沉茜,又转过头和皇帝拉家常:“官家今年十七了吧?”
皇帝一怔,想起前段时间臣子提议的亲政,有些拿不准孟太后的意图。他谨慎回道:“是。母亲问这个做什么?”
皇帝回话时,余光小心翼翼瞥向赵沉茜,然而赵沉茜面如平湖,完全看不出情绪。孟太后丝毫没意识到她的一句话引起多大的暗流,自说自话道:“十七岁,也该议亲了,我就是十八岁被立为皇后的。不知官家可有喜欢的女子?皇后最重要的是贤德,其余倒不紧要,你要是有中意的人,正好趁今日人多,我们一起参谋参谋。”
皇帝冷汗都要落下来了,连旁边的楚王夫妇都开始坐立难安。孟太后这是什么意思,在敲打他们家吗?还是说,她也打算效仿高太后,给皇帝立一门家世差的皇后,间接控制皇帝的后宫,现在在逼他们表态?
赵沉茜心里叹息,打断孟太后的话:“阿娘,皇帝还小呢,不急着成婚。何况,皇后关乎一国社稷,要慢慢挑,马虎不得。”
孟太后一想也是,这时候她才发现,在座众人的表情都不太对劲,尤其是楚王妃,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孟太后问:“楚王妃,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楚王妃笑呵呵擦汗:“回禀太后,妾身体虚,一着风就气短,让太后见笑了。”
孟太后还跟着追问:“找郎中看过了吗?”
楚王妃只能硬着头皮回:“回太后,看过了。郎中说是旧疾,慢慢将养就好,不碍事。”
赵沉茜深知孟太后的秉性,许多话她说出来是无心的,但落在旁人耳朵里就会变了味。孟太后追着楚王妃问,会让皇帝怎么想呢?
赵沉茜正想岔开话题,不想谢徽突然道:“太后若有意为官家选后,可以命礼部下令,让六品以上的官员送自家女儿的画像上来。以臣浅见,除了汴京,外州官员的女儿,也可以参与遴选。”
“外州?”孟太后皱眉,“是不是太远了?女孩年轻时还是当见见世面,汴京教养出来的闺秀终究比外州的强些。”
这是汴京人根深蒂固的偏见,赵沉茜懒得纠正,她探究地看向谢徽,不明白谢徽为什么要掺和立后这趟浑水。
谢徽眉目沉静,道:“未必真要从外州报上来的名单里选,只是展示天恩,让他们尽心尽力为官家效命。河东路安抚使董洪昌有一独女,视若珍宝,留到二十岁都舍不得外嫁,最近,听说他相中了一个女婿,武艺极好,一手两仪剑法使得出神入化,仅凭单剑就能阴阳合一。董洪昌没有儿子继承家业,看样子,他有意让此人入赘,日后替他掌管河东路兵马。”
赵沉茜目光一凛,猛地看向谢徽,终于明白他为什么要接话了。他附和立后是假,想引出董洪昌才是真!
不过……董洪昌要嫁女了?探子为什么完全没有和她提过?
能坐在这里的人都不傻,而两仪剑法又过于出名,他们略一联想就都猜到了。一时间,所有人都暗暗瞥向赵沉茜。
两仪剑法是玄都玉京的独门剑法,有阴有阳,亦刚亦柔,出招时需要两人配合,一人执阳剑,一人执阴剑,一人迟缓,一人迅捷,剑招古朴浑厚,变幻无穷,很难破解。
容冲十二岁时,天墉城长老主动要传授他两仪剑,但容冲拒绝了,甚至放话两仪剑法不能阴阳合一,有致命破绽,把长老气得够呛。容复身为掌门,自然出面主持公道,要求容冲道歉,但容冲拒不认错,当众挑战两仪剑执剑长老,一人一剑在两仪剑阵中穿梭自如,竟当真破了两仪剑法。
此事一出,江湖哗然,自己砸自家招牌,实属第一次见。但三年后,容冲仅仅十五岁,竟自创改良剑法,将两仪剑合二为一,阴阳首尾相衔,仅以单剑就能使出两仪剑法,并且再没有阴阳分离的破绽。
容冲经此一役,彻底名动天下,名声甚至传到了汴京。当时的皇帝昭孝帝十分好奇,召容冲入京,曾在宫廷宴会上当众让容冲展示过合二为一的两仪剑法。在座诸人,许多都是那场剑法的亲历者。
不排除江湖又出了天才,但这个时间,这个地点,能凭单剑使出两仪剑法的,基本只有一个人。
销声匿迹八年的头号通缉犯,容冲。
宫里所有人都知道,容冲没有死,并且一定会复仇,区别只在于他藏在哪里。没想到,竟然去了河东路。
如果是他的话,被董洪昌看上,心甘情愿将女儿和兵权拱手相赠,就不奇怪了。
赵沉茜难以描述自己这一刻的心情,她的第一任驸马要成婚了,消息是她第三任驸马说出来的。她在各路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眼神中端着表情,绝不肯被人看笑话,冷淡道:“是吗?这么重要的事,谢相如何得知?”
谢徽抬眸看向她,目光平静坚定:“谢家恰巧有人去河东路做生意,带回来的消息。殿下不信吗?”

第16章 风铃
赵沉茜撞上谢徽的视线,这是她唯一一次和人对视时没有居高临下地看回去,而是立刻转开视线。
谢家到底有没有人去河东路做生意根本不重要,谢徽既然敢说,那就证明有十足把握。甚至连赵沉茜自己都觉得,这是真的。
他本就是惊才绝艳的天才,哪怕家道中落,也不改他高超的武艺和绝佳的悟性。是明珠总会重新发光,他迟早会遇到愿意为他拂去尘埃的人。
赵沉茜只是没准备,竟然这么快。
原来因此,昨夜他才如此避嫌吗?救她是出于公道心,但不揭面具、不交谈,不做任何多余的身体接触,是因为他已有未婚妻,要和别的女子保持距离吗?
真是可笑,昨天晚上赵沉茜还自恋地想,他们两人因为立场,此生再难走到一起,但她潜意识里笃定他不会不喜欢她。然而,这么快现实就给了她一巴掌,哪怕没有国恨家仇,他们两人也不会长久,他还是会走向另一个女人。
衣袖下赵沉茜的指甲深深掐入手心,但此刻,当着庆寿宫明里暗里的窥探目光,她依然高扬着脖颈,像一只骄傲自信的天鹅,不在意道:“谢相带回来的消息,我当然是信的。此事关系着河东路兵马,等上朝时再议,今日过节,就不要拿来打扰太后和皇帝的兴致了。”
谢徽静静望了她一眼,如她所愿,不再深入这个话题。庆寿宫诡异地沉默下来,刚才不说和乐融融,但至少有说有话,勉强还能打发时间,自从提起容冲后,殿内的气氛就变了。
尴尬的沉默中,宫娥进来禀报席面准备好了,请太后、官家移步。众人如释重负,赶紧起身往外走去。
赵沉茜第一个站起身,不知不觉,却走到了最后。
她本能不想让别人看到她此刻的表情。她不让侍女跟着,独自走过漫长的、飘着雪的宫道,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不过一个男人而已。
她和容冲相遇是个意外,但后来她接近他,却是处心积虑。那时孟氏已经被打入冷宫,连她都被刘婉容收养,被迫叫仇人为母。想来要不了多久,孟氏的皇后之位都是刘婉容的。
她不甘心坐以待毙,而当时她唯一能抓住的,唯有容冲。
她只是后宫里一个可有可无的公主,而容冲却是名震天下的镇国将军府幼子,父兄都手握大权,他的喜欢,足以左右一个公主的价值。
外人骂她勾引妹婿,除了宫宴相认是个意外,其余时候从本质而言,也没有错。她和他说话,接受他的示好,更甚者陪他出去游玩,都是为了借容家的权势,让孟氏离开冷宫。
大燕朝无人在意一个被废掉的皇后,但镇国将军府的亲家母,不能是一个幽居冷宫、朝不保夕的弃妇。
事实证明,她是对的。如今孟氏悠闲地当着太后,丈夫早死,养子孝顺,手握听政大权,无论死对头还是庶婆婆都要看她的脸色,宫里再没有人敢苛待她们母女,赵沉茜再也不必被人逼着去做不喜欢的事情。
赵沉茜再三在心里对自己说,她对容冲没有感情,只有利用。现在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她们母女过上了好日子,容冲再没有利用价值,他想要另娶佳人,娶就是了,与她何干呢?
说得多了,这句话像刻入了脑子,重新唤醒了理智。赵沉茜的情绪恢复平静,她整理好妆容、配饰,昂首挺胸迈入紫宸殿,等再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依然是那个说一不二、无坚不摧的长公主。
元宵宴席就像以往无数场宫廷宴会,精致,华美,千篇一律。腰肢纤细的宫娥在舞台中央袅袅旋转,跳着花团锦簇的盛世舞,这是赵沉茜看惯了的场景,但今日她不知怎么了,频频走神。身边女官轻轻唤她殿下,赵沉茜猛地回神,这才发现舞已经跳完了,众人都在鼓掌,而她竟然盯着酒水,不知发呆了多久。
赵沉茜面不改色吩咐女官发赏赐,就这样走走停停,好容易熬到宴会结束,他们该上宣德门观灯了。
宣德门是皇宫的门面,正面五个门道,两边延展出巍峨高挑的阙楼,一眼望去重檐叠浪,金碧辉煌,是表演君民同乐的绝佳舞台。
此刻宣德门前的广场上,人山人海,花灯斗艳,百姓门拖家带口,翘首望着城楼。官家、太后起驾的礼乐一响起,楼下立刻爆发出震天动地的欢呼声,哪怕距离皇帝、太后登上城楼,其实还有很久。
赵沉茜往年就很腻烦这个环节,今天她心情不好,耐心更是降到极致。她登上宣德门楼后,看到百姓争先恐后只为一睹皇帝真容,而楼上的皇亲国戚明明心里很嫌弃,面上却都违心笑着,一副礼贤下士、平易近人的模样。
楼下山呼万岁,年轻的皇帝抬起手,对着楼下微微示意。置身这样狂热的浪潮中,赵沉茜忽然觉得喘不过气,她不想再忍了,侧脸对女官说:“你们在这里看着,我下去走走。”
宋知秋正痴迷盯着楼下百姓朝拜皇帝,脸上似有神往。她听到赵沉茜的话,愣了一下,道:“啊,一会还要点灯呢,殿下您不在城楼上看?”
一群连一亩地都不肯还给百姓的人,却在这里表演爱民如子,有什么可看的呢?赵沉茜冷淡道:“不用了。你传话给太后和皇帝,说我有些醉了,下楼去醒酒,时间到了我自己会回来的,不必来找我。”
宋知秋飞快瞥了赵沉茜一眼,垂头应诺:“是。”
赵沉茜没惊动人,静悄悄走下门楼。
今夜整个汴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宣德门,背后欢呼声此起彼伏,声震云霄,而赵沉茜在寒风中走下石阶,顺着宫道往北走,像是与全世界的热闹背道而驰。
今日发生了太多事情,但没有一件顺心事,赵沉茜累了,不想再应付人,淡淡对身后侍从挥手:“你们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侍女们对视,轻轻福身:“喏。”
侍从和灯光都渐行渐远,赵沉茜连灯都懒得提,在夜风中漫无目的地徜徉。
这是她最熟悉的地方,哪怕没光,她也知道旁边是哪座宫殿,里面住着什么人。萧萧夜风中,赵沉茜仿佛看到一个小女孩,不同的年龄,穿着不同的服饰,在各座宫殿中奔波。
十四岁前,她的世界只有坤宁殿小小一方天空,因为母亲不受宠,她这个大公主也没什么存在感,衣食首饰都要挑懿康、懿宁用剩下的,自然也不敢在宫里乱走。
十四岁时,母亲用巫术诅咒当时还是婕妤的刘婉容,并用媚术侍寝,昭孝帝大怒,碍于高太后的面子没有废后,而是将母亲发配到瑶华宫修道,赵沉茜被最受宠的刘婕妤收养。
赵沉茜被迫从坤宁宫搬到刘婕妤的景福宫,她整日背着人在瑶华宫、景福宫之间奔波,却亲眼目睹昭孝帝对刘婕妤母女大加封赏。或许是为了表彰刘婕妤协助皇帝废了孟皇后,昭孝帝很快就给刘婕妤提了份位,高居二品婉容,距离皇后只有一步之遥,连懿康、懿宁两姐妹也得了许多赏赐,任谁见到她们三个,都不会觉得赵沉茜才是嫡长公主。
那是她人生中最低谷的时候,她常常望着窗前那株挡住了所有阳光的槐树发呆,想不通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她的生活会变成这样。
就在那一年,镇国公府的小公子容冲入京,举宫沸腾,宫里所有人都在喜气洋洋欢迎容冲。他们实在没有相逢在一个好的时候,她人生中最低落、最敏感、最见不得人好的时期,偏偏遇到了各方面都在顶峰的容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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