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欢—— by九月流火
九月流火  发于:2025年03月0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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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纸钱,那就是用给死人的,恰巧的是,它第一次出现的时候,小皇子赵茂就真的死了。赵沉茜怀疑这并不是普通纸钱,而是某种法术的媒介。
既然是法术,那就一定有人操纵,顺着法术痕迹回溯过去,说不定就能揪出真凶。
这个凶手手上沾的,可不仅是一个六月婴孩的血,更染着整座镇国将军府的血债。
当年赵茂死后,刘婉容疯了一样指认赵沉茜,虽然高太后出面保下了她,但凶手是谁,其实一直没说明白。赵沉茜原本很不忿自己平白担了凶手的名,但等赵苻登基、赵沉茜掌权后,她看到了宫廷密簿,这才知道,她能平平安安活到过继赵苻,并不是高太后面子大,而是有人代她受过了。
赵茂暴毙发生在绍圣十四年,而容家惊变,就发生在第二年,绍圣十五年。
曾经赵沉茜也怀疑过这两件事有没有关系,后来她翻看了昭孝皇帝的密簿,终于确定,是有关系的。
刘婉容坚持是赵沉茜害死了赵茂,一个原因自然是赵沉茜的身份,赵沉茜作为皇后的女儿,肯定不希望刘婉容生下儿子;另一个原因,就是赵沉茜和容冲的私情。
容冲喜欢赵沉茜,全城皆知,谁知道容冲会不会为了讨赵沉茜欢心,用某种秘术害死皇子?白玉京掌管全天下的江湖术士,而容冲又是白玉京最出众的天才,从小在术士堆中长大,三道九流都有人脉,他对一个孩子动些手脚,再容易不过。
昭孝皇帝当时没有采纳这些理由,但他确实听到了心里去。赵沉茜再不受宠,终究是昭孝帝看着长大的,昭孝皇帝相信长女不会残害亲弟,但是,容冲呢?
昭孝皇帝按而不发,暗中派太监调查了许久。后来,在振威大将军容沐军中监军的太监传回密信,声称他在容沐书房中发现了好些纸钱、纸人,看材质,极似小皇子死时出现在身边的纸钱。
容沐即是容复的第二子,容冲的二哥。容复身为白玉京掌门,终年在各地降妖,分身乏术,长子容泽在京城护卫皇帝,幼子容冲生性桀骜不喜束缚,容沐就担起了家族的职责,走上战场,继续奋斗在抗击北梁、收复幽云十六州第一线。
从容峻开始,容家每代人都从军,在军中威望甚隆,远超皇帝。昭孝帝对容家早有猜忌之心,但顾忌容家势大,只能一边拉拢,一边防备。监军太监在密信中附上了容沐书房的纸钱,昭孝皇帝看到后震怒。
那纸钱,分明和在小皇子襁褓边发现的一模一样!
这就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再结合容冲对赵沉茜如此殷勤,昭孝皇帝不由怀疑,容家是不是起了反心,故意戕害皇子,将来拥立赵沉茜和容冲的孩子为新帝,偷天换日,就此夺走赵家的江山。
后来赵沉茜看到密信,觉得昭孝帝因为这种理由就自断一臂、废掉容家,简直脑子有问题。然而帝王的心思就是如此善变,无论再荒谬的事,皇帝相信,那就是真的。
赵沉茜看了许久,轻轻取出里面的东西,三枚纸钱叠在一起,几乎完全重合。
一样的。
这三枚纸钱颜色有新有旧,参差不齐,最旧的一枚是皇子夭折案的证物,她把持后宫后,从掌刑司的证物库中取出;中间的一枚是她从昭孝皇帝密簿里发现的,正是当年监军太监号称在容沐书房里找到,导致容沐惨死疆场、容家被判叛国的引火索;而最后一枚新一点的,是昨夜出现在她卧榻侧的不速之客。
这几枚小小的东西,在皇室中搅起轩然大波,又经由皇室,化成千倍万倍的巨浪,影响了整个燕朝,无数人的命运因之改变。而最初的引子,就只是这么小的一枚纸。
现在她成了纸钱最新的眷顾者,意味着什么呢?她也要步上赵茂、容沐的老路,性命不保了吗?
赵沉茜冷笑一声,将三枚纸钱放在芥子囊里,贴身放好。
她原以为自己冤枉,后来才得知,她是幸运。她背负着谋害皇子的嫌疑却能安安稳稳活下来,甚至有机会过继宗室、夺得摄政大权,都是因为,有人替她受过。
如果不是在容沐身边发现了纸钱,以昭孝帝的猜忌之心,赵沉茜未必能活到出宫。
可是,她没有害过赵茂,容家也没有,凭什么昭孝帝丧子的痛,要他们来承担?
无论幕后搅动这一切的是人是鬼,她一定要抓他出来,让他为年仅六个月就不明不白死去的赵茂,为抛洒热血驻守边疆却死无全尸的容沐,让无端遭受帝王猜忌的容家,谢罪!
外面传来敲门声,女官道:“殿下,黄大师来了。”
赵沉茜顷刻收敛好表情,扬声道:“带他到大堂去。”
赵沉茜整理一下仪容,很快去正堂见黄大师。她没有客套,一上来就问:“黄大师,你可懂追溯行踪之术?”
一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抚须,矜贵道:“略通一二。”
“需要什么?”
“对方的贴身之物,只要离体不超过三天,我都可以试试。”
赵沉茜不动声色取出昨夜的纸钱,问:“大师能追溯这枚纸钱主人的行踪吗?”
黄大师看到是纸钱,表情凝固住了,显然他也意识到这不是追踪凡人,而是术士之间的比拼。他犹豫了一会,说:“殿下可否将东西给我,我试一试。”
赵沉茜大方地将东西递过去:“大师请便。”
黄大师拿着纸钱,一手掐诀,翻来覆去看了许久,最后说:“这枚东西上设了反追踪法术,老道要花些时间破解,不确定能不能解开。”
赵沉茜自然一口答应:“好。大师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黄大师也不客气,张口要了许多材料。赵沉茜一一满足,为他拨了一个空闲院子,让他安心破阵。
赵沉茜做好了等许多天,甚至忙了半天却没法破解的准备,但两个时辰后,黄大师的童子竟然来找她,说已经好了。赵沉茜喜出望外,连忙过去看。
黄大师捋着胡须,颇为自得,指点道:“这纸钱上的禁制确实很高明,但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老道在阵法上懂得略多一点,侥幸解开了他的法术,并且反噬了过去。可惜殿下是凡人,无法看到老道的神通,但有修为的人将灵力集中在眼睛就能看到,这里有一条红线,顺着红线走到头,就是施法者所在之地了。”
赵沉茜忍下这群修道者的自恋,问:“不知大师可有办法,让普通人也能看见?只要能解决问题,价钱的事,都好说。”
黄大师满意笑了,这时才不慌不忙取出一个罗盘,将铜钱放在天池中心,指针抖了抖,开始缓慢转动。黄大师说:“殿下别急,老道为您准备了法宝。这个罗盘是为凡人特制的,无需法力就能驱动,无论您走到哪里,指针都会跟着转动,永远指向对方所在的方向。就是此乃本门派镇山之宝……”
赵沉茜都懒得听完,淡淡对女官示意:“带大师下去领赏,不得怠慢。”
女官应诺,带着喜笑颜开的黄大师走了。人群散去后,指针没了干扰,很快停到一个方位。赵沉茜用力晃了晃,指针被暴力撞得左右颤动,但稳定下来的方向始终没变。
赵沉茜抬眸看去,西北方?
黄大师破解了纸钱上的禁制,肯定瞒不过对方,行动宜早不宜迟。赵沉茜立刻吩咐女官:“皇城司还有多少人,都叫来,随我执行紧急任务。”
女官一听,忙道:“殿下稍等,我这就将在城中执勤的人叫回来。”
“来不及了。”赵沉茜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现在就出发,有多少人就走多少人,其他不在司内的,等结束任务后立刻来支援。”
女官听到都吓一跳:“这么着急?离萤大人出城带走了许多好手,如今皇城司中没多少人,殿下,您再稍等片刻,奴婢这就叫萧虞侯来,好歹带几个人保护您。”
藏头露尾九年的凶手终于露出尾巴,赵沉茜怎么等得了?她撕开一张追踪符,一端贴在自己身上,另一端交给女官,说:“我先走一步,你去通知萧惊鸿,让他放下手中的事,立刻顺着追踪符来找我。如果我明天回不来,你给宫里传信,让太后自己用膳,不必等我了。”
女官见赵沉茜心意已决,想着萧惊鸿是习武之人,肯定很快就能追上公主,就没有再劝:“是。殿下千万小心,勿要逞能,等萧虞侯去了再行动。”
皇城司还在司内的人迅速集结在公主府门口,时间紧迫,赵沉茜连衣服都没换,就穿着昨夜参加宫宴的衣服,翻身上马,熟练地驾马飞驰:“走!”
赵沉茜一马当先,其余人跟上。今日元月十六,上元节的余韵尚未结束,汴京街上依然停留着许多观灯的人。他们看到一队人疾驰而过,惊慌地避开。
一位女子忙拉好自家孩子,骂道:“这是谁呀,大过节的在街上跑马!撞着人怎么办!”
昨夜去过宣德门楼的路人撞了撞她,道:“别说了,为首那位好像是福庆长公主,人家根本不怕撞着人。”
“啊?”女子吃惊,“真的是她?大十六的,天都要下雪了,她这时候出门做什么?”
“肯定是她,昨天我在宣德门看见这身衣服了。”路人耸耸肩,不在意道,“谁知道呢,她换了三个驸马,私底下不知道有多乱,肯定寻欢作乐去了!”
赵沉茜顺着罗盘,一路向北,越走风越大,很快,连马都跑不动了。皇城司的人顶着风走到赵沉茜身边,说:“殿下,前面是块平原,积了很厚的雪,根本没有遮挡。您要追的人真的藏在这里吗?”
赵沉茜低头看了眼罗盘,没错,指针正正当当指向前方。赵沉茜收回东西,很确定地点头:“是这里,指针越来越稳,应当就在前面。”
“但前面雪很厚,已经没过马膝盖,马没法走了。”
赵沉茜回头看了眼,很快做出取舍:“把马系在这里,人走。”
风穿过旷野,将地上积雪重新扬起,浩浩荡荡,仿佛白色的龙卷风。积雪不同于新下的雪,经历风吹日晒后硬的像砂砾,砸在身上宛如一片片小刀刮。
赵沉茜带着众人,艰难跋涉在风中。弃马之后,他们又走了许久,连天都黑了,但还是不见人迹。
赵沉茜时不时拿出罗盘来确定方向,没错,罗盘显示就是这里。可是,这一带荒无人烟,地上连脚印都没有,什么人会藏在这里呢?
赵沉茜觉得不对劲,如今难度已远远超过她的预期,而且萧惊鸿不知怎么回事,迟迟没到,赵沉茜决定不再冒进,先撤到避风的地方,等援兵到了再做打算。
赵沉茜高声道:“先别走了,返回到放马的地方,就地宿营。”
皇城司众人不着痕迹松了口气,各自往回走,脚步比来时快多了。他们正高兴着,忽然风雪中传来啊呜一声惨叫。众人吓了一跳,纷纷拔武器,然而风太大了,雪雾连天,根本看不清五步之外。
赵沉茜抚上灵蛇镯,还算沉得住气,问:“是谁?”
无人应话。赵沉茜看了眼怀中的罗盘,意识到今日多半落入了陷阱。她立刻应变,道:“所有人,往我这个地方汇聚,面朝着外面,不要露出后背。”
她话音没落,外围又传来惨叫声。许多人被吓到了,不顾赵沉茜的命令,慌得拔腿就跑。然而队形一乱,又给对方许多可乘之机,惨叫声接连响起,眨眼的功夫,赵沉茜这边就折损五人。
幸而剩下的人都是沉得住气的,现在已汇聚到赵沉茜身边,围为一圈,警惕地看着外面。对方见再无漏网之鱼,施施然从风雪中现身。
赵沉茜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已接连发出好几道符纸,向汴京请求援兵。她看清走出来的人影,瞳孔紧缩:“是你?”

第19章 遗憾
对方咯咯笑了, 血一般的丹蔻抚过脸颊,妖媚之态浸到骨子里:“公主殿下,没想到吧, 我还活着。”
来者正是前夜逃走的狐妖,只不过现在的狐妖一改当日狼狈,身上妖气磅礴, 皮相也恢复成二八少女。狐妖一族妖力越高,外形就能化得更美, 看她的样子,非但完全养好了致命伤,甚至修为还提升了。
这不可能, 凡人被伤到了腹部都要休养大半年,何况当日那一剑伤到了狐妖丹田, 她的妖力外泄了大半,连人形的维持不住了。任何妖怪受这么重的伤, 不死也要闭关几百年, 她怎么可能只过了区区两日, 就满血复活,修为暴涨呢?
赵沉茜余光扫到地上的尸体, 发现这么冷的天,伤口竟然腐烂了, 上面缭绕着黑气。赵沉茜心里一惊:“你吞噬了修士,从妖转邪了?”
天下人妖精怪并存,人族最多,占据了大部分资源和土地,但妖怪、精魅都是天生地养的灵物,靠吸收天地灵气修炼, 和人族一样,同受天道的认可。只要妖怪不主动害人,正派的捉妖师也不会见妖就杀。
但如果妖不靠自身修炼,而走上了吞食凡人甚至修士来提升实力的路子,那就脱离了六道,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邪祟。
原来狐妖靠偷食别人的气运来壮大己身,已经有些越界了,念在她没害出人命,还能当妖处理。但现在,狐妖的招式中带上了浓重的阴气,可见她消失的这两天并不是养伤去了,而是拜了高人,转修邪道。
狐妖表情一顿,飞快闪过不悦,冷冷道:“胡说八道,老身修得明明是仙道!狂妄小儿,前两日你害得老身修为大跌,羞我辱我,今日,我要你加倍奉还!”
狐妖说着仰头长啸一声,眼睛变成阴邪的血红色,身后浮现出五条尾巴。她声音嘶哑,非男非女,层层回响在旷野中:“我的狐子狐孙们,都出来吧,这女子身上有紫气,吞食了她,可增百年修为!”
一群白色的狐灵从狐妖尾巴中飞出,如万鬼哭嚎,怪叫着冲向赵沉茜等人。皇城司术士连忙拿出法器阻挡,赵沉茜也不敢大意,立刻唤醒灵蛇镯。
尾巴就是狐妖的道行,每多一百年修为,就增一条尾巴。赵沉茜记得上次见狐妖时,她还只有三尾,如今就变成了五尾。两百年的修为换算成人的寿命,恐怕她吃了至少十个年轻修士。
这种时候,能一次性抓来十个修士,她背后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腾蛇睡了一觉后竟然长大了许多,一尾巴就能拍死一只狐灵。腾蛇不断击杀狐灵,但狐子狐孙实在太多了,它保护得再紧密也有许多漏网之鱼。慢慢的,外围的术士接连倒下,能坚持战斗的眨眼只剩寥寥几人。
赵沉茜面不改色,但眼角一直在瞥自己的定位符。狐妖注意到她的动作,咯咯笑了一声,说:“你是不是在等援兵?死了这条心吧,不会有人来了。”
赵沉茜心里咯噔一声,终于确定这场袭击并非偶然,而是蓄谋已久,专门针对她的阴谋。她这边已经动手,恐怕程然、离萤都有危险。
赵沉茜问:“你到底在替谁卖命?”
狐妖不屑地摇了摇尾巴,猛然伸长指甲扑过来:“这就不劳你操心了。等到了九泉之下,问你们赵家的列祖列宗吧。”
汴京,皇宫。
皇帝赵苻看着面前摊了一桌的求援符纸,问:“献愍太子真的是皇姐害死的吗?”
昭孝皇帝不幸夭折的小皇子赵茂,死后被追封为献愍太子,如果他能活下来的话,现在龙椅根本轮不到赵苻坐。
“官家,您不是听到了吗?”宋知秋侍奉在皇帝身边,温柔小意,红袖添香,道,“直到现在,她都认为容家没罪。若非当年之事乃她和容家合谋,何必这么多年牵挂着一个叛国贼呢?”
赵苻皱着眉,年轻秀气的脸上满是不忍。宋知秋看出了皇帝的心思,接着劝道:“奴婢一介女流,见识短浅,官家不信奴婢的话,莫非还不信国师的话吗?国师都说了,当年献愍太子死时,身上有容家的法术气息,遗留的那枚纸钱就是他们的信物。长公主定然是知情人,要不然,昨夜她怎么一看到纸钱,今早就急不可耐出城去了呢?”
这些证据似乎坐实了赵沉茜参与谋害献愍太子,赵苻的脸色微微和缓了些,但依然愁苦:“无论皇姐做了什么,对朕终究有扶立之恩,只要皇姐能安安分分地相夫教子,回归家庭,朕并不想对皇姐赶尽杀绝。皇姐再强势也终究是个女子,她在野外遇袭,我们却不派人救援,是不是太绝情了?”
宋知秋正容道:“官家,奴婢知道您宽厚心慈,但她扶立您并不是为了社稷,全是出于她自己的私心,她就是想仗着官家年轻,把持朝政,以权谋私,您完全不必用恩情把自己困住。您是天子,生杀予夺天经地义,哪用得着她一个公主施恩?有国师替您试探她,下手定有分寸,官家不必放在心上。”
赵苻的心彻底安稳下来。是啊,他能继位乃因为他是太祖的子孙,和赵沉茜有什么关系?她一个女人,本就不该插手朝堂大事,他容忍她揽权六年,她该知足了。
何况,是国师派人引她出去的。国师可是昭孝朝的大功臣,助昭孝帝扳倒了容家,接管了白玉京的权柄和福地,如今手眼通天,神通广大,据说离羽化登仙只差一步。国师对赵沉茜发难,他有什么办法?
宋知秋观察皇帝的脸色,知道赵苻被说通了。所谓彻查献愍太子案只是皇帝的借口,毕竟查出赵沉茜是害死赵茂的凶手,为献愍太子声张公道而除掉赵沉茜,总好过因想亲政而杀害扶立自己的皇姐。
宋知秋试探着说道:“官家,那奴婢就去安排接下来的事了?”
赵苻点头,许诺道:“辛苦你了,若你助朕办成了大事,朕定重重有赏。”
宋知秋福身,含羞带嗔地乜了赵苻一眼:“官家,奴婢不要赏赐。奴婢对您的心意,官家还不懂吗?”
赵苻从桌子后起身,亲手扶宋知秋起来,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朕定不负你。”
宋知秋心满意足从福宁殿出来,快步走向宣佑门。这是分隔内宫外廷的主道,此刻已空无一人,宋知秋垂着头,疾步匆匆走着,几乎觉得心脏要从胸口跳出来。
她最清楚赵沉茜的秉性,赵沉茜锱铢必较,容不得丁点背叛,如果赵沉茜能活着回来,绝对不会放过他们!她只有这一次机会对赵沉茜动手,要么粉身碎骨,要么万丈荣光。
她比赵沉茜更温柔,更贤惠,更善良,更适合做天下女人的表率。赵沉茜那样的恶女都能权势加身,她凭什么不可以?
只要上天给她机会,她一定比赵沉茜做得更好。
宋知秋埋着头赶路,猛地撞到一堵墙。她惊吓地叫了声,心险些从嗓子眼蹦出来。来人连忙扶住宋知秋,问道:“宋姐姐,是我,你怎么了?”
宋知秋抬头,看到是萧惊鸿,这才放下心来。她暗暗吞了口口水,努力恢复平静,扬起笑脸问:“惊鸿,你怎么出来了?我让你办的事,你都办妥了吗?”
“六尚局的人我都查过一遍了,并没有人私藏巫术。宋姐姐,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出宫了,殿下给我发了跟踪符,我得去看看。”
“别!”宋知秋一惊,猛地抓住萧惊鸿手臂。萧惊鸿诧异地看向她,宋知秋定了定神,尽力笑得柔弱可怜,说:“惊鸿,你也知道,我替殿下在宫里办差,一言一行都如履薄冰。殿下只管吩咐,根本不管下面人死活,但那些得罪人的话都要我去说,我又不能像殿下一样出宫住,实在害怕。我这几天心口不舒服,总觉得有人拿针扎我一样,你再去帮姐姐找一找,看看有没有人私下对我行诅咒之术。惊鸿,姐姐求你了。”
宋知秋说得楚楚可怜,柔弱无助,萧惊鸿也不忍心了。他心想殿下那边能人辈出,她又精于算计,有的是后手,他晚去一会毫无影响,但宋知秋只有他。
尤其萧惊鸿得知自己竟然是容冲的替身,心里也很怄气。他故意不像以前那样对她有求必应,故意怠慢她的要求,仿佛这样,就能报复她。
萧惊鸿这样想着,马上拿定了主意:“好,宋姐姐,我帮你去查。”
将萧惊鸿打发走后,宋知秋快步走到殿前司值班所,轻车熟路进入萧惊鸿的房间。桌子上放着一枚巴掌大的玉符,面前浮着好几张符纸,宋知秋不动声色上前,一一掐灭,将余烬扫走。
赵沉茜竟然连最要紧的神行符都用上了,看来,国师那边进展很顺利。神行符是一种特殊的联络符纸,可神行千里,万水千山倏忽而至,常常用来传递紧要消息。
但这种符纸也有局限,那就是不能识别人的气息,只能传送到定位玉符附近。而且传送距离也有限制,同城甚至同路内都没问题,但如果跨好几路,比如从汴京发到岭南、江南、塞外,那大罗神仙写的符纸也送不到。
一般用得起神行符的人,定位玉符肯定随身携带,这点局限根本不足以成为缺点。宋知秋跟在赵沉茜身边,见识了不少鬼神之术,对神行符的特点早就了如指掌。今晚她哄着萧惊鸿,将定位玉符放到房间里,没有随身携带,而她再将萧惊鸿支开。只要她盯紧了人,赵沉茜永远不可能联系到萧惊鸿了。
宋知秋盯着符纸燃烧过后的浮烟,低不可闻道:“赵沉茜,别再回来了。你这样轻浮善变、用情不专的女人,根本不配得到爱。你祸害了容冲、卫景云、谢徽还不够,难道还要坏了萧惊鸿的名声吗?没有你,所有人都能过得更好。”
宋知秋检查过四周,确定没留下线索后,就悄悄从萧惊鸿的值房里出来。她走到角落处,叫来心腹,问:“谢家那边怎么样?”
心腹悄悄给她传话:“女官您尽管放心,谢相那边有薛娘子守着呢,今夜绝不会叫谢相出府。”
“那就好。”宋知秋喃喃道,“让她小心些,别露了痕迹,让谢相看出不对来。今夜,全是因为赵沉茜贪功冒进,独自去抓妖怪,才意外被妖怪反杀。和我们,可没有任何关系。”
谢家,谢徽被谢康氏叫来说话,进门时,果然看到薛月霏也在。
谢徽觉得很无奈,他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薛月霏还要死缠烂打吗?然而意外的是,这位素会拿娇做乔的表妹今夜却很安分,他在室内和谢康氏说话,她就一个人坐在外面做针线,全程没进来和谢徽搭话。
谢徽暗暗纳罕,莫非是他错怪表妹了?他心里不由生出丝愧疚,月霏再怎么说也是个小姑娘,寄人篱下不容易,故意讨好他,也是为了给下半辈子谋容身之处。改日,他帮康姨妈介绍几位青年才俊吧,只要薛月霏嫁出去,赵沉茜就不会再介意了吧?
他陪谢康氏有一搭没一搭说话时,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定位玉符,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这场消耗战的惨烈程度,超乎所有人预料。狐妖阴沉着脸,看着自己的狐子狐孙一个个死在赵沉茜的法器下,皇城司的术士都已经死完了,赵沉茜一个人竟然还撑了许久。
狐妖恨得牙痒痒,赵沉茜怎么会有那么多保命法器!幸而,国师给她渡了许多仙气,那几个小点心修为也不错,狐妖才能撑到现在,算一算,赵沉茜的保命手段应该耗光了。
可是,她带来的子孙也都消耗殆尽。赵沉茜只要不死,还能让人炼制法器,招募术士,但她的狐子狐孙们却无法再生。这一战她的损失堪称惨重,幸好有国师撑腰,只要杀了赵沉茜,回去少不了她的好处。
狐妖在雪原上吹了半宿冷风,不想再拖下去了。她张开双手,十个指甲竟然一节节断裂,她的容貌也飞快从二八少女退化成中旬妇人。她以自身为燃料,在手心聚起一团邪气,猛然向赵沉茜袭去。
赵沉茜用灵蛇镯抵挡,然而狐妖吃过这东西的亏,早就留着心,作势袭击的只是她的幻影,她真身一闪逼近到赵沉茜身边,利爪径直朝赵沉茜心口拍去。
白光接连亮起,一个玉坠应声而碎。狐妖狠狠一惊,赵沉茜竟然还有护身法宝?那刚才,她为什么会被狐灵抓伤?
狐妖还没想清楚,腹间骤然传来一阵剧痛。她不可置信低头,发现赵沉茜在袖中藏了一柄软剑,仅凭凡刃,竟然能刺破她的护身灵气,一击刺中她的妖丹。
如此精准的手法,定然有高人指点。狐妖嘴里流出黑血,艰难问:“你竟然会剑法?”
“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赵沉茜知道这是唯一一次近身机会,如果让狐妖逃脱,她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赵沉茜毫不手软搅动剑刃,将狐妖的妖丹完全捣碎。
容冲说过,妖怪毕身精华都在妖丹,妖丹碎裂,无异于人族碎心。赵沉茜就不信这样,狐妖还不死。
狐妖怨毒地盯着她,赵沉茜亦冷冷回视。赵沉茜紧握着剑柄,问道:“国师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弃妖修邪?”
狐妖冷笑一声,不屑于回答。赵沉茜看到狐妖的表情,就确定了:“确实是国师派你来的。那就是说,当年赵茂死亡,容家覆灭,都和国师脱不了干系?”
狐妖这才意识到,赵沉茜竟然还在套她的话。狐妖当真想将这个女人的心挖出来,数一数上面到底有多少孔,是不是像筛子一样,全是心眼?
败在这个女子手上,也不算冤。
狐妖盯着她,突然桀桀大笑起来。赵沉茜皱眉,问:“你笑什么?”
狐妖道:“若我不是妖,而你不是燕朝公主,我还真想结识你一下。可惜啊。”
赵沉茜意识到不对,猛然后撤,然而已经迟了。她的软剑还刺在狐妖的妖丹里,根本躲不开狐妖自爆。
这只妖怪,竟然不惜全身寸断,死无全尸,也要杀了她?
赵沉茜本以为自己也要死无全尸,但爆炸关头,她身前不知为何飞来一枚龟壳,挡住了狐妖大部分冲击。龟壳经此一击,颜色从凝实变成浅的几乎没有,叮得一声变回她的手镯,再不动弹了。
赵沉茜被重重摔到雪地上,她不知道灵蛇镯为何有了龟壳,但法宝只能为她挡住妖丹的冲击,并不能化解她摔到地上时五脏六腑经受的碰撞。赵沉茜只觉得全身骨头都错位了,她试图站起来,但尝试了几遍都没有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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