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寻遍了名医,都束手无策。
就连当世有名的道医无为子真人也摇头叹说“天命不可违”。她不信命,拜了无为子为师,用尽一切法子为公子续命。
结果,还是让师父说中了。
轰隆隆!
一声闷雷骤然炸起,顾知灼惊了一大跳,思绪从回忆中抽离了出来,脸色煞白煞白的。
“不怕不怕。”
自己也吓了一跳的谢丹灵一把抓住她的手,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她,还是在安慰自己。
念叨了好几声“不怕”后,谢丹灵不开心地嘟囔着:“怎么突然打雷了,不会是要下雨吧?钦天监还说什么今天绝不会下雨,一个个的,连星相都不会看。”
顾知灼乖乖点头附合:“丹灵表姐说得是。我掐指一算,酉时三刻会下雨。”
“走走走,我们去瞧瞧。”
表姐妹俩就一块儿凑到窗前去看有没有下雨,你一句我一句,絮絮叨叨的。
淑妃懒得理她们,先是打发了大太监去凤鸾宫打听一下,又倚在贵妃榻上,满眼含笑地看着姐妹俩。
直到陈太医来了,她招呼顾知灼过来。
太医名为陈白术,约莫四十来岁,来自王家的旁支,也是宫里头的“自己人”。
淑妃姐妹当年先后嫁到京城,王家就让陈白术改了母姓,在京中开了医馆。后来今上登基,淑妃从王府到了后宫,王家又设法把陈白术安排进了太医院。
除了淑妃那几个陪嫁的宫人外,没有人知道陈白术本姓“王”。
“陈太医,你来瞧瞧夭夭的脸。”
陈白术连忙应是。
他对着顾知灼的脸庞左右端详,又仔细地切了脉,说道:“娘娘,所幸大姑娘及时把毒物清洗掉了,脸上的红肿再过三五日就能完全好。”
陈白术这么一说,淑妃紧绷的心弦彻底放松了下来。
“夭夭。”
淑妃示意顾知灼把小药罐交给陈白术。
陈白术打开后闻了闻,又用指甲刮了一些残留的药膏,涂抹在手背上,只数了三息,完好的皮肤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了不正常的红。
“这里头有蚀骨草、枯藤乌、血龙涎。”陈白术笃定地说完,又解释了一句道,“这些药草会腐蚀皮肤,若皮肤上有伤口,则会让伤口腐烂难愈。”
顾知灼微微垂眸,上一世椎心蚀骨般的疼痛仿佛还近在眼前。
尤其是眼睁睁地看着皮肤一寸一寸的腐烂剥落,这种煎熬一度让她生不如死。
她攥紧了拳头,任由指甲掐进柔嫩的掌心。
“真是歹毒。”
淑妃用力一拍美人榻,眼中满是恨意。
他们家的夭夭多好看啊,长得像长姐也像她,多一分太浓少一分太淡,最是姿容绝色。
她简直不敢相象,若是夭夭没有及时发现不妥,让谢璟得了逞,那夭夭该会有多绝望,还能不能撑得下去。
淑妃紧盯着那个小药罐,强行冷静下来,说道:“陈太医,你去给夭夭的脸上添些东西。”
皇后方才是没有反应过来,但不得不防着她会派人来看夭夭的伤势。
陈白术拱手应是。
他的药箱里五脏俱全,没一会儿就调好一碗黑黑红红的药汁,然后,又用一把小刷子细细地涂抹在顾知灼的脸颊上。
“大姑娘,您敷到晚上再洗,这药汁能缓和您的皮肤,让红肿退的更快。”
陈白术足足花了一炷香,才涂抹妥当,用铜镜一照,顾知灼白皙似玉的面颊上红肿了一大片。
顾知灼试着用手抹了一下,抹不掉。
乍一眼看上去,确实很真,但若对着光凑近了仔细看,还是能够发现一些端倪的。
陈白术又道:“这药汁能养肤,用清水可以洗干净。大姑娘,我再给您调配一瓶,您回去后多敷些时日。”
谢丹灵也过来凑热闹:“让本宫也瞧瞧。”
“丹灵表姐。”顾知灼放下铜镜,扁了扁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我这样,是不是很丑。”
“是……”谢丹灵赶紧摆手,“不是不是!”
“丹灵表姐最好了,咱们说好的,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是不是?”
谢丹灵想也不想就点头。
顾知灼飞快地用手指沾了点药汁,扑了过去,笑了起来:“我们就一起当丑八怪。”
谢丹灵一下子就跳了起来,拔腿就跑:“才不要呢。”
两个人又是追又是逃,闹作一团。
淑妃抚额,对着大宫女无奈道:“吵也是她们俩,好也是她们俩。闹得本宫头都痛了。”
大宫女掩嘴笑道:“您这不看得乐呵着呢。”
表姐妹俩绕着正殿跑了一圈,谢丹灵躲在淑妃怀里找保护,结果淑妃直接倒戈,一把抱住了她,招呼道:“抓住了,夭夭快来。”
谢丹灵咯咯直笑。
顾知灼扑到她身上,让她不能乱动,用药汁在她额头画起了花钿。
点完最后一片花瓣,谢丹灵拿着铜镜臭美的左看右看,淑妃打发出去的大太监郑公公回来了。
他的神情慌乱,额头有一层薄汗,气息尚未平稳就急切地禀道:“娘、娘娘,凤鸾宫让雷给劈了。”
什么?!
淑妃记起刚刚那道突兀的闷雷,难掩惊容。
谢丹灵顾不上照铜镜了,两眼放光地催促道:“快说说。 ”
“是,公主。”郑公公还有些后怕,他俯首禀道,“娘娘,您走后,皇后娘娘就把其他人都打发了,带着三皇子和季姑娘回了凤鸾宫。三皇子承认是自己让刘太医在顾大姑娘的药里做了手脚,和季姑娘无关,皇后若还要追究那就是要逼死他。”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顾知灼,接着道:“三皇子殿下口口声声,他心悦的只有季姑娘一人,想娶的也只有季姑娘一人!是、是顾大姑娘不识趣,巴着皇上的一句戏言非说是婚约。”
“皇后怒不可遏,让人把季姑娘拖下去打。”
郑公公咽了咽口水,有些话实在太难听没敢直接说,生怕污了五公主和顾大姑娘的耳朵。
“皇后宫里的嬷嬷们就来拖人,三皇子挡在季姑娘身前,见人就打,皇后被气得心口痛,只说杖毙,必须杖毙。”
郑公公惊魂不定道:“娘娘,凤鸾宫的秋姑姑亲口告诉奴婢,这雷是在皇后娘娘说出‘杖毙’两个字之后,响起来的。几乎是一前一后。”
“凤鸾宫主殿的飞檐当场就起了火。”
哇哦。谢丹灵激动地凤目发亮。
她脱口而出道:“皇后要杖毙姓季的,凤鸾宫就被雷劈了?”
这怎么听着就跟戏本子一样,不对,连戏本子都不敢这么写吧?!
顾知灼勾了勾唇角,颇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喟叹。
季南珂的运气一直都很好,仿佛生来就被天道偏爱。
上一世也是这样,无论任何灾厄,她总能逢凶化吉。
还记得,有一年,季南珂刚刚成了三皇子妃不久,皇上给了谢璟一个赈灾的差事,当时国库空虚,连赈灾银子都拿不出来,谢璟为此伤透了脑筋。
后来,季南珂主动和他一同去了青州东阳县。谁想,大灾之后有大疫,他们还在路上,东阳县就出现了疫症,等他们到的时候,十室九空,活着人还不足一成。
这下银子够用了。
谢璟当即拨银,为百姓延医放药,又每户都给分了良田和农种。
这一次的赈灾,谢璟在民间声名大盛,朝堂上也是赞誉有加。
没多久,谢璟入主东宫,季南珂成了尊贵的太子妃。
谢丹灵兴奋又激动,迫不及待地问道:“后来呢?”
郑公公躬身继续道:“三皇子告诉皇后,清平真人曾为季姑娘批过命,说季姑娘是天命福女,得承大启之福运。”
“后来,皇后把伺候的人都打发了,和三皇子不知道说了什么,又让人悄悄地把季姑娘送回府去。皇后对凤鸾宫上下下了严令,乱说话者杖毙。”
淑妃冷笑连连:“天命福女?”
“她也配!”
她冷着脸,拇指轻轻摩挲着皓腕上的翡翠玉镯。
谢丹灵好奇极了。
连“承大启之福运”这样的话,都敢随便说。这清平真人要不是真有本事,那就该是……
“神棍?”
这倒不是!
清平真人在符箓,风水相术,阴阳五行等上盛名鼎鼎,而且为人处事极为圆滑,颇有经营之道,上一世他差点就被奉为国师。
谢丹灵用手肘撞了撞她,小小声地问:“你听说过?”
对!顾知灼就说了:“清平真人是一年前来太清观挂单的,好像是去年的这个时候,平阳侯太夫人梦魇的厉害,平阳侯就为母亲去太清观求宁神符,结果遇到了清平真人,清平真人一看就断言是老侯爷的墓地让人给动了。”
“平阳侯世子特意回了族地一趟,听说还真是,族里有个不孝子孙赌钱输了,悄悄去棺中取了几件供奉,典当还债。后来,平阳侯太夫人的梦魇就好了。”
清平真人从此名声大躁。
谢丹灵听得一惊一乍的,有意思极了:“下回等我出宫,我们一起去瞧瞧,看他能不能算出本宫是谁。”
大启朝对女子的约束远不似前朝那般不许抛头露面,谢丹灵想要出宫玩,只需要淑妃答应就行了。
淑妃看着她们头靠着头,嘀嘀咕咕,就道:“你接着说。“
“是,娘娘。”
郑公公就低头道:“把季姑娘送走后,皇后娘娘就带着三皇子去了前头。”
淑妃似笑非笑道:“皇后倒是拿得起放得下。 ”
顾知灼睫毛颤了颤,听懂了。
谢璟做的这事委实上不了台面,不需要等到宫宴结束,大半个朝堂就都能知道。
皇后许诺了会给自己一个交代,如今她没法再把季南珂挡在前头,就只能当断则断。皇后应当是带三皇子主动谢罪去了。
“陈太医。”顾知灼指了指小药罐,“劳烦你把它呈给皇上,再把刚刚与姨母说的话,也与皇上说一遍。”
“不用特意跑一趟,在宫宴开始前,和皇上‘偶遇’一下就行。”
淑妃点了头,示意陈白术照她的话去做。
陈太医躬身退下。
谢丹灵是一刻也闲不下来的,一闲下来琢磨着给顾知灼换一方面纱。
刚刚她在和表妹闹别扭,没用心挑就随便拿了一条,现在她们和好了,她要挑一条最好看的!
她大手一挥,就让人把她珍藏的面纱全拿来了,然后一股脑儿地摊在了桌上,拉着顾知灼在那里东挑挑西选选,最后在一条缀着珍珠,和一条绣着翠鸟的面纱间踌躇,小脸苦恼地皱成了一团。
“对了,本宫新得了根梅花簪……”她又要让人去拿梅花簪来配翠鸟面纱,有宫女先一步进来禀道:“娘娘,李公公来了。”
李得顺是皇帝跟前的大太监,御前一等一的人物。
“请。”
于是,李得顺甩着拂尘乐呵呵地进来了,他年岁不算大,大概四十来岁,白面无须,中等身材,脸盘圆圆的,瞧着就十分讨喜。
“呀。”
顾知灼夸张地轻呼出声,赶紧从桌上的一堆面纱中随手拿过一条戴上。
她没有背过身,李得顺清晰地看到她红肿不堪的面颊,目光不禁多停留了一会儿,见她眼眶红红的,似乎是刚哭过。
李得顺能从一个小太监,一路走到御前侍候,绝不能是个蠢人,立刻就明白,这是淑妃娘娘故意让他看清顾大姑娘脸上的伤,好回去交差。
他团团见了礼,肃然道:“皇上口谕。”
重华宫内哗啦啦地跪下一片。
“皇三子言行失当,骄纵乖戾,责其去太庙思过。”
“皇上说,委屈顾大姑娘了。”
这句话算是为这件事彻底定了性。
李得顺心里唏嘘不已。
皇后娘娘带着三皇子来谢罪时,皇上一开始也就生气地骂了几句,等到准备去前头的时候,还是把三皇子也一同带上了。
李得顺在御前侍奉多年,自是明白,皇上对三皇子这唯一的嫡子寄予厚望,在皇上的心里,也就只有三皇子是“儿子”,其他的,都只是“皇子”。
本以为这件事也会就这样轻轻放下,结果,皇上在路上竟刚好遇到了要回太医院的陈白术。
陈白术说是去给顾大姑娘看诊的,皇帝就多问了几句,结果雷霆大怒。
当年废太子勾结太医院的院使,在先帝的药膳里下毒,每天一点点,日复一日,直到药石无医。先帝驾崩时,皇上就侍疾在侧。
皇上心中最最忌讳的就是内宫有人和太医走得太近。
三皇子来认错时只说是和顾大姑娘闹了些别扭,一气之下想让顾大姑娘吃点苦头。其实这话都听得出来是在避重就轻,可既然皇上没有追究,那这就是“真相”。
谁料陈太医不但说了药里下了什么毒,把药呈上去给皇上看后,还明明白白地描述了顾大姑娘的伤情,尤其强调了“若这毒误入饮食,用之会肠穿肚烂”云云。
这简直明晃晃的,一遍又一遍在提醒皇上,三皇子勾结了太医,暗中下毒!
当下,皇上把三皇子骂得狗血淋头,说得那字字句句他连听都听不敢听,想都不敢想。
这会儿三皇子还在顺天门前跪着呢。
哎,三皇子这趟肯定要与储君失之交臂了,谁能想到这么稳当的事还会出现变故。这一错过,也不知道后面能入主东宫的会是谁,不说大皇子和二皇子,就连四皇子也长成了,还有公子忱若是活着回到京城就更不好说了。
李得顺心肝有点颤,庆幸自己没有迷花了眼,待几位皇子都一视同仁。
他面上含笑地说道:“顾大姑娘,皇上有赏。”
他轻轻地击了几下掌,六个捧着托盘的内侍分成两列走了进来。
赏赐极其丰厚,翡翠红石榴盆栽,羊脂白玉笔洗,嵌宝鎏金香熏球……件件珍贵,尤其是那枝蝶戏双花鎏金挂珠钗,上头的东珠足有鸽子蛋大,色泽圆润,璀璨异常。
李得顺一一说了赏赐。
“臣女谢恩。”
顾知灼再一次行了大礼,李得顺用双手将她扶起,说道:“顾大姑娘,刘太医已经进了东厂诏狱,皇上不会让您受委屈的。”
顾知灼福身谢过,李得顺笑得跟弥勒佛一样,又宽慰了她几句,这才告退,临走前还特意嘱咐了顾知灼可以不用去宫宴,在重华宫好好休息。
李得顺一走,谢丹灵勾了勾手指,让宫女们把赏赐全都拿过来,和她那一摞子面纱放在一块儿,她一样样看过去,抬手拿起了那根珠钗。
“这个最好看!”
谢丹灵在顾知灼的发间比了比,亲手给她戴上。
“好了,让本宫瞧瞧。”
谢丹灵示意她往后靠靠。
双蝶落在顾知灼的发髻上,发间的明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珍珠的莹莹光华落在她的脸颊上,柔美夺人。
“本宫就说这个好看!”
这下不用纠结了!谢丹灵亲自给她换上了那方缀着珍珠的面纱,心满意足地笑了。
顾知灼拿了一颗樱桃塞进她的嘴里。
甜!谢丹灵愉悦地眯了眯眼睛。
顾知灼得了特许不用去宫宴,淑妃也索性以要照顾“受伤”的外甥女为由躲了懒,她笑眯眯地斜在贵妃榻上看着两个丫头一会儿斗嘴,一会儿和好,一会儿又打打闹闹满殿跑。
等宫人来报说散席了,淑妃招了招手,拉着顾知灼坐在自己跟前说道:“方才御史在前头联名弹劾,皇上下旨训诫了皇后,令凤鸾宫闭宫半个月。这事你心里知道就行,皇上接连罚了三皇子和皇后,就是为了安顾家的心,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容你退亲的。”
“你也不用着急,尤其是,这错处绝不能由你来背。还有你那继母,惯会心口不一,你防着些……”
顾知灼郑重地一一应是。
顾家还有一天的价值,婚约就是维系军心的手段,这么简单便利的法子,皇上岂会轻易不要。
和谢璟绑在一块,实在叫人厌烦,顾知灼暗暗琢磨着怎么去搅黄了,出了重华宫。
各府的马车都在宫门外头候着,顾知灼先找到了自家马车,等了没一会儿,顾太夫人就在季氏的搀扶下出来了,一见到顾知灼,季氏未语泪先流。
“灼姐儿。”季氏的眼角红红的,柔美的脸上满是忧伤,“你的脸还痛吗……你伤成这样,真就跟剜了我的肉一样,快过来让我瞧瞧。”
顾知灼见了礼,唤道:“祖母,母亲。”
季氏生得极美,个子不高,瘦不露骨,眉眼间自带欲语还休的妩媚气质。
爹爹长年镇守北疆,一年都难得回一趟京城。
娘亲过世后,她和兄长年岁尚小,无人照拂,先帝与祖父年少时是战场上的同袍,有着过命的交情,后又君臣相得,就做主为爹爹赐了婚,娶了季氏为续弦。
季氏进门后,待他们兄妹极好,嘘寒问暖,体贴入微。顾知灼打小病痛不断,也是季氏不眠不休的在照顾,还为此累倒,早产生下幼弟顾琰。
顾家满门获罪,皇帝开恩没有夺爵,而是下旨命当时还不满六岁的顾琰袭爵,继承镇国公府。
作为顾琰生母的季氏也同样被免了罪。
顾家上下,最后就只有季氏和顾琰没有受到牵连,甚至就连季南珂也可以继续留在镇国公府享受富贵。
而其他人,她的叔父被斩了首,她的婶母,堂弟堂妹们,就连还在襁褓中的堂弟安哥儿都没能幸免于难,全病死在了那个义庄。
“够了。”顾太夫人威严道,“先上马车再说,灼丫头,你过来和我坐一块儿。”
来的时候,顾知灼是和季南珂同坐一辆马车的。
这会儿,顾太夫人把顾知灼叫到了自己的马车上,打发季氏去了另一辆。
一辆辆马车陆续离开皇城,把京城的大道挤得满满当当。
顾太夫人一上马车就连喝了好几口温水。
她的脑子乱哄哄的,还有些胆战心惊的没回过神,顾知灼在御花园的这一闹,把皇后和三皇子全都得罪了,皇后在宫宴上被当众训诫的时候,她差点没吓死。
现在好了,一个闭宫,一个长跪,这孙女真能惹事啊!
她后怕地揉了揉额头:“你到底想做什么?”
“解除婚约。”
顾知灼的回答的毫不犹豫。
她又强调了一遍,态度同样坚决:“祖母,是时候解除婚约了。”
顾太夫人惊了一瞬,脱口而出道:“胡闹!你可知,这桩婚约对我们镇国公府来说,意味着什么。”
“孙女知道。”
镇国公府人丁单薄,爹爹战死后,顾家成年的男儿就只剩下了双腿残废的叔父,兄长也就十来岁,这稚嫩的肩膀,要扛起顾家,谈何容易。
皇帝在爹爹灵前许诺下的这桩婚事,对镇国公府来说,就像垂落在水中的一根绳子。
上一世,顾知灼就是这样想的。
兄长被夺了世子位,幼弟顾琰不到开蒙的年纪,顾家几乎断了根。
她只能咬紧婚约,拼命拉住这根“救命”的绳子。哪怕世人都嘲笑她貌丑心毒,配不上三皇子,讥讽她是仗着先辈的功绩死巴着三皇子不放。
曾经的她不懂朝堂事,以为这样就能保住镇国公府,但是,她错了。
这桩婚约护不住顾家。
它仅仅只是帝王手中的一枚棋子,只会让顾家一步步走向即定的命运。
这一切 ,她早就亲身体验过一遍。
“祖母……”
顾知灼想与她认真谈谈,话音刚起,就被打断了。
顾太夫人愠怒道:“你是顾家的女儿,因为有顾家在,你才能活得锦衣玉食。”
“你总想着自己的一时喜恶。永远都是那么任性,自私,不顾后果!”
顾知灼叹声道:“祖母,您听我说……”
顾太夫人不想听她的任何狡辩:“三皇子殿下对你不喜,巴不得毁了你的容貌也不想要这桩亲事,难道你就没有错吗?”
顾知灼怔了怔,她的眼帘垂下,唇间溢出一声冷笑。
这带着嘲讽的笑声让顾太夫人哑住了,脸上青红不定。
“孙女有何错?”顾知灼笑着,笑容不达眼底,“就算被人踩在头上,也要腆着脸迎上去,对人恭维讨好才叫没错?”
“太夫人。”
顾知灼索性改了称呼:“祖父教我:膝盖一旦跪下,脊背一旦弯下,这一辈子就再也抬不起来了。”
“爹爹教我:顾家人就算死,也要顶天立地。”
“谁都没有告诉过我,要学着对人摇尾乞怜,谄媚讨好。”
她一字一句地说道。
“镇国公府每一块砖,每一片瓦,上头沾着的都是顾家人的血。”
“太夫人您让我奴颜婢膝,阿谀取容,您得问问,祖父他们同不同意!”
“你……”
顾太夫人压抑着的怒火瞬间又飙上了心头。
祝嬷嬷忙给她抚胸口顺气,不满道:“大姑娘,老奴托大在这里说上一句,您这是哪来的规矩,太夫人面前也大呼小叫。您做错了事,太夫人是您嫡亲祖母,还不能说您两句了?!”
对!顾太夫人恼怒点头,这丫头简直不知教诲。
这倔脾气也不知道像谁!
“闭嘴。”顾知灼冷哼道,“我们祖孙说话,你一个下人插什么嘴。”
祝嬷嬷瞪大了浑浊的双眼。
她是府里的老嬷嬷了,又是在太夫人跟前伺候的,已经多少年没有被人这么当面呵斥过了。
“太夫人。”顾知灼放缓了声调,“现在连皇上都认了,有错的是三皇子,而非孙女我。”
“您还说这种话,您是对圣意不满吗?”
“你、你……”顾太夫人恼羞成怒,脸憋得通红,大喊一声,“停车!”
车夫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忙勒停了马车。
她冲着顾知灼发火:“下去!”
“你自己回府,在路上,好好反省反省,到底知不知错!”
顾知灼的眸中平静无波,并没有因为她的震怒而有所动容。
忽而她笑了,一把扯开了马车的车帘。
她看向外头:“太夫人还记得从这里过去,九同胡同的武英侯府吗?”
“武英侯府刚刚被抄了。”
当时在水阁,贵女们都眼睁睁地看着武英侯府的姑娘被带走,后来为了压惊,也不知是谁就提了玩投壶。
“是东厂亲审的案子。据说是通敌……人赃俱获。”
顾知灼又把脸转向顾太夫人,凤眼中满是嘲讽:“太夫人,您说等到镇国公府再没有了存在的价值,还能不能像如今这般……”
“清白无辜。”
她在这四个字上咬了重音。
说完,顾知灼蓦地起身,招呼了一句:“琼芳,我们走。”
她不用脚凳,一提裙裾,就从马车上跳了下去,转头问随行的护卫们要了一匹马。
“走!”
马车里,顾太夫人气急败坏的喊道。
马车走了。
顾知灼接过马绳先上了马,又伸手把琼芳也拉到了马背上。
两人一骑,纵马而去。
“啊!姑娘。”琼芳惊道,“赏赐都还在马车上!”
顾知灼莞尔失笑:“御赐的东西,跑不了。”
说得也是!琼芳立刻不纠结,只问:“姑娘,我们去哪儿?”
“去庄子。”
顾知灼本就没打算回府,就算顾太夫人没把她赶下马车,她回去后也会找个机会偷溜出门。流匪的事一日未了,就跟有把利剑悬在头顶一样,不可能安心。
出了城,顾知灼策马直奔京郊的庄子。
这是她生母王氏的陪嫁庄子,距离京城也就不到一个时辰。
庄子的佃户远远的见到她,赶忙去告诉了管事。
高管事闻讯迎了出来,笑得脸上满是褶子。
琼芳愉快地在马背上挥着手,唤道:“爹爹!”
琼芳是高管事的亲闺女,他们一家都是王家的家生子,也是王氏的陪房。
不止是这个庄子,高管事统管着王氏在翼州和京畿的所有良田,庄子这类的产业。
高管事满眼都是欢喜,乐呵呵地问候道:“姑娘,您怎么来了。”
看着眼前熟悉的人,顾知灼的神情有些恍惚。
上一世,那些流匪在逃窜到京畿后,到处烧杀抢掠,这个庄子也没能幸免于难,被他们一把大火烧得干净,包括高管事一家在内,庄上十几口人,无一幸存。
顾知灼下了马,压抑着眼中喷涌而出的情绪波动,笑着唤道:“高管事好。”
“哎哟!”高管事笑得更欢了,“几个月不见,姑娘您又长高了。”
顾知灼掩嘴笑了:“快下雨了,咱们先进去再说。”
要下雨了吗?高管事抬头看了看晴朗的天空。不过,姑娘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高管事毫无原则地附和道:“对对,快下雨了,姑娘,您先进去,别淋着雨。”
“小的让人去捞条鱼来,池塘的鱼今年养的可肥了,正想过几日叫人送去府里给您尝尝鲜呢。”高管事乐呵地说道,“琼丫头,你去跟你娘说,给姑娘做醋生鱼,姑娘最喜欢吃了。”
“我还想吃油焖春笋。”
想着油焖春笋的味道,顾知灼食指大动。
高管事满口应着:“好好好!春笋也正是最嫩的时节。”
顾知灼牵着马,步行往前走着。
池塘绿萌,翠鸟声鸣,在春日里绚烂绽放的山茶花,一切的一切和顾知灼记忆里的那个被烧焦的庄子重合在了一起。
庄子很大,顾知灼通常是住在东边的主院。
踏进垂花门,那株百年紫藤在她头顶枝叶垂落,藤上全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密密垂落。
“姑娘,您下个月再来,这紫藤就开花了。”
高管事热络地说着。
“今年雨水好,紫藤花肯定开得极好。”
今年他们家公子和姑娘除服,高管事为了讨个好兆头,从去年起就让人比往常更加精心的修剪枝蔓,施肥养护,这刚入春,花骨朵就长得这般旺盛,等花一开肯定美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