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沉仔细想了想,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这马是他们路过沧州时买下的。
一匹不到一岁的小马。
本是野马,马贩子在射杀了母马后,就把它套了过来。
他们看到的时候,它因为不吃不喝,瘦骨嶙峋的。
公子说这是一匹好马,死了未免可惜,就买了回来。
“顾大姑娘。”谢应忱走上前,摸了摸马头,温言道,“你能送我们回京吗?”
白马冲他打了个响鼻,顾知灼抚着白马鬃毛的手顿在了那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千秋节的事……您也知道了?”
谢应忱颔首。
昨夜的飞鸽传书对千秋节上发生的种种,花了近半的篇幅。
想到书信中所言,他的嘴角溢出了一丝笑。
果然!顾知灼心知肚明,谢应忱并不是需要自己送他回京。
而是她需要!
镇国公府如今势微,偏偏还手掌着北疆二十万精兵,就如稚子抱金,怀璧夜行。
眼馋之人不在少数。
上一世的经历告诉了顾知灼,只要顾家弱了一分,豺狼虎豹就会一涌而上,把顾家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镇国公府的青黄不接是摆在所有人眼前的,但是,镇国公府的底蕴有多深,没有人知道,就连皇帝都怀疑顾家在北疆藏有底牌。
公子是在告诉她,可以玩上一手虚张声势。
顾知灼坦然道:“好。”
她明白自己的用意,而且也愿意相信自己。这样的默契与信任让谢应忱心情颇佳。
他看向正围着顾知灼撒娇讨糖的白马,目中含着温软的笑意:“它很喜欢你,就让它跟着姑娘吧。”
嗯嗯!顾知灼凤眼亮晶晶的,期待地问道:“公子,它叫什么名字?”
“还未取名。”
“那、就叫玉狮子好不好?”
“玉狮子?”谢应忱默默念了一遍,“好。”
玉狮子。上一世也是公子送给她的,公子给它取名叫“玉狮子”。她一眼就认出它来了!
真好。公子又把它送给她了,和以前一样。
顾知灼抱着马脖子傻乐,谢应忱也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他就这么看着她,心情也莫名的和她一样明媚起来,笑容染上了唇角眉梢。
秦沉快步过来,禀道:“公子,都准备好了。”
谢应忱这一行也就十二人,昨晚上全都进了庄子里休息。
他们都骑马,唯有谢应忱坐了马车。
他身体太差,经不住策马奔波。
“出发吧!”
一夜雨停,金色朝阳笼罩大地,带来了春日的暖意。
出了庄子后,顾知灼就又戴上了面纱,白马四蹄轻快,蹦蹦跳跳地跟着马车,时不时地又回头冲顾知灼撒娇,求摸摸。
等到京城,已经过了辰时,城门大开,人来人往,甚是热闹。
他们毫不起眼的进了城,谢应忱掀开车帘,朝外看去。
六年了。
他离开京城时,也就十四岁。
他在东宫出生,在东宫长大,娘亲是太子妃,他是先帝的嫡长孙。
六岁被册为太孙,从小学的是为政,修身,治国。
年幼时,先帝也会把他抱在怀里,接见朝臣,处理政务,批阅奏折。
也就一夕间,天翻地覆。
离京的那一天,大启正值国孝,满城皆是死寂的白幡,和哀哀的泣声。
一别六年。
如今的京城,春意盎然,京城街道上,大大小小的商铺酒楼食客盈门,热闹喧哗。
这一切,在谢应忱的眼中,既熟悉,又陌生。
在经过天仙胡同时,又淅淅沥沥地飘起了小雨,一匹马悄无声息地从胡同出来,和他们汇合,马上的青年与秦沉并骑,耳语了几句。秦沉扬了扬手,一行人的速度放缓了下来,慢吞吞地继续往前走。
在快到午门时,金銮殿的方向响起了净鞭声,这意味着要下朝了。
一下,两下,三下。
三下鞭止,马车正好进了午门,缓缓停在了宫门附近。
这里可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来晃悠的,马车刚一停下,就有金吾卫要过来盘查驱逐。
一个着铠甲的男人抬了抬手,示意金吾卫先别过去。
他将近而立的年纪,丰神俊朗,眉宇间是岁月沉淀历练的沉稳。
不是陌生人,是顾家的大姑爷秦溯。
顾知灼勒住马绳,遥遥地朝秦溯欠了欠身,见秦沉也在朝同一个方向拱手见礼,就小声地问道:“认得?”
秦沉指了指自己:“那个,我姓秦。”
知道啊!公子昨天介绍过。
她想到了,惊讶道:“你是靖安伯府的?”
秦沉与她交头接耳:“庶子。”
难怪秦溯瞧着一脸踌躇。
“他是猜到公子在马车里了吧?”
“我觉得是……”话还没有说完,秦沉拿手肘撞了撞她,努努嘴,“你看那里。”
顾知灼一扭头,对上了一脸阴戾的谢璟。
谢璟戴了顶帷帽,就立在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旁,一只脚已经踩了上去。这会儿他没有了往日的前呼后拥,只有小允子跟着,小心翼翼地扶着他。
谢璟的眼神沉沉的,他在顺天门前一直跪到了天亮,哪怕后来暴雨惊雷,父皇也没有叫起,朝臣们来来往往,他们略带探究的目光让他难堪地抬不起头。
冰冷的雨水一遍遍地冲刷着他,回想着所发生的一切,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
他是让刘太医给顾知灼下毒没错,不过就是让她毁了脸而已,又不是要她的命,她有什么不知足的。
可是,顾知灼分明早就发现了,却还不依不饶地计算了自己,这心机又狠又毒。
谢璟咬牙切齿,恨得眼睛都在喷火。
陆续有大臣从金銮殿里出来。
顾知灼坐在马背上,丝毫不顾他像是吃人一样的仇恨目光,没有给他留半点颜面,扬声笑道:“殿下,您这是要去太庙思过了吗?”
“可别再犯错了,不然,小心回不来。”
你!谢璟全身轻颤不已,紧握成拳的手背上爆起了根根青筋,恨不能冲过来掐死她。
“璟堂弟。”
这一声不紧不慢,声音清朗如玉石,谢璟打了个激灵,脸上陡然没有了血色。
这个称呼很熟悉。
但是,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这样叫过他。
自从父皇登基后,任谁都是恭恭敬敬地称他一声“殿下”。
而曾经会这样称呼他的,也仅仅只有一个人!
谢璟的动作一顿。
他难以置信地循声看去。
马车的车帘掀开了,披着霁蓝色大氅的谢应忱踩着脚凳下了马车。
他长身玉立,眉眼温润,嘴角含笑,这种与身俱来的风采,能轻易夺走周围所有的注意力,让人心甘情愿的追随左右。
他开口,声音清朗如玉石:“别来无恙,璟堂弟。”
谢璟难掩惊容,真是他回来了!
谢应忱!
他瞠目结舌,就像吞了个鸡蛋似的,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就看着谢应忱不紧不慢地往宫门走去,看着他踩过的地面上,水渍泛起浅浅的涟漪,就像他的心一样的乱。
谢应忱站在宫门前,身姿笔挺。
“谢应忱奉旨归国。 ”他朗声道,“求见皇上。”
秦溯终于确定自己没有猜错。
自家这个不安份的庶弟当年跟着谢应忱去了凉国,方才一见到他,秦溯就猜到黑漆马车里十有八九会是谢应忱。
秦溯定定神,拱手见礼:“殿……”未出口的话在喉咙里生硬地打了个弯,“公子。”
谢应忱抬手解下了腰间玉佩。
“请去通传。”
这方白玉九龙佩是当年册封太孙时,先帝亲赐的。
秦溯恭敬地双手接过玉佩,示意一个金吾卫赶快进去禀报。
“太孙!”
退朝的人群中蓦地响起一声惊呼,年愈古稀的户部尚书呆了一瞬后,惊喜若狂地向这里快步过来,他走得太快了,就连官帽歪了都不在意。
“真的是您。”
户部尚书一把抓住了他的手,白须一抖一抖的,抖着双腿就要往下跪。
谢应忱双手将他扶起,又为他扶正官帽,含笑问候:“墨尚书。”
“是是。”墨尚书喜极而泣,语无伦次道,“殿下,您都长这么大了,您还记得老臣。”
他的言行毫无遮掩,不少官员都站住了脚步,朝这里看过来。
有远远旁观思量的,有想要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的,还有像户部尚书这样激动得不能自己的……满朝文武,各怀心思。
“太孙!”
“殿下。”
“您终于回来了。”
一时间,宫门前闹哄哄的。
谢璟满脸震惊,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帷帽的薄纱太厚,他觉得连呼吸都有些迟滞。
这些就连他也要礼敬几分的朝中重臣如今都围在谢应忱的身边嘘寒问暖,就连眼角都没有给自己一个。
他不禁有些慌了。
谢璟是知道谢应忱已经在回京的路上。
只不过先前对此并没有太多的感触,一个废太子的孽种而已,要他生就生,要他死难道他还敢不死?一直到现在,谢璟忽然有了一种莫大的危机感。
这些老匹夫们就毫不在乎父皇的喜怒吗?
谢璟从无边的骇然中回过神,直呼其名地质问道:“谢应忱!昨日前,你人还在翼州,如今却已经到了皇城根下,你这般千算万防,是在防着谁呢?莫不是觉得父皇容不下你。”
谢应忱只看了他一眼,笑而不语。
这笑容似乎透出了不少的意思,又仿佛什么也没有说。
宋首辅:“……”
老妻从千秋节回来后就跟他说,三皇子瞧着不太聪明的样子。
还真是!
有些事,知道归知道,一旦说破,就蠢不可言了。
宋首辅抚须。
他不希望朝堂动荡,所以在公子忱回京前,应了皇帝的意思,请旨立储。
只是这位三皇子殿下往日瞧着还好,虽资质平平,倒也儒雅知礼,善学仁厚,又是中宫所出,名正言顺。谁想……想到昨天种种,还真一言难尽。
看看,还得再看看……
宋首辅沉吟片刻,心中有了决定,出言道:“大公子,臣和与您一同前去面圣。”
墨尚书瞅了一眼宋首辅,只觉得他如今是越老越狡猾了。
谢应忱是先帝所有皇孙中年岁最长的,正儿八经的嫡长孙,若是按民间堂兄弟一同序齿,确实能称上一声“大公子”,也亏他能想到这么个讨巧的称呼。
可是,先帝从未废过太孙!正统就该是正统!何必弄得不伦不类。
瞧瞧三皇子那样,明明心里想要压太孙一头,就只会说几句蠢话来挑拨,简直没眼看。哪里比得上先帝亲手教养出来的太孙,张施有度,从容自若。
墨尚书一昂头,热络地笑道:“太孙,臣也去。”
宋首辅暗暗瞪他,这一个称呼有什么好争的。如今还唤“太孙”不合适,真不合适!
去通禀的金吾卫脚步匆匆地出来了,与他一同出来的还有御前的大太监李得顺。
李得顺向着诸位大人团团见了礼,又笑容可掬地朝谢应忱道:“皇上口谕,宣您觐见。”同样含糊了称呼。
谢应忱没动,他面向顾知灼的方向,拱手道:“多谢顾大姑娘相送。来日我必登门,向国公爷敬上一炷香。”
这话一出,一双双眼睛全都看向了牵马而立的顾知灼。
一瞬间,说话声停了,周围鸦雀无声。
镇国公府的大姑娘公然和谢应忱同出同行,仅仅是这个行为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一时间各种猜测萦绕心头。
顾知灼泰然自若地任由他们打量,她遥遥笑道:“公子请便。”
他向她微微颔首,在一众人等的簇拥下,抬步走进了宫城。
谢璟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看着朱红色宫门在他眼前缓缓合上,眼神中没有了往日的自信,而是多了一些怨怼、憎恶和迷茫。
“殿下。 ”顾知灼恶劣一笑,意味深长道,“太祖皇帝有言,面容有瑕者不可出仕……”
太祖当年说,出仕为官者不可面容有瑕,不可身患残疾,为君者同样也该如此。
“您这脸呢,千万记着要好好养,耐心养。对了,还痛吗?”
谢璟下意识地捂住了额头伤口的位置,在上过药后,伤口的皮肤就像是被什么拉扯着,一波一波的又麻又痛,痛了一晚上。
刚刚没有一个人正眼看他,是因为谢应忱回来了,还是觉得他的伤好不了已经失去了角逐储君的资格?
顾知灼对自己百般算计,压根不在乎和自己的婚约还能不能成,莫非顾家真得在北疆布有暗兵,现在是想舍了自己,重择新主,再挣一个从龙之功?
所以,她才会和谢应忱在一起?
这个念头一起,就有如一桶冰水当头泼下,谢璟从心里升起了一股寒意,冻得他打了个哆嗦,远比昨日跪在雨中时还要冷。
“我就不打扰您去思过了。”顾知灼轻笑着翻身上马,朝秦溯的方向福了福,算是道别,又招呼了一声琼芳和睛眉道:“我们走!”
谢璟的脑子乱哄哄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风吹起了他帷帽的薄纱,露出了煞白的面孔。
“姑娘。”琼芳落后他一个马身,“咱们是回庄子吗?”
“回府。”
顾知灼轻快地说道:“我姓顾,这镇国公府,我当然想回就能回。”
姓季的都住的好好的。
她为什么要避?
去庄子只是因为有需要,事了了,当然要回去。
顾知灼帅气地甩了个空鞭,玉狮子一马当先奔出午门。
她先去了一趟百济堂,给自己抓了几副药,又嘱咐了掌柜若是有人来寻她,就着人进府告诉她一声,然后就回去了。
对于琼芳来说,她们只离开了一天。
在顾知灼而言,重新回到这个府邸已是隔了整整一世。
曾祖父随太祖皇帝起义,立下战功卓著,太祖皇帝登基后,得封镇国公,世袭不降等。
随着爵位一同赐下的是这座镇国公府,据说是前朝一位实权王爷的府邸。
亭台楼阁,飞檐青瓦,步步都有景,处处都似画,细微处还留着当年的奢靡。
顾家没有分家,如今有三房人住在这里,包括她的两个堂妹和两个堂弟,其中一个还没有出世——上一世,流放时,安哥儿不满半岁,他熬过了牢狱,却死在了义庄。
顾知灼恍惚地看着这一草一木,沿着青石小径走回到自己的院子。
琼芳就要上前叩门,晴眉的耳朵动了动,轻轻拉了她一下。
她笑得古怪:“姑娘,里头有人。”
“有人吗?“琼芳侧了侧头,凑过去听,果然里头隐约有说话声。
“……可不就是嘛,这一天一夜的,夫人都急哭了。”
“哎,祝嬷嬷,您说,夫人待咱们姑娘掏心掏肺的,事事都把姑娘放在心上,姑娘她怎就没想过她夜不归宿,太夫人和夫人会着急。”
琼芳听着听着,气就不打一处来。
又来了!这些话要是传到太夫人的耳朵里,太夫人肯定要生气的。
顾知灼使了个眼色,让她退到一旁,然后,抬脚一踹。
院子的红漆木门被她一脚踹开,把里头正在说“可怜见的,表姑娘都被夫人送进观里了,大姑娘还不消停,也不嫌丢人……”的祝嬷嬷惊得蹦了起来。
顾知灼双手环抱于胸,兴味盎然。
蕊黄面露尴尬,但很快又笑得若无其事:“大姑娘,您昨夜没有回来,太夫人担心坏了,特意让祝嬷嬷过来问问。”
她讨好地说道:“夫人一回来就把季表姑娘送去了女观,说是让她在观里好生反省。”
说完又小心地打量着顾知灼的脸色。
她是顾知灼的两个大丫鬟之一,是季氏给的。
回想起来,顾知灼隐约只记得,季氏进门后,爹爹待不到半个月,就带着兄长回了北疆。后来自己病了,季氏以下人没有照顾好自己为由,把她的乳嬷嬷和两个大丫鬟全都打发了,又送来了蕊黄。
等她病好后,蕊黄整天带着她玩。
时时在她耳边说:“大姑娘您生来就在云端上的人儿,和别人是不一样的。”
“表姑娘哪里及得上您啊,她是寄住在咱们府上的,所以才要这么辛苦,学那些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四书五经,不然出去谁瞧得上她。”
“夫人最喜欢您了,您有什么想要的,就悄悄跟夫人说,夫人肯定都会答应。”
的确,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无论是吃的,玩的,还是不想背书写字,都可以。就连功课,蕊黄都会替她写。
那个时候,她是六岁还是七岁,唔,不记得了。
第16章
“大姑娘,您总算回来了。”祝嬷嬷阴阳怪气道,“您彻夜不归,去向太夫人请过安了?”
顾知灼高高在上地说道:“我回我自己家,需要你一个下人说三道四?”
“你……”
“你什么你!”顾知灼冷哼道,“一个下人对着主子指指点点,太夫人就是这样教的?”
祝嬷嬷噎了一下,赶忙把手放了回去。
顾知灼径直朝前走去。
祝嬷嬷在她身后沉沉地说道:“奴婢会把您的这些话一五一十都禀报了太夫人。”
哎呀,果然又要去告状了,真是老一套。
顾知灼停下了脚步,祝嬷嬷以为她是怕了,嘴角高高翘起,等她认错。
然而,认错没等到,只等到了一句:“对了,祝嬷嬷,你这么喜欢蕊黄,走的时候记得带上她。在路上,你们好好说,好好论,好好想想怎么告状。别扰了我这院子的清静。”
她一甩袖:“送客!”
祝嬷嬷气得直打颤,从齿缝里挤出字来:“大姑娘,奴婢这就告退!”
说完,她黑沉着脸就走了,脚步踩得极重,宣泄着不快。
蕊黄傻了眼,嘴半张着。
姑娘这话,是想要把她扫地出门?
顾知灼的目光扫过院子里头的下人,她们大多惊疑不定,更有人小心翼翼地去看蕊黄的脸色。
顾知灼有些无趣。
不止是这个府里,就连自己院子里头的人,她都收服不了。
从前的自己,到底是多没用啊。
上一世,公子在世时就曾教过她:人固难全也,权而用其长而已矣(注)。
琼芳忠心,就是性子太软,过于听话。她很好,但是降不住人,让她管着这院子里头大大小小的人和事,实在也是有点为难她了。
“晴眉,你来管这院子。”
啊啊?晴眉呆了一瞬。
她头一回当探子,刚来第一天,就混成目标的心腹了?
顾大姑娘还记得自己是东厂的吗?
顾知灼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吟吟地说道:“这院子上下,从今以后,就交给你了。”
“有姑娘我给你撑腰。”
这句话说得掷地有声。
“看看我这姓顾的,能不能做得了你们这些顾家家生子的主。”
蕊黄的心似被狠揪了一下,脱口而出:“姑娘!”就发现顾知灼已经带着琼芳走进了屋里,仿佛对外头发生的一切都毫不在意。
她隐隐有些不安。
晴眉:“……”
好吧,督主让她来给姑娘当丫鬟。
那她就当好这个丫鬟了。
晴眉笑吟吟地站在廊下。
丫鬟和婆子们大都惊疑不定,凌霄院里,琼芳和蕊黄都是大丫鬟。琼芳从来就只在姑娘身边服侍,寸步不离,这院子里头的大小事,向来是蕊黄说了算。
如今这是……
要变天了?
“看什么看!”蕊黄大步冲到她面前,色厉内荏道,“我可是夫人给的。”
“这凌霄院,还由不得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小贱人做主。”
晴眉笑得一派天真:“蕊黄姐姐,你叫我什么?”
她娇娇柔柔的,看着就很好欺负的样子。
蕊黄有了底气,脖子一仰说道:“小贱人!”
话音未落,晴眉就抡起了一巴掌,打得她脚下趔趄差点摔倒。
蕊黄捂着脸,怒了:“你敢!”
晴眉细声细气:“蕊黄姐姐,你刚刚,叫我什么?”
“小……”
蕊黄破口就想骂。
晴眉揉着双手的指关节,笑盈盈地看着她。
这动作太过憾人,蕊黄余下的话硬生生地咽了回去,呛得差点咳出来:“你、你想做什么?”
晴眉随手一指下头的粗使婆子:“赶出去。”
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晴眉也是和和气气。
粗使婆子面面相觑,心中各自思量。
院子里的丫鬟们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半步。
蕊黄得意地抬高下巴,她是夫人的人!这府里,谁敢动她。
所有人的表情都倒映在了晴眉那双黑黢黢的瞳孔中。
晴眉抽出藏在腰间的黑色长鞭,呼啸着一鞭抽在地上,一颗小石头应声飞了起来,一分为二。
下人们全都缩了缩脖子,这鞭子落在自己身上,保管皮开肉绽。
晴眉又丢出一个银锞子,银锞子滴溜溜地滚到了几个粗使婆子的脚边。
有婆子咽了咽口水。
像她们这样的粗使婆子,是府里头月例最低的,这一个银锞子足足能抵她们半年的月钱了。
是鞭子,还是银子。
正常人都不需要做选择。
一个红脸婆子的动作最快,飞扑着捡起了地上的银锞子,也不需要晴眉再说什么,她高高举着手上洒扫用的大扫把就朝蕊黄的身上打过去。
扫把上的尘土和枯叶沾了蕊黄满身。
“去!去去!”
她就像是在驱赶小猫小狗。
“啊啊啊!你敢!我要去禀了夫人。啊!”蕊黄尖叫连连,她不停躲闪着,还是被步步逼向了院门。
红脸婆子一把把她推了出去,又动作利索地把院门一关。
蕊黄在外头不停地拍打着门,又喊又骂。
红脸婆子充耳不闻,一脸讨好地看向晴眉。
晴眉笑吟吟地站在原地:“都给我安份点,该干什么干什么,扰了姑娘休息,仔细了你们的皮!”
她用马鞭点着她们,温言细语,特别好说话。
晴眉理了理裙子,脚步轻盈地进了屋子。
不等说话,琼芳冲她做了一个安静的动作。
顾知灼靠在美人榻上,揉着自己的额头,模样有些萎靡。
“没事,你说吧。”
顾知灼接过琼芳递上的茶碗,小口小口地噙着温水。
晴眉轻快地说道:“姑娘,奴婢把人赶走了。”
她把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听得顾知灼不禁莞尔,她抚掌道:“就这么说定了,我这儿全交给你,有什么拿不定主意的,可以问琼芳。”
晴眉:“……”
顾大姑娘就这么不见外吗?
就连琼芳都在点头,笑得一点心机都没有,就真没觉得自己初来乍到就占了她的地位吗?
晴眉只能:“好。”
她总觉得自己这暗探的当得……好像哪里怪怪的。
不等她细想,顾知灼略带疲惫道:“我先去睡一会儿。”
她脚下软绵绵的,一站起来就踉跄着扶上落地屏。
“姑娘。”琼芳连忙扶住她,小心地用手背搭上她的额头,滚烫的体温让琼芳吓了一大跳。
自打昨夜吐了那口血,她就有些低热,本来也没什么,可从百济堂出来后不久,顾知灼就发现自己的体温开始攀高,烧得更厉害了。
她摆摆手:“带回来的药,你替我煎了,等我醒了吃。”
她由着琼芳扶着回闺房,倒头就躺了下去。
意识迷迷糊糊的那一刻,顾知灼忍不住想着。
上一世,她发了热,昏迷不醒。
这一世,也是。
哎,她就知道,这场病还真是躲不过。
这一觉,顾知灼足足睡了好几个时辰,中途醒来喝过药后,就又睡着了。
一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高热才退,汗水浸透了里衣,湿嗒嗒地贴在了皮肤上,粘腻的有些难受。
琼芳已经备好了热水。
洗漱后又换了身衣裳,顾知灼顿觉舒坦不少。
院子里头没有小厨房,红泥火炉上煨了粥,还有琼芳去善必居买来的小菜。
顾知灼一醒,琼芳就在圆桌上摆开了。
顾知灼就着小菜喝粥,胃里暖暖的,舒坦地眯了眯眼睛。
晴眉笑吟吟地在一旁主动禀道:
“姑娘,奴婢把姜婆子调去管了花木。”
姜婆子就是先前拿大扫把把蕊黄赶出去的那个。
顾知灼勺了一口粥,放在口中慢慢咽下。
这些粗使婆子做得是最杂碎的活,打扫院子,洒扫净房,浆洗衣裳……又累、月例又少。
晴眉这一调,一下子就从粗使婆子成了管事婆子,不但月例多了,活轻省了,手底下还能有一两个小丫鬟使唤。
这小小的调动,足以让别的下人眼热。
顾知灼夸了一句:“做得好。”
这院子里头人员繁杂,要是从上到下全都换了,实在太过折腾,也没必要。
尤其是这些粗使婆子,和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们本就没有多少牵扯,要不然也不至于这年纪了还得干这些粗活。
让她们知道“听话”的好处就足以让她们听话。
晴眉笑得可爱,又说了一些:
“院子里头的几个二等丫鬟如今分成了两派,四时和清味认定蕊黄还会回来,倒是雪中和春信,开始向奴婢示好了。”
“姜婆子被调去管花木后,粗使婆子们个个眼睛都红了,奴婢就让春信透出消息,说是姑娘想再挑两个管小库房的婆子。”
“这回呀,那些婆子们全都过来给奴婢表起了忠心。”
顾知灼莞尔一笑。
晴眉这丫头就跟在驴子的嘴边吊了根胡萝卜似的,为了吃上这根胡萝卜,让她们自个儿去争去夺。
顾知灼听得有趣,一连吃了两碗粥,又喝下一碗药,才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