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下人by吴若离
吴若离  发于:2025年0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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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珍看不下去,跟她争了几句,巧善赶紧劝开她。庞嫂子她们也掺进来,把话扯远了。
梅珍看出巧善有些不对劲,晚饭后特意留下来陪她洗碗,见她不开口,就先拿面前这活说事:“每回清场守夜都是你,你干最多的活,拿最少的钱。她还要这样刻薄,太没人性了。”
巧善回神,安抚道:“她快要遭殃了,我不想和她计较。再说了,是我想要住这里,那屋子像夜叉的嘴,天黑以后我不愿意进去。”
“不去就不去,你要是乐意,跟我住回家去。”
巧善摇头——她要留在这等他。
梅珍无奈,只好问别的:“方才这话是怎么说的? 什么遭殃不遭殃的。”
“她拿不出钱了,我见她蹲在缸子那数铜钱,想是结不清账,愁得红了眼睛。今早红英她娘来了一趟,催着要钱,两人对骂两句,就这么闹翻了。”
“那有十成准,除了男人,就只有钱能闹这么大。”
巧善笑不出来,抓紧收拾碗筷,催她早些回去。
“那你可要仔细着,门要闩好了,有什么事,就近拿刀拿斧砍上去,保住命要紧。我跟你说,最近很不太平,那阙七死得不明不白,至今没查出个名堂来,他们都说这家得罪了什么狠人,要来寻仇了。”
“好,我知道了。明早不必急着过来,我替你揉面,你顺道去姜家看看。”
“嗯。”梅珍走到门口,又退回来,一脸为难说,“秀珠那,往后你别操心了。”
巧善大惊失色,急道:“她怎么了?”
“周有才说有一回瞧见秀珠在西大街逛,悠闲自在,姜杉不在,是……丁二跟着。早该告诉你的,怕你伤心,唉!你说人怎么能这样?上回去看她,她还不搭理人呢,我看她恍恍惚惚,心疼不已,哪里知道这是装的。”
巧善紧紧地扣着手里的筷子,面无血色说:“也好,少个牵挂也好。”
“你别难过,她也不容易,生在那样的家,只有丁二会多看她一眼……还有姜杉。”
“我知道了,那是她的事,与我们无关。”
梅珍如释重负,大声应道:“没错,是这个理儿。我会告诉姜杉,说她人好了,不用浪费钱买药,总不能欺负老实人。”
巧善回头望着她,用力点头。
“那我走了啊。”
巧善再点头,送她到大门外,看着肖婆子落了锁再回来。
她刚坐下摸出信,身后就有了动静。她吓了一大跳,立刻奔向刀架,好在很快听到了第二第三声。她迫不及待冲过去,推开窗,委屈难过全涌上来,哭着说:“你怎么回来了?”
“早跟你说好了,是你给忘了。快别哭了,用不着上大礼。”
他轻松翻进来,边说顽话边递包袱。
她镇定不下来,语无伦次地说这事说那事,像个亟待告状的孩子。
他不想当爹啊!
“别急,慢慢来。”
这提醒了她,抹干净脸,想给他弄点吃的,可是所有的柜子都带了锁,连大叶茶都拿不到了。
她难过地告诉他:“拿不到麦粉和米,也没有油盐。你在这等等,我回那屋拿点心。”
“不用,带着呢,过来陪我一块吃。”
“好。对不起,我又不懂事了,我一想到她会死,就……就……我想起了以前,管不住自己。”
“你才多大,要那么稳重干嘛?我知道你爱操心,太太的事,我知道了,刚问过大夫,只是生了病,要多吃一阵苦药。她是个大人,会乖乖地遵医嘱,你就放心好了。”

第48章 剑戟森森
她没别的办法,只能信,瞧见他眉宇间的疲倦,赶紧找碗筷,刚放下又想起另一事,把剩下的柴火都塞在灶膛里,好快点烧好水。
“方才梅珍在这干嘛呢,磨磨蹭蹭,害我在外边等老半天。”
秀珠的事,她羞于启口,她算不算秀珠背叛丈夫的帮凶呢?
“不知道你会回来…… 她留下陪我干活,她说阙七的死,官府查不出什么来。”
他沉吟片刻,冷哼道:“必是那畜生动了手脚,他能仿那位的字,赵家还没倒,只要修书一封,青天大老爷就得给这个面子。”
“啊?那那……”
“你放心,还有别的手段收拾他。阙七的死,是我们做的,你……怕不怕?”
她面色不变,摇头说:“我不心疼坏人,他们该死。我知道告官没用,他们害了无辜的人,太可恨,留着是祸害。倘若我能做到,我会亲手杀死他。家禾,你走了以后,我看到那个人偷偷去你那翻找。”
“不要紧,赵昽靠的全是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偷摸,装病,扮可怜,颠倒是非,哼!那行凶的矮子是阙七的人,已经收拾了,没了阙七帮手,从今往后,赵昽凡事只能靠自己,且让他再蹦跶两天。离开这里是最要紧的,这会不宜节外生枝。后墙这上边有个人,是我兄弟,他每日天黑后过来,替我照应。你不要怕,十几年的老镖师,有身手,也有心机,出了事,他会处置,你不要管,权当什么都不知道。白日里不要落单,谁要指派你跑腿,你装病不去,叫那庞芝或徐梅代你。一早就说好了,不要不好意思。”
“好!”
他将鸡腿扯下来放到她碗里,环顾左右,发现果然空旷了许多,连腌菜坛子都不见了,便嗤笑道:“刘招娣被耍得差不多了,过后多半是黄香掌事。你安心在这待一阵,等我回来,我们立刻走。”
“你还要出去?”
他点头,看似随意道:“事还没办完,惦记你生辰,特地回来走这一趟。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
她双手颤抖,带着哭腔问:“这一来一回,太辛苦了。对不起,我醉糊涂,给忘了。那你一会就要走吗?”
“不!”
她正高兴呢,又听他说:“洗了头再走。”
她后知后觉地脸红了,接连眨眼,把泪收回去,低下头,小声问他:“太太说的事,你知不知情?”
他当然知道,故意问:“什么事?”
她不好意思直说,“七爷说是你拜托了太太。”
他坐不住了,放下筷子,疾声问:“他从哪钻出来了?不读书上进,跑来管这闲事,果然是个没出息的混子。”
她动了动嘴,不知该怎么解释,干脆不说了,只看着他。
他实在是憋不住了,誓要把心结解开:“你帮他洗过头吗?”
洗头跟这事有干系吗?
她没听明白,老实摇头,“他身边跟着很多人,用不着我伺候。”
那你是想洗,没洗上?
他酸得牙根痒,哼了一声。
她知道他胸有大志,不甘人下,以为是羡慕这气派,柔声劝道:“这样不好,被一堆女孩围着,长不出男子气概。”
他的脸色果然好了些,扬眉道:“这话有理,你再说几句来听听。”
“他母亲太厉害,反把他养得不谙世事,谁哄他,他都信。在山上那阵,同窗里有那混账的,有时吓他,有时耍他,回回中计。他常躲起来哭……”
“哈哈,有才!”
难道爱哭也算才华?
她不明所以,接着说:“先是他母亲得罪了人,才有这些事故。刚上山安顿,莫名其妙跑到别人跟前警告训诫,生怕有人惹他欺他,这样做反倒招怨恨。平白无故被指责,本来相安无事的人,也厌烦起来。书院里那么多学生,没一个愿意帮他,那阵子吃了不少苦。”
“那是他自己废物!你可别心疼,这种孩子,越心疼越娇气,越长不成材。得自个想明白了,才能立起来。”
她摇头,落寞地说:“我不明白,为什么好人也会做不好的事?”
“不需要明白,管他们呢。你只要牢记一件事:你要听我的,跟我走,这就行了。”
她没有多想,认真回应:“嗯,我知道你是十分可靠的人,我跟你走。我不吃白饭,我能做很多事,有不会的,我可以现学。我也不怕吃苦,我相信只要踏实肯干,日子会越过越好。不过,我不能事事听你的,那成偶戏人了,我不要那样。”
愿意跟他走就成,别的都不要紧。他只剩下一件在意的事,趁热问:“我比梅珍……”
他要跟梅珍比什么?梅珍是姐姐,他们是要做夫妻的呀。
想到这,她又脸红了,咬着下唇思量:到底是不是他去求的太太?万一是太太的意思,他不得不答应呢?
不对,刚才还叫我跟他呢,还有,好像什么时候听他说过一句别的,一句很要紧的话。
是什么来着?
越着急越想不起来。
他还在等呢,她只好顺着答:“你比梅珍能干,梅珍说你是她们家的大恩人。对了,她爹要把大公鸡留给你,养得极好,一条腿有八九两,两条就能吃饱。”
他垂眸闷笑,顺手把另一个鸡腿也撕下来给她,剩下的全扫进自己肚子里。肉吃多了,嘴里腻味,他抓起帕子擦手,反手拿起灶边的杯子就往嘴里灌。
是……我喝过的。
她不好意思说了,人家千里迢迢赶回来,她连茶水都给不起。
她放下碗,起身去找先前那果酒,回头问他要喝多少。
他放下杯子嗤嗤笑,“这玩意,爷们不能喝。”
他从包袱口抽出小酒囊,痛痛快快喝了两口烈酒,而后解开包袱里的小包袱,摸出几样东西,排在春凳上。
“过来看看。”
她端着碗,走过来蹲在他旁边,秀秀气气吃,认认真真看。
“先前考虑不周,那些暂且戴不出去,留着以后用。明儿是正日子,你看哪个合适,就挑哪个。”
“好。”
银簪子招人惦记,也不好戴出去。她拿起桃木簪就要往头上插,他笑着拦了,“明日再戴,要行及笄礼。本不该这样仓促,只是你我都没有可靠的长辈,在这里弄完最好。你替太太寻得良医,太太会感激你,明早叫你过去说话,在她那屋里悄悄地弄。她为正宾,翠翘有司,梅珍做赞者。记不住不要紧,你不用管这么多,等翠翘来接你,你跟着去就行了。”
“我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礼。”
富贵人家才有的闲情逸致,他一记起这事,就想为她弄。
唉,好像真有当爹那味了。
“你当好玩就成,这衣裳你带着过去,到了那边再换。回来就说是太太赏的,想穿的时候,便拿出来穿。”
一件青白,一件水绿,都是素的,这两年也能穿。
她把碗筷全收了,净过手,反覆擦干,再抱起包袱抚摸里边的缎面,打心底里高兴,笑着说:“都好看,你费心了。”
他瞟一眼那碗,问她:“吃饱了?”
她点头,将包袱放到椅子上,顾不上收拾,先去预备洗头的东西,再叫他陪她去那屋拿新做的袜子和中衣。
特意为他做的呢,做这些衣裳的时候,指定在念着他。他一见就欢喜,乐滋滋地说:“正好,还能洗个澡!”
风尘仆仆,头发脏,梳得久,洗得也久。两人慢慢说着话,她间或问一句急不急,赶不赶,他都说不要紧。
洗澡这事不能帮忙,他去柴房,她背对着那边,离得也远,仍旧羞得坐不住,便翻出纸笔练字静心。
“这一笔不够顺畅,腕上要用点力,我来……”
她正要放下笔,他的手已经到了,包住她的手,带着她画完了那一撇,果然劲道。
两人几乎粘在了一起,胸贴背,胳膊黏胳膊,脸挨着脖子。她身上热,他身上也是,烫上加烫,似乎要冒烟了。好在他写完就放开,站起,换到她对面,坐下烤袜子。
“留着我来……”
“洗好了。男人在外头跑,动得多,鞋子闷脚,臭着呢,这事不用你管。”
她抿着嘴笑。
他将袜子搭在柴尾,不笑不语看了她一会,待到她看过来,才说:“总算长出点肉来了,能吃就多吃,不让吃就花钱买,贵点就贵点,吃好了要紧。过两天就好了,五房那婆娘将刘招娣榨干,要出手了。”
她不自觉地摸上脸,小声问他:“当初说的是凭账簿去账房兑银子,这样明目张胆地欺压,不怕丢府里的脸面吗?”
“不会明着赖账,反要倒打一耙,将罪名往刘招娣头上推。兑银子要交账簿,刘招娣费尽心思张罗,定是奔着牟利去的,低买高报,经不起查。做假账,贪主子的钱,那是罪不可赦的不忠不义。钱是肯定要没收的,她不服,那就送官。”
“天呐!”
难怪当初说的是事后有奖赏,刘嫂子见惯了采买的人在里头捞油水,只当有大利可图,一头扎了进去。
本钱打了水漂,借的钱还不上,名声也坏了,没准还要押去过堂坐监。听说犯了错被撵出去的下人,后半辈子很不好过,坐过牢的更凄惨,坐牢又背着许多债的呢?
那不是要逼死人吗?
他若有所思,慢悠悠地问她:“你要救她吗?”
她迟疑了,就如早前他说的那样,刘嫂子算不上和善的人,这阵子想钱想疯了,十分刻薄,但爱钱这毛病,大多数人有,罪不至死啊。
“我以为最多是亏点钱,吃一堑长一智,断了她的妄想也好。她管我借了二百钱,我都想好了,这钱指定拿不回来,不要算了。我还傻傻地以为把事捅破了,府里为了名声,多少要补给她一点,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局。”
他很肯定地说:“你不想看着她死!”
她点头,怯怯地抬头看他,在心里默念:不要说妇人之仁,不要说。
他果然不说,“那你再给她一次机会,和她细细地说明白,她要是怕了,叫她赶紧找张婆子,照往年的价减两成另抄一本,甭管亏不亏赚不赚。倘若她贪心不足,听不进去,想找死,那你……”
她拈着纸张的角,怅然道:“那就是她的命,我管不了,没有遗憾。”
“没错。依我的脾气,绝不会管这样的事,人对我恶三分,我不害他就算客气了。”
“我……”
“我知道,你是菩萨跟前的龙女下凡,这个善字加得绝了。”
他在哈哈笑,并不介意她招惹麻烦,真好!
更夫敲着梆经过,夜深了,他该走了。
她心里难受,但不能说,闷闷地跟在后边。
他回头看见,叹道:“别伤心,这世上的事,从来都是如此,钱财地位,人人想要,想拼,便生出了阴险狡诈。”
“我……”
舍不得你走。
这回竟然说不出口了。他停下来,等着她回话呢。她恍恍惚惚,把秀珠的事说漏了。
他沉着脸,她懊悔不已,赶忙说:“兴许她也有什么不得已的心事,我不是怪她骗了我,只是……这样对姜杉,不厚道。”
他抬手,拉扯她的头绳,扬眉道:“这回你说对了,她还真有不得已。原本要嫁丁二,婚期定了,因失身坏了名声才嫁不成,姜杉捡了这个便宜。你仔细想想,她糊涂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害她,那也就罢了,既然人已经好了,那谁对她好,谁伤了她,她心里必定有数。”
她仔细琢磨这些话,顾不上被拿走的头绳。
“借你这个用用。”他将它缠在手上,卷到尾了,再翻窗出去,落地回头,叮嘱她,“不要为了别人的事伤心,自己最要紧。”
她愣愣地点头,扒上窗沿,急急地承诺:“我就在这等你,哪也不去。”
他点头,扭头看远处,再转过头看她一眼,“走了。”
她点头,再点头,看着他两步到墙根下,一个跃步攀上墙。
他蹲在墙上,回头朝她摆手,而后消失在了黑暗中。

第49章 内乱
东西是原封不动收进去的,到了第二日去翻拣,她才发现下边压着一沓二两五两的票子。这东西轻飘飘的,不如银子摸着踏实,但这是他留下的,就算只是空白的纸,那也能填实她的心。
她将它们仔细收好,想起一件事,又翻出来,抽一张二两的带在身上,去杂房门口找刘嫂子。
“婶子,有几句要紧的话……”
刘嫂子正挨个翻看即将见底的坛子,眉头紧锁,回头不耐道:“赶紧干活去,什么要紧不要紧的,非得这时候来耽误!”
巧善耐下性子,又说一次:“攸关性命,不能在外边说。”
刘嫂子不是那等没人性的畜生,话到了这份上,她推不了,抬手搓搓脸,往里走几步,催道:“有话快说,我正忙着呢。”
巧善从袖子里抽出银票,拿在手上。刘嫂子瞧见,果然两眼放光。
“你这是……”
“这是别人的钱,她托我办一件事,我做不到,就来找你。婶子,接下来这些话要紧,你静下心来听一听。”
有钱赚,刘嫂子心不浮气不躁了,顺手拿把杌子给她,陪着坐下来。
巧善摸着银票,把昨晚那话说了,还得不时提醒她:稍安勿躁,听完了再说话。
刘嫂子嘴上说着不可能,脸却白成了一张纸,喃喃低语:“谁不趁着便利得些好处,这是历来的规矩。太太成日待在院子里,哪里懂外边的买卖行市……”
“婶子,如今门上松懈,任人出进,外边的消息,里边的消息,传得飞快。就是从前,她身边不差人,难道还怕打听不来?我三番五次来讲这些晦气的话,不是见不得你好,婶子仔细想想吧,我从前在哪当差?这二两银子是在别人那拿的,我不可能白给你填坑。我这亲戚要买那甜菜头
枸杞芽,有药用价值,清火明目,治阴虚内热。她不懂医,只是小时候听人提过这菜吃了好,想拿给太太吃。
,或是炖豆腐,或是蒜蓉炒,或是炝炒,或是凉拌,趁它还没老,每顿轮换着做。做一顿算五十钱,小一碗就够,只要做好了,天天要,能挣多少,全看婶子的本事。那天我看见了,你拿不出钱,虽然恨红英她娘不到日子就来催,可吵成那样也没打算赖账,足以见得你是个讲信用的人。那我先把定钱给了,往后做出一碗记个数,满了我再去找她支取。对了,山甜菜
白英,解毒消肿,清热利湿,治感冒肝炎,还是抗癌菜。果实有毒,夏天吃茎叶,煮粥煲汤煮水
也要,到了能吃的时候,也照这个价来给。婶子,这是踏踏实实挣得到的钱。”
刘嫂子把钱接了,人还没清醒。
巧善知道自己气势不足,先站起来,居高临下说:“说实话,婶子对我们,算不上多好,只这么点情分,本可以赌气不管这闲事,等着看笑话。但我做不到,同在这里边当差,都是吃过苦来的,上边不体谅,底下人再彼此欺压,那还有活路吗?”
“我……你……”
“言尽于此,婶子自个分辨吧。”
这些话,她来来回回打过几次稿,一口气说完,人也虚脱了,靠着廊柱歇了会,再回头交代一声:“方才忘了说,这个亲戚就是翠翘,两家离得远,今年才认出来。 做多了绣活,眼睛发酸,听说吃这个好,便舍了本钱来做,这是姑娘家个人的事,还请嫂子不要外传。一会她要来找我,有点事要去办,婶子,有什么活,你多担待,回来我再补上。”
刘嫂子倒吸着气,扶着架子站起来,疾声道:“你只管去,这里多的是人,做得赢。得闲了再回,不着急啊。”
“梅珍也要跟着去帮忙。”
“去吧去吧,早些过去,别耽误了翠翘姑娘的事。”
梅珍做了早饭就急急忙忙回去,很快又回来,洗了头换了身体面衣裳,正经是要去办大事的样子。
一出东厨,梅珍就说:“你给我的银子,我都攒着呢,拿去打了支簪子,一会给你。往日你给我什么,我都收了,这是你的大日子,这东西你也要收。”
“好。”
到了那边,大太太招呼人关起门来办事,她也要送簪子,还有一封料子。
虽说是简礼,只有这几个人在,可该有的话,该有的活,都齐了。
巧善认认真真磕头道谢,晕晕乎乎出来。
梅珍真心替她高兴,喜气洋洋地挽住她,说笑几句,一到拐角,立刻收了笑,提醒她,一齐规规矩矩走路。
那面是碧玺和葛婆子,见她们抱着东西经过,小声嘀咕一番,回去就说给五太太听。
“哼!我那个好嫂子,把这些木头桩子当宝贝一样护着,好跟我打擂台呢。大事要紧,等我腾出手来再收拾。碧丝回来了没有?快去看看。”
“来了来了!”
碧丝气喘吁吁赶回来,来不及喝茶,赶紧回话:“大老爷是早上回来的,一脚的泥,没把咱们老爷带回来……”
五太太嫌道:“啰嗦什么,快说带没带银子回来!”
碧丝点头,小声道:“想是有的,一回来就叫家安家岁抬了只箱子送去账房。”
“好!走走走,拿上对牌。”
刘嫂子把巧善的话听进去一半,仍心存侥幸,叫侄子偷偷去账房打听。侄子回来,说了这事,她的心彻底凉了。
银子刚拉回来,就抬去了五太太那,说好的去账房兑银子,那就是个天大的谎。
虎口夺食,命危矣。
她赶紧去找张婆子求助,张婆子把巧善叫来,教了两遍,就把做新账的活交给了她,说是她的字稚嫩,正合适。
巧善忙一晚上,写完细细核对,仍不放心,躺一会,等鸡叫了,又爬起来点灯,再看一遍。熬到天亮,等张婆子来了,又交给她过目。
张婆子笑道:“你是个细致人,天生是做账的种,有什么不放心的?”
“关乎钱,关乎命,不敢马虎。张妈妈,婶子把本钱总数告诉了我,我核算过,照这个账算,她不亏,不过,也没什么赚头。”
张婆子凝神听着,点头道:“没有过硬的本事和胆识,想在这里边捞钱,那是痴人说梦,不折本就不错了。她眼里只看得到钱,看不清人心,把这里弄个乌烟瘴气、怨声载道。这是看在你面上,不然,谁管她呀?你这傻孩子,太实诚,着急什么,熬得眼睛发抠,可怜见的,回头叫她好好谢你。”
巧善摇头,“不用,我不是为她做这些。”
“那你是为谁?”
“为我自己。张妈妈,我喜欢做这事,这些数像是活的,个个会说话。我把去年四月五月的账也看了,菜价起起伏伏,有点意思。譬如三月茭白贵,若为省钱计,下月多吃,这月少吃。婶子着急吃春菜,原没有错,能调个新鲜口味,又便宜,比那远道而来又要细心呵护的莼菜划算多了。”
“方才那话果然没错,天生的账房先生,禾爷得了你,不亏。”
巧善脸红了,不敢让她看见,垂头去看桌上的本。
这本记的是各房日常花销的账,孝期少了许多花费,支出仍然吓人,光是主子们用的澡豆香胰子,一月总数就有八两多。翻到下一页,这香料价格看得更让人心惊:一多半是东小院支取,用了六十八两半。再是夜夜离不得安神香的闲野居,大太太和三奶奶一笔都无,两位小姐和龟寿院各是二两半。
八珍房有了刘嫂子的俭省,把那些贵的食材砍去大半,这月支出不到二百两。
前阵子,张婆子提过庄上一年的产出,光是供这几项就不够了。
唉!这就是坐吃山空吧。
有了对的账本,有了张婆子指点,刘嫂子权当不知情,仍带着东西去账房兑钱。账房只认对牌不认人,叫她去找管家的五太太。她特地将多抄的本留在那,再掉头去东小院,沿途把等在路边的合伙人都带上,又特意逢人就打招呼,说明去向和目的。
知道的人多,闹的场面越大,事越好办。
等她再回八珍房,鬓发都是湿的,腿是软的,一坐下就招呼大家过来:欠的钱该还了。
钱是浪荡过客,她满怀期待等到它来,在这打个转,又毫不留恋地走了。
她攥着剩下那点身家,长吐一口气,不甘心随着胆子一块吓没了,咬牙拿出一粒银子,亲自出去买了半板豆腐和几样菜,回来做给大伙吃,席间认了黄香做干姐姐,心服口服认管教。
自此八珍房一片祥和,落在个人身上的活不多。刘嫂子顿顿不落做那甜菜头,巧善亲自送去江清院,哄着大太太吃下。
这头消停了,没过几日,那头又吵起来。
午饭早就送出去了,八珍房的人正收拾呢,隔老远听得到东边闹哄哄的,都跑到院里来听动静。
听不清声,勾得人心痒痒。好在府里漏成了筛子,晌午的事,到吃晚饭时,这消息就能拿来说了。
大老爷当了几样东西,抬回来一箱银子,刚点完数就被人拿干净了,下月的开支不知指着哪。账房为难,看过八珍房交的本子,实在对不上数,他们不敢掺和,原原本本递到大老爷那。
大老爷如今一听钱字就头痛,见亏空大得惊人,便叫家安过去对账。那边不肯,说她是明媒正娶的太太,为五老爷生儿育女
夭折率高,只活了老七,所以看得严
,为老国公跪灵守孝,为这个家劳心劳力,轮不到一个奴才来审问。
家安讨一鼻子灰,回来如实禀报。大老爷恼了,要收回对牌。家安去讨,那边关着门喊打喊杀,嚷着不堪大房欺辱,要回娘家去,找兄弟来讨个说法。
大老爷气到说不出话来,捂在书房半天,终归拿不出气势,只叫人去找工匠,另打一副新的。
这样的戏,要是从外边听来,够痛痛快快笑一场,然而身在戏中,只剩唏嘘。
陈婆子耐不住,压声问:“你们说,这月钱究竟几时能发下来?”
是啊,三月早过完了,照规矩,初九就能领月钱,然而,二月的还没影呢。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答不上。

第50章 等待
这心白操了,初九不到,三月连同二月的工钱一齐发下来,还额外添了二十文。说是老国公托梦,感念儿孙和底下人辛劳,嘱咐老爷太太务必要给他们买几个鸡蛋补补。七七已过,只要不杀生,不沾荤腥,老人家就不会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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