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街那家姓田的?”
“嗯。”自打得知丈夫嫖后,她自觉没有什么脸面再去街坊四邻面前炫耀了,便与附近几个同病相怜的富太太混在了一起,也就是那时候与田夫人熟悉了起来。
说起田夫人,二姐趁机将话题岔开了,也好转移转移她的注意力,免得她再伤心了。
田夫人娘家是卖豆腐的,没有铺子,只是每天做上几锅豆腐,然后天不亮就挑着去大街小巷里叫卖。
田夫人自从懂事起,就经常陪着父亲一块儿去走街串巷卖豆腐。
兴许是小时候吃多了豆腐,田夫人一身嫩得就跟豆腐似的。
彼时她丈夫田方还是个小瘪三,天天不着调地往古董行当里窜,常想着捡漏一件什么奇珍异宝,然后就吃穿不愁了。
他们两个见面是一个清晨,田方还在念着昨儿个见过的一块极品羊脂玉,被母亲指使着去外买块豆腐用来中午陪客,他端着碗,头脑昏昏的就出了门。
当田夫人将豆腐递给他的时候,他看着田夫人的一双白嫩嫩的手,整个人都蒙了,好似昨晚的羊脂玉突然变成了个活生生的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那之后,田方就天天追着田夫人叫卖豆腐的声儿跑了。
他没钱买豆腐,就只是跟着走,跟了大半年,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的心思。
田夫人和她父亲也看出来了,田父不介意田家没钱,只要求田方能对自家姑娘好。
便这么的,田方将田夫人这块“羊脂玉”迎回了家,新婚之夜抱着亲了一整宿,许多年之后,田夫人回忆起刚刚成婚那一阵,都会夸他会伺候人。
她也常直言,要不是田方会伺候,她也不会这么舍不下他。
田方后来到底还是靠着古董行发起了家,原因是大家为避貔貅吃钱,一些富贵人家索性把银子换成了古董来做交易。
田方凭藉自己混迹古董行多年的经验,经常帮着人分辨古董真伪,慢慢地也就富贵了起来。
他是什么时候变心的呢?田夫人说,是他拥了其他羊脂玉后。
田夫人一开始还觉得是不是自己皮肤粗糙了,想着办法保养,等觉得又恢复得像以前做姑娘时的水嫩,她还特地打扮了一番,才钻进田方的被窝里。
可她一番作为,却换来了田方一句:“你发什么癫?”
那之后,田方就开始背着她睡了。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变老了,变丑了,直到田方将其他女人带进家门,她才知道,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问题,而是曾经的穷小子已经变成田老爷了,拥有了许多各式各样的羊脂玉,再不会如珠如宝对待哪一块了。
田方被貔貅吃了之后,家产便都到了田夫人手里,成了个富贵又美貌的寡妇后,经常有男人到她面前来献殷勤,其意思不言而喻。
那天上午梁夫人出门买缎子做衣裳,正巧碰上田夫人也在买,在田夫人身旁跟着一个男人,她也认识,是田夫人家对面的穷书生,不论田夫人拿起一匹什么布,他都能引经据典,说得头头是道,然后再明里暗里夸赞田夫人几句。
大家都知道书生的企图,可她还是羡慕了,所以后来才会说出那句让丈夫去死的话。
无心之话就能引来貔貅?真的是巧合吗?
楚弦月听了许久她们姐妹俩的话,确认梁夫人并不清楚貔貅吃人的事情,便又去了田家,想知道田老爷又是怎么被貔貅吃了的。
自打田老爷死后,田家的古董店便关了,周边人家倒是知道他是怎么被貔貅吃了的,他们说:“田老板是做古董起家的,去青楼也总爱用些小件的古董打赏姑娘,青楼的姑娘哪分得清什么真伪,他便真的假的混着给,看着厉害的,就给真的,看着好打发的,就给假的。如此也不怕她们后面发现真相再来和他闹。”
不过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有时候也会碰上几个上门来闹的,多是伙计出面将人打发了,实在不行就由田夫人出面,田夫人嘴皮子厉害,就算是那些个风尘女子也说不过她。
至于田老板,他一般不出面,嫌丢人。
楚弦月被气笑了,去青楼的时候不觉得丢人,拿假古董骗人的时候不觉得丢人,人家上门闹反而觉得丢人了。
田夫人也是好脾气,竟然还会出面给他收拾烂摊子。
楚弦月没有打断他们,且听他们继续说。
那一回,又有个女人来闹假古董的事情,大家都以为和以前一样,田夫人很快就会将人给骂走。
岂料那女人的嘴皮子比田夫人还厉害,她说:“你这么护着你男人有什么用?人家宁愿往外头找,也不愿上你床!他早就和我说了,你往他被窝里钻,他都不稀罕碰你!我们是贱,可架不住你老爷们喜欢,捧着银子来找!你要是有能耐,就管住他!”
田夫人被气得直哆嗦,冲上去与她扭打到了一起。
两人一边打一边骂,等被拉开,两个人身上都见了血,就在这时候,后院里传来了惨叫声,等大家闻声过去,田老板半截身子已经被貔貅给吃了。
“活该!”安娘子没忍住骂了一声。
其他人也都认同她这话,随即又是羡慕又是嫉妒道:“田老板一死,她一人握着这么多家财,那些个不愿长进的二流子,小混混,都想将她勾搭到手,有人大冬天还赤膊往她面前招摇,大家伙在猜她能不能守住寡。”
说完了,他们有的人说肯定守不住,有的人说要守不住早守不住了,双方各执一词,但每个人脸上全都是幸灾乐祸的表情。
一旁安娘子听完,长叹了一声:“做女人惨呀!”
男人活着时候,不论怎么混账,做妻子的都要贤惠,大度,识大体,帮他对付着那些个莺莺燕燕,男人死了,也还要继续为他守寡,稍不注意,就会被这些幸灾乐祸看热闹的人戳脊梁骨。
楚弦月也叹了一口气,她并不意外这种事情,以往在京城里,她也没少见这种事情,常听人叹得最多便是:“男人一夜,女人一生。”
一旁的文道春和谭名才对于楚弦月与安娘子的长吁短叹十分不以为意,他们觉得这就是妇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根扁担挑着走。这就是女人的命。
文道春还说:“田家这么大的家财,不都是田老板一手打下来的吗?田夫人吃他的,用他的,风吹不到,雨淋不着,还有丫鬟伺候,她难不成什么都不付出吗?”
“照你这么说,刚刚那梁老板全靠媳妇儿才能白手起家,他是不是该给梁夫人守节呢?”
“这还不是梁老板有本事?要换个没本事的,再多的本钱也打了水漂。再说了,老爷们儿出去应酬,难免会酒后乱性,一切都是为了生意,做妻子的不疼惜丈夫,还闹呢?”
文道春和谭名才两人一唱一和:“有女人愿意贴上来,说明老爷们有能耐,聪明的女人早偷着乐了,只有傻女人才发脾气计较呢!”
楚弦月张了张嘴,很想怼回去,可怼回去又能怎么样呢?想了想,最终只叹了一句:“做你们这种人的妻子真倒霉。”
楚弦月不想再和他们说了,他们却还不愿放过,追着楚弦月说:“做你这种人的丈夫才倒霉呢!”
说罢还劝鹤龄赶紧离开她,别被她过河拆桥,利用完就扔了。
鹤龄没有搭理他们,只是追着楚弦月的脚步。
一连跑了几个地方,天色已经不早了,楚弦月便没有往其他的地方去,在附近找了家客栈落脚,顺便在客栈里打听了一下有关貔貅吃人的事情。
貔貅所吃的人之间没什么特别的,有些在家里被吃的,有些在外面被吃的,还有些在房间里面也被貔貅钻进来吃了。
“有个姓余的,偷偷溜去别人家里搞破鞋,刚一开始,貔貅就冲了进来,一口咬断了姓余的上半身。”
啧……文道春倒吸了一口凉气,忙问:“然后呢?”
“娘们吓得昏了过去,之后他男人将她送回了姓余的家里。那之后,娘们就从半开门成了全开门。”
“半开门是什么意思?”楚弦月没听过。
说话的男人听见她问,面上的笑容变得猥琐,话语里也满是色气,“半开门就是私下卖身,多是家里过不下去了。刚刚说的那娘们,平日里就是她丈夫在外给她拉客,她在家里接客,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不迁怒她。”
楚弦月无语凝噎,青楼女子她见过不少,但还没有见过丈夫做龟公,给妻子拉客的。
“后来没几月,那娘们的男人也被貔貅给吃了。有人说是貔貅记住他家那吃人的地了,也有人说那娘们克夫招灾,便再没有男人敢去她家了,她也就从良了,现靠着给绣楼绣绣帕子过活。”
“又是个对妻子不好的人,难不成貔貅喜欢吃负心汉?”安娘子插嘴说道。
其他人并不认同安娘子的话,他们觉得这些人并没有抛弃发妻,不算是负心汉,而且也有对妻子好的人也被貔貅吃了。
有人说:“半岳街街尾住着的那个老齐头,妻子痴傻了也不离不弃,端屎端尿地伺候着,最后还不是被貔貅吃了。还有那杨秀才、王大夫,两人有钱便修桥补路,一个免费给人写信,一个免费给人看病,不还是被吃了。”
楚弦月暗暗记下这几个人,打算明儿个去问问,看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嘶……”楚弦月突然打了个哆嗦。
“怎么了?”鹤龄察觉到了楚弦月的异样,凑到她身边问了句。
“突然觉着有点冷。”楚弦月侧过头与他说,却发现,在鹤龄身后不知何时来了几个浑身煞白的女人,看着不像是人。
第134章 负心债(三)
其他人并没有感觉到冷,也没有看到身后浑身煞白的女人,还在议论着刚刚所说的那几个被貔貅吃掉的人。
鹤龄握住楚弦月的手,确实有些凉。
想起他们还没购置换洗的衣物,鹤龄说道:“我出去买两件厚衣服来。”
“等会儿吧。”楚弦月轻轻捏了捏鹤龄的手指,然后将身子向他倾斜了几分,借他身上的热气来驱散女鬼们带来的凉气。
“老齐头惨呀,他媳妇儿年轻时就是出了名的凶悍,老齐头每月赚到的银钱都给了她,想喝口酒都要往别人家里蹭。儿子女儿打小也全听娘的,一点都也没把他这做爹的放在眼里。现在媳妇儿痴傻了,他也没能自由,吃饭要人喂,解手要人陪,一会儿不看着都不行。”
众人听了,纷纷感叹老齐头真是个好男人,后头那几个女鬼却是往地上啐了一口:“他伺候个屁!饭是馊的,身上是臭的,儿媳妇来一回才能干净一会儿。光说他年轻时被管着,怎么不说他年轻时不着调,朋友一哄就掏心掏肺将家底儿全都拿了去。气死了爹,饿死了娘,要不是后来媳妇儿管着,他能有现在这好日子?现在好了,媳妇儿刚一失智,他就迫不及待撬了钱匣子,拿着媳妇儿攒了一辈子的血汗钱出去乱花。被人瞧见了还要叹一句自己不容易,被管了一辈子,现在终于有几分自由了,为了照顾着痴傻的老伴儿,连找女人都要带回家。”
女鬼们刚说完,那边也说了:“面对欺辱压迫了自己一辈子的母夜叉,要换一般人,哪会这么尽心尽力的照顾,早扔给儿子儿媳伺候,自个儿独自潇洒了。老齐头仁义,时时刻刻照顾着不说,就连嫖娼都还要带回家,以免老伴儿没人看着,摔着了,碰着了。”
大家都没觉得老齐头做的有多过分,并不觉得他当着失智妻子的面和别的女人鬼混有何不对,他们都觉得老齐头还能亲自照顾失智的老伴儿,就是十分了不得的事了。
楚弦月听着其他人对老齐头仁义的附和,看了眼气得不行的女鬼,赶紧出声转移了话题,另问起了杨秀才。
“杨秀才人好啊!到处修桥铺路。”
“那是他们怕银钱太多招来貔貅,不如施舍出去搏名声。”人说一句,鬼怼一句。
“杨秀才考上了秀才也没嫌他那五大三粗的媳妇儿,要换作其他人,早休妻另取个家大业大的姑娘了。”
秀才能够免去许多赋税和徭役,对于那些有田有地的人家十分有利,一些地主乡绅就总喜欢招秀才做女婿。
“呸!你们怎么不说杨秀才连考了一二十年都没考上秀才,要不是他媳妇儿一人挑着家里,他哪有银钱考什么秀才!”
女鬼们愤愤不平,书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五谷不识,六畜不分,要不是他媳妇儿能干,不等他考上秀才就饿死了!
关于书生娶妻这事,楚弦月曾也听说过,一般二十岁还没考上秀才的书生,说明天赋不行,家里人便会给他寻摸个身强体健,能干活的媳妇儿,以便他还能继续考学,就算考不上功名也不至于饿死街头。
其他人还在说:“要没有杨秀才,他家每年赋税都要交不老少。以前他给人写信换几个钱,现在他在私塾里任职了也不忘曾经乡里乡亲给他的照顾,经常免费给大家写信。”
“一年到头有几个要写信的?也就是嘴上说的好听!”女鬼们也还在怼。
有人又提及了杨秀才的媳妇儿,他说:“你们是没见过杨秀才他媳妇儿,壮的跟头牛一样,没有半点女人的样子,每次见了都不禁让人担心她半夜一翻身会不会把杨秀才给压折了。”
“您且放心吧!那白眼狼聪明着呢!一朝得势就立了许多规矩,什么绿茶要用盖碗,白茶要用紫砂壶啦,稍有不如意就甩脸子,稍慢一些就怪这也不会做那也不会做。他倒是轻声细语,埋汰起人来却是一点不虚,纵是那铁娘子也被他磋磨成了个软面团,暗恨自己不会吟诗作对,不能红袖添香,配不上他这个有文化的体面人,老老实实与他分床睡。”
女鬼们阴阳怪气地揶揄,结果还是越说越气,不禁又呸了一句:“丧良心的往外找了那么多红颜知己,美貌佳人,也没见他吟出个好诗来,张嘴还是那些个下流言语,街口卖烧饼都比他会作诗!”
“噗!”楚弦月刚喝进嘴的水,因她们这话又喷了出来,周围人连忙躲避,这一打岔,大家伙也就没有再聊下去的兴致了。
没了热闹看,女鬼们也走了,楚弦月连忙追上她们,“你们刚刚说的我都听到了。”
女鬼们意外于楚弦月能够看到她们。
“负心汉那么多,怎么只有他们会被貔貅吃?是不是只有那些个妻子希望他死的负心汉,才会被貔貅吃掉?”
女鬼们下意识点了点头,楚弦月又问:“貔貅是哪来的?怎么会那么听话去吃负心汉?”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我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幕后之人要这么做?”
楚弦月对着空气喊话的举动引来了周边人的侧目,女鬼们不想被人发现,看了看周围说道:“你想知道,就跟我们走吧。”
说完,她们便朝楚弦月身上一抓,将楚弦月的魂魄从身体里带了出来,还不等楚弦月反应过来,就被她们带去了远方。
没了灵魂,楚弦月的肉身瞬间失去了意识,一头栽倒在了鹤龄怀里。
有过之前离魂的经历,鹤龄知道她这是怎么回事,只是他并没有听见女鬼们的话语,不知道她们为什么会抓走楚弦月的魂魄,也不知她们会不会伤害楚弦月,心里头不禁焦急万分。
“楚弦月姑娘这是怎了?”安娘子过来问道,他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
“没事。”鹤龄定了定心,将楚弦月放去房间,让安娘子寸步不离地好生照料,然后便拿着楚弦月穿过的衣物,从外找了两条狗,看能不能以此找到楚弦月的踪迹。
楚弦月被女鬼们带着飘到了十里之外的一间姑娘庙里。
死时还未嫁人的姑娘不能被埋进祖坟,有钱人家担心女儿会变成孤魂野鬼,便建了一座姑娘庙给其容身。
这座姑娘庙的主人姓章。
章姑娘的父亲原来是个书童,后来主子考上了状元,小书童便也水涨船高,成了管家。
章姑娘的母亲是个农家姑娘,与她父亲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藉着状元老爷的势,这农家姑娘也成了个管家夫人,那一年章姑娘刚满七岁。
章姑娘出生时难产,以致母亲和她的身体都落了点病根,尤其是章姑娘,自打出生起就大病小病不断,是爹娘捧在手心里才养活大的。
到了京城,看了几个名医,章姑娘的身子骨好了些,可父亲却再不像以前那样陪着她玩,不再给她讲故事了。
母亲告诉她:“爹爹忙,等他忙完了就会来陪你了。”
她一直在等着父亲忙完,可每次就算父亲回来了,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与她说笑,逗闷子了。
母亲解释说:“乖宝大了,儿大避母,女大避父,所以父亲才不和你亲近了。”
母亲的话她听进去了,她也听出来母亲这话中满是失落。
后来,状元夫人给状元老爷又纳了一房妾室,一个比夫人年轻貌美许多的女子。
那天母亲去见了夫人,不知说了些什么,回来时,她看见母亲双眼通红,明显是哭过的模样。
她那时还不明白母亲究竟在哭什么,一直到半年后,父亲领着一个同样娇俏可人的女子进门,她才明白为什么。
母亲笑着接了那人呈上来的茶,那人便留在了她家里。
当天晚上,父亲进了那人的房,一夜没有出来。
那一夜,母亲睡在她房里,搂着她睡了一晚,搂得比以往每次都要紧,她趴在母亲怀里,母亲的身体在颤,偶尔还能听见母亲压抑地抽泣声。
母亲在哭,眼泪滚滚落进她脖颈里,她也忍不住陪母亲一起哭,母亲听见她的哭声才松开她,手忙脚乱地给她,也给自己擦了擦眼泪,可这颗眼泪刚被擦掉,那颗眼泪又掉了下来,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最后索性不擦了,娘俩抱着,轻轻地哭了半宿。
她哭累了,母亲却是不能再哭了,怕再继续哭下去,明天早上眼睛太过红肿,惹人笑话。
迷迷糊糊睡去时,她听见母亲叹了一口气:“有些人只能共苦,不能同甘……”
第二日,母亲在人前又恢复了以前笑脸盈盈的模样,只有她知道,母亲每夜都会偷偷地流一阵泪,然后感叹一句:“要是他变回穷光蛋就好了。”
她曾听母亲说过,父亲很小的时候便父母双亡,从小跟着大哥大嫂过活,大哥大嫂家里不宽裕,常克扣父亲的口粮给自己的孩子吃,母亲看父亲可怜,就偷偷背着家里人偷家里的东西接济他。
那会儿母亲家里也不宽裕,有时候被发现偷拿家里的食物,会被长辈用手腕粗的棍子打,可就是那么的,母亲还是偷偷地省下自己的口粮一口一口喂给父亲。
十岁那年,父亲被他哥哥卖去别人家里做书童,母亲怕他嘴笨受欺负,还经常悄悄走十多里的山路去看他,给他送点吃的用的东西。
后来,父亲能赚钱了,也总会偷偷塞给母亲一些,母亲不愿收,他便说:“不白给你,等我把你娶回家,又都是我的了。”
那时候母亲觉得,他们这样艰苦走过来的感情,肯定会白头到老的,只可惜母亲到底还是估量错了。母亲的温柔贤惠不会赢得父亲的偏爱,母亲的隐忍善良也不会让那妾室感恩,他们反而肆无忌惮地欺负她们母女。
夫人给母亲支招,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夫人让母亲利用孩子争宠,母亲不愿干,她便自己来干,她每多受伤一次,父亲就多来看母亲一回,她每多生病一次,母亲就多个藉口去找父亲。
一次,两次的成功让她以为,自己能够帮母亲重新夺回父亲的心,然而事情却并没有像她想的那么一帆风顺。
父亲发现了她的装病,他以为是母亲教的,一怒之下打了母亲一巴掌,然后写了一封休书,将母亲休回了老家。
她们娘俩去的京城,又娘俩回的九王岭,那时候九王岭还不叫九王岭。回来之后,她就病了,这回不是装的。
她越来越虚弱,总和母亲埋怨那狐狸精勾引了父亲,母亲却总是摇头说:“没有她还有别人,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有些人只能共苦,不能同甘。”
她到底没能熬过那个冬天,临死前,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候,他们一家子住在间逼仄的小房子里,每两天,父亲会抽空回来一趟,一手抱着她,一手抱着母亲。她突然又想起了母亲那句常叹的话:“要是他变回穷光蛋就好了。”
“你一开始用貔貅吃钱,是为了让你父亲变回穷光蛋?”楚弦月擦了擦面上不知不觉流下的眼泪,询问面前这个看着才十二三岁的少女。
章姑娘点点头:“不是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嘛,我就把他们都变成穷光蛋。可他们实在太狡猾了,把银子换成田地,房屋,古董,貔貅没法吃,我就只能让它把那些坏男人都给吃了。”
怕错吃了人,也怕被人发现,她只让貔貅吃掉那些妻子咒怨让他死的男人。
田老板会死,是因为他夫人在和妓子吵架的时候,骂了一句想要他死的话。
楚弦月很想劝劝这小姑娘别再执拗了,可她却并不知该怎么劝,她甚至觉得小姑娘做的没错,要没有貔貅,梁夫人,田夫人还有老齐头的妻子,杨秀才的妻子还会继续遭受着来自丈夫的折磨。
“你嫁人了吗?”章姑娘突然问楚弦月。
“算是嫁了吧。”
“什么叫算是嫁了?”
“我们没有成婚,但是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不给名分就占便宜的男人肯定是坏男人!”章姑娘说的十分笃定。
“我们之间的情况有点复杂……”楚弦月不知该怎么和她解释,正说着呢,有女鬼飘了进来说:“有个男人牵着两条狗往我们这边来了,好似来找她的。”
女鬼指着楚弦月。
“他就是你的情郎?”章姑娘问楚弦月。
见楚弦月点头,章姑娘又说:“要不要我帮你试试他?”
“不用了。”楚弦月赶紧拒绝。
“你怕了?怕他其实没那么爱你?”
楚弦月摇摇头,不怕。
“那就试一下咯!”
第136章 负心债(五)
章姑娘以前也没少帮人做考验,家穷的就用钱,不差钱的就用色,一测一个准,她觉得,鹤龄这种不给名分就上床的,肯定是个好色之徒,她决心要撕开他的面具,给楚弦月看看他的真面目。尽管大多数人就算知道物件是个人渣,也还是会不离不弃,她也还是想让楚弦月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鹤龄还不知自己被女鬼给盯上了,牵着狗一路往前走。
突然地,他听见前面有打斗声传来,走近一看,是一伙土匪在劫道。
被劫的像是官宦人家的女眷,随行的侍卫快死完了,尸体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里,只剩下两个还在拼死抵抗,那边女眷躲在马车里,已经有几个土匪上去马车了。
鹤龄的出现,顿时吸引他们的目光,大家齐刷刷地看向他,那一瞬间,空气好似停滞住了,只有鹤龄牵着的两条狗叫得愈发凶了。
“我只是路过。”鹤龄立马表明自己的立场,然后便赶紧拉着狗往后退了,完全没想要出手。
“看他拿着剑,还以为他有多厉害呢,结果是个怂货。”章姑娘鄙夷道。
一旁楚弦月却是并不意外,鹤龄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鹤龄没能走成,章姑娘一挥手,那些土匪就朝他攻了过去,逼着他出手应对。
鹤龄还以为是土匪要杀人灭口,既然不能走,那便只有杀了。
长剑出鞘,左劈右砍,帮着俩侍卫打杀了好一阵,总算是将一群土匪解决了。
不过,就算有了鹤龄的帮手,等把土匪解决完,两个侍卫还是不行了,他们强撑着将车上的主子扶了下来,跪求鹤龄将她送回家去。
女子是姚知府家的小姐,长得美若天仙,肌肤赛雪欺霜,这会儿芙蓉面上正挂着两串晶莹的泪,看着又漂亮又可怜。
她身上的衣裙被土匪扯破了,裸露出大片娇嫩的肌肤,看着楚楚可怜。
姚小姐被吓坏了,浑身哆嗦着,呆愣愣地听着侍卫哀求鹤龄:“只要你将我们小姐送回去,保管你后半辈子都能够吃香的喝辣的。”
“我没空。”
鹤龄眉头满脸不耐,本就不想多管闲事,刚刚一番打斗,把他两只狗都给吓跑了,没了狗,还不知要怎么才能找到楚弦月呢。
鹤龄说完便走了,他想往附近村落里再弄两只狗来继续找。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章姑娘有些意外:“这就走了?”
章姑娘不甘心,往天空一挥手,立马便雷声轰轰,狂风大作,不一会儿就下起了暴雨。
雨水砸在鹤龄身上,鹤龄没忍住咒骂了一声,这样一场暴雨,就算找着了狗,也没法根据气味找到楚弦月的下落了!
鹤龄不知自己是中了鬼遮眼,还以为是真的下雨了,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看见前方有间破庙,暂时进去躲了躲雨。
鹤龄没有烧火,他坐在黑暗里继续思索要如何寻找楚弦月,只有时不时划破天际的闪电,会照亮他的身影。
想着想着,鹤龄察觉有人走进了庙里,他并没有动。
突然一道闪电划过,瞬间照亮了整间破庙,鹤龄冷若冰霜的脸吓得刚跨进庙的姚小姐尖叫不已。
姚小姐身上破烂的衣衫,本就遮掩不住春光,被雨一淋,更显妩媚可怜,任楚弦月个女子看了都不禁有所动容。
楚弦月心里头有些紧张了起来,她知道鹤龄有多欲求不满,她也有些担心鹤龄会把持不住。
又一道闪电过后,姚小姐认出了鹤龄,遂停下了尖叫声,然后小步挪到了鹤龄面前,“好巧啊,恩公,又碰见您了。”
“那两个侍卫呢?”
“他们死了。”姚小姐委屈说着,然后蹲了下来,与鹤龄面对面。
鹤龄撇开眼去:“你在这儿待着,我会帮你通知你的家人来此处接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