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观鹤没说话,只是拿起钢笔,在便签下写了几行字递给她。她接过一看,是一串数字,应该是密码。
“算你还是个人。”
温之皎把便签塞进口袋里,坐在书桌旁拆着糖纸,一旁的谢观鹤却已抽出了几分桌上的文件开始看了。
她道:“你不睡了吗?”
他淡淡应了声,“醒都醒了。”
温之皎一边吃糖,一边含糊道:“装努力。”
谢观鹤盯着文件,却笑了起来,没说话。
温之皎吃了几颗糖,又急不可待地去房间里拿了瓶水和充电器,坐在他身边玩手机。谢观鹤望见她如此,没忍住道:“你不去吃饭了?”
“我吃这些就行了,懒得下去了。”
温之皎一边看手机,一边拆开一盒糕点。
谢观鹤抿了下唇,想要说什么,却又只是低头看文件。白纸黑字,可在他眼前,却像有些晃眼,他看得有些出神。
耳边是她吃东西的声音,唇齿包裹着糖亦或其他,带着些涎水流动的声响,甜美的食物的香味萦绕在他身边。
他的手指攥着钢笔,笔尖在纸张上洇出墨痕,他猛地抽回神思。
温之皎揉了揉眼睛,像是又有些困了,放下手机,脑袋枕在手臂上看他。他对?视回去,见她脸埋在臂膀里,唯有一双眼睛弯弯的凝着他笑。
谢观鹤的心往下沉了几秒,不动声色道:“温小姐,有什么事吗?”
温之皎话音闷闷的,却带着点得意,“我在想,你果然是装努力。”
谢观鹤道:“为?什么?”
温之皎道:“你看这一页文件,已经看了十分钟了!”
谢观鹤点头,道:“或许是因为?它很复杂,需要仔细思考。”
温之皎冷笑一声,“才?不是,你就是在走神,你看——”
她抬起手伸到他面前,指着一处笔尖在纸上长久停留划出的痕迹,话音得意:“开小差被我抓到了!”
谢观鹤望见她的指尖上还有着拆糖果时被残留的色素,以?及幽幽萦绕在他鼻翼间的糖果香味。他眼神闪烁了下,抬起手抓住她的手腕,近乎在紧握的一瞬,他错觉自己握住了自己的咽喉。
温之皎惊住,往回拔,没拔动,“你恼羞成怒了?哎呀,松手,松开!”
“脏了。”谢观鹤不容她收回手,抬起手抽出一张纸,包裹住她的手指。
温之皎脸皱成一团,很有些迷惑,可他沉默不语,只是捏着纸巾极细致地擦着她的手指。他垂着脸,仔仔细细将她的手都擦了一遍后才?松开。
她抽回手,揉了揉手腕,脸色狐疑,“你有看过病吗?我觉得你有点不正常,看着也?不像洁癖啊。”
谢观鹤面无表情地将纸巾扔进纸篓里,又望向文件,却清楚望见文件上残留的一丝糖渍,浅极了。
“你吃完了吗?”他合上文件,身体靠住了椅背,像是有些疲惫,“我又困了,我要睡了。”
“你急什么急,你装不下去努力了,但我还没吃够呢。”温之皎像是听不懂他的逐客令似的,笑逐颜开,又拆开一盒苏打饼干,“不过我也?快饱了,你再忍忍。”
她说着往嘴里塞起了饼干。
谢观鹤呼吸窒了一瞬,听着那饼干在她唇齿间被切碎、咀嚼、搅拌的声响。明?明?闭着眼,可他却能看见她沾着饼干屑的唇,雪白的牙齿,还有翘起的嘴角。
他的胃部烧了起来,一阵阵酸水冲刷,他陷入了细微的晕眩,暴戾,以?及饥饿。
谢观鹤睁开眼,黑眸沉沉地凝着她,她正在喝水,咕咚咚地喝着,仰着脖颈时,他清楚望见水流如何进入她喉咙,滑入食道,摔落胃部。淡漠的眼珠转动,他的视线描摹着她的脸,发丝,又到她的手腕。
她的手腕有些红,是他无意中?用?劲儿过大留下的握痕。
谢观鹤的手指蜷缩起来,指尖摩挲了下掌心。
温之皎放下水时,正好对?上了他的视线,她像是觉得奇怪,眉眼蹙着。几秒后,她的眉眼慢慢舒展,下颌慢慢转动了个方?向,像是在观察。
谢观鹤察觉的一瞬,她便已经笑起来,举着饼干盒递给他。
谢观鹤:“我要休息了。”
温之皎却晃了晃盒子,“就剩几片了,太干了,你跟我一块吃了吧。”
谢观鹤偏过头,“温小姐,你——”
温之皎直接把饼干盒怼他脸上。
谢观鹤:“……”
他推开,却抬起手,捡了一块饼干。
温之皎也?笑眯眯地吃起了饼干,一时间,病房里只有两?人咔嚓咔嚓吃饼干的声音。两?人谁也?没说话,不多时,几块饼干就只剩一块。
温之皎对?他昂下巴。
谢观鹤叹了口气,他喝了口水,捻起饼干。
温之皎满意地拍了拍手上的饼干碎屑,把垃圾扔到纸篓里,道:“吃完啦!啊,不过吃饱了感觉我又困了。晚安。”
谢观鹤吃完饼干,叶擦了擦手,道:“早餐时间在六点。”
温之皎起身往房间走,闻言有些不满,看向谢观鹤,“太早了,我起不来!”
“那你可以?睡到中?午再起来吃饭。”谢观鹤话音平淡,半点没有嘲讽的意思似的,“毕竟你的睡眠质量让人羡慕。”
温之皎“哼”了声,很骄傲地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可从来都睡得香。”
她转身往房间走,却又听见谢观鹤的声音。
他话音幽幽的,带着点些缥缈,“温之皎。”
温之皎转头,“干嘛,装神弄鬼的。”
谢观鹤道:“你睡着的时候,很多人都在给我打电话,问怎么样才?能把你交出去。”
温之皎惊愕,“你!你在说什么!谁?你答应了吗?什么条件?”
她像只炸毛的猫,漂亮的脸上有着显然的震怒,问题也?一连串吐出。
谢观鹤却慢条斯理地将文件收好,走到了床边,脸上有着疏离莫测的笑,“不会?让人伤害你,不代?表……不会?用?你达成利益交换呀。晚安。”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灯光全然暗下,紧接着他听见她一连串的尖叫声与咒骂声。她嚎累了,又气冲冲地踹了几脚他的病床,最后才?愤愤跑回房间关上门。
谢观鹤老?神在在地躺在床上,被踹得身体也?晃了几下,却没忍住笑起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温之皎,今晚应该睡不着了。
今晚罕见地没再做梦,胃部也?再没有灼烧似的疼痛,一夜好眠。
谢观鹤刚起床,便看到手机里有一个未接电话。
那电话显示从拨通到挂断,只有两?秒。
是裴野。
谢观鹤笑了下。
看来也?没有那么笨。
他回拨过去。
没几?秒,电话便已被接通。
谢观鹤半躺在病床上,听见电话那头一阵安静。自他疏远裴野后, 他们已经许久没联系了,而裴野从来一股傲气?,自然也不愿意低头笼络, 哪怕现?在打电话, 也要先用沉默来开场。
“不说话我挂了。”谢观鹤语气?平淡,“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浪费。”
他说完, 电话那头的裴野才终于?开口,嗓音却有些沙哑, “明天见一面吧, 有些事需要当面说。”
“听起来不像商量的口吻。”谢观鹤起身,缓慢地走到窗前,“你先说, 我再决定要不要见你。”
裴野道:“皎皎在你那里吗?把她交给我吧。”
谢观鹤笑了下, “这就是你想?找我聊的事?”
裴野怔住,道:“不是,我——”
“小野,”谢观鹤打断了裴野的话音, 道:“我们毕竟是兄弟,再加上你既然主动来找我,能帮你的,我能会帮你。但是,你似乎现?在还没有弄清楚局势。”
他语气?中显出了些不耐,“等你想?明白你想?要什?么的时候,再来找我吧。”
裴野感知到这段对话即将结束, 他应该说些什?么来挽救这通电话,可他想?了下,只是道:“如果我说,我什?么都不想?要呢?”
谢观鹤沉默了几?秒,没有挂断电话,只是等着裴野继续。
裴野笑了声,突然道:“我对这些东西一点都不感兴趣,我只是不甘心而已。”
谢观鹤眉头动了下,好?几?秒后,他话音轻了些,“可以。看?来还没有蠢到无可救药。明天下午见。”
裴野还没回话,便听到了电话被挂的忙音,嘟嘟嘟声刺耳极了。他将手机放到一边,弯腰,用手撑住了额头。窗外,清晨的鸟儿叫个不停,凉凉的微风吹起纱帘,湿润的风便透过?缝隙吹拂过?来,像一只冰冷的手从发丝抚到后脖颈,激起肌肤的颤栗。
不断飘荡的轻纱,仿若一直即将飞出窗外,却又被牵扯在原地的白鸽。他站起来关上窗,那蓬蓬的白鸽便不再扑腾翅膀,平静地垂落下来羽毛。
“嗡嗡嗡——”
他的手机接连震动,秘书不断发信息告知他等会儿他的安排,几?个会议,一个考察,期间还夹杂了几?个会记事务所的邮件,标题是关于?他申请个人名下财产清算的结果。
裴野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有些犹豫是否要点进去。这几?年,他在国外赛车赚的钱早已抵得上小半个裴家了,但这些资金从来和裴家没半分?关系,现?在他难道要为了赢一场无聊的好?儿子?大赛,从江临琛的羞辱那里扳回一成,就把他们尽数投入这里吗?
他还没做出决定,一条信息已打断他的思?路。
是母亲提醒他,不要忘记今晚的晚餐。
参加晚餐的人分?别是裴父,他,裴母,陆京择。
大抵是这段日子?,裴父隐秘地看?着他们的斗争,感到了十分?欣慰,于?是打算介绍他们认识一下。真是好?笑,他们斗了这么久,其实几?乎没正?式见过?,陆京择本人并不亲自出面参与这些事,明面上自有人替他操劳这些事。
裴野并没有回消息,只是拿起外套,起身往外走。
刚冒头的,冷冷的太阳很快便洒下温暖,金灿灿的阳光,又随着时间的退役一路西落,隐藏在高楼大厦下。很快的,夜色侵袭天空,浅淡的蓝染灰云朵。
晚餐的时间,裴野如约而至,却还是来晚了些。他被侍应生引到了一间环境典雅的包厢内。裴父脸上带着笑,裴母朝着他招手,而陆京择坐在一边,脸上没过?多表情。
裴野刚坐下,便听见裴父介绍着陆京择,将他的年轻有为吹捧一遍,仿佛这是一场应酬。在这吹捧之中,裴父只字没提陆京择体内的血液有一半源自于?他,可脸上却全是满意。
“小陆年纪轻轻就已经走到这个位置了,真可惜不是我儿子?。”
裴父笑着说,指了指裴野,“以后有机会,让小野跟你多多学习。”
陆京择望了眼裴野,又望了眼裴父,无来由笑了下,不知道在笑什?么。裴母脸上勉强维持着笑,可向下撇的嘴角,还有攥着裴野手的劲儿已经彰显出来了她的愤怒与耻辱。
裴野不太知道她是在耻辱于?陆京择作为一个私生子?比他优秀,还是在耻辱于?在场所有人都知道陆京择的身份,可所有人都要装作不知道。
陆京择几?乎不怎么说话,他来吃饭,倒像是真的来吃饭似的。
裴父倒像是很高兴,喝了不少?酒,最后话锋一转转到了公?司的事。他说话很有些古风,古得裴野想?笑,“我年事已高,这辈子最希望的就是裴家一年比一年兴盛。”
陆京择和裴野几乎同时笑了下。
裴母自然知道,在短兵相接的股份争夺大战中,裴野不算优势。于是她立刻看向裴父,一手揽住裴野的肩膀,笑道:“小野最近忙得不得了,这半个月都没好?好?休息。”
裴父的眼睛却看向陆京择,看?了几?秒,才又看?向裴野。
他道:“小陆你还不知道吧,小野最近接管了很核心的一家公?司。但偏偏,正?逢有人恶意收购股份,小野一直在艰难守着,现?金流注资这方面也很有些困难。可是,”
裴父微笑道:“天下始终是年轻人的天下,小野目前做得已经很优秀了,对方也是个厉害的人,无论谁赢了,我都会很高兴。”
裴母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突然笑了下,看?向了裴野:“小野,小陆先生听闻才回国不久,正?好?再过?几?分?钟,露天区餐厅有个特色表演,你们年轻人也有话说,不如一起去看?看?。”
陆京择像是个从头到尾都游离的人,站起身往外走,裴野也跟上。
走出包厢,裴野并没有离开,只是站在门口。
他看?着陆京择的背影,耳边听见包厢内部隐约出来的动静,隔着门声音很模糊,但那尖叫的吵架的力度却依然能想?象出来。
裴母当然生气?,她逼迫着裴野接触裴家的产业,目的就是给裴父看?。她大抵一直以为,只要他们够努力,裴家最终还是会在他们手里。但很显然,裴父不这么想?,或者?说,他并不在意努力,他在意的是陆京择的优秀,以及他身上另一半的血液的主人。
很快的,杯盘落在地上发出难听的声音。
裴野也没有兴趣听了,他起身往外走,走廊处是看?台,看?台下的舞台,表演人员已就位。是颇有热带风情的草裙舞,火焰之下,画着黑脸的人伸展着健壮的四?肢舞动着。
陆京择倚在看?台处,手指夹着一根烟,却没有点燃。他低着头在看?手机。裴野也走到看?台前,拉开距离,拿出了手机拍了张图,给温之皎发了个信息。
[裴野:【图片】]
[裴野:真热闹啊,下次可以来这里吃饭。]
温之皎看?着裴野的信息,咬着筷子?,盯着手机,歪了下头,又猛然切开陆京择的信息看?了眼。
[ljz拍了拍老实巴皎的脸说:真漂亮]
[ljz:……]
[老实巴皎:无语什?么?你对此有疑问?]
[ljz:没有]
[ljz:【图片】]
[ljz:这餐厅还挺热闹,特色菜口味还不错。]
[老实巴皎:有多色?看?看?]
[ljz:看?不懂。]
[老实巴皎:不色我就不去了]
[ljz:哦,那就不去。]
[老实巴皎:谁稀罕啊]
[ljz:你生气?什?么?]
[老实巴皎:我不生气?啊,我又不漂亮,没资格生气?]
[ljz:……]
温之皎翻了个白眼,把他消息设置成免打扰。
以前谈恋爱还会夸她漂亮,现?在约她吃饭,还敢质疑她的美貌?
她越想?越气?,但又不免感到有些神奇,毕竟他跟裴野似乎在一起吃饭,他们不是有什?么继承之争吗?
温之皎很想?八卦一下,可一抬眼却只能看?见慢条斯理吃饭的谢观鹤,她没忍住啧了声。
谢观鹤没有抬头,“怎么了?”
温之皎道:“陆京择跟裴野在一起吃饭诶。”
谢观鹤:“他告诉你的?”
温之皎又切回裴野的信息看?了眼,她点点头,“没,但他们给我发了一张一样的照片。”
谢观鹤动作顿住,笑了下,“你想?说什?么?”
好?无聊的回应!
温之皎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
可想?了几?秒,她没忍住把这个消息发给了顾也。
[顾也是个人:真的假的,那谢观鹤被孤立了啊。]
[老实巴皎:啊???]
[顾也是个人:谢观鹤跟他们俩都是表兄弟关系。]
[顾也是个人:同父异母的兄弟都能一起吃饭了,谢观鹤却不在]
[顾也是个人:由此可见他品行低劣,没人跟他玩。]
[老实巴皎:……!我就知道没人喜欢他!]
温之皎笑起来,一抬眼便发觉谢观鹤却在望着她。
他道:“说我什?么了?”
温之皎吓了一跳,眨眨眼,“你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
“一边看?我,一边对着手机笑,不难猜到。”谢观鹤擦了擦手,顿了几?秒才道:“吃饭不要看?手机。”
温之皎又“啧”了声,不说话,低头扒饭。
但又点亮手机,打开图片仔细看?了眼。
火把被扔起,在空气?中旋转了两圈回到舞者?手中,在他们泛着油光的,古铜色的肌肤上也反射出昏黄的光。
“你觉得他们吵完了吗?”
陆京择的话音打破了两人的沉默。
裴野闻言,道:“你只要活着,他们就吵不完。”
他笑得很有些无所谓,“不是在攻击你,只是在阐述一个事实。”
陆京择挑眉,懒得维持和平的表象,直接道:“你当初应该和方家联姻的话,事情不会走到这一步。”
裴野骤然转头看?向陆京择,有些错愕,“方家?”
他怔了几?秒后,突然捕捉到了什?么。
“在你回国前几?个月,你就和方家有所接触。”裴野感觉耳朵上有着一层热意,那热一路蔓延到脸上,他听见血液流动的声音,感觉到一种极深的愤怒,“你这样做,为的就是,让你后面放出的联姻消息足够可信,至少?让我妈确信这件事,逼我去截胡。没有成功,我坐以待毙。成功了,你从方家入手,是不是?”
裴野越说,大脑却越清醒,最终,他突然笑了起来,声音有些沙哑,“真有耐心啊,真有……耐心。”
“我对我的作案过?程没兴趣。”陆京择手指一动,原本捏着眼的烟便弹出一条弧线。他望见它正?好?落进垃圾桶后,唇边噙了点笑,只是那点笑很快又被冰冷取代?,“不过?,我对裴家也同样没兴趣。”
他轻声道:“一艘随时会沉的船而已。”
裴野语气?讥诮起来,“但你不也在这艘船上?”
陆京择笑了声,“人多船才好?沉。”
“你——”裴野话音止住,眉峰微动,几?秒后,他才道:“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离开这里吧,随便你追求梦想?还是其他。”陆京择语气?很随意,姿态更随意地看?着手机,而手指在反复戳屏幕上的白猫头像。很快的,他看?见消息被拒收的提醒。
他啧了声,抬头看?裴野,“在合适的时候离开,才能积蓄能量,退场有时候是为了更好?的回来。”
陆京择的语气?云淡风轻,仿佛真是一名兄长在教导弟弟。
裴野的唇抿成一条线,“这是江远丞教给你的?”
陆京择闻言,望了眼裴野,却望见他脸上有着轻飘飘的笑。
陆京择面色冰冷地望着裴野,裴野便止住了话音,微笑起来。他懒得多说什?么,挽着外套,摇摇头,往外走。
走了几?步,陆京择话音很轻,“离她远点,不然,你连回来的机会都没有。”
他没有说是谁,但裴野却知道是谁。
裴野并不了解陆京择,但他察觉到,陆京择刚刚应该真的被激怒了。看?着陆京择的背影消失,他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
他转身离去。
一名侍应生与他擦肩而过?。
裴野没有回包厢,也没有回家,他只是坐在车里,平静地坐着。昨天被江临琛羞辱,今天被谢观鹤和陆京择羞辱,他再不平复下情绪,大概会发疯。
可说是平复,最终他也只是反反复复地回想?着这些日子?的一切。
停车场的灯光越来越亮,又越来越黯淡,门口的天色由黑转白。
天亮了。
裴野拿出手机,给江临琛打了电话。
[……受到陆京择刺激的裴野最终下定了决心,开车再次到了江家的庄园,与江临琛约定了签订合同的时间与地点。只是这次,时间与地点由他决定。在约定后,裴野又与谢观鹤打了电话,约定了见面,这一次,谢观鹤在病房里见了裴野。]
薛灼灯在住院部附近的花坛坐着,看?着笔记,面无表情地看?着笔记本。
不多时,他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走近了住院部。
薛灼灯市拿出笔,在这段剧情旁打了个对钩。
一切都在按照笔记本的剧情里走,目前没有出现?问题。他现?在比任何时候都希望现?实能根据小说剧情走,只有这样,他根据剧情准备的一切计划才能派上用场。
薛灼灯的手攥住笔,感觉到有些难以呼吸。
他意识到,也许是……紧张。
薛灼灯仰视着天空,黑黢黢的眼睛映着天光,慢慢地呼吸着。
正?午的阳光很有些炽热。
谢观鹤从窗外收回视线,又听见身后嘎吱嘎吱的声音。他放下钢笔,转头,发觉温之皎坐在地上,胳膊撑在茶几?上,一手握着蜡笔,一手盯着立着的平板视频。
“用这一支颜色的蜡笔,家人们看?好?了,是这一支往这里……”
视频里,ai语音耐心地说着步骤,温之皎便也表情严肃地盯着画面。
谢观鹤没忍住道:“作画是平心静气?的事,没必要这么严肃。”
“哎呀!你懂什?么!”温之皎话音里满是抱怨,一手暂停视频,一边捏着蜡笔画画,“又不是画你那种老头画。”
谢观鹤顿了下,“那是荷花。”
温之皎转头看?他,捏着蜡笔指了指他,他便清楚看?见她指尖指甲都被蜡笔染得五颜六色了。她话音带着点理直气?壮,“荷花就是老头才画的。”
谢观鹤:“……”
他还没反驳,温之皎又埋头跟着视频开始画画了。
在这里住了两天,她大概也是因不能离开医院而烦闷,因此见了他一次闲来无事画画后,他还特意去医院内部的超市买了套蜡笔,跟着视频学画画。
谢观鹤也扫了几?眼,多半是俗称教程,比如三分?钟画一颗圣诞树之类的。可她尤爱这种视频,一天能画六七张,产量十分?高。
“咔哒——”
病房门打开,小秦进了病房,走到他身边。
小秦小声道:“裴先生已在楼下会客室等着了。”
谢观鹤点头,合上文件,拿起椅后的外套,却陡然听见身后传来温之皎的声音:“在哪儿在哪儿,我昨天还见来着!”
两人回头,便看?见温之皎到处撅着屁股,一会儿摸沙发,一会儿摸案几?,一会儿抓着沙发想?要抬起来。
小秦道:“温小姐,是什?么找不到了?”
“一只嫩黄色的蜡笔。”温之皎像是很烦,在病房里转来转去,最后一屁股坐沙发上,还捶了下沙发垫,“就差最后一步了。”
谢观鹤扫了眼她的蜡笔盒,淡淡道:“你自己不收拾好?。”
这两三天,他有时坐沙发上,都会坐到乱七八糟的东西。
“那是它有自己的秩序。”
温之皎反驳,说完又看?他,带着点怀疑,“是不是你偷偷藏起来了?”
谢观鹤挑眉,“我藏你蜡笔干什?么?”
温之皎道:“你嫉妒我画得比你好?!”
谢观鹤看?了眼她纸上扭曲的纹样,移开视线,“嗯,听起来说服性不强。”
“那就是你生气?。”温之皎有点撒泼的意思?,张嘴就来,“你就生气?我昨天把你字帖上的字认错了,所以你特意把我蜡笔藏起来了!”
小秦有些疑惑地看?谢观鹤,谢观鹤面色不变地道:“没什?么,她只是指着每行字都猜是天道酬勤。”
小秦:“……”
谢观鹤懒得计较,站起身往外走,走到病房门口,望见温之皎已经在拆家了。她像是较上劲了似的,把沙发垫都扯了下来。
他不忍直视,转身下楼。
刚到楼下会客室,便看?见裴野准备下楼。
裴野道:“你来了啊?我还以为你在休息,准备去楼下转转。那我们回会客室吧。”
他转过?身要往回走。
楼梯间的拱窗映照出灿烂的阳光,连楼梯间越是暖融融的金。
“没事。”谢观鹤一把按住裴野,道:“阳光确实不错,一边散步一边聊吧。”
裴野自然乐意,小秦和其他人没再跟上。
两人走下住院部,裴野却没忍住转身望了眼,道:“她……在病房里吗?”
“嗯。”谢观鹤走得比较慢,风吹起他的黑发,露出了清俊的脸,“现?在,你想?清楚了吗?”
裴野收回视线,道:“我发现?,江临琛……是故意的。”
他轻声道:“他压价压得很低,低得不可思?议,近乎是羞辱的态度。而这个价格,我不是一定要跟他签约的,可他却笃定我会和他签约。要不然就是他太自信,要不然就是……他故意羞辱我。”
谢观鹤道:“还有呢?”
裴野道:“我来找江临琛的消息传出得太快了。”
谢观鹤道:“继续。”
裴野道:“陆京择他看?起来并不在意裴家的支持与股份。”
谢观鹤走路走得很慢,他像是在欣赏医院里的花树,脸上带着笑,“你的结论是?”
“他们在等我发疯。”裴野的话很缓慢,抿着唇,“我曾经和一个人说过?,我想?要得到她,我想?占有她。但这个人,也许把这件事告诉了江临琛和陆京择。”
他道:“他们在等我做出行动,再……”
真是荒谬,他们绕了一圈,最后图的仍是在捞上一笔时演一出救世主降临的戏码。而他裴野,注定是这一场戏的配角。
谢观鹤这才转头看?向裴野,像是有些惊愕,又像是无奈,最后,他道:“事以密成,没有任何一个人做事前会把目的告诉别人的。”
这一刻,他确实觉得无奈至极。他之前还在疑惑,温之皎找到他这里来,是谁露出了苗头。他猜测过?,裴野的个性会做出些偏激的事,也许被察觉到了,没想?到,竟然是他自己亲口说出去的。
裴野低声道:“我不明白,他们就不怕我是随口说的吗?”
谢观鹤笑了下:“那你是随口说的吗?”
裴野抿唇,他看?向谢观鹤,声音有些涩,“哥,我想?清楚了,你还会帮我吗?”
医院的连锁超市门口有几?个小孩子?在打闹,站在他们身后的家长打着电话,面色忧愁。可小孩子?们仍在打闹,并不清楚医院是离别与忧愁最多的地方。
谢观鹤朝着超市走进去,话音平淡,“我答应了你,就不会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