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我远点!”
温之皎喊道。
她的眼前,过去与现在重合成完整的一幕,江远丞的全?身?都被血液浸染,轰隆隆的风声大得?像是?有旋螺桨在远处搅动。公寓迅速倒塌,绿植与高楼拔地而起,满身?是?血的江远丞在她眼中化作模糊的样子。
江远丞望见她那惊惧的样子,几乎下意识道:“不要?怕,我在,我——”
他手上传来尖锐的疼痛,望过去,却?见她满脸惊恐,发?了疯一般用力抓挠他的手,头发?黏连在脸上,身?体颤抖着,“滚,滚,滚开!”
一阵疼痛从?他脑中传来,零星的记忆几乎要?浮现。
江远丞脸上有了冷汗,眯着眼,左腿的疼痛让他呼吸凌乱起来。他脖颈的神经颤抖了下,道:“他是?故意。我没有。”
可温之皎已经听不到他的声音了。她只能在恍惚中嗅到更为浓烈的腥味,挣扎得?更厉害。将紧紧握着门框的手视作为最为恐怖的怪物,又踢又咬,全?然丧失理智。
“听我解释。”
怪物的声音也和手一起挤进门里?。
终于,那怪物消散。
“砰——”
温之皎猛地关上门。
江远丞也终于失去所有力量,跪倒在门前,他的头抵着门,手抓着手杖。他丞的伤口没有包扎,只是?简单的消毒过,充满了血渍的衬衫并没有更换。刚刚她激烈的攻击也使得?他周身?的伤口崩裂,新鲜的血从?旧伤痕中洇出,四?肢百骸都是?细密的痛。
他的左腿也到了极点,剜心刺骨的酸涩一路从?腿上蔓延到心口,连他手心都感到一阵阵拉扯的剧痛。
白光闪烁过天空。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响起。
零星的记忆一幕幕在他脑中跳跃着,又带来跳荡的痛苦。他努力想要?抓住,却?只能感觉它们如同流沙一般从?脑中滑走?。鲜红的血液在他身?下流淌。
“你要?摘樱桃吗?”
一两滴血液向上游动,化作樱桃的样子。
“我请你喝草莓汁行了吧。”
猩红的液体从?机器中流淌,缓缓落尽杯中。
“你不是?要?请我看电影吗?走?啊!”
在一片暗色之中,尖叫声响起,海中央慢慢有了深色的红。
太多种颜色的红随着她的声音而缓缓浮现,仿佛他身?体里?的所有血液都撑满了她需要?的那些红,各种饱和度过多的红化作熊熊的火焰,从?他身?体里?一路游走?。他像是?被烧尽的灰,在她门前,跪着散去了。
更多的红犹如浪潮一般袭来,他的眼睛也被血液灌满,一滴又一滴的血从?眼球里?流出,沾染过睫毛,流淌过山根,滋润了干涩的唇。无数个?尖叫声响起,仿佛每个?细胞里?,都有一个?人尖叫。
血液不知道又从?哪里?流淌出来,几乎要?将他裹成红色的蚕蛹。
“江远丞,我恨你。”
“我不要?跟你在一起了。”
“我宁愿去死,在你身?边的每一秒我都觉得?恶心!”
更多的血从?他的身?体流出,他仰着头,喉咙里?终于溢出了一声小小的哭嚎。血液与泪水混作一团,湿润的风将他的黑发?与衬衣吹起,手杖从?手中脱落。
他伤口崩裂的伤口,眼睛里?渗出的血,在他身?下汇聚成一条蜿蜒的溪流。红色的溪流毫无头绪地流淌,终于,一点点流到了干净的雪人旁,将一只雪人的地步染出细微的粉红。
“江城远?哦江远丞?”
“你怎么在这里??”
“跟你隆重介绍一个?朋友!”
“我钓上鱼啦!”
太多太多声音齐齐响起,千百个?,上万个?,它们和癫狂的风一起啸叫。千百个?,上万个?温之皎俯身?,凝望着狼狈跪着的他,又笑起来。最后全?然融为一个?,那个?她愉快地跑下每个?台阶,只给他一个?背影。
在一片火光之中,他缓慢攀爬,可又骤然落下千万层楼梯,摔在地上。
她头也不回,一路跑到树下,跳着抱住等待的陆京择。
“皎皎,不要?,不要?……”
江远丞的头与身?体疼痛,血与汗浸湿头颅。
最后一丝天光终于被吞没,一道血红的雷电闪烁过天际,又是?一声天崩地裂的声音炸了出来。他的手从?门上缓缓滑落,拖出一条漫长的血迹。
“轰隆——”
这一声过后,积郁太久的风暴终于来临,雨“唰啦”一声下了起来。被风摧得?几乎被连根拔起的树缓慢站直身?体,在雷光与路灯中像随时要?吃人的鬼影,在门前跪着的血腥身?影也缓慢起身?。几次都险些失力摔倒,却?又撑着手杖站起。
他站在门前,缓缓抬头,像是?刚刚复苏的机器人。
二楼的卧室灯光仍然亮着,窗帘紧紧闭着,一如紧锁的门。
江远丞仰着头,雨水打在他的身?上,也浸湿他的发?丝。
慢慢的,他的唇僵硬地颤动起来,像是?一个?笑。
原来,原来……
“轰隆——”
雷电从?窗前闪过。
谢观鹤的手再次颤动起来,一副好好的字,顷刻失去了风骨。他的脸被白色的闪光照得?苍白,唇却?又格外?的红,红色的流珠被他攥住。
已经凌晨两点了,这雷雨仍然没停。
她现在,应该睡着了吧?
谢观鹤想着,又看了眼手机。
明明,这个?时候该睡着的是?他。
但不知道是?下午小睡过的原因,还是?今晚的雷声实在吵闹,他在半夜惊醒后,就一直没有睡。可很显然,这并不是?适合练字的时间。
她应该是?睡着了。
一条信息都没有发?。
就算是?去找了其他人,那边应该也会有消息的。
谢观鹤对自己重复道。
醒来到现在,一个?小时了。
他已经提醒自己好多次了。
计划是?清晨回去,如今再等几个?小时也该返程了。
他又对自己说。
和她相处,往往如同熬鹰。
制不住,就会被反啄眼。
谢观鹤深知这个?道理,也深知,现在她别无可选,他无需操之过急。他将宣纸揉搓成一团,又提笔蘸墨,专心练字。笔尖悬在纸上,洇出一团巨大的墨,他平静地看着那一团墨汁洇散周遭,也洇湿桌子。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
“咔哒——”
卧室里?,窗没有关紧。
西洋象棋的棋盘上,夹击黑棋的两只棋被风吹散。
谢观鹤闭上眼,手指快速地捻过流珠,终于——“啪”声响起,毛笔被摔在桌上。他抬手扯过椅背的外?套,快步走?出房间,穿过走?廊,木质楼梯上都是?咚咚的脚步声。不多时,便是?大门关上的声音,雨夜之中,引擎声也随之响起,一路远去。
谢观鹤坐在驾驶座,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路灯射入车内,明明灭灭。
副驾驶处,一个?餐盒也被绑上安全?带。
简直是?发?疯。
凌晨三点,司机都没醒。
谢观鹤这么想,可油门还是?踩到底了。
一路上,车流带起激进的水花。
他的心也像悬在车轮上,升升沉沉。
雨水越下越大,在窗上敲出聒噪的声音。
一声尖叫从?卧室里?传出。
温之皎猛地睁开眼,身?上全?是?冷汗,头发?湿漉漉地黏连在脸上。她的面色苍白,分不清梦境与现实,也分不太清过去与现在,四?肢仍然发?软颤抖。
她是?谁,她在哪里??
现在几点了?
江远丞?
太多莫名其妙的关键词与场景全?部涌到她的面前,她再也没有任何睡意,捞起外?套穿好,起身?喝了杯热水。虽然被噩梦缠身?,但醒来后,她的恐惧感倒是?消散了些。
温之皎捧着杯子,站在窗前,拉开窗帘。
雨下得?格外?大,雷电时不时闪过,给她带来了几分心惊。她又拉上窗帘,但下一瞬,她望见楼下伫立着一个?身?影。灯光的映照下,那身?影仿若一只矗立在暗处的鬼怪。
她瞳孔骤然扩散,又急速缩小。
——不,不,难道是?——不!
好不容易消散的恐惧感再次袭来,她死死地攥着窗帘。偏偏在这一刻,那个?身?影动了动,抬起头,雨幕之中,隔着遥远的距离,他的视线对准自己。
而这一次,那张脸上除了鲜血的狰狞外?,便是?平静无波的凝视。仅仅是?这一瞬,她便迅速蹲下了身?,犹如被盯上的猎物一般。
血液几乎要?倒流,冷得?她发?抖。
好熟悉的眼神,几乎让她产生?一个?恐怖的揣测。
……他是?不是?全?部想起来了?
只是?一个?揣测,她便发?抖起来。
救命,救命,救命!
温之皎立刻爬向床,抓起手机就要?打电话?。死谢观鹤,不管了,丢脸就丢脸,比被恢复记忆的江远丞抓住强!她再也不要?当他的精神抚慰猫了,太恐怖了!
她越着急,手指越和打架了一般,好几次拨错电话?。
“嗡嗡嗡——”
她还没拨打,手机便震动起来。
温之皎下意识接起。
“皎皎。”
电话?里?,声音有些嘶哑。
熟悉,冰冷,还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是?江远丞。
在意思到的一瞬,她身?体一动,瘫软着靠在床边。
“你醒了,我看到了。”
江远丞的声音很轻,仍是?冰冷的。
温之皎呼吸的急促,身?体动弹不得?。
“我知道,一些事,解释不清楚。”江远丞声音里?的冰冷消散了,轻极了,道:“我会走?的,不用担心。”
温之皎沉默了很久。
她道:“为什么?你有病吗?不要?再缠着我了,我不会见你的,滚,我不知道你——”
“不用见我。”
江远丞道。
温之皎错愕起来,愈发?恼怒,“你都站在我家?门口很久了,江远丞,我警告你,我跟你的过去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有,那也是?——”
“我知道。”江远丞又打断了她,话?音很轻,“就算有,也都过去了。”
他话?音有些艰涩,闷闷的,“我不会再去找过去的回忆了。”
温之皎更为错愕,甚至有些懵,“什么?”
难道,难道是?她猜错了,他还没恢复记忆?
又或者,他在设立陷阱,降低她的警惕心?
温之皎一边想着,一边走?到楼下,道:“那你现在就走?。”
好几秒,江远丞话?音低了些,“雨停了,我就走?。”
温之皎火气上来了,“随便你,你爱站岗就站,我报警抓你了,跟踪狂!”
她也不管那么多,什么话?都扔出去,挂了电话?。
走?到了门口,她按下可视门铃的监控屏。
黑色的小屏幕闪烁了几秒,很快,浮现出了门口的情?况。
江远丞站在门口,举着黑伞,雨水浸湿了他的肩膀。他身?前,是?两座雪人。雪人身?上已经套上了雨衣,一旁还有好几个?伞挡着雨,可仍然有一小部分化掉了。江远站的位置,正好便是?伞挡不住的地方,他站在那里?,看着手机,伞倾斜在雪人身?上。
“咔嚓——”
门打开了。
江远丞抬起头,灰眸有些错愕,又移开视线,他道:“你要?去哪里?,我让人送你。”
“这就是?你等雨停的理由?”
温之皎问。
江远丞身?上已经被雨水浸湿了不少,黑发?黏在苍白的脸上,俊美的脸庞上有着些认真。他沉默了好几秒,才道:“嗯。”
他又道:“起码,它们是?在一起的。”
温之皎这时候才看清楚,两座雪人的雨衣下,还套了外?套。灰色纽扣的雪人显得?有些委屈,她往上看,又望见一样有些湿润的灰色眼睛。
“不过是?雪人而已。”
温之皎说完话?,突然觉得?有些生?气,又有些难受。她发?狠了一般,走?到江远丞身?前,将他用力一推。他愕然几秒,手杖落在地上,下一秒,他望见她俯身?,将雪人身?边的伞全?部踢开。
她像彻底生?气和不耐,又像是?无法?控制一般,将伞踹到一边,喊道:“你是?不是?有病!就是?雪人而已,你站在我这里?就够讨厌了,讨厌,讨厌!”
江远丞立刻抬起手,抓住她的手,“你怎么了?是?难受吗?”
他又道:“我走?,我走?。”
温之皎在他怀里?挣扎起来,抓着雨衣就要?从?雪人身?上扯下来。江远丞见状,一把从?背后抱住她,将她往后拖。她吓了一跳,松开了手,又连忙抬腿。
“我这就全?部踹掉!再也不让你发?神经!”
她大喊起来,像是?彻底崩溃。
江远丞用力抱着她,远离雪人,可她却?要?在他怀里?飞起来似的,用力抬腿。她的大喊大叫有了些哭腔,雨水将他们全?部灌湿,“我讨厌你,干什么一副无辜的样子,明明都是?你害我难受的!破雪人,死江远丞,你为什么没有死?你为什么不死?!”
“对不起。”江远丞在背后抱着她,话?音有些焦急,“天气很冷,回去吧。你不想见到,我帮你推掉,对不起。”
他道:“对不起。”
温之皎哭了起来,一转头,却?望见他脸上也在流泪,可表情?仍是?冷冷的,活像是?毫无生?气地大理石。他认真地看着她,唇动了动,喉结滑动。
“对不起。”江远丞眼睛有些红,一只眼球有些粉,道:“怎么样都好,不要?哭了,不要?难过,我不该惹你的。”
他的唇颤动着,声音沙哑,闷而委屈,灰色的眼睛垂落得?像耷拉尾巴的狗。他抱着她,将她塞进门里?,道:“不要?生?气。我现在就走?。”
温之皎身?上被雨浸湿,又崩溃又恼怒还有些难过。她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能一直是?最讨厌的样子,为什么非要?在这个?时候失忆,为什么偏偏要?变成以前那种好欺负的样子?该死的雪人,都是?雪人的错,他个?瘸子就不该堆雪人!
她一边想着,一边用力哭着。
江远丞想给她擦眼泪,可自己都已湿透,只能围着他转来转去,灰眸焦急,却?又不进门。最后,他像是?狠下心似的,一转身?往外?走?。
路过了被雨水浇得?有些化掉的雪人,他撑着手杖,闷闷道:“再见。”
不知道像是?对雪人说,还是?对她说。
江远丞撑着手杖,抬起修长的腿,对准了自己的雪人。他又看了看一边的雪人,转头道:“只踹掉我的吗?还是?都——”
他话?没说完,却?见她已经抛了出来,一把把他推倒。他愕然起来,身?体失衡,直接后倒摔在地上。她像是?又生?气了似的,脸上还有泪水,死死抓着他的衬衫。
“不许,现在不许你踹了!”
温之皎喊道。
江远丞摔得?浑身?发?疼,手却?搂住她的腰,又转头。
他道:“可是?它们已经全?都——”
被他们坐碎了。
江远丞话?音没说下去,因为他望见她殷红的唇。他低头,用额头轻轻碰了碰她,她仰头,他便吻了下去。温之皎没有只是?抓着他的衬衫,指甲掐他的肩膀。
几秒过后,他道:“我能追求你吗?”
他又道:“现在的我。”
温之皎吸了下鼻子,摇头,但下一秒,她的脑袋被他扶住。他的吻将她的话?堵住,手却?又不她摇头。雨水落在他们身?上,将他们全?部淋湿,也将这个?试探的吻浇成他们交换体温的引子。
淅淅沥沥的雨水敲击在伞面上。
几步外?,谢观鹤攥紧了伞柄,指骨分明。
他轻轻闭上眼,回到了车上。
车里?的餐盒已被打开,鲜红的石榴静静躺着。浓稠的墨色中,他在车里?仰着头,手指搭在腹部,灼烧的痛一路延伸,直到他喉咙有了些腥味。
谢观鹤掰开了石榴,红色的汁水犹如血液一般浸染他的手指,他的唇齿间也便是?红,犹如同样有了血。
不远处,江远丞和她终于从?雨中起身?。
他将她送到门口,却?骤然回头望了眼隐匿在黑暗中的车。
江远丞挑起眉毛,灰眸平静。
“都怪你,你害得?我做噩梦,我讨厌你……”
温之皎踢踢踏踏进了房间,话?音还有些哭腔,还在骂他。”
江远丞收回视线,跟着她一路进门。
“咔嚓——”
门合上了。
温之皎抽抽噎噎地哭着, 一路走?到浴室。
她浑身湿漉漉的,头发黏在脸上?,眼泪都模糊了视线。她每走?一步, 被雨灌湿的毛绒拖鞋都“啪叽”一声,走?了几?步,她就扶着墙甩掉了拖鞋。
江远丞也一身湿漉漉的, 跟在她身后, 脚步又?慢又?小心,像只幽魂。她停住脚步, 他便站在几?步外,看她的动作。
温之皎甩掉拖鞋, 一转头吓一跳, 尖叫起来,“你怎么?进来了!给?我出去!出去!”
江远丞缓缓睁大眼睛,好几?秒, 他道:“我很冷。”
他顿了下, 蹙着眉,阴郁苍白的脸上?有点不甘似的,道:“我以?为我可以?进来。”
“谁跟你可以?,我告诉你, 我现在还是?很讨厌你。”
温之皎晃了下身上?的水珠,平复着呼吸,“全都是?因为你装可怜,我才没有反应过——”
“阿嚏!”
她打了个喷嚏。
江远丞抬起眉头,转身望了望,从沙发上?拿起一条毛巾,直接盖在她身上?。他顿了下, 道:“先洗漱吧。”
他又?道:“我借个浴室洗漱一下,换身衣服就走?。”
他最后道:“没有你的允许,我不会留下来的。”
“你还想借浴室,你自己没有浴室吗!”
温之皎用手指戳他胸口,却戳到他衣服上?的水。
她咬牙,道:“算了,就这一次!”
温之皎心里?又?烦,又?觉得自己实在还不够坏,不能狠下心来。这气没办法对着面前?这个什么?都想不起来的愣头青发,也更舍不得对自己发,于是?只能在浴缸里?狠狠拍水。
都怪该死的雨天,该死的雪人,还有该死的……江远丞。
她承认,一看到他们一副委屈又?隐忍狼狈的样子时,她总忍不住会心软。陆京择是?这样,江远丞是?这样,温随也好,江临琛也好……难道只是?因为他们哭起来比较好看吗?
温之皎将身体?沉入浴缸里?,水流下,她的发丝在水中蓬勃游动。温热的水流刺激着她脸上?的肌肤,也缓慢填充她耳朵的纹路,她越沉越深,眼睛凝视着天花板上?的灯。水汽一路蒸腾上?升,又?轻盈落下,她突然?喊了一声。
“江远丞!”
半分钟后,她望见浴室门?前?有了一个身影。
那身影站定没动,话?音透过门?,闷闷地传来。
“怎么?了?”
江远丞道。
温之皎:“你最好记住你说的话?,一辈子都不去找你的回忆,懂吗?过去的你最讨厌,现在好一点,但还是?很讨厌。”
江远丞的声音响起,“好。”
温之皎笑了下,道:“我快洗好了,你也要快点洗,然?后给?我吹头发。”
她望见浴室门?外的影子动了动,又?站定住。
江远丞道:“好。”
温之皎问道:“你只会说好吗?”
江远丞的声音更闷了些?,“还会说可以?的,没问题,我会的,以?及我尽力。”
……还真是?。
毕竟曾经是?很合格的许愿机。
温之皎没有再说话?,换上?了新的睡衣,披着浴巾,迎着满满的水雾出去了。江远丞站在门?附近,有些?惊愕似的,立刻背过身去,低着头。他身上?也擦干了些?,不过仍有不少水痕从发丝里?落下,沿着他的下颌,滴滴答答,像落水的狗。
她越过他,脚步轻俏,玫瑰的香味混合热气腾腾的水汽。他没有看她,他知道,如果抬头,她一定会注意到他现在的表情与眼神。
可他没有抬头,她也注意到了他的脖颈是?是?僵着的,蓝色的纹路隐隐浮现,下颌也绷着。她突然?抬起手,捏了下他的肩膀,下一秒,她摸到一具更为僵硬的湿漉漉身体?。
……没有了记忆,人也会重置得纯情吗?
温之皎眼睛滴溜溜地转着,凝视他的侧脸。
江远丞仍然?没有抬头。
温之皎抬起手指,挠了下他的脸。
下一秒,江远丞便一个转身,走?进了浴室,动作很快,甚至有些?踉跄。
“……”
江远丞抵着门?,指节紧紧攥着把手,喉咙里?溢出了断断续续的气。他的脸贴着门?上?的雕花玻璃,睫毛垂落,灰色的眼睛里?有了些?酸涩。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触碰过自己了。
除了在病房的时候。
江远丞闭上?眼,压下一切念头。
浴室外,温之皎听见浴室门?上?了两道锁的响声,一时间感?到震撼,又?感?觉好笑。之前?一直躲着他,竟然?没发现,现在的他看起来也太好欺负了……
她的心里?一下有了些?痒,信心膨胀起来 ,无数个捉弄折磨他的计划跟气泡水似的咕嘟咕嘟起来。
“嗡嗡嗡——”
手机震动起来。
温之皎低头,看见了一条信息。
[观鹤:让人给?你送了石榴,看你睡了,所以?放在门?口了。]
好耶!刚洗完澡,就要吃点凉的!
温之皎跑去门?口,很快便望见一个餐盒。她拿起餐盒,又?望见雨水如织,将偌大的空间填得严丝合缝。雪人早已消散,什么?都没剩下,除了一朵朵被摧残的鲜花,还有几?颗扣子与围巾。
不远处停着一辆车。车子孤零零停在交错的公寓中,被滂沱大雨敲得叮叮咚咚响,几?乎要被淹没在这雨中。
是?谢观鹤的人的车吗?毕竟刚刚送过来东西。
可是?,那车像是停了许久,没有灯光,似乎也没有人。
湿润的风吹过她的脸,她疑惑地看了几?眼那车,转身关门?。坐在沙发上?,她打开餐盒,发觉石榴都已经切成了几?瓣,石榴籽颗颗圆润,犹如一串串红宝石闪烁着丰盈的光。
温之皎正要拿起,又发觉有几瓣石榴的切口并?不平整,像是?掰开似的。她想了几?秒,挑出了切口不平整的石榴,试着拼起来。下一秒,她发现有颗石榴少了半。
她拿出手机拍了个照片。
[皎生惯养:为什么?少了一半啊?]
[观鹤:我偷吃了。]
[皎生惯养:?]
[皎生惯养:干嘛偷吃我的?]
[皎生惯养:小偷!]
谢观鹤知道她在开玩笑,可他不知如何回复。今天的雨真大,敲着车的声音聒噪至极,车内散发着石榴的幽香,却让他不知如何呼吸。
他的唇齿中仍有余甘,喉咙中却仍是?火烧火燎,胃部的刺痛令他额头沁出了些?汗水。他俯下身,背部弓出脆弱的弧度,睫毛颤动起来。
雨水冲刷着玻璃,路灯的光闪闪烁烁地折射进来。
谢观鹤攥着方向盘,一只手不断捻着流珠,许久,或许没多久,那疼痛轻了些?。他仰起头,冷汗已经沁湿了衬衫,最终,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只是?想与你共尝一只石榴。
进退合矩久了,想逾越也变得不知如何逾越了。
谢观鹤望着水珠在车窗上?缓缓滑落,睫毛颤动了下,手指滑落到方向盘中央,一声聒噪的喇叭声回响在雨幕中,很快又?被倾盆大雨的声响所遮掩。
在这双重遮掩下。
他轻轻道:“皎皎。”
生涩的咬字,令他唇齿都有了腥与黏腻汁液搅动的粘稠。
雨还在下。
公寓里?有备用的男士衣服,不过正装居多,当温之皎看见江远丞一身衬衫与西裤,手里?还拎着一条领带的时候,便忍不住想笑。这衣服的尺码并?不合适,大了非常多,也没有什么?版型,即便他身材比例也好,但穿上?这衣服便显出了几?分生涩笨拙感?。
江远丞也知道这身衣服的问题,只是?挑了下眉毛,没有说话?。他将领带塞到口袋里?,拿起吹风机给?她吹头发。
他的指节穿梭在她的发丝里?,动作很轻,也很细致。
温之皎很享受他的力道,便仰着头,靠在沙发上?,看他。江远丞的头悬在她脸上?,和她蓦然?对视,没忍住垂下眼,将吹风机的力道调到了微风。
江远丞道:“怎么?了?”
温之皎想了几?秒,有些?伤感?似的,道:“你现在和变了一个人一样,你不知道,你过去对我很糟糕很糟糕,你在外面出轨过,还家暴我,冷暴力我。”
江远丞的手指动了下,“那我很坏了。”
“你好多次都和我说你会改,但你没有,你还把我关在家里?,不让我见人,也不让我吃饱喝足。你车祸后,我才能松口气,这就是?为什么?我讨厌你。”温之皎吸了下 鼻子,流着眼泪,“江远丞,你欠了我很多,你是?该弥补我。可是?就算是?弥补我,我也不一定会回头,你伤得我太深了……就算你现在说,你会重新追求我,我也不敢相信你……”
她说着,手摸上?了胸口,眼睛红通通的。
江远丞沉默了几?秒,他觉得,她用这套说辞,应该还有话?要说。于是?他继续给?她吹头发,垂着头,显出十足的诚意。
“你知道吗?我好害怕你,在电闪雷鸣的雨天里?,你——”温之皎回想了下曾经系统给?她的那些?小说梗概,略加思索,道:“你衣服上?有吻痕,我质问你时,你狠狠掌掴我,将我推下楼梯,没想到你也被我的力道带下去,所以?伤了腿。而且,我们的孩子——”
“嘶——”
温之皎的发丝被江远丞扯到,轻微的刺痛打断她的话?,她立刻流着眼泪道:“你干什么?!”
“我只是?很惊讶,我们居然?还有过孩子。”
江远丞哽了几?秒,又?道:“毕竟我不喜欢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