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灼跟着沈歧参加宴会的时候,曾见过他避开人群中心,懒倚在拱形窗边点燃雪茄,眼底满是冷寂。
沈月灼那时才满十六岁,同褚新霁对视的那刻,他毫不犹豫地灭了烟,“小孩子看什么?”
“十六岁都可以承担刑事责任了,算什么小孩子。”沈月灼反驳。
“那也是未成年。”褚新霁低叹一声,“我带你去找阿泽。”
思绪及此,沈月灼仍旧能记起那时朦胧的少女心境。
作为创始人的优点之一,就是可以在角色设定上夹带私货,增加一些她喜欢的点。
褚新霁回答将沈月灼从年少时的酸涩拉回了现实。
“雪茄烟气比香烟危害大些,也更难消散。”
点到即止,褚新霁没再深言。
沈月灼听出了他的照顾之意。
埋在时光里被遗忘的细节在这一刻像是受到了点拨,沈月灼目视着他用雪茄钳夹住尾部,再将燃着烫红的那一头用雪茄剪去除。
她的心也随之一颤。
从湖心公馆回来后,沈月灼也开始忙碌起来,工作室的第一个游戏《最后的曙光》完成了内测,玩家体验评价都还不错,在上线前,还需要进行大量的宣发推广。
刚好许夏爸妈那边有在做营销咨询公司的人脉,顺势介绍给了沈月灼,毕竟是刚成立不久的工作室,内部的宣发部还不算成熟,都得沈月灼带着一起磨合。
在原画和宣发动画方面,沈月灼跟路遥有了分歧。沈月灼坚持采用工作室内部的画师,这样风格一致,被吸引过来的玩家不容易被劝退,路遥则认为需要和网络上有名气的画手合作,认定前期阶段最主要的打响知名度。
“先把人骗进来再说,现在谁家营销不这样?货不对板的多了去了,宣传图用顶流影帝,点进去发现是他妈的盗版景帝。”这是路遥的原话。
为此开了一场短会,也发起了投票,两种方案都在同时进行接洽。
最终的定夺权还在沈月灼手上。
一旦考虑的东西多了,决策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简单。
许夏和孟安然约她组局的时候,沈月灼刚揉完头发,有气无力地婉拒了:“你们去吧,我还在为事业奋斗,头秃死了,希望第一个项目能给我留点头发。”
“别啊!池止、宋二公子、小姚都在,就你不来,回头他们唾沫星子能淹死你。”
沈月灼转动着电子笔,笑:“什么活动?人来这么齐。”
“不是,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褚清泽签了星娱传媒,公司总部在杭市,后天的飞机,之后可能很长时间都没法再见面了。”
沈月灼愣了一瞬,才想起来,她给褚清泽发去的消息都没回应,这几天自己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也就把他给忘了。
褚清泽最近的确算得上是反常,往常不管两人吵什么样子,哪怕从始至终都是沈月灼错了,她好面子和他僵持,他总是先服软的那个。
最多一两天,就会冰释前嫌,带着她喜欢的东西来求和。初中的时候是胡同口摆摊的糖炒板栗,高中是她在追的成套周边,再后来,则是一些奢侈品发售的首饰。
习惯了这样的日子,沈月灼下意识以为所有的东西都是一成不变的。
直到褚清泽做出这么重要的决定。
沈月灼:“这是好事哎!还是老地方吗,给我留个位置,我一会就来。”
他们常去的酒吧是池止开的,他跟褚清泽关系好,两人走得都是玩票路线,只不过池少爷玩着玩着还真玩出些名堂来,圈子里熟识的年轻人都爱来这消费,图的就是私密性强,干净,不似外头那么乌烟瘴气。
池少爷不爱包场,往常他们聚会的时候,客人倒也不算少,今日却清净地异常过分,她顺口问了下经,才得知还有另一伙人,听口气大概也是圈子里公子哥。
她没太在意,推开熟悉的包厢门,未来科技风的装潢光线昏暗,唯有中央的台球桌顶部光源透亮。
沈月灼顺势将挎包置于沙发边,吐槽道:“今天差点没堵死在路上,有个贴着实习车标的宝马老抢我道,害得我那个车道比旁边慢了好几拨。话说你们怎么没玩桥牌?”
话音落地,却没人接上。
台球桌附近的人闻声望过来,见到是沈月灼,下意识看向沙发上的人,反应过来后旋即笑开:“早说沈小姐想玩桥牌,我们几个就不在这干愣着了,害,我这就让人拿两副过来。”
对上那些不算眼生的面孔,沈月灼心底咯噔一声。
原本阖眼小憩的人睁开双眸,掩映在镜片下的瞳色清澈,犹如飞花碎玉。黑色衬衣被他穿出了内敛深沉的气质,掀眸落向她的目光柔和。
“月灼,好久不见。”
第21章 新雪
在这碰到三院的那群公子哥, 沈月灼倒是不觉得奇怪,但走错包房,偏偏还遇上从不参加这种活动的薄司礼, 这么低的概率都能被她撞上,实属意外。
“听说你最近回来了?”沈月灼莞尔, “恭喜啊。”
他的履历本就光鲜,又去西部的基层历练了两年, 如今坐在这个位置,未来必然有无限发展空间。这段时间, 薄家的门槛怕是都要被人踏碎了,恭维的话想必他也听了不少, 沈月灼索性只说这么一句。
薄司礼:“嗯, 回来差不多得有一个月了,都在忙着写各种汇报和总结, 整天开会, 没来得及跟你说。”
“你不是发了微信吗?”
话一出口,薄司礼掀眸看过来,很轻地一笑,“原来你看到了。”
被他拆穿, 沈月灼也懒得装, 抿着唇没说话。
既然分手了,他没必要再给她汇报动态,徒增牵挂。沈月灼不太喜欢这种千丝万缕的感觉, 不如止于点头之交。
“你的工作室最近还不错。”薄司礼没由头地说了这么一句。
沈月灼疑惑, 听薄司礼解释:“很多软件上都能刷到广告, 搜索一下法人代码就看见你名字了。”
沈月灼的社交圈比较广,他随便打听一下, 也能知道她的近况,但这样做的话,自然也会引发大家对两人关系的猜测,给她带来困扰。
要不说薄司礼适合在官场上混呢,光凭一句话,就给她透露出两个信息点:他有意关注她,并且尊重她的选择。
“未来能做成什么样还不知道,说不定坚持不了几年。”沈月灼自嘲说,“毕竟不稳定,靠玩家赏饭吃。”
“沈伯父还是希望你能跟他一起做珠宝生意吗?”
沈月灼:“老样子,天天念叨。”
薄司礼听出了她话中的敷衍,“能够顶着压力投身于自己热爱的事业,也未尝不是一种享受。”
沈月灼挽唇,不想展开新的话题,“你说得对。”
两人说话的功夫,刚才台球桌上的两人拿了桥牌过来,招呼她坐下,沈月灼也不好就这样拂了人家面子,没准以后有能用到的人脉。
她在薄司礼斜对面坐下,在场的人都觑向薄司礼。
“我只能玩一把,安然和许夏还在等我。”沈月灼说。
众人跟着起哄。
“池少组的局?干脆叫过来一起玩呗,人多热闹。”
“我们这边四个人,薄哥不跟我们玩,正好缺人,大家凑凑没准还能组两桌。”
“薄哥不介意吧?”
薄司礼并未参与牌局,垂着眼颔首说可以。
整个酒吧也懒得再分什么包厢,众人转到吧台附近,有池止这个交际花控场,场子跟着热了不少。
沈月灼和许夏碰面,接过她递来的柠檬冰,“冰都快化完了,味道有点发苦。”
许夏轻嗤:“谁叫你被薄司礼勾了魂,磨蹭这么半天才来。”
沈月灼正想重新点一杯,许夏拦住,“你痛经不是挺严重?少喝点冰的。”
许夏知道她是个嘴馋的,回头痛起来又得后悔,语气难免严重些。真得亏了她们这群闺蜜,当得跟老妈子似的,不过管着她吧,又让人心情舒畅,谁叫沈大小姐就是有这种魅力呢。
沈月灼笑:“好了知道了,我换杯常温的总行了吧?”
“你最好别偷加冰块。”
“我哪有那么无赖。”沈月灼环视了一圈,“阿泽呢?”
许夏拉她去包厢里看,桌台前摆了十几个空酒瓶,一双长腿搭在沙发边缘,用外套盖住了头,只能望见一头浓密的短发。
池止不时何时跟了过来,调侃:“阿泽以为你不来,郁闷得快肝肠寸断了,猛得一匹,这会怕是醒不了咯。”
这话遭许夏横了一眼,“还不都怪你们,一个劲地灌他。”
“阿泽那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倔得跟头牛似的,他要不想喝,我们能灌下去?”
许夏:“大家都喝了酒,没法送他回去,不过我联系了褚家的司机。”
“怎么不让月灼送他回去?”池止揶揄,“我说许大小姐,不能因为你不磕他俩,就断绝了我们泽少好不容易靠苦肉计争取来的机会吧?”
沈月灼不屑:“你管酩酊大醉叫苦肉计?”
听到熟悉的嗓音,沙发上的人眼皮掀开,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指骨抵在眉间,甩了甩颈椎,一把捞起掉地毯上的衣服套上身,拳头落在池止胸口,“就这点能把我灌醉?你爸爸我还没菜到那个地步。”
毫无疑问地引来池止一顿输出。
两人在沈月灼面前路过时,褚清泽看了她一眼,见她偏过头去跟许夏聊天,他最终欲言又止,跟池止出去了。
许夏:“你俩真吵架了?”
沈月灼在这方面没想瞒着许夏,一五一十地说完后,她隐隐有些担心,“他们俩的关系,要真因为我变得水火不容,我是不是该……”
“打住。”许夏自然是站在闺蜜这边的,“褚清泽这性子本身就该挫挫锐气,再说,他们俩就算闹到崩裂,也用不着你担心。混世大魔王就算再牛逼,不也得让他哥这块万年巨石压着。”
许夏还有心思打趣:“还有,能闹成什么样?过年不还得一桌吃饭。”
沈月灼一时间不知道这到底算不算宽慰:“……”
褚清泽跟池止走到厅内,挨个打完照面后,看到薄司礼的一瞬间,眼眸覆上一层冷戾的寒霜。薄司礼感应到褚清泽没由来的攻击性,并未抬眸,利落出杆,将最后一颗8号黑球打入袋中,才将杆随手拿给身旁的人。
“要玩一把吗?”
薄司礼平常不玩这些,但学得快,见他主动邀请褚清泽,谁不知道中间那点关系,因此众人看好戏的成分更大,纷纷怂恿。
褚清泽敛下眸中异色,懒洋洋地接过台球杆。
“中式八球?打得挺溜。”褚清泽扫了一眼,“还以薄少爷是个只知道苦读圣贤书的书呆子,看来是我之前片面了。”
薄司礼勾唇淡淡一笑,并不将少年充满火药味的讽刺放在眼里:“我只知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毫无交集的两人在台球桌上没能分出胜负,薄司礼倒也不好胜,打完一局后,就顺势坐在了沈月灼附近,问她要不加些甜点,褚清泽大喇喇往桌上扔了一盘水果沙拉,“她最近在减肥,你不知道?就这还来献殷勤,也不怕闹笑话。”
沈月灼好不容易才清净半晌,莫名其妙成了开战中心。
她跟薄司礼没好到可以随便开玩笑的程度,只能对褚清泽道:“你吃枪子了?说话这么冲。”
折腾半天才搞了这么一通,结果沈月灼和他见面的第一句话,竟然还是护着她前男友,褚清泽心里没由来一阵窝火,却又不能对着她发泄。
毕竟这几天他都在消化自己的情绪,也在他和她之前的感情,并不是有意晾着她。
但这些沈月灼不知道。
只见刚才还一副恶犬模样对着薄司礼输出的人,被沈月灼这么一训,瞬间焉了吧唧的,池止甚至怀疑,要是褚清泽有耳朵的话,此刻百分百是耸拉垂下的。
众人跟着七嘴八舌地揶揄。
“哎哟,泽少今天战斗力这么差,都不怼回去?”
“你懂什么,好男人都这样,没点眼力见。”
池止趁机助攻,“还得是沈小姐御夫有方。”
引来孟安然和许夏白眼,池止笑笑噤声。
这话是故意说给薄司礼听的,不过他表情并没有太大变化,对沈月灼说没事。
人数挺齐,干脆凑了两桌人玩牌。
有了薄司礼做对比,褚清泽觉得连褚新霁都显得没那么面目可憎起来。
薄司礼没参与牌局,陪在沈月灼身旁,时不时指点她一二。沈月灼刚开始还不太情愿,奈何薄司礼太过自然,她干脆冷着一张脸摆烂,不过玩到投入以后,眸中溢出些许亮色,看得褚清泽愈发不爽。
褚清泽抵着下颚回退至洗手间,拨通了个电话。
刚推开门,就和池止撞上,听到好友电话内容的池止很是不解,“你故意把你哥引来是干嘛呢?”
褚清泽:“反正我也没办法陪在她身边,不能给外头的苍蝇钻空子。”
池止:“你哥不是你的头号劲敌?”
褚清泽迎上他的视线,扯起唇角混笑了一声,飞扬的眉骨轻挑,只落下意味不明的两个字:
“养蛊。”
池止:“……”
他是真无语了,“这俩人哪个是得罪得起的角色?你真不怕薄司礼搞死你哥?”
薄家两父子互相帮衬,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且不说两个人会明争暗斗成什么样,不论谁赢谁输,都会损伤元气,褚清泽胆子倒是挺大。
“怕什么?”褚清泽敛眉,眼底蕴着从未有过的认真,“说不定我还能坐收渔翁之利。”
薄司礼又如何,他能低声下气地哄着沈月灼吗?
褚新霁皮囊好看也没用,古板的规矩那么多,他能为了她改掉二十几年来的习惯?
“他们跟我不一样,有权有地位,高位者姿态放久了,谁还能轻易弯腰。”
褚新霁下午还要会见几个客户,原本并不打算管褚清泽的烂摊子。
但褚清泽挂电话前,混不吝地说:“月灼喝醉了,你要是不想薄司礼和她旧情复燃的话,最好还是来一趟。”
薄司礼三个字,比褚清泽这恶劣至极的行径还要令人心生烦戾。
偌大的总裁办内,褚新霁冷笑一声,引得正候在外侧的人表情凝固。
总裁一向温和,对下属并不苛待,何曾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拧紧的眉梢薄厉藏锋,眼底一片阴霾之色。
褚新霁推了会客,吩咐赵檐去处善后,和杨叔前往褚清泽发来的定位地点。
一路畅通无阻,侍者恭敬地带领他来到靠窗处,光线迷离绚烂,空气中弥漫着各种混合酒液的香气,恍惚间透着纸醉金迷的错觉,褚新霁视线扫过去。
沈月灼正侧眸听着薄司礼说话,薄司礼侧颜清冷干净,几年未见,身上沉稳更甚,眸中溢出丝丝柔情,沈月灼安静地听着,两人年岁相差不算太多,这样的画面京有种刺眼的般配。
牌局打完,沈月灼又输一把,不得不怀疑这是薄司礼先礼后兵的局,将酒液一饮而尽,没了兴致。
旁边的人道:“还差一杯,刚才泽少非要加注,沈小姐总不能抵赖吧?”
这句话刚好被褚新霁听到,周身气压更低。
沈月灼对说话的人有点印象,他不算三院的人,恐怕是攀着附上参加的局,知道褚清泽不能得罪,居然拿她来向薄司礼拍马屁。
她勾唇轻笑,眸中却没有什么温度,“既然是泽少加注,你让他喝呗。”
谁都听出了沈月灼的不悦,不过在场的人倒没站出来撑腰,毕竟沈月灼可不是什么任人揉捏的软角色,惹了她,就等于碰到个硬骨头,有够他受的。
语罢,沈月灼端起那杯酒,打算笑吟吟递回去。
手臂悬空之际,蓦然被一只宽厚的大掌握住手腕,而后,她手中的酒杯被抽走,清冽但风尘仆仆的香气袭来。
映入沈月灼眼帘的,是那枚千万级别的百达翡丽表盘,精雕细琢的藤蔓花纹图案,结合以火内填珐琅与掐丝珐琅工艺,显得低调又优雅,厚重的气质跃然而生。手腕的主人肤色冷白,青筋隐显。
伴随着众人的抽气声,沈月灼抬眸。
褚新霁仰头,喉结轻滚,视线漫不经心地落回时,杯中的酒液已见底。
同这群人或多或少透着些许稚气的人相比,褚新霁浑身都透着浮淡的威压感,西装面料和剪裁衬出不凡的气度。光是那一枚足够吸引目光的腕表,都狠狠碾压一大截。
唯一能与之抗衡的,恐怕只有薄司礼。
但买不买得起是一回事,敢不敢戴,又是另一回事。
褚家如今无人继续在那浑水圈里扑腾,作为知名企业家,就算是薄司礼他爸来了,也得和颜悦色地同他交语,毕竟关乎着本市年度的GDP,早几年流向外市,数据上多少有些没那么好看。
修长的指骨捏住杯壁,却将酒杯翻转,留底的酒液往地上划开一道弧线。
若说一饮而尽是给足了面子,那么剩一点全都倒尽,弄脏了刚结束的牌局,则是将给出去的面子悉数收回,仿佛是在给在场的人敲响警钟。
从始至终,他没说一句话,动作矜冷而绅士。
却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正在心底暗自替褚新霁加分的cp粉头子许夏悄悄扯了扯沈月灼的袖口。
小声在她耳畔道:“你们家霁哥也太会护短了!愣着干啥,赶紧表示两句!”
沈月灼压下微乱的呼吸,‘谢’字还没滚到喉咙,身旁的薄司礼倒是站起身来,“我想褚先生误会了,刚才那杯酒是大家开个玩笑罢了,并没打算真让泽少喝。”
褚新霁对上薄司礼的视线,目光相撞,两个男人都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彼此。
余光里,他看见沈月灼眨了下眼睫,像是在庆幸刚才没道谢。
褚新霁将酒杯随手递给侍者,黑眸勾起冷嘲的弧度。
来之前以为不过是没什么威胁的挑衅罢了,到了这里才发现,原来最令人气闷的源头是她。
褚新霁冷肃且危险的目光分出去扫了沈月灼一眼。
往常的机灵劲去哪了?
薄司礼说什么她都信?
“抱歉。”褚新霁微抬下颚,神情温和,语句却字字锋芒毕露,“我还以为刚才那杯酒,是替沈小姐喝的。”
第22章 新雪
话音落地, 不止是沈月灼,在场的人都跟着一愣。无关乎其他,这句话讽刺意味太重了, 简直就是迎面挑衅,如果是直肠子的褚清泽说的也就算了, 偏偏还是他那位不苟言笑的大哥。
个别有着九曲回肠心思在脑子里过了几遍,猜测以后的风向是不是有变, 都在盘算着未来,愣是没人将褚新霁的行为联系到为沈月灼解围身上。
除了四个当事人。
褚清泽表情玩味, 池止冷汗析出,他可不想在这坐山观虎斗, 别回头把他这小店给掀没了。
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沈月灼猝然站起身来, 往褚新霁的方向靠了稍许,声音掐得乖软了些, “霁哥, 我们刚才闹着玩呢。”
许夏跟着附和:“大家都知道分寸的,没人劝酒,而且月灼有我和阿泽看着,霁哥你放一百个心……”
现在褚清泽算是褚新霁的雷点之一, 沈月灼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 拽了许夏一把,许夏翻了个白眼,暗道队友不给力, 一副‘给你助攻你还不乐意’的恨铁不成钢表情。
“麻烦你照顾月灼了, 许小姐。”褚新霁疏离又客气道。
“不用, 应该的。”许夏说。
沈月灼同褚新霁视线相撞,接收到他明显溢出来的低气压, 无端生出被出轨被抓包的心虚感。
池止作为和事佬,用几个场面话盖了过去,重新换了一副牌,褚新霁落座后,分了一拨不怎么说得上话的人去打台球,桌台顿时清净不少。
沈月灼瞄了褚新霁一眼,在他身侧坐下。
感受到卡座旁凹陷一角,晦暗光影里,褚新霁朝她微微侧眸,英俊到无可挑剔的轮廓让沈月灼晃了下神。
“难得见霁哥跟我们一起,要不也玩一把?”有人提议。
牌局多出一个人,沈月灼正好找借口跟褚新霁多待会,说:“我看你们玩就行。”
桌上另外两个都是跟着薄司礼来的,都不想蹚这趟浑水,推攘说把位置留给沈月灼,自己退出。
场面顿时显得有些滑稽,褚新霁不发一言,只淡漠地看着。
薄司礼:“不用这么麻烦,还是跟刚才一样,我给月灼当军师。”
沈月灼摆手说不用,却莫名感到身侧一股无形的压力,听到褚新霁说:“难得陪你朋友,想玩就玩。”
他大半张脸都沉在暗影里,看不清神色,只刻意咬重了朋友两个字。
但整句话都很淡,仔细分辨时,又让人觉得刚才或许是错觉。
“……”
他不会吃醋了吧?
得到这个推论,沈月灼自己都觉得离谱。她低眸思考的间隙,众人已经默认了这样的安排,她也没推诿,反正她坐褚新霁旁边的,正好看看她想猜想得对不对。
三局结束,褚新霁的积分最高,期间沈月灼有几张牌没按照薄司礼的指导出,要换作褚清泽早该在旁边嚷嚷了,不过在场的几人情绪都极其稳定,安静到沈月灼以为她参加的是什么国际赛事。
“失陪一下。”褚新霁握着手机消失在长廊尽头。
睡了半晌的褚清泽也起身说去上个厕所,池止和许夏、孟安然面面相觑,互相使着眼色,沈月灼假装当没看见,低眸给褚新霁发消息。
刚结束完通话,褚新霁转过身,正对上褚清泽唇角噙着的懒散笑意。
“哥,你来得还挺快。”
褚清泽耳骨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两颗耳钉,褚新霁眉头深皱,“自己斗不过,就把我叫来,倒是挺有本事。”
兄弟俩自从上次争吵后,基本算是撕开了彼此的面具。
褚清泽为此恨得牙痒,夜里气不过,差点又跑他房里胡闹一通。可惜褚新霁平日不在褚宅,再怎么发泄,也无济于事,反倒是让长辈们又多一道训斥的由。褚清泽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学会隐忍。
“引狼入室的事我干得还少吗?”褚清泽一语双关地讽刺。
褚新霁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从喉间溢出一声冷嗤。
“近水楼台都捞不到月亮,只能证明,她对你没有半点喜欢。一起长大的情谊,当个玩伴也就算了,至于别的,多半也是痴心妄想。”
一句话几乎快把褚清泽的心扎透了。
褚清泽气得不行,还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免得在他哥面前落了下风,“那又怎么样?我知道她最喜欢什么甜度的奶茶,为哪些游戏角色哭过,时刻关注着跟她不对付的人,讲她感兴趣的八卦——”
“她喜欢的东西,老子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折了这条命,也得给她带回来。”
褚清泽勾唇讥讽,“这些不是随便就能养成的默契,更不是谁都能跟我一样,甘愿做个Joker。”
面对他的嘲讽,褚新霁轻描淡写:“如果你指的是省吃俭用一两个月,每天中午窝在学校里吃泡面,才能勉强凑齐一套周边的钱,那你的上刀山下火海,也没你自认为的那么珍贵。”
“得了吧,收起你的资本家嘴脸,我看到都觉得恶心。”
“不要把自己的付出强加在她身上,她只是收到一份礼物,至于送礼的人怎样历经艰辛,都和她没关系,从始至终,都是你在美化和自我感动罢了。”
褚新霁很少和褚清泽讲这些道,他不想听,自然也不会懂。
“你的付出算真心,我他妈就是自我感动是吧?”褚清泽气得不轻,却偏又被戳中软肋,“她喜欢什么,讨厌什么,这些你知道吗?”
褚新霁骨子里的倨傲溢出来,“谁说我不知道?”
“要真论起来,或许我还比你多上两年。”他压了下唇,“仔细想想吧,弟弟。”
过往的细节浮出来,仿佛电影的关键伏笔终于揭露,褚清泽浑身涌起戾气,脸色更是沉得骇人。“褚新霁,你他妈是个变态吧?她小你七岁,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她的?”
褚新霁转身,峭拔的身形如山一般,“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回答你所有的问题?”
“我肯和你说这些,仅仅只是因为血缘关系的羁绊,如果没有这层前提,你连站在我面前的资本都没有。”
“你心里应该清楚——”他半张脸都隐在浮华声色里,却依旧如清风明月,落音犹如钉子般锤进褚清泽心底,“现实就是这么残酷。”
话已至此,褚新霁转身欲离开,褚清泽蓦然叫住他。“你不觉得你跟薄司礼身上的气质很像吗?”
针落可闻,褚新霁长腿收住,转瞬,又抬起脚步。
“饶这么大圈子才回头找到你,是碍于年龄和身份的界限,这种鬼话,连我都不信。”
褚清泽望着他的背影,知道他还在听,说出那些让他觉得既痛快又折磨的话,“白月光重回视线,替身又还有几分胜算呢?”
牌局散场,众人显得有些意兴阑珊,池止挥手拿了些筹码,玩起了骰子。
沈月灼找到褚新霁的时候,他正在点烟,焰火跳跃,映着轮廓愈发冷峻。他站的位置顶部有回风口,蓝色火光闪烁不定,迟迟没能点燃烟杆。
“霁哥。”沈月灼主动拢起手掌,替他遮挡住周遭干扰的气流。
身高的差距,让她不得不踮起脚尖,少女垂着眼帘,神情恬淡,纤薄的身形在昏黄的光线下像一只浅栖的蝴蝶。
“我刚刚给你发消息,你没回,我想着池少这地方你没来过,又弯弯绕绕的,怕你迷路,就过来找你了。”
沈月灼仰头跟他说话,声音很乖,以至于显得有些微不可闻。
烟头燃起亮色,初燃的烟雾晃荡地往高处浮,沈月灼退后半步,近在咫尺的距离转瞬即逝,像在褚新霁烦郁的胸口种下一抹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