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一定会是好天气,会有温暖的阳光。
同林卿阅闹翻,得罪客户,秦咿原以为她会被画廊解雇,工资都未必能拿到,没想到老板居然将她留了下来。
八月是个好月份,各类艺术展层出不穷。秦咿兼职的马布尔画廊(Marble Gallery)签下了一位小有名气的青年画家,要办个展,小团队迅速进入忙碌状态。
天气热,午休时秦咿没去吃饭,躲在空调房里吹冷气。宣传总监手底下有个叫彦小文的姑娘,主动跟秦咿搭话,问她要不要喝奶茶。
秦咿点点头,说:“一起去买吧。”
奶茶店在街尾,挨着一圈商务楼,排队取餐的人很多。秦咿抬头看菜单,旁边有几个女孩子边玩手机边聊天——
“最近,你们有没有刷到过一个帅哥,好像是地下乐队的主唱,偶尔参加音乐节什么的。大数据知道我迷他,推了好多live视频,最高的一条点赞量有上千万,帅死了!”
“是不是叫梁柯也,‘南柯一梦’的‘柯’?上过热搜榜?我看到过!确实帅,身材也好,我闺蜜超喜欢他,搞了一堆壁纸背景图,天天换着用。”
“你看,这是帅哥本人的微博,互动量特别高,我追的小爱豆,出道两年了还赶不上他一半,数据人原地哭死。”
“链接给我,我关注一下。”
彦小文也听见那些议论,她有点好奇,拿出手机正要搜名字,一通电话打了进来。
来电人是彦小文的顶头上司,她不敢怠慢,耐着性子足足磨了十多分钟,通话挂断人都磨晕了,早就忘了什么帅哥什么热榜。
聊天的几个女生已经走了,彦小文抓抓头发,“我好像忘了什么事。”
秦咿笑了下,没作声。
晚上六点,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秦咿准备下班。外面云层有些厚,半阴不晴的,彦小文问秦咿怎么回去,她开了车,可以载秦咿一程。
秦咿拒绝了,她说:“我住的地方离这儿不远,坐公交就可以。”
之前约秦咿看首映礼那个男同事听见两人的对话,要笑不笑地插了句:“大美女就是高冷,顺风车都不搭。”
秦咿没理他,推门走了。
晚高峰尚未开始,路况还算畅通,公交车很快进站。秦咿走上车,在靠窗的位置坐下,耳机里播放着练习听力的英语新闻。
车子走走停停,秦咿有点犯困,快睡着的时候,朋友塔塔发来条链接,说是刷到个超级大帅哥,养眼得很,要秦咿一起看。秦咿脑子不清醒,她没多想,随手点开。
链接来自微博,是某场演出的现场录屏,转发和评论量都高得惊人。文案部分带了话题,秦咿看见那些蓝色的字迹——
#西南音乐节#、#梁柯也#。
视频里,天色已经黑透,虽然是露天场地,但几乎看不到星星。舞台下,观众多得数不清,挥舞着荧光棒疯狂尖叫,声音实在太乱,秦咿完全听不清他们到底在喊什么。
几秒钟后,爆闪灯和火焰光效同时亮起,舞台后的大屏幕上出现一个漂亮的暗红色logo,于此同时,一道声音,压过所有喧嚣,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耳中——
“hi,好久不见。”
音质清寒,似荻花卧霜。
满场尖叫。
秦咿的身子麻了下。
这个声音——
她认得。
气氛愈发热烈,数不清的手机镜头齐齐对准舞台。
舞台上,梁柯也黑T长裤,简单干净。他单手扶着立式麦克风,迎着众人的呼喊微微抬眸,导播的镜头立即推进,大屏幕呈现出他此刻的摸样——
五官立体感很重,轮廓鲜明,鼻梁的线条尤为好看,眼珠黑沉如玉,清清冷冷。不必做任何奇特或夸张的装饰,他单是站在这儿,就足够耀眼。
粉丝高举双手,呼喊尖叫,荧光棒汇聚成暴雨中的海浪。
梁柯也居高临下,满身藏不住的傲劲儿,开口时,清越的嗓音压过一切——
“还记得坏藤乐队吗?”
音落,鼓点声骤起,吉他和键盘马力全开,强劲的节奏紧缚呼吸。光效与伴奏紧密配合,一束束雪亮的光线,摇摆着,漫射着,遍布全场。
所有人都在燃烧,观众、乐手,心跳怦怦作响,血脉偾张。
梁柯也偏了偏头,面对着狂潮般的尖叫声,他五指穿过发根,将碎发全部推上去,露出额头,也露出饱含力量的眼神。
狼一样的眼神。
他唱出第一句歌词。
秦咿愣了下。
仅仅是第一句,就抓住了她的耳朵,也抓住了台下听众的耳朵。
密密麻麻的鼓点,不断震撼、冲击,然后是吉他和贝斯,梁柯也的嗓音融入其中,又压过所有,覆盖全场。
歌词一句跟着一句,被唱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梁柯也身上,无法移开。他引导一切,节奏、旋律、呼吸,甚至心跳,也主宰一切,是烈度的核心。
梁柯也唱的歌原版是首德语民谣,坏藤乐队重新编曲后加入摇滚元素,以及二胡和笛子的伴奏,整体变得更激进也更暴烈,冲劲儿十足。
演唱进行到后半段,节奏与情绪都拉紧的那一瞬,所有声音忽然消失,灯光和屏幕也一并熄灭。
这一招来得突然,观众毫无准备,全部愣住。
紧接着,众人耳边出现某种弦乐声,空灵悠扬,由慢转快。
前排的观众最先反应过来,短暂的怔愣后,尖叫声再度高涨,比之前更加热烈——
舞台上,重新亮起的光柱里,有一个拿着小提琴的梁柯也。
身形瘦高的年轻男人,腿很直,腰背笔挺,他一手持弓,手指根根修长,侧头压住腮托时脖颈上能看到筋脉起伏的痕迹。
小提琴的琴音取代了歌声,荡濯全场,踩着小提琴的节奏,鼓点重新回归,吉他高亢融入,贝斯、键盘、手风琴……
节奏越来越快,快得让人惊叹,梁柯也却丝毫不乱。他微微蹙眉,全身心地沉浸,一手揉弦,姿态流畅而松弛,发力时手背隐隐有青筋暴起,琴弓在他手里或连或跳,极为漂亮。
一串串旋律,不疲惫,不停歇。
观众激动到发抖,浑身热汗,尖叫声几乎掀翻舞台。
夜风汹涌,成千上万的人在他脚下,他们受他感染,热血澎湃;他们唤着他的名字,将他仰望。
歌曲走到尾声,琴弓划下最后一记——
铮铮然的余韵里,现场掌声如雷,经久不息。
数不清的荧光棒、挥动的手臂,无数人齐声喊出同一个名字——
“坏藤——梁柯也——”
离舞台比较近的位置,有人声音响亮地喊了句:“梁柯也,带我私奔吧!”
全场爆笑。
鼓手起哄似的敲出一段节奏,吉他手跟着配了段和弦。
梁柯也也在笑,笑意偏淡,却很温和。黑发被汗水浸得有些湿,他随手抓了下,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
“年纪那么小,别走歪路,要好好读书,好好生活。”
说到这儿,他笑容变深,哄人似的——
“听话一点。”
他的声音本就好听,能勾人上瘾,温柔起来就更要命了。
尖叫声和口哨声立即响成一团,音量高得要爆炸。
梁柯也竖起一根手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待喊声稍稍平息一些,他继续说:“谢谢你们喜欢‘坏藤’、支持‘坏藤’,谢谢你们记得我的名字,谢谢大家。”
面对着台下的观众,面对给他支持和鼓励的人,梁柯也深深鞠躬,姿态虔诚而真挚,与唱歌时气场全开的模样大相径庭。
视频录就到这里,播放结束了。
屏幕光逐渐按下去,秦咿手心里的湿热却久久不散,心跳似乎有些紧,一下一下,压住呼吸。
她完全想象不到,舞台上的梁柯也,拿起琴弓的梁柯也,居然是这种模样,夺目而璀璨,斗志昂扬。
难怪连林卿阅那种目中无人的家伙也会对他另眼相待。
在车厢里看视频,眼睛容易涩,秦咿收起手机,发现外面天都黑了,没有星星。
她侧身靠着车窗,呼吸洒在玻璃上,聚起一小块儿雾气。秦咿也搞不清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手指比脑袋快一步,在起雾的地方写下——
Moonquakes。
梁柯也唱的那首歌叫《月震》。
这个世界啊,月亮在震动,星星被隐藏,有的人抵达顶峰,光芒万丈,有的人在忏悔,声名狼藉。
真不公平。
秦咿将玻璃上的字迹抹去,窗外的城市灯火落在她眼睛里,像一幅上色过重的速写。她想起尤峥和梁慕织,想起林卿阅的刻薄与傲慢……
做坏人到底是什么滋味,真的会更快乐吗?
鬼迷心窍般,她忽然很想试一试。
做坏人,行坏事,让傲慢的人低头,低到尘埃里,让耀眼的少年腐朽。
弯月桥站到了,秦咿走下公交。
大概要变天,外面风有些大,树影摇摇晃晃。手机一直在响,秦咿低头看了眼,全是塔塔的消息。
塔塔:【宝宝,我发的视频你看了没?是不是超级帅?我也就循环了二十多遍吧,越看越喜欢!】
塔塔:【那句‘听话一点’,啊啊啊,太苏了太苏了,出道吧,我愿意为他花钱!】
秦咿有点想笑,觉得塔塔很可爱。
塔塔姓楚,名字叫楚安澄,高三时因为学籍问题,她转学到竺州,和秦咿同班,成了朋友。塔塔知道秦咿没有父母,也知道秦咿有个朋友在坐牢,但中间的细节塔塔并不清楚,也不知道秦咿和梁家曾有过纠葛,兴冲冲地拉着好朋友一块看帅哥。
公交站附近有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秦咿推门进去,先拿了两个饭团,又绕到另一边的货架挑饮料。
塔塔发来一条语音消息,特别激动地说:“宝宝,世界真的太小了!我发朋友圈说喜欢坏藤乐队,喜欢梁柯也的颜,一个朋友告诉我他认识梁柯也,一起喝过酒的那种!他说梁柯也是竺音大二的学生,管弦系小提琴专业,拿过一堆奖,履历牛得吓人,我截图给你看!”
听到这里,秦咿眉头皱了起来。
塔塔性格简单,容易感情用事,万一,她真的喜欢上梁柯也……
便利店的自动门开合了下,“欢迎光临”的机械音响了一声,紧接着,又响了一声。
秦咿没在意,她咬着唇,正在想要不要把关于方瀛的事告诉塔塔。她还没拿定主意,塔塔先把截图发了过来,秦咿下意识地点开。
好几张图,密密麻麻全是获奖记录,“金奖”、“第一名”、“冠军”之类的字眼铺满屏幕,其中不乏含金量极高的重要奖项,当真是拿奖到手软。
秦咿忽然觉得梁柯也身上充满了矛盾,一面组乐队、唱摇滚,一面穿着礼服,在音乐厅里演奏帕格尼尼的《e小调随想曲》,野性狷介是他,傲慢清高也是他。
奖项列表后,附了张梁柯也比赛时的照片——灯光明亮的大型音乐厅,梁柯也穿着黑色衬衫,身形瘦高挺拔。他似乎有个小习惯,演奏时越是沉浸越喜欢皱眉,眼睑微垂的样子看上去清冷明净,不带一丝温度。
其他人华裙礼服,优雅得像在参加舞会,唯独梁柯也锋芒尽显,锐气逼人,如同沙场迎敌的将军,背后兵马陈列。
秦咿的目光长久地停在那张照片上时,她身后走来几个男生,吊儿郎当地闲聊——
“也哥身上是不是有磁场啊,专吸女的!刚刚喝酒的时候,满场的妞儿全围着他转,我一个都没勾搭上,白玩!”
“吸女人?我看是女人‘吸’也哥比较多吧,就那种啊,深什么什么……”
“卧槽,你真特么下流……”
弯月桥附近有个文创艺术区,周围清吧扎堆,时间越晚越热闹,算得上一处潮流腹地,年轻人都爱往这儿跑。
今天一整天,秦咿接收了太多与梁柯也有关的消息,对读音类似的字眼格外敏感。听见那声“也哥”,她有点不安,想快点离开,转身时不知是手臂还是肩膀和人撞到,手里的东西全掉在地上。
秦咿撞到的就是开黄腔的几个男生,其中一个梳着狼尾头,鼻梁和脖颈上贴着几道创可贴,满身痞气。
狼尾头被撞得趔趄了下,正要骂人,转眼瞧见秦咿乌发清眸,清清秀秀的,他眉梢一抬,又笑了起来。
“小妹妹,”狼尾头故意将去路挡住,“这么不小心啊,撞得我好痛!”
怪声怪调惹得其他几个男生都笑起来。
这几个人秦咿并不认识,见都没见过,但是,只要没有梁柯也,堵在秦咿心口的石头就落了地。
她对狼尾头说:“对不起。”
小姑娘看上去性格挺软,好拿捏,狼尾头笑眯眯的,“没关系没关系。”他瞄了眼地上的东西,“饭团是你买的吧?滚到货架底下了,肯定脏得不能吃。要不,我们加个微信,需要赔偿的话,你联系我,毕竟我也有责任。”
秦咿明白,几个小混混觉得她好欺负,如果不加微信,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她也不纠缠,很痛快地点头说好,狼尾头立即将二维码递到她跟前,猴急得不行。
屏幕光亮晃着眼睛,这时候秦咿才想起来,她手机不见了。刚才那一撞,她手机不知掉到了哪里。
“稍等下,”秦咿看了看四周,“我找找手机。”
当着一众朋友的面,狼尾头要饭似的伸手亮着二维码,晾了半天就等来这么一句,他面子有点挂不住,瞬间翻脸:“找什么手机?你耍老子呢!信不信……”
“火气这么重——”
另一道声音横插进来,冷冰冰地打断了狼尾头的叫嚣——
“是不是晚饭吃得太多,有点积食?”
声音就在秦咿身后,挨近头顶的位置,她呼吸一悬。
与此同时,狼尾头越过秦咿看到什么,脸色变了变,不太自然地说:“也哥,我就开个玩笑么,逗逗妹妹。”
梁柯也身上有酒气,还有淡淡甜甜的柠檬薄荷味,像是刚吃过糖。
他抬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手臂从秦咿耳边绕过去,拿走了货架上的一罐可乐,离秦咿最近的那一罐。
货架与货架之间,这处不算宽敞的过道里,气氛莫名静了几秒。
狼尾头的朋友咳了声,试探着问:“也哥,这个妹妹你认识啊?”
梁柯也没答,将一部手机递到秦咿面前,“你掉的?”
不必仔细看秦咿就知道是自己的,她低着头,伸手接过来,入手的瞬间,指尖感受到某种温度——
喝了酒的人体温偏高,手机的外壳在梁柯也手里被暖得有些热。
意料之外的体温交换。
猝不及防。
秦咿觉得不太舒服,她不看他,声音很轻地说了句:“谢谢。”
和之前在画廊的那次见面相比,秦咿似乎乖了很多,倔脾气全都收起来,只余一个温吞清秀的外壳。
梁柯也挑了挑眉,将那罐可乐也递过去,“请我喝。”
秦咿什么都没说,拿着可乐去收银台结账。当着梁柯也的面,狼尾头没敢再缠她,侧身让出点儿空位,秦咿直接走了过去。
快走出货架区时,秦咿听见狼尾头笑嘻嘻地说:“还是也哥厉害,不管什么类型的妞都能训得服服帖帖,让干什么干什么。”
其他人纷纷接话,调侃地说,也哥什么段位啊,再漂亮的妞儿也要跪舔。
言行举止,粗俗不堪。
秦咿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手指却握得有些紧,她脑袋里闪过一个词——
金玉其外。
拿过多项大奖又如何,扒掉那身装腔作势的皮囊,内里全是污烂的泥。
她正要加快脚步,梁柯也的声音响起,他嘲讽地笑了声——
“你今年几岁?”
狼尾头愣了下,“啊?”
“一把年纪的人,饭不能白吃,”梁柯也喝了不少酒,倦意明显,他半眯着眼睛,“礼貌和尊重总要懂一样吧?”
不止狼尾头,其他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太好。
梁柯也没什么表情,声音很淡地说完最后一句——
“别活得无药可救。”
便利店里与街道相邻的地方是一整面玻璃墙,从秦咿的角度,刚好能看到梁柯也的影子映在上面。
他个子高,腿型长且直,宽松的黑色T恤套在他身上,丝毫不显肥大臃肿,反而有种很招眼的松弛感。
没来由的,秦咿想起美术集训时一位老师曾说过——
骨相漂亮的人最适合入画。
秦咿把掉在地上的两个饭团也捡了起来,和可乐一起拿去结账。屏幕锁解开,不等她有其他动作,映入眼睛的画面让她整个人都僵了,心口咯噔一下——
那张照片。
梁柯也比赛时的就停在她的屏幕上。
店员迟迟没有听到支付成功的提示音,疑惑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秦咿说不出话,脑袋里一团乱。
她没办法确定,手机被捡到的时候屏幕有没有熄灭,如果没有,那梁柯也是不是已经看到……
烦上加烦。
付了钱,秦咿从店里出来,狼尾头那帮人已经走了,但梁柯也还在。他倚着一侧的墙壁,站姿有点颓,眼眸慵懒地半垂着。
行人来来往往,梁柯也的身段和模样都太过出挑,引来不少视线,好像他天生就该受到瞩目。
秦咿尽量不去想照片的事,她走到梁柯也面前,“给你。”
红色可乐罐被她握着,显得指尖很白,细细软软,冰透感的裸色美甲珍珠般莹润。
梁柯也的目光在秦咿手指上停了下,很快又移开,神色里好像有了些说不清的变化,秦咿没注意,只听见他说:“在画廊碰见那次,你火气大得恨不得拿刀捅我,今天怎么变乖了?”
这事儿没法解释,秦咿弯腰将可乐放在旁边的台阶上,之后再未停留,转身就走。
这什么态度——
明明搜了他比赛时的照片来看,小尾巴都被揪住了,居然摆出一副懒得理他的样子。
梁柯也越想越不爽,“喂!”
秦咿脚步一顿,侧身回眸,风吹过脸颊,她发丝很软,安安静静的摸样和声音,问他:“还有事吗?”
梁柯也气得笑出来,酒都醒了,反问一句:“欠了人情不用还啊?”
“我向你道过谢了,”秦咿说,“还按照你的要求买了可乐。”
还真是——计算得明明白白,不占便宜,不吃亏!
梁柯也哼笑了声,火气和痞劲儿都上来,眼睛紧盯着秦咿,“一声谢谢,一罐乐可,只够抵消我还你手机的人情,我还帮你解了围呢,这个怎么算?”
秦咿抿了抿唇,她想说什么,不等开口,梁柯也的声音再次传来——
“你觉得口头道歉没意思,正好,我也觉得口头道谢没意思。”
夜色模糊了梁柯也的表情,秦咿一时看不清楚,但她听见他的嗓音,清晰的,不颓不哑,带着挑衅,以及一种不肯善罢甘休的味道,缓缓说——
“既然道歉要‘以牙还牙’,那道谢也得按照这个标准,少一分都不行。”
秦咿这时才意识到,和几个小混混相比,原来,梁柯也才是最难缠的人。
夜色里,秦咿微微抿唇,抬眸看向梁柯也,“你想怎么样?
梁柯也没作声,忽然朝她走近一点,他个子高,肩线挺直,靠近时天然一股压迫般的气场,搅得人心跳不宁。
秦咿立即警觉,眼神防备,恨不得原地筑起一圈围墙将他隔绝在外。
夜风吹过去,路灯温黄的光线,梁柯也的目光由上自下地落在秦咿脸上。
这里不是主路,来往车辆少,周围安安静静的,越是安静越显得两人之间气氛微妙。
秦咿微微皱眉,“有话就说,你盯着我干什么?”
梁柯也勾着唇,要笑不笑的,“那天在画廊的休息室,看到我的第一眼,你就对我有敌意,我感觉得到。今天也是,面对那几个混子你都能保持冷静,我一出现,你的状态就变了,很警惕,也很不安。”
秦咿眨了下眼睛,一缕头发窝在她衣领那儿,发尾戳着皮肤,她不舒服地动了动,轻声说:“你一直这么自以为是吗?”
梁柯也挑着眉,反问:“你一直这么嘴硬吗?”顿了下,他又说,“不过,嘴硬的人往往更容易心软,表面虚张声势,实际纯得厉害,特别好骗。”
听了这话,秦咿有点恼,抬眸瞪他,也因为这个表情,她整个人多了几分生动,像摆在素瓷瓶里的小山茶,鲜活而热烈。
可能是喝了太多酒,脑子不清醒,梁柯也突然想起一个词——
活色生香。
他喉结滑动了下,正要继续说话,手机响了。
第一通电话打进来时,梁柯也直接挂断,对方却耐心极好,很快打来第二通,梁柯也被磨得没办法,在铃声停止前接了起来。
那端的人说了什么,秦咿听不见,她只听见梁柯也说:“我们不合适,我也没那种心思。”
态度冷淡,有点伤人。
那边的人脾气不小,梁柯也说完后,对方闹得更凶,动静大得秦咿都听见——年轻女孩的声音,带着哭腔。
梁柯也没有任何妥协的意思,他扫了秦咿一眼,态度愈发果决,“我不喜欢被纠缠,别再打来了。”
秦咿无心偷听别人的隐私,但眼下这情况,她无处可躲,只能佯装在看路边店铺的广告牌。她一面四处乱看一面想着,坏人真的好容易获得偏爱,总有源源不断的真心送到他手上,供他挥霍。
马路上,有车辆路过,白色的近光灯打照过来,刚好照亮梁柯也的侧脸和肩膀。秦咿无意中瞥了眼,看到他耳后那一小块皮肤上好像有个刺青,图案很小,线条也简单,颜色是少见的浅蓝。
她正要细看,梁柯也在这时结束通话,抬了抬眸,秦咿来不及收回视线,直接与他碰上。
一瞬的怔愣后,秦咿率先移开目光,不太自然地继续去看广告牌。
梁柯也很淡地笑,“这次轮到我问了吧——你盯着我干什么?”
秦咿不说话,手心微微汗湿。
“我真的挺好奇,”梁柯也打量着她,“为什么你单单对我有敌意?在我面前情绪总是特别重?难道我看起来更像坏人?”
夜风不断吹着,拂在脸上,秦咿隐约闻到一点酒味儿,还有柠檬薄荷的糖果味儿——都是梁柯也身上的味道。
她往后退了退,脊背几乎要碰到路边的灯柱。
梁柯也低笑了声,“躲什么啊,那么怕我吗?”
“不是怕你,也没躲你,”秦咿说,“酒味儿很难闻,我躲的是味道。”
梁柯也愣了下,目光变得有些探究。
秦咿用指尖挑开粘在脸侧的碎发,说:“其实,我也有点好奇——你身边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的不在少数,你对她们也做过相同的事么——观察她们是否不安,分析她们为何警觉?”
梁柯也没出声,眼睛却眯起来。
秦咿保持着与梁柯也对视的状态,继续说:“如果你没有对其他女生做过这种事,那么,为什么单单对我不一样?”
针锋相对的意味太过明显,连空气都绷紧了。
梁柯也脸上的神色逐渐淡去,瞳仁里深黑一片,叫人看不清楚。
这时候,两个年轻女孩遛着狗从旁边路过,其中一个看到什么,扯了下同伴的手臂,小声议论——
“是在吵架吧?小情侣颜值高,拌嘴都赏心悦目的。”
“女生看起来挺小,也挺乖的,万一是妹妹呢?”
“你什么眼神,这多明显啊,肯定是一对儿!”
梁柯也扫过去一眼,拉着狗绳的女生视线同他碰上,有点不好意思,脸都红了,拽着同伴小跑着穿过路口。
两个女生走远后,秦咿的心思也有点散,她刻意错开话题,“欠你的人情到底要怎么还?你说吧,我尽量做。”
话音落下,梁柯也的手机屏幕上弹出“电量不足”的警告提示,他垂眸看了眼,忽然说:“帮我叫辆车吧。”
秦咿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睛睁大,“什么?”
两人离得近,秦咿又微微仰头,五官和神色全部落进梁柯也眼里。
小姑娘皮肤白,发丝软软的,鼻子一侧,靠近眼角的地方,有一粒颜色浅淡的鼻梁痣,看上去洁净而清纯。
梁柯也喉结缓慢滚了下,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声音变得有些低,解释说:“用叫车软件帮我叫辆车,算是抵了我帮你解围的人情。”
这回秦咿听懂了,虽然觉得梁柯也有点莫名其妙,却也没再讨价还价,她拿手机定位地址,“你要去哪儿?”
“Monster club,西桥南路店。”
代叫服务需提供乘车人信息,秦咿将手机递给梁柯也,让他自己填,嗒嗒几声按键音响过,手机又回到秦咿手上。她扫了眼,视线掠过号码栏中的那行数字,没怎么在意,点击确认后,很快有人接单。
系统显示路况有些堵,要等个几分钟司机才能抵达,秦咿不想继续跟梁柯也单独待着,于是问他:“人情还你了,我可以走了吗?”
梁柯也舌尖抵了抵腮,他觉得挺有意思,这小姑娘,倔起来倔得难搞,乖的时候又乖得过分。
手机在这时响了声,梁柯也一面低头回消息,一面摆摆手,算是道别,姿态吊儿郎当的。
秦咿再没说什么,穿过马路,沿着与梁柯也相反的方向渐渐走远。她没回头,也完全没有注意到,梁柯也的目光在她的背影上停了好一会儿。
许是吹了太久夜风,梁柯也觉得喉咙发痒,想抽烟压一压。可是,他平时明明很少主动碰烟,更谈不上有烟瘾。
既然不是烟瘾,那么,这股说不清的情绪是从哪来的?
不等他理清头绪,一辆白色车子在路边停下,梁柯也朝秦咿走远的方向又看了几眼,才开门上车。跟司机核对过号码后,车子掉头往西桥南路的方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