彦小文险些呛水,“你想加梁柯也微信?”
关于梁柯也的身世背景,大大小小的八卦,网上已经传了一堆。无论是梁竞申老先生的名头,还是小南山那套成交价超三亿的独栋别墅,对寻常人而言都有着强烈的距离感。
“不是不是,不是梁柯也,”周虔连连摆手,“是那个叫捷琨的吉他手。我关注了他在视频平台上的账号,挺带劲儿的,想认识一下……”
“不要亲自去,”秦咿忽然开口,“把你的联系方式写下来,让服务生转交。”
能加上,就多个朋友;加不上,也不至于伤面子。
周虔眼睛亮了下,用力点头,“这个办法好!”
她立即跟服务生要了纸笔,纸是从意见簿上撕下来的横格纸,笔也是最普通的黑色水笔,毫不起眼。
秦咿歪了歪头,想了下,轻声说:“喷一点香水。”
周虔没太懂,抬起眼眸。
秦咿单手握着茶杯,瓷杯素白,她肤色也温润,解释说:“往手指上喷一点常用的香水再去写字,这样,味道会留在字迹里。”
不浓不淡,清新萦绕,最相宜。
彦小文惊讶了瞬,呐呐感叹:“咿咿,你是不是上修炼情商之类的补习班?”
隐秘又精致的小动作,那些傻狗男人不仅专吃这套,恐怕还相当受用。
周虔听了建议低头摸手包,又想起来今天出门时根本没带香水,可怜兮兮地看着秦咿:“咿咿……”
秦咿同周虔对视一眼,额角轻轻一跳。
她包里有个唇釉大小的香水分装瓶,找护手霜来涂时,那小东西掉出来,大家都看到,彦小文还问她是什么牌子,味道好不好闻。
薄薄一张沾着苦橙和柑橘调香雾的小纸片,放在木质托盘上,服务生单手端着,送到另一桌客人面前。
最开始梁柯也没在意,直到他嗅见一股香气,浅浅淡淡,从小纸条上飘散出来。倒茶的动作一顿,他歪了歪头,看过去。
这味道梁柯也不仅记得,还一下子就能认出来。
与秦咿有关的一切,包括细节,似乎都给他留下了过于深刻的印象。
服务生说纸条是六号桌那位穿条纹外套的女士托她转交给捷琨先生。
“也哥,”捷琨笑了笑,“你心上人的小姐妹好像看上我了,这根递到眼前的橄榄枝,你说,我要不要接?”
“别把责任往我这儿推,”梁柯也端着茶杯,“被钓的是你,又不是我。”
捷琨靠了声,拿起手机,作势要添加好友。
梁柯也思绪有点散,他看了眼纸条,视线移过去,又落在秦咿的背影上,脑袋里忽然浮现一个不知打哪看到的句子——
我总是擅长记住你的一切。
他拦住捷琨,“等等……”
秦咿看不到那桌人的反应,也不好回头,但是,周虔紧张得很明显,她按亮手机屏幕反复下拉刷新,“新的朋友”那一栏却始终不见红色提示冒出来。
没有反应就意味着拒绝吧……
沮丧的情绪藏不住,周虔眼睛垂着,鼻尖也有点红,好像要哭。
这样不太好。
秦咿抚了下裙摆,站起来,“下午还有工作要弄,我们回去吧。”
彦小文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的确挺晚了,跟着站起来。
秦咿准备离开时,梁柯也那桌也有了动静,几个男生拿着外套和手机纷纷起身,不可避免的,一堆人在餐厅入口的绿植造景前迎面撞见。
周虔脚步加快,想尽早离开,一头蓝发的叫捷琨的家伙偏偏凑过来挡路。
捷琨眯着眼睛,目光在三个女生之间转了转,秦咿觉得她好像被多看了几眼,不等她反应,捷琨笑吟吟地开口,“小纸条是你们递的吗?哪个妹妹想加我微信?”
周虔紧张归紧张,却不怯场,大大方方地认下:“是我递的,可以加个好友么,潘老师?”
坏藤的粉丝都知道,捷琨姓潘。
周虔相貌清秀,衣着打扮也能看出品位,好事主动上门,捷琨这种风流混蛋怎么可能拒绝。两人交换名片添加好友时,秦咿往光线暗淡的地方躲了躲。
她站的地方紧挨着造景区,枝影参差的绿植里不仅有微型假山,还有一口小方井。活水潺潺,不知打哪迸起几滴水花,刚好落在秦咿脸上,她睫毛一颤,抬手抹了下,身后突然传来轻轻的一声笑。
梁柯也。
他不知何时出现在了秦咿身后。
秦咿垂眸去看地砖上的花纹图案,故意不作理会,梁柯也挪动脚步到她侧前方,递来包纸巾,轻声说:“用这个。”
角落光线暗淡,其他人的目光又被周虔和捷琨引走,梁柯也的小动作并没引起什么注意,但秦咿还是别扭。她正要躲开,梁柯也忽然扣住她的腕,将整包纸巾硬塞她手里。
秦咿没想到他这么胡来,扭头瞪他一眼,与此同时,指腹隐隐碰到什么——
他塞过来的好像不止是纸巾。
周虔在这时回头叫她:“秦咿,我们走吧。”
秦咿下意识地背过手,将掌心里的东西藏到身后,朝周虔应了声:“好。”
两人擦肩而过,梁柯也很低地说了句:“有人好心帮我拍照,我怎么能不付报酬?”
周虔和捷琨互加好友后,聊得还算投机,暧昧的火焰冒出了小苗头。
捷琨在私生活方面名声不太好,他微博粉丝十多万,短视频平台那边也有近四十万的粉丝,且女粉居多,周虔既心动又纠结。她把秦咿当成了“恋爱军师”,拿着聊天记录让秦咿陪她做阅理解,逐字分析捷琨说过的话,会不会有什么隐藏含义。
“他跟我说他喝醉了,星星看起来好像玫瑰花。”周虔掌心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指尖在桌面上嗒嗒地敲了两下,“玫瑰哎——这算是变相告白吗?我要不要给个回应?”
气象台一早挂了暴雨预警,秦咿怕路上耽搁,提前出门。这会儿,画廊办公室空荡荡的,周虔没那么多顾忌,直接把情绪写在脸上。
秦咿手里这杯热豆浆也是周虔送的,她喝了口,微微抿唇,“我没谈过恋爱,对暧昧期的男生心理不太了解,这一局恐怕帮不上你了。”
周虔似乎有点吃惊,盯着秦咿打量片刻,转念想到什么,又点点头:“我懂我懂,大美女都是很难追的,没有恋爱经验也在情理之中。”
秦咿浅浅笑了下,没作声。
她打开电脑修改项目PPT,手臂忽然被抵了下。
周虔贴过来,用气音问:“秦咿,你跟坏藤的那个梁柯也,是不是早就认识啊?”
屏幕上接连出现错别字,很低级的错误,秦咿逐一删除,同时,轻声问对方:“为什么会这么想?”
“捷琨啊,”周虔说,“我们聊天的时候,他跟我打听你来着,他觉得梁柯也对你有兴趣,很有兴趣!”
错别字删过了头,一整段文字都消失,秦咿手指蜷缩了下,没什么情绪地说:“他的感觉出错了——我跟梁柯也不熟,更谈不上谁对谁有兴趣。”
“别那么武断嘛,”周虔有点恋爱脑,对感情的事比工资条还上心,小声说,“万一他对你一见钟情呢?”
“所谓‘一见钟情,’也叫‘见色起意’,”秦咿看了她一眼,有点无奈,“以梁柯也的家世背景,夜店里随便逛一圈,通讯录恐怕就要长一格,不晓得有多少美貌大方懂情识礼的姑娘想跟他做朋友,我不觉得我有那么大的魅力。”
周虔捏了捏豆浆纸杯,“你说得对,梁柯也和捷琨,本质上是一样的——家境太好,性子乖张,多情而无心,前一秒甜言蜜语,下秒就可能一拍两散——”顿了顿,莫名生气,“纯纯混蛋!”
他们从不是良人,甚至,算不上好人。
秦咿叫她逗笑了,“既然道理都懂,那就好好保护自己,别受伤害。”
话题聊到这儿,不免有些沉默。
周虔眨着眼睛,忽然叫她的名字:“秦咿。”
秦咿嗯了声,抬起眼眸。
周虔有点感慨地瞅着她,“你才十八岁啊,还是个小女孩呢,为什么这么冷静?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整天追星玩乙女游戏,天上的云都是粉红色的。”
秦咿笑容淡了些,视线游移着落在窗台的小盆绿植上,逐渐有些失焦。
冷静么——
爸爸、妈妈、外婆、方瀛阿姨、谢如潇……
能保护她的人,都不在她身边了。
无论风雨满城,还是暴雪压境,她都要独自面对。
世界硬邦邦的,她只能去硬碰硬,稍稍软弱一点,就可能被欺负
两个人的心思都有点散时,秦咿的手机响了下,她打开背包,拉链滑开得太过,什么东西从里面掉出来
周虔扫了眼,话不过脑,脱口而出:“你跟梁柯也也许真的有缘,连吃糖都是同一个牌子,同一个味道。”
秦咿明显一颤,手机落下去,掉在膝盖上。
周虔只当她不小心,没多在意,笑着说:“喏,你看——”
她将手机推到秦咿面前,屏幕上是梁柯也的微博。
他更新了动态,一张照片。
拍的是被安全带绑在车内副驾上的玩偶,除了玩偶,座椅上还放了几样杂物——耳机、瓶装气泡水,以及一小包柠檬味的薄荷糖。
照片内外,两包薄荷糖完全一样,难怪周虔一眼就认出。
为什么会一样——
因为,秦咿手上这一包也是梁柯也的。
“有人好心帮我拍照,我怎么能不付报酬?”
报酬就是递纸巾时顺势塞给她一包糖。
在周虔的目光下,秦咿看了眼动态的发布时间。
8-19 23:17。
正是他们在百岁林偶遇那天。
偶遇发生在午后,梁柯也的动态更新在深夜。他明知自己给了秦咿一包糖,拍照时又故意让另一包一模一样的入了镜。
而且,他不仅发了照片,还编辑了文字
【@梁柯也:会一直在你身后,请你吃糖。】
秦咿眨了下眼睛——
他是不是话里有话?
这条动态下,评论特别多,有粉丝同他开玩笑——
【哥,我想吃糖!】
梁柯也回复了这条。
@梁柯也:【糖送给别人了。】
秦咿指尖蓦地一软。
梁柯也很少回复评论,偶尔出现一次,评论区更热闹了。
有的小粉丝比较细腻,问他:【实话告诉我,玩偶是别人送你的,还是你准备拿去送给别人?】
句尾有好几个“悲伤”的emoji。
梁柯也也回复了这一条,他说:【想送,怕别人不要。】
博主回复过的两条评论被顶到了前排,点赞数很高,也分不清他是有意还是无心,总之,暧昧横生。
周虔看见秦咿耳垂泛红,忍不住笑了声,故意逗她:“难得有缘人,要不要跟捷琨说一下,让他把梁柯也的微信推你?”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进来几个人,有些吵闹,秦咿佯作没听清周虔的话,搪塞了过去。
接下来,秦咿如常工作,她去开会,商讨展览的设计方案,敲定细节;将已经出售的作品打包,等待做艺术品运输的货运公司上门取走。
秦咿性格安静,话不多,偶尔微微笑一下,内敛清秀,无人知道,整整一天,她都有点心神不宁。
快下班时,彦小文跟秦咿私聊,问她那里有没有个展图录的设计稿,最初那一版。
秦咿存了截图,她从微信进入到手机相册,指腹贴着屏幕滑了滑,忽然,视线一顿,指尖也顿住——
那张照片,在百岁林不小心拍到的,还保存在她手机里。
当时手机横放,前置取景框拍到秦咿的小半张脸,也拍到她身后的梁柯也。画质有些虚焦,模模糊糊的,但是,能清晰地感受到秦咿的眼睛穿过镜头在看梁柯也,她剔透的瞳仁里好像能映出另一个他。
她柔软的发丝和他修长的身段,她秀气的眉形,他形状精巧的喉结。
明明没有任何亲密动作,却透出一股微妙的暧昧劲儿。
照片拍下来后,秦咿始终没有去看,也就忘了删,这会儿突然冒出来,让她心更乱。
稀里糊涂的,不知怎么就点到了发送,直到照片出现在她和彦小文的对话框里,秦咿才清醒过来,连忙撤回。
可惜,她动作慢了点。
彦小文回了一连串的感叹号。
彦小文:【我以为你没拍照,原来拍了啊!】
彦小文:【为什么要撤回?我还没来得及存!】
彦小文:【你们两个看上去超级合衬啊,外形气质什么的……】
秦咿有点头疼:【不小心拍下来的,不是有意。】想了想,又补一句:【他好像有女朋友,不要乱说了。】
彦小文:【也对,这种等级的帅哥,单身的可能性不太高。】
给彦小文发完资料,秦咿简单收拾了下,去公交站等车,周虔问她要不要一起吃晚餐,秦咿说想早点回去休息。
这阵子,方恕则一直在竺州。他每天深夜出门,凌晨回家,作息跟秦咿完全相反,两个人几乎碰不到面,也没有交流,明明同住一方屋檐,却疏离得连陌生人都不如。
秦咿不算太饿,不想叫外卖,准备弄个芝士三明治,随便吃一点。
煎鸡蛋和火腿的时候,她有点走神,直到锅里飘出焦糊味才手忙脚乱地关火。指腹被烧热的黄油烫了下,秦咿抽了口气,不等她反应,手腕忽然被捉住,有人将她按到水龙头下,用冷水冲洗烫伤的地方。
方恕则眸光垂下来,视线紧盯秦咿的手指,眉头微蹙。
秦咿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反应钝了一拍,呐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十五分钟前,”方恕则扫了秦咿一眼,“那会儿你拿着鸡蛋在发呆。”
方恕则进门后听见厨房有动静,直接走过来,站在厨房门口,他看见秦咿正对着冰箱发呆。从冷藏室里拿了鸡蛋和火腿,她转而对着砧板发呆,开火后,黄油融化,她又开始对着锅底发呆,很明显的心不在焉。
水流不断冲着,两人皮肤贴合,秦咿的手指被方恕则紧扣住,她不太舒服地挣了挣,“我知道怎么处理烫伤,可以自己弄。”
她对他,即便算不上避如蛇蝎,也抗拒得十分明显。
方恕则顿了顿,“我住在这里,是不是让你很苦恼?明明不想见我,我却整天出现。”
秦咿从他手中挣脱出来,开了另一个水龙头继续冲水,垂眸道:“没有,你别多想。”
灯光下,两人的影子交融在一处,好似密不可分。
方恕则的目光落在影子那儿,看了很久,不知想到什么,忽然冒出一句:“秦咿,你恋爱了,对吗?”
长久的怔愣,魂不守舍,显然是有了心事。
少女心事往往与她喜欢的人有关。
那个问题一出,房间里静了静。
房顶的吊灯亮着橘黄色的光,目之所及,餐具规整,窗明几净,冰箱门上贴着几个很可爱的冰箱贴,本该是温馨的,秦咿和方恕则之间却一片清冷,似乎随时能落下一场雪。
不知过了多久,方恕则后退一步,背倚着料理台,哑声说:“对不起,是我冒犯了。”
烫伤的地方即便冲了半天冷水,依然跳痛不止,秦咿闭了闭眼睛,她没理会方恕则那个关于恋爱的问题,同样,也没回应他的道歉,只说:“开学后我会搬到外婆那边住,那里离学校更近,也更方便。”
秦咿的外婆有套老房子,小时候,她在那儿生活过一段时间。被方瀛收养后,房子一直空着,她偶尔过去打扫,基本的生活用品也都在。
方恕则身形微颓,气息也是,他点点头,半垂的额发挡住脸上的表情。
两人再没什么话可讲,秦咿转身去推隔断的玻璃门。
身后的人忽然叫她,“秦咿。”
秦咿脚步微顿。
“不要爱上任何男人,”方恕则说,“好看的男人都懂得如何‘恃靓行凶’、损人利己——这方面,他们无师自通,甚至比女人更擅长。”
秦咿有些意外地回过头,她看见方恕则拆了包白沙,抽出一支衔住滤嘴,低头点烟时,动作纯熟流畅,有种奇异的美感。
烟丝燃烧、发亮,尼古丁过肺,白雾自唇边溢出。烤烟大都灼热呛人,方恕则不得不半觑着眼,皮囊精致,神色颓丧。夹烟的手垂到料理台的边沿,撑在那儿,雾气随之漫到他腰侧,松松套着的白衬衫显得尤为单薄。
见秦咿看他,方恕则笑了下,笑容寡淡,带了几分自嘲,继续说:“比如尤峥,比如我,都是这种类型——狠心而无耻,混蛋至极。”
音落,秦咿越过方恕则的肩膀,看见窗外弯月高悬,夜空深蓝如画布,阖家灯火星星点点。
她轻声说:“不要以为自嘲一句‘混蛋’就算是忏悔。”
方恕则手指颤了下,烟灰掉落,星火微红。
秦咿看不到他的眼睛,不知道他的眼睛有没有红,用更轻的声音说:“你希望我恨你一辈子,但我不会恨。不恨不代表我原谅了,而是你不配——”
“不配被我和谢如潇记恨,也不配做方瀛阿姨的孩子。”
说完这些,她转身就走,厨房传来碗碟摔碎的声音,秦咿没有理会。
夜里下起了雨,风声不止,水珠拍打在玻璃窗上。秦咿辗转良久,始终睡不着,她从抽屉里找到片思诺思,就着温水吞下。
吃了药,去厨房洗杯子时,路过方恕则的房间,秦咿看见房门敞开,里头床单平整,空空荡荡。
他又出去了,不知道去了哪。
和尤峥断绝往来后,方瀛继续做小生意,她盘了家裁缝店,跟人合伙经营小餐馆,日子忙碌,但绝不清贫。
秦咿和谢如潇常去店里帮忙,他们很喜欢店里的烟火气,方恕则却不肯,他执意报考离家很远的高中,执意长期住校。
有一次,秦咿帮方瀛的忙,给客人送改过尺寸的衣服,路过一条品牌林立的街道,她看见方恕则陪着年纪明显要比他大一些的漂亮女生在逛名品店,通身漆黑的车子泊在店外,车头处金色的女神立标熠熠生辉。
美貌是种硬通货——方恕则早早就参悟了。
透过临街的玻璃幕墙,方恕则也看见了秦咿,四目交汇的一瞬,秦咿狠狠瞪他一眼,用口型无声地说:“虚荣的臭小鬼!”
说完,她扭头就跑,马尾辫的发梢扫过衣领,摇摇摆摆。
秦咿跑得太急,没有看到方恕则被她逗笑了。
容貌漂亮的混血少年,身形瘦高,因为藏了太多野心和欲望,鲜少笑得这样开怀。他眼睛弯着,露出一颗不算明显的小虎牙,下端略尖,颜色洁白,青春气息鲜活洋溢。
再不堪的人,也曾有过美好的小时候。
大概受台风影响,暴雨下了整两天。
秦咿带了伞,但是,中途她将雨伞借给一位来看展的客人。快下班时,外头雨声依旧杂乱,落地激起一层白色的雾。秦咿抚了抚手臂,看着久不放晴的天空,有点犯愁。
周虔注意到秦咿的神色,轻声说:“等会儿下班,你跟我走吧,捷琨来接我,他开车,正好送你一程。”
雨太大,软件上都不好叫车。
秦咿点头:“麻烦你了。”
马布尔画廊位于艺术区138号,一栋浅灰色的独立建筑,越过窗外的大片草坪,能看到路上的来往车辆。
彦小文也在等男朋友来接,秦咿看到她的手机屏幕,锁屏上有个音乐软件的后台播放窗口,标题滚动显示——《Moonquake》,坏藤乐队。
周虔玩笑了句:“你也被圈成坏藤的粉丝了?”
“这歌蛮好听,”彦小文说,“梁柯也看上去像个纨绔,倒有几分真本事,歌曲底下的评论说,坏藤翻唱的歌编曲都是他写的,张力很强。他是小提琴专业的,吉他、钢琴、二胡之类的乐器,也学得不错。”
“我天,”周虔感慨,“一个人撑起一个乐队啊!”
秦咿喝了口咖啡,听着那些议论,忽然想起理查兹评价滚石乐队创始人布莱恩琼斯的那句话——
他是一只能演奏任何乐器的猫。
她抿了抿唇,轻笑了下。
周虔看她一眼,“你在笑什么?”
有人在这时推门进来,玻璃门开合,雨声变得清晰,飘落几点水珠。
聊天的几个人背对入口,没太在意身后的动静。
墙壁上挂着青年画家的作品,其中一幅画的是花丛里打滚嬉戏的两只小猫,蜻蜓落在草叶上,远处夕阳坠落,配色浓郁。
秦咿浅笑着,随手指了下,“梁柯也像不像左边那只猫?”
她笑得很软,声音也是。
不等其他人反应,身后一声轻笑——
“我有那么漂亮?”
秦咿呼吸一顿,心跳快了一拍。
可能是暴雨让电压波动,头顶的白炽灯管闪烁了下,雨声、呼吸,那道渐行渐近的脚步,一切都清晰可闻。
周虔率先回头,笑着说:“我叫捷琨来接人,怎么把梁少也带来了?”
梁柯也走到近前,随手摘掉卫衣的兜帽,他眸子深邃,又沾了水汽,有种流光溢彩的味道,淡声说:“我新租的排练室就在附近,顺路过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
彦小文还没从近距离接触梁柯也的震惊里缓过来,眼睛睁大了些。
周虔反应快,立即在秦咿手臂上轻推了下,“正好,秦咿把伞借给客人了,自己没得用,雨天又很难叫车,梁少能捎她一程吗?”
梁柯也在圆桌旁坐下,两条存在感极强的长腿自然敞开,他位置低,视线由下自上地看向秦咿,微微笑着,“秦小姐,愿意跟我走吗?”
光影明暗不定,梁柯也下颌微抬,喉结和鼻梁的线条突显出来,清晰而瘦削。
秦咿想,他一定是故意的,故意摆出这样的神情,让自己同油画上那只皮毛雪白的猫咪更加相似。
他知道自己的优势在哪里,也知道如何让人拿他没有办法。
方恕则说得对——好看的男人最懂恃靓行凶。
秦咿同他对视几秒,平淡道:“谢谢。”
梁柯也抬了抬眉梢,“不客气。”
离开画廊前,梁柯也一手拿伞,另一只手搁在裤袋里,扭头看了眼——
那幅小猫打架的油画名叫《野猫》。
周虔被捷琨接走,彦小文跟男朋友一道回家,梁柯也的车上只有秦咿一个人。黑玉色的帕拉梅拉切开雨幕,离开艺术区朝主街的方向行驶。
秦咿说了地址,去春知街。梁柯也动作一顿,他记得上次碰见秦咿是在弯月桥附近的便利店。
弯月桥和春知街,这两个地方,一北一东,离得可不近。
“换住处了?”他问。
秦咿随口嗯了声,心思忽然有点散。
跟方恕则不欢而散后,没等到开学,秦咿就从方瀛那儿搬了出来,住进春知街上外婆留下的老房子。秦咿东西不多,叫了塔塔来帮忙,只用半天时间就收拾妥当。
这算不算是有先见之明——
秦咿略微讽刺地想,要是让梁柯也送她到方瀛那儿,搞不好会和方恕则迎面撞上,不知道梁柯也能不能认出那位同父异母的哥哥……
雨天能见度低,速度提不上来,走走停停,尾灯鲜红一片。车内,广播和音乐都没开,氛围静谧,秦咿扭头看着玻璃窗上的水痕,脑袋逐渐放空。
梁柯也看她一眼,“手指怎么搞的?”
她手上缠了点无菌纱布,白得刺眼,很难看不到。
秦咿没回头,懒懒应了声,“煮饭时不小心烫到,不严重。”
梁柯也单手控着方向盘,手背筋脉起伏,中指上套了枚黑瓷镶钻的戒指,养尊处优的味道藏都藏不住,直截了当地问:“你好像不太愿意理我?”
秦咿看着车内黑红相间的内饰,觉得眼熟,半晌想起来,那张糖果和玩偶的照片就是在这辆车上拍的。
她随口说了句:“你哪一个问题我没回答,怎么能算不愿理?”
梁柯也摇头,“吃我给的糖,坐我的车,却一眼不肯多看我——”借着车前透进来的霓虹光亮,他扭头看她,唇形勾起一点弧度,似笑非笑的,“好没良心一个小姑娘。”
霓虹光亮太足,映得他眼珠如珠宝,漂亮得不可思议。
秦咿想起上次帮梁柯也叫车,半夜收到变更行程的短信,目的地从夜店变成了酒店。
他这手逗女孩的本事,言语调情,不知是在多少人身上磨练出来的。
周虔说得对,梁柯也这类人,不论外表如何,本质都是一样的——多情而无心。
风流得问心无愧,浪荡得肆无忌惮,那双眼睛别说看人看狗都是深情款款。
一念至此,秦咿气息冷淡。
她借着挽耳边碎发的动作避开对方的眼神,同样直截了当:“梁柯也,收起你的小手段,用在我身上没有任何意义。”
梁柯也没说话,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方向盘,神色疏淡。秦咿猜测她应该是惹他不高兴了,透过车窗看了眼周围,想就近找个地铁站。
这时候,她手机响了声,是条微信消息。
彦小文:【小咿,你到家了吗?】
不等秦咿回复,过几秒,又发来一条。
彦小文:【下面的话可能会惹你不高兴,但我必须要说,我忍不住!】
界面上方出现“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秦咿有点搞不清状况,指尖捻了下耳垂。
车身微微一晃,停下来,秦咿顺势看了眼窗外的红灯计时。
梁柯也侧了侧身,靠近副驾,叫她一声:“秦咿。”
秦咿以为他有话要说,扭头看他的同时将手机放在腿上,她忘记熄灭屏幕,也没注意彦小文的第三条消息在这时发了过来。
略长的一条文字消息,白色对话框上跳,在车内昏暗的光线下,很难不引起注意。
梁柯也垂眸瞥了眼,而后,他挑起一边眉梢,神色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