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by香草芋圆
香草芋圆  发于:2025年0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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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挽风任她掐。额头?抵着莹润的肩窝,缓缓遏制深重的呼吸。
来自?本能的攻击性难以压抑,床笫间几乎失控。
好在?失控只在?瞬间。理智很快回笼。
谢明裳在?猛掐他?。
一边掐一边抬手往妆奁台方向戳指。
“要什么?”萧挽风开口哑声问。
他?放开扶腰的手,把身上难以承受的小娘子抱坐去软榻上。谢明裳手软脚软地从他?身上翻下去。
萧挽风起身
坐去榻边,手肘搭在?膝头?,深深地呼吸几次,平复周身汹涌澎湃的情潮。
纷乱而沉重的呼吸逐渐平复下去。他?转过?身,把身侧小娘子散乱的衣襟拉拢,又拢过?她肩头?揉搓得乱糟糟的凌乱长发,以手指梳理整齐。
掉落在?地上的金钗也捡起,被谢明裳接去,自?己插入茂密乌发间。
萧挽风起身拿纸笔,放来面前。
谢明裳趴在?榻边奋笔疾书:【谁不讲理?说好的亲一下呢。】
白纸黑字杵来面前,萧挽风沉默了片刻,承认:“我?不讲理。”
谢明裳满意了,把字纸揉成一团,扔去字篓里。
又拿过?新纸,写:【去拿】
拿什么?
萧挽风顺她手指的方向望,谢明裳笔直指向妆奁台。
他?起身把桌台上的几个盒子连同玉梳、胭脂圆盒,一起拿给她。
谢明裳没要玉梳和脂粉,把乌木嵌紫檀的长方首饰盒子打开。
盒子下层,放置有两盒精致的鎏金纹小圆盒。
谢明裳取出其中?一个小圆盒,当萧挽风的面旋开,展示给他?看。
清淡白檀香。浓郁牡丹香。
京城祥凤斋铺子出品的香膏,以十两金的贵价弄来八盒,送来她手里……你居然能忘了?
谢明裳把两盒都打开,挨个闻了闻气味,收起浓烈牡丹香,把香气淡雅的白檀香膏递去对面手里。
萧挽风接过?鎏金纹小圆盒,垂眼打量片刻。
时隔久远,确实?差点?忘了。
他?们尝试过?两次,第二次便?成功,当真需要香膏?
“一定要用?”他?旋上小盒,问:“前夜我?们那次,你出的水够了——”没说完就被谢明裳抬手猛锤。
前夜那次叫成功么?那叫侥幸。那夜她吃喝得七分醺然酒意,浑身软得像水……总不能要她次次喝醉??
谢明裳提笔飞快地写:【没香膏,没下次】
白纸黑字又杵去对面,在?萧挽风的视野里猛晃。
萧挽风看得清楚,一颔首,应诺下来。
“可以。”
字纸扔去字篓里,他?起身把香膏盒子放去新搬来的黄梨木架子大床头?。
室内短暂安静下去。
谢明裳懒洋洋地蜷在?软榻上,眼看人又走回榻边坐下,衣摆碰着她的小腿,她懒得动弹,两人便?挤挤挨挨贴在?一处。
墙角漏刻,午时末尾了。
进门时听他?说,中?午放幕僚们用饭,抽空来一趟晴风院。待了两刻钟还不走?今天这般有空?
“还有一刻钟。”萧挽风也在?看漏刻。
“未时初外书房议事,马上走。再歇一歇。”
谢明裳斜睨他?。
歇一歇?怎么个歇法??今天被毫无?预兆抱坐起来的姿势,实?在?要命。
她提笔写:【用点?吃食?】
萧挽风:“吃喝不急。想和你歇一歇。”
无?人打扰的室内,两人抱在?一处歇息。
意料之外的纵情仿佛平地起巨浪,却又中?途戛然而止,浪潮退却需要时辰,余波远未消退,谁也不想动。
一个姿态散漫地躺着,一个慵懒地趴着。谢明裳是趴在?胸膛上的那个,萧挽风任她压着。
人马上要去前院,她没动男人的发冠,改而抓他?的手,懒洋洋地把玩手指头?。
萧挽风今天没戴铁扳指。
但显然经常佩戴,以至于?落下了痕迹。左手拇指虎口处,有经常佩戴铁扳指开弓磨出的一圈薄茧。
她想起顾沛胸口挂的黑黝黝的精铁环。那是铁甲军的信物。
朔州最勇壮的健儿被选入铁甲军当天,萧挽风会挨个发下一枚。
顾沛贴身携带的信物?,她当然不好要来细看。但眼前这位不也有一枚?
好奇心升起,谢明裳抓起面前骨节分明的左手,来回抚摸左手拇指处的薄茧,明亮眼神示意:你的铁扳指呢?拿来看看?
含义明显,萧挽风很快明白过来。
精铁扳指?
“在?唐彦真那处。”
他?言简意赅地道:“谢郎那封突厥文书,事关重大。铁扳指做为信物?,递交给老唐。他?跟我?多年,识得此物?。”
谢明裳点?点?头?。
想必是随身佩戴多年的旧物?,并且和寻常铁甲军的信物?形制稍微不同,身边的老部下容易辨识。
抚摸拇指虎口薄茧子的动作停下,改去继续摆弄他?的手指头?。
她这边不再提铁扳指,萧挽风却把话头?扯回来。
“关于?铁扳指的来历,想想看?”
谢明裳:?想什么?
她停下遮掩呵欠的动作,纳闷扭头?,打量墙角的漏刻。
一刻钟马上过?了,还闲话?不急着去书房议事么?
萧挽风看的不是漏刻,而是慵懒掩呵欠的谢明裳。盯一眼便?挪开,目光转去别处。
白昼的光线下,他?眸子浓黑锐利,有情绪翻涌。
她还是想不起。
为何大部分的记忆都恢复整合,却单单遗漏了当年雪山上那段?
十四岁的她,分明记得的。
记忆深处到底有什么东西,阻碍她全然想起过?去?
……急不得。
既问起铁扳指,便?只答铁扳指。
浓烈翻涌的情绪,很快被压制下去。
“不急。两句话而已,说完便?走。”萧挽风道。
谢明裳没在?意。趴在?肩头?,隔两层衣衫,正在?反复抚摸他?右肩胛处凸起的疤痕。
耳边听萧挽风平缓道:“还记不记得,你有两匹得意?”
谢明裳隐约记得,有这回事。
一匹得意正在?王府马厩,她今天才好好地刷了一通。
之前还有一匹得意,似乎是黑马?她有印象。印象却又不大深刻,朦朦胧胧的,仿佛隔一道纱。
“你的第一匹得意,留在?雪山上。”
“得意留下的四块马蹄铁,被我?带下了山。”
萧挽风缓缓抚摸着怀中?人柔软光滑的长发。
“我?手里这枚精铁扳指,便?是融了一块得意留下的马蹄铁,锻造而成。”

马场操练,呼喝声阵阵,直穿过?院墙,传进晴风院。
谢明裳坐在小凉亭里,四面竹帘都卷起?,聚精会神地描画一匹黑马。
神气活现的马儿,马蹄飞溅起?碎雪。
这?世上马儿的轮廓大?抵类似,勾勒到上半身时,她的手便停住,开始仔细勾勒马蹄,蘸墨细细涂抹。
萧挽风随身佩戴的精铁扳指,是以得?意的马蹄铁制成。
得?意的马蹄铁,又?怎会被?萧挽风带走的呢?
留在雪山上的那匹得?意,她有点模模糊糊的印象了。
得?意的大?眼?睛灰蒙蒙的,仿佛蒙上雾气,在她面前吐出最后一口气。
那似乎是冬天最冷的时候,呵出的白?气瞬间成雾。
她抚摸着得?意还温热的身体,滚热的泪滚出眼?眶,不等落下雪地,便冻在脸颊上。
当时陪伴身侧的,除了不断哀鸣着的另一匹白?马,还有谁?
细碎脚步声响起?。鹿鸣送一盏蜜水进小凉亭,探过?来打量:“这?马儿画的真好,活灵活现的。嘴里嚼什么呢?干草?”
谢明裳从回忆里惊醒过?来,笑着摇摇头。
哪是干草?这?马儿调皮,最喜欢追着人叼头发。屡教不改。
这?些日子,她坐着写画太多、动得?太少。是时候动一动了。
谢明裳抛下纸笔,出门向马场方向走。
她想念得?意了。
中秋前夕的京城,接连几天晴好天气,正符合秋高气爽四字。
七八月阴雨连绵惯了,罕见的明媚天气反倒显得?不寻常。
谢明裳牵过?得?意的缰绳
,翻身上马,绕栅栏往北面跑过?半圈。
马场东南角的练兵场,此刻箭靶林立,箭矢如雨。
京城流言快如风。短短两天功夫,街头巷尾都传言说:
天气转晴,那是老天爷都知道得?胜大?军返程,出太阳照亮路呐。
谢明裳纵马疾跑一阵,勒缰缓行?,抹了把额头细汗,仰头注视暖洋洋的日头。
爹爹要返京了。
按宫里传出的安排,这?次平叛有功,圣上大?悦,宫里广邀群臣,打算把中秋宴办成庆功宴。此时此刻,爹爹原本应该快马入了京城才对。
不知哪里出了岔子,今日已经?八月十四,平叛大?军依旧滞留京畿界碑处,距离京城东城门五十里,距离京畿大?营也有二十里。
爹爹迟迟不被?召入京。
谢家已经?暗中遣人问过?几次动向。
谢明裳小跑半圈,收拢缰绳,安抚地抚摸得?意的鬃毛,若有所思瞥向东南角。
今日的亲兵操练不寻常。由顾淮亲自带队列阵,两阵冲锋,长枪交错,呼喝如山。
攻防双方都格外凌厉,带出一股不寻常的紧张气氛。
“娘子!叫奴等好找。”寒酥领着月桂,快步寻来马场,双手奉上一封书信。
原来是多日不见的好友端仪郡主,自大?长公主府鸽子传书。
端仪郡主在书信里问她,谢家这?回必有大?封赏。谢帅官复原职,指日可待。问谢明裳可有打算回谢家?
若河间王府不不放人,她可以让母亲大?长公主出面帮忙。
握着来自端仪的书信,谢明裳的心思微动。
大?长公主是个厉害角色,演起?戏来,跟河间王府配合绝佳。小事不必请动大?长公主出面。
她在河间王府多待几日不要紧。
但寒酥、月桂两个,在晴风院里助她打理庶务,盯住各方眼?睛,辛苦整个月,局面眼?看开始混乱,该把她们两个接回大?长公主府了。
端仪的书信写了许多最近的趣事,又?问了谢明裳许多事,只在末尾处一两句,简短提到她自己的婚事。
“婚期定于十月,六礼成四,小定已下。明珠儿,我?心甚乱。”
谢明裳捧着好友的书信。
我?心甚乱。
她想起?了端仪的那位未婚夫:君兰泽。
诗礼端方的名门公子,令好友一见倾心,不惜和母亲争执整年,大?长公主最后勉强点了头,两家开始议亲。
没了来自长辈的阻止之后,宗室贵女和名门郎君,这?对同样心高气傲的佳偶,彼此间的问题却?逐渐显现。
谢明裳想起?宫中行?刺案当日,端仪和未婚夫在桥下争执。两人言语不和,端仪怒冲冲转身离开,和她抱怨了一路。
谢明裳提笔写回信。
在信里谢过?寒酥、月桂,提起?把她们送回,挨个答了好友的提问,最后在回信的末尾添两句。
“几时得?空,何处相见?当面详谈。
我?在河间王府处处安好。勿牵挂。”
鸽子携带书信,扑啦啦飞上晴空。
这?一夜,她半夜果然被?惊醒过?来。
亲兵奔跑声阵阵,呼喝不绝。火把光芒笼罩王府各处。
谢明裳披衣急起?,快步出院门时,严陆卿正好匆匆来寻她,见面来不及寒暄,直接边引她去?前院,边走边说:
“宫中急传殿下入宫。”
“事发仓促,却?也在意料之中。”
“殿下叫臣属传话给娘子,勿牵挂,勿担忧。”
谢明裳往外书房方向做一个手势。他?人呢?
“宫中使者陪同,人即将入宫,已在正门外。”
严陆卿压低嗓音,隐晦地道:“谢大?郎君的那封文书,辗转几个来回……于今日递送入京了。”
“宫中有求于殿下,催促得?急,只为问兵策。顾淮领亲卫陪同入宫。娘子出去?面见殿下交代?两句,回去?安睡。”
谢明裳哪里睡得?着?
加快脚步往前院走。
往日轻易不开的王府朱漆铜钉正门,此刻两边大?敞开。门外亮如白?昼。
走到门边才感?觉到气氛紧张。
谢明裳吃惊地注视着眼?前局面。
萧挽风穿一身极正式的正朱色织金五爪蟒朝服,束玉带,厚底马靴,立于高大?黑马边。
宫里的来使果然还是逢春公公,拢着袖子,正轻声感?慨说:
“殿下远见。这?两天宫里兵荒马乱的,圣上心烦,就想起?旧人了。就在奴婢出宫之前,刚传来消息,圣上饶恕冯喜公公的不敬罪名,千羽卫重新交给冯喜公公掌管……嘿,毫发无损,重新起?复。”
萧挽风不动声色地听。听罢问起?千羽卫。
“才把千羽卫移交给裕国公。还没抓稳兵权又?送还回去?,裕国公可服气?”
逢春叹气。“裕国公服不服,奴婢可不晓得?。总之,冯喜公公又?起?来了……啊,娘子来了。”逢春极有眼?色地上前行?礼。
谢明裳上去?牵乌钩的缰绳。
缰绳扣在手里,清凌凌的眸子瞄向马匹侧边。
两边对视片刻,萧挽风开口说得?第一句,也是“勿担忧”。
“勿担忧。这?次去?宫里,为的是突厥三路发兵之事。”
萧挽风仿佛初次听闻一般,若无其?事道:“圣上急问策。昨夜才传入京城的绝密消息,切勿泄露给其?他?人。”
谢明裳听他?这?句,便知道,对于眼?下的局面,确实是“意料之中”,早有准备。
她环视周围。长淮巷内倒还算清静,两边巷口却?挤满了甲兵,处处都是奔跑的披甲禁军,火把光芒映亮远处长街。
萧挽风言简意赅道:“京城戒严。”
两人在火把光下对视一眼?。
谢明裳扯住缰绳不放,眼?睛明晃晃地只有一句疑问:
【此去?当真无事?】
萧挽风翻身上马,把她的手连同缰绳握在手中,轻轻地捏一下,示意她放手。
“不会有事。”
谢明裳放开了手。站在台阶下,目视马上的颀健背影离去?。
乌钩嘶鸣,往巷口奔出几步,萧挽风似乎想起?什么,勒马转回王府台阶下,补充一句;“对了,中秋宫宴取消了。”
谢明裳:?所以?
“中秋夜里,回来吃饭。”
谢明裳:……?
当着眼?前那么多人,特意跑回门前叮嘱她——就差这?口饭吃?
萧挽风还在凝视着她,眸光灼灼幽亮。她忽地感?觉有点不对,拢起?裙摆,几步小跑去?马前。
萧挽风果然在马上俯身下来,气息拂过?她耳边。
耳鬓厮磨的亲昵动作下,他?低声叮嘱她准备的,当然不止他?自己的一顿中秋饭食。
“京城戒严,你父亲兵马驻扎在京畿界碑边,也不知有没有人犒军。”
“多准备点中秋饭食。米饭备两千桶,肉、菜,各八百桶。必要时,给你父亲军里送去?。”
“如何送,你和严陆卿商量。”
谢明裳:??!!
萧挽风高坐回马背上,把长直腰刀挂去?腰间,长靴轻轻一踢马腹,纵马出巷。
目送一行?人马去?远,谢明裳慢腾腾地往回走。
严陆卿跟在身后,边走边低声说起?今日突发的京城戒严令的状况。
也不知这?次河间王府的运气好呢,还是运气不好。
昨夜,八月十三夜。惑星过?境,夜犯紫微。
惑星,自古大?凶之兆。惑星现身天幕,预示天下不稳,灾难降临,不利天子。司天监大?为吃惊,郑重其?事上书警告朝廷。
就在刚刚,诏令下。
直接下令京城戒严。
严陆卿轻声感?慨:“这?道戒严令,不止防备突厥人进犯,也直接把返程大?军拦在城外。宫里那位天子,还是防备谢帅啊。”
谢明裳笔直往晴风院方向走。严陆卿追在后面喊:“娘子,殿下刚才是不是有事叮嘱——”
谢明裳往身后摆摆手。她要拿纸笔。
正好顾沛兵荒马乱地疾跑过?附近,远远地望见谢明裳,脚步猛地一个急转,跑过?来喊:“娘子,大?半夜的四处晃荡什么?卑职护送娘子回——”
谢明裳顺手扯住顾沛,抓着他?一通比划,示意他?去?点一百兵。
她知道萧挽风的顾虑。
谢崇山领兵在外时,京城便有“谢家军”的流言四起?。
中秋犒军食物,这?是朝廷的事,谢家不能送,河间王府更不能送。
但刚刚凯旋的大?军还未入京受赏就被?戒严令挡在城外,将士必然感?觉委屈。
如果中秋这?顿节日宴还吃喝不好,满营将士岂有不怨愤的?
所以萧挽风才叮嘱她:必要时,得?送去?。找严陆清商量如何
怎么送,她心里大?概有个路子。但两千桶米饭可不是个小数目!
那边顾沛得?令,茫然道:“点一百兵做什么?”
正好严陆卿追上来递过?纸笔。谢明裳飞快疾书两行?:
【厨房架锅煮饭】
【煮米饭两千桶】
顾沛:!!

前院来?人?进进出出,各方消息不停传递。
京城戒严,十?二方城门严厉盘查进出京城的车马行人?。
“兵部犒军物已准备好?,被?禁军拦在城门下盘查。上?百车的活鸡鸭猪羊被?扣下,也不知要查到什么时候?总之送不出去。”
“城门下一片混乱。几位主事郎中和禁军中郎将吵得不可开交。兵部两位老大人?亲自赶去城门下询问情况,说?要进宫问旨。人?一走大半天不得消息,上?头没个准信,禁军不开城门。”
“临时从城外西郊的京畿大营调去五十?车米粮。哪里够?”
突然而来?的一道戒严令,各方阵脚大乱。
“娘子,准备好?了?人?都在门外了。”严陆卿道。
谢明裳抬头看看天色,起身往门外走。
今日八月十?五,凌晨四?更,天还未亮。门外影影绰绰立几个人?影。
顾沛领众亲兵扛出米桶,鸡鸭羊肉桶,装满五十?辆大车,满满当当停在前院。谢明裳清点完毕,迈出王府大门。
暗处静悄悄立着的中年男子此刻才走上?台阶,在谢明裳面前行礼,道:“小人?见过谢六娘子。”
灯笼光映亮中年管事的眉眼,赫然是大长公?主府最得力的辰大管事。
谢明裳看清了来?人?,倒纳罕起来?。
大长公?主府那边,由她?放出飞鸽,经由端仪郡主联系她?母亲。一日几个来?回,商议妥当。
原本和大长公?主商议好?的,今日由端仪的父亲:莫驸马,秘密登门行事。
人?呢?
谢明裳提笔唰唰地写:【贵府莫驸马,今日不来??】
辰大管事微笑道:“大长公?主道,莫驸马不参与今日事。调派百名?以下的大长公?主府亲卫,小人?能做主。请六娘子放心。”
谢明裳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引辰大管事入前院,清点大车米粮。
谢琅得信早已赶来?,此刻人?就站在门外墙边。从暗处走出几步,凝视灯笼光下的妹妹:“可行?”
谢明裳冲阿兄笑了下。提前做好?几手准备,有何不可行?
停满的五十?辆黑篷大车,先赶出两辆,停在门外。
谢明裳走下台阶,和兄长每人?坐上?一辆大车。耿老虎领二十?来?名?谢家护院,前后簇拥大车,耿老虎自己跳上?头一辆车,亲自赶车出长淮巷。
此时四?更正,天色还未亮,街上?少行人?。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往城南明德门来?。
二十?余人?、两辆大车,汇集的声势可不小,守城禁军早早便察觉了。严阵以待,隔十?丈距离就高声喊停,厉声喝问:“来?者何人?!”
“不拘你们什么来?头,京城戒严!禁出入!车马原地掉头回返!”
谢家人?倒也不争执,把车停在城门下。
他们特意赶这么早时辰来?城门下,当然是有缘故的。
四?更末时分,天色将亮未亮……全京城的夜香车,此刻都往各城门处送。
观察夜香车的通行情况,是严陆卿的主意。
京城戒严的次数罕见。上?次京城戒严,那要追溯到五年前,今上?登基那阵了。
所谓“戒严”的严宽程度,从来?都没个准数。这次到底是从严,还是从宽?严起来?到底有多严,冲撞者是否格杀勿论?
谁也说?不清。要通过观察而来?。
凌晨固定出城的夜香车,是个观察的好?机会。
挨家挨户整夜收集而来?的夜香,送不出城去,那可要命。
停在路边的第二辆黑篷大车,车帘掀起小半截。露出一双清澈分明的眼睛。
谢明裳目不转睛盯看城门下的混乱。
守城禁军捂着鼻子翻检两回,放夜香车出去了。
京城不同街坊的夜香车,由不同的车把式赶来?,气味一样的馊臭。禁军查验动作越来?越快,陆陆续续放出去三四?辆。
谢琅看在眼里,心里对这次京城戒严,也有个大致估量。夜香车都出了城,可见无事禁出入,有急事还是可以放行出城。
谢琅斯斯文文地上?去求情。
“京城戒严,我等晓得厉害。我等乃谢家人?,家父领兵驻扎城外,今日中秋,家里熬煮了一些?肉食,送给家父过节,不知可否开城门?”
禁军一听便惊了,“谢帅家人??!”
不敢拿主意,飞奔而去。片刻后,城楼上?匆匆下来?两名?中郎将。其中一个面生?,另一个可眼熟的很。赫然正是有阵子不见的马步禁军中郎将,常青松。
常青松脸色不大好看。
京城戒严期间,看守城门的职责重大,每处城门配备两位禁军中郎将。他是副手,他身边的中郎将才是正的。
京城谁不知他跟谢家有交情?越有这份交情在,被?众人?盯着,越不敢当众徇私。
常青松高声寻谢琅说话。
“谢家给军中送食物?兵部犒赏的鸡鸭活物还在城东门压着,等宫中定夺。老实与你们说?,物资轮不到谢家送。请回罢!”
谢琅回身把两辆黑篷车指给常青松。
“统共只有两车米面肉酒,哪里够送给军里做犒赏?谢家儿女记挂父亲,送些?家里的中秋过节食物给父亲罢了。”
谢明裳从车厢里摸出一面旗帜,迎风展开,端端正正插去车头。旗帜上?黑底描金绣了八个大字:
【羊羔跪乳,中秋思亲】
禁军里引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常青松叹了口气,回头把同僚拉去旁边,低声商议:“做儿女的送两车吃食给自家父亲,孝心有加,此乃家事啊。和国事不相?干的。”
同行的另一名?中郎将姓钟,不怎么好?说?话。
钟将军反过来?劝常青松。
“老常啊,谢家人?送两车中秋吃食出城,你别揽事。送出去了,城外谢帅中秋好?吃好?喝一场,咱们兄弟俩没得好?处,说?不定还要落罪:送不出去,城外谢帅也就少吃一顿,咱们没坏处。好?歹尽忠职守了是不是。”
常青松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半晌没说?话。
两边正对峙时,背后长街尽头忽地传来?一阵快马疾驰的呼喝声。几匹轻骑呼啸而来?,在城门下急停在,喝道:“大长公?主车驾马上?便到!”
片刻后,鎏金宝盖大车缓行而来?,前后打起仪仗,车前有女使不断洒水除尘,正是大长公?主出行的架势。
两位中郎将眼皮子疯狂抖动。
怎么会赶在这个节骨眼儿出城?怎么会专程从明德门出城?
拦,还是不拦?
两人?踌躇未定时,大长公?主的车驾已经到面前。
车中服侍的女使掀开窗帘,露出半截贵人?侧脸。
大长公?主今日说?话算极客气的:“本宫出城上?香,为国事祈福。此事已知会过宫里了。还请两位行个方便。”
钟将军心里嘀咕,“此事已经知会过宫里了”,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谁不会说??
正经犒军的上?百车兵部物资,就因为未能从宫里得到准信,至今还堆在东门城下未放行;
这边出城祈福的微末小事,倒先得了宫里的准信放行?这些?贵人?的话,惯会唬人?呐。
钟将军堆笑上?前:“非常时刻,京城戒严,各门严禁出入。京城内也有几处极出名?的道观佛寺可
供上?香。还请大长公?主殿下莫要为难小人?——”
大长公?主眉梢挑起,视线这才转过来?,笑了声:“当真清闲日久,没人?把本宫当回事了。这位将军,哪是本宫为难你?分明是你为难本宫啊。”
钟将军还在连声道“不敢”,大长公?主懒得再理他,径自点出四?个人?名?。
四?名?精悍护卫下马,二话不说?,抓起马鞭围住钟将军,劈头盖脸一顿鞭子。
钟将军说?起来?也是堂堂从四?品中郎将,被?抽得满地乱滚。
常青松目瞪口呆瞧着,不敢上?前拦。
“你们这些?杀才。发?下来?的谕令分明是,‘非急要事禁出入’。到你们嘴里,怎么就成‘有事无事都严禁出入’了?”
大长公?主隔一道马车帘子道:“本宫身为皇亲,哪会故意违令?赶在中秋,去城外名?刹白?塔寺上?香,为国运祈福,为天子祈福。早晨专程入宫,知会过圣上?了。——圣上?手谕在此。”
车里扔出一本绢书?。
不等手谕落地,常青松赶紧抓在手里,细细查实无误,钟将军鼻青脸肿地开城门。
大长公?主的鎏金宝盖香车率先出城门。护卫、随邑,侍女,众多车驾马匹跟随前后。
更多的黑篷大车跟随在仪仗车后。
常青松震惊问询:“大长公?主殿下的车队,怎会如此之多啊。”
堆得满满当当的米桶,肉桶,不见头尾,到底装了多少辆大车?
辰大管事跟随车队末尾压阵,闻声笑道:“去城外名?寺祈福上?天,求得是国运。供奉物哪能少?”
钟将军、常青松都不敢接话议论“国运”,呐呐道:“说?得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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