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卧关山by香草芋圆
香草芋圆  发于:2025年02月1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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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一直多雨,这两?日?难得?晴好天气,碧天如洗,天边五六只黑点翱翔,远看像鹰。
——但京城地界哪有那么多自由翱翔的?野鹰。多半是哪家?贵胄子弟浩浩荡荡出猎用的?猎鹰。
门外响起脚步声。严陆卿匆匆走入庭院,隔十?几步道?:
“殿下,有件不大不小的?事,还需要?报给——”
萧挽风摆摆手。
严陆卿瞥他脸色,当即闭嘴,静悄悄走回院门外候着。
萧挽风仰头对着碧天长空,良久,长吐出一口气。
愤怒从何而来?
胡太医与朱红惜不同。他并不是宫里安插入王府的?眼睛。
胡太医说那番“如何调理?娘子身体?”的?话时,居然发自真心实意?,替他这主上着想。
正是因为这份替他着想的?真心实意?,拐了个弯,落在谢明裳身上。
只需他点头,便可以用药调理?她的?身体?,促她有孕,亦或控制她无孕。胡太医只来问他这王府做主的?人,丝毫不觉得?,需要?问一问此刻就在书房的?小娘子。
难怪她在京城过得?不好。
她没有错。
错的?不是她,是这片地方。
身处鲍鱼之肆,怎能不被沾染恶臭?
整日?浸泡毒液之中,如何能不中毒?
萧挽风视线尖锐而凛冽,环视四顾。
他身处在安静庭院当中,头顶碧空,耳边鸟鸣,并无人敢打扰。
然而,透过表面的?这份静谧,却有无形无影的?压抑从四面八方而来,他站在当中,感觉到熟悉的?窒息。
少年时,他曾有一段跟随父兄居住京城的?时光。
失去封地、处处抬不起头的?父亲,急于融入京城的?兄长,格格不入的?自己……当时他便感觉到同样的?窒息。
年少的?他想不明白。如今的?他,想明白了。
内室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萧挽风转身往屋里走。
谢明裳感觉好些了,人便躺不住。衣裳穿戴得?整整齐齐下床来,往外走一步,表情细微地扭一下。
眼见萧挽风穿过竹帘,向她迎面走近,谢明裳心里默数:一,二?,三……
隔几步距离,直接往地上扑。
萧挽风一惊,疾步赶上,及时把人接住。
砰地闷响声传来,谢明裳结结实实栽在他身上,鼻子撞上胸膛,震得?眼前嗡嗡地晃。
她捂着泛酸的?鼻尖,人却在笑。
早就知道?他能接住自己。
她喜欢小小的?危险游戏。
人站稳了,还有只手扶住她的?后腰,萧挽风怕她又摔了,搀扶得?紧。低头望来时,习惯性地拧眉:
“急着起身作甚?回去歇着。”
谢明裳才不要?。手指轻轻地钩一下,笑盈盈勾着他越过屏风往外间走,人在罗汉床边坐下。
锦绣织罗堆砌的?罗汉床舒服多了。
她坐去罗汉床上,攥着衣襟把人往下拉,仰头讨要?亲吻。
萧挽风盯着罗汉床边的?小娘子。
看她盈盈带笑的?眼睛,看她灵动暗藏狡黠的?神色,看她松松扯着自己衣襟不放的?亲昵姿态。
自从斥退胡太医便显得?沉冷的?眉眼,不知不觉舒展开少许。
他顺着力道?,侧坐在罗汉床边。
两?人交换一个短暂而克制的?亲吻。
谢明裳扯着衣襟不放的?手,被他握住拉开,把两?人凌乱的?衣襟皱褶整理?好,和缓道?:“别闹我?。严陆卿还在外等着。”
谢明裳点点头,却又把他才拉好的?衣襟又扯住。直盯着面前郎君深黑的?眼眸,不轻不重继续往下拉。
她就故意?闹他。
胡太医如何招惹的?他,他不肯说。
凶名在外的?王府之主,轻易不把情绪挂在脸上,旁人眼里的?他喜怒难测。但他情绪低沉起来,就会像刚才那样,避而不答。
伪装什么也没发生?,若无其事压去心底,等它?自己消解。
以萧挽风的?身份,他自己撇开话题,京城没几个人敢当面再提一次。
……谢明裳偏要?当面提。
左手扯着他衣襟不放,右手疾书:【去捏沙盘】
她中途停笔,澄澈的?眸子抬起,对视一眼,继续写:【捏完沙盘,你心情便好转】
【胡太医那厮,狗嘴吐不出象牙。说什么戳人痛处的?话了?此人胆小如鼠,必非存心。夏虫不可语冰,不值得?你心境消沉——】
不等写完,字纸便被萧挽风抽走,扔去旁边。
萧挽风语气淡淡:“他确实不值得?。”
胡太医算个什么东西?哪值得?他计较。
无非是一句无心之语,卷出沉积多年的?旧情绪。
心头杀意?翻滚,不断酝酿。此刻的?不痛快已经显露于言表。
谢明裳又轻轻地扯他一下。萧挽风凝目注视过来。
她提笔快速地写:【说出来就好】
【说出来,人舒坦】
写罢轻轻一推,抬手指耳朵,示意?他开口,自己在听。
萧挽风人坐着不动。
他早已习惯压抑。把情绪压抑去深处,无事人般照常处置日?常事务
面前的?小娘子,偏偏一举一动牵引他的?情绪。
要?他开口说出来。
萧挽风坐着不动,幽深的?眼睛转来直视,开口道?:“言语安抚不了我?。”
“捏沙盘,并不能让我?心情好。”
谢明裳一怔,对着面前神色冷峻的?郎君,飞快眨了下眼。
萧挽风近距离凝视着她,缓缓俯下身来。
动作并不快,给她足够避让的?时间。
谢明裳没有躲。
下一刻,她被压倒在罗汉床上。对方居高盯她片刻,吻住她的?唇珠。
谢明裳手里还攥着笔,不留神间,狼毫刮在朱红衾褥上,涂抹出一道?长长的?墨痕。
“……”
这回的?亲吻凶猛,带有掠夺的?意?味。和片刻前克制体?贴的?亲吻截然不同。
捏沙盘并不能让萧挽风心情好。沙盘主征战,专注地捏沙盘,只会让他战意?沸腾。
只有她主动接近,两?人坐在一处捏沙盘,耳鬓厮磨的?短暂愉悦,才让他心情好转。
心头浓烈的?杀意?,往往被他隐藏,压去深处。
只要?他自行压抑下去,无人敢当面提起。事便过去了。
今日?却被她翻动浑水。尚未完全压抑住的?杀意?升腾,仿佛熔浆喷发,化作另一种浓烈的?情感,倾泻而出。
“……”谢明裳仰躺着,人被亲懵了。
直到身上才穿不久的?衣衫被褪下,露出吻痕斑驳的?白皙肩头,冷得?她一个寒战,抬手把人往外推。
推了几下,人不动。萧挽风低头盯住她,眼神灼灼幽亮,仿佛野地头狼猎捕的?眼神。谢明裳用力推他。两?人近距离对视片刻,他深吸口气,从她身上往后退。
谢明裳被搀扶坐起,褪下肩头的?衣衫拢起系带,掉落在罗汉床上的?蝴蝶金钗也被萧挽风捡起,插入她浓密发髻,从上到下重新打理?整齐。
谢明裳反手按颤动不休的?金钗,眸光若有所思,注视面前男人的?背影。
萧挽风翻坐去罗汉床边。两?条长腿伸展,深重地呼吸几次,起身喝完半杯冷茶,打开房门,传召院门外等候的?严陆卿。
“进来说话。”

严陆卿带过来的消息,乍听意料之外,细想却不出奇。
宫里查办朱红惜案,牵扯进的人物越来越多。杨保和起先被定为?主谋,后来又?翻供乱咬一气,居然把庐陵王给咬进去,供作主谋。
如今庐陵王也?被千羽卫禁军拘走?,蹲了?诏狱。庐陵王妃四处奔走?,在谢家求到谢明裳面前。
几日不见动静,庐陵王妃慌乱之下,又?想起了?自家的庐陵王府。
河间王喜爱城北榆林街的庐陵王府、曾经?公然占据数月。
庐陵王妃想来想去,想献上王府,换一个求情的机会?。
但今时不同往日,河间王已有自己的王府。即便想献上庐陵王府,人家不见得愿意收。
庐陵王妃拐弯抹角,委婉提出:将庐陵王府赠给谢家。
谢家失了?自家宅子,一家两房,几十丁口?,至今借住在城西一处小宅院,岂能长久?
庐陵王妃遣人来寻河间王,口?口?声声道:
只求接庐陵王出狱。愿将庐陵王府赠给谢家。
“庐陵王妃遣来的人说:全?府人已搬出城外居住,榆林街王府空出,地契、锁匙俱都备齐,谢家随时可以入住。”
严陆卿头?次遇到这种事,啼笑皆非:
“王府宅子,说让便让。这位庐陵王妃为?了?救夫,算得上不惜代价了?。也?不知庐陵王得知后,会?不会?感激自家夫人。”
“殿下,献上的庐陵王府,我们要不要?”
萧挽风坐在长桌后,缓缓摩挲着拇指上的铁扳指:
“庐陵王妃愿意献王府与?谢家,为?何不要?”
谢明裳蜷在罗汉床上,抱着零食盘子,若有所思?地扫过对话的二?人。
谢家收下宅子,岂不是要把庐陵王从诏狱捞出来?膈应得很。
耳听萧挽风哂道:“庐陵王,废物而已。用个废物换一处上好宅子,值得。”
严陆卿也?道:“确实,庐陵王被打灭气焰、奔逃出京城后,便是个废物了?。谢家又?正好缺宅子。殿下,庐陵王妃的交易可以做,但不能按她的提议做。臣属有个想法……”
两人低声商议一阵。
严陆卿起身告退:“臣属这就去知会?庐陵王妃那边。”
萧挽风起身关门,走?回罗汉床边坐下。“你听见了??”
谢明裳咔嚓咔嚓地嗑瓜子。清澈分明的眸子抬起,带催促之意。
商量个什么结果,你倒是说啊。
萧挽风三两句干脆地交了?底。
“传话给庐陵王妃,不要王府地契。让她把王府宅子估价典卖。估价的银钱交予谢家买宅子。”
谢明裳:“……噗。”
她笑得差点被瓜子呛住。这主意,太损了?。
毕竟是个王府大宅。不同于寻常民?宅。
哪怕庐陵王妃出面转让地契,哀求得楚楚可怜……万一庐陵王出来后不认账,把事捅去宫里,谢家说不定要吃大亏。
但换个法子,叫庐陵王妃出面把自家王府估价典卖。不管她会?不会?真卖,总之,把估价的银钱交给谢家置办新宅子。
——新宅子的来处干干净净,跟庐陵王府再没半点干系。
谢明裳越想越好笑。庐陵王并未除爵,封号还在,现任郡王的王府岂是好卖的?哪怕王妃做主转赠给大臣居住,后续只怕也?有巨坑。
鬻卖王府,多半卖不出去。但估价可不会?便宜!
眸子弯起如月牙,带出明显笑意,她提笔唰唰地写:
【狡猾!】
萧挽风看在眼里,不认账。
“提议赠宅子给谢氏的是庐陵王妃。提议把王府估价折银的是严陆卿。你说哪个狡猾?”
谢明裳斜睨身侧坐着的男人一眼,抬手指指他心口?。
庐陵王妃给出的优渥条件暗藏陷阱,严长史出损招应对。但最后拍板拿主意的,不是你自己?
她提笔又?添了?个字:【都狡猾】
萧挽风绷直的唇线微微一弯,若无其事抬手,把写有“都狡猾”的纸张收走?,扔去字篓。
“裕国公狡狯,你父亲谢帅耿直,两边非同路人。裕国公府出借给谢家的宅子,还是尽快归还,两清为?好。”
谢明裳抱零食盘子嗑够了?南瓜子,盘膝在罗汉床上,取来弯刀,拿一块干净细布,开始认认真真地擦银刀鞘。
萧挽风坐在长桌后,摊开北境舆图,盯看了?整个时辰。
期间书房来人络绎不绝,带来各方面消息。
八月十五,中秋在即,宫里设中秋宴。
这是阖家团圆的大日子,推拒不得,哪怕坐轮椅也?得赴宴。
谢明裳:“嗯?”
她的视线从刀鞘挪起,瞥向萧挽风的方向。
萧挽风此刻正站在窗前,正对着沙盘,默听顾淮回禀。两条腿修长而笔直,走?动如常。
他的腿伤原本就没有传出去的那般重,休养这许多日子,早已好得七七八八。
顾淮报完宫里的消息,也?在担忧地打量主上的腿。
“今日宫里来的还是逢春公公。严长史正在前厅接待。托卑职前来问一声,殿下中秋赴宴,还打算坐轮椅?卑职等皆有顾虑,殿下的腿伤即将痊愈,如果宫里再来一次御医会?诊,只怕这次会被查出破绽……”
萧挽风道:“不去。”
顾淮:“……”
噗嗤,轻声闷笑,从罗汉床那边传来。谢明裳忍笑低头?,继续擦弯刀。
纯银刀鞘早已被她细细擦拭干净花纹,如今她在擦弯刀薄刃。刀锋擦得锃亮。
宫宴如鸿门宴,顾淮也?觉得不去好。但如何不去,令人头?疼。
“中秋乃是宫中大宴,殿下不去的话,总得有个理由?逢春公公在前院等回话。”
萧挽风站在窗前,一只手按窗上挂起的北境舆图,对比沙盘起伏山脉片刻,走?去沙盘边,掂起一只黑色小旗,插入山脉当?中。
纵横数百里的北境雪山主脉支脉当?中,已经?插下三面黑色小旗。
萧挽风不抬头?地道:
“报去宫里,腿伤即将痊愈,可赴中秋宴。”
“中秋到来之前,设个局,人不去。”
“喏!”顾淮行礼快步离去。
书房短暂地宁静下去。正好时辰过午,今日的午食送进书房。
厨房现做的红枣参茸粥热腾腾地送了?进来。补气养血的滋补药膳,不必多说,当?然是给谢明裳准备的。
她舀了?舀热粥,抿进几口?,嫌弃地吐出一段参,苦。
才把热粥放去床边,萧挽风的视线从沙盘上抬起,扫来一眼,抬脚走?近罗汉床,把粥碗又?塞进她手里。
“不喜人参,把参挑出来,粥多用几口?。”
两边推拒几下,谢明裳还要往外推,萧挽风说:“挑吃拣喝,手上没有力气,如何握刀?你擦亮弯刀,只为?了?挂墙上好看?”
说得一针见血。
谢明裳把整晚红枣参茸粥喝了?个见底。
空碗砰地放去床头?,斜睨一眼,满意了??
萧挽风把空碗放去桌上,走?回来捏了?捏她粉润的脸颊,叮嘱她去内室。
“等下你阿兄过来,莫让他看见你。有些事当?你的面,他不好做。”
谢明裳坐回内室,继续慢腾腾地擦拭弯刀。屏风和竹帘两道屏障隔绝内外,看不见外间的情景,只能听到声音。
谢琅很快被领入书房。
萧挽风开门见山问他:“你说你精通突厥语,文字、口?述,尽皆流畅。据我所知,你自小在京城长大,从未出关。如何能够精通突厥语?”
谢琅只当?书房里并无第三人,直言不讳。
谢明裳在内室听着。
擦拭刀锋的动作不知不觉停下了?。
即便是相处多年?的兄妹,有些心底之言语,谢琅也?从不会?说给家中人。她之前从未听闻。
谢琅道:“父亲是镇守边关之武将。身为?武将之长子,臣属自小留在京城,入国子监读书……殿下也?知道,其中当?有质子之意。”
萧挽风微微颔首,“朝廷惯例。”
大部?分留京读书的武将之子,既无父亲之庇护教导,又?无习文之资质。长大之后,文不成武不就。
但谢琅却偏偏自小立志,走?科举从文路。
“臣属侥幸有几分习文的天分,又?深知边关领兵之大将,在朝中处处掣肘,诸多难处。”
“十岁起,臣属便四处搜寻京城中的西域商人,其中有不少精通突厥语的人物,重金延请为?师,苦学?突厥语。本想着科举入仕,入鸿胪寺,借由两国外交纵横之机会?,臣属可以从官场帮扶父亲……”
不等他说完,萧挽风直截了?当?道:“鸿胪寺?你去不了?。”
谢琅苦笑。
正如萧挽风所说,他去不了?鸿胪寺。
十五岁时,少年?甫束发,国子监学?业一骑绝尘,前程似锦,意气昂扬。他的恩师刘学?士,第一次听少年?谢琅提起“平生愿”。
只愿将来入仕,和父亲一文一武,西北战场平敌寇,鸿胪寺舌战四方。
老师失笑连连摇头?。
他这才知晓,朝中有不成文的规矩。父亲为?边关领兵大将,身为?人子,接触外国使节的鸿胪寺,他注定去不了?。
不止鸿胪寺去不了?,但凡牵扯关键政务的职位,他都去不了?。
后来进士及第,他果然被分去做小小的文史馆六品修撰。
史书一修便是四年?。
书房里陷入短暂沉寂。谢明裳盯着屏风缝隙。外间晃动的人影透过竹帘隔断,映上屏风。
谢琅的声音很快又?响起。
“殿下今日传召臣属,可是需要准备突厥文书?”
萧挽风:“不妨和你说清楚些,需要伪制突厥文书。你可做得?”
谢琅踌躇片刻:“家父正在退兵途中。”
“放心,不会?影响到你父亲。”
萧挽风起身走?去沙盘边,抬手抽出一面黑色小旗。
“突厥王庭,位于呼伦山脉以北,大漠深处的都斤山中。”
“我需要你伪造一封突厥文书,佯做信使口?气,写明:突厥可汗同意发兵。和辽东王并肩作战。十万突厥铁蹄,将分兵三路,打通长城豁口?,会?师京城。”
“文书里要求辽东王发兵,把谢崇山大军牵扯在关内。”
“以突厥人语气,要求牵制谢崇山,不得回返凉州关陇大营。”
“听清楚了??事关重大,你可写得?”
谢琅起身郑重应诺:“写得!臣属即刻便写,尽快交付殿下。”
谢琅出去后,书房又?陷入短暂的寂静。
竹帘哗啦声响,谢明裳慢腾腾地挪去外间,走?来沙盘边。
凝视沙盘的萧挽风闻声抬头?,两人的视线在半空里交汇片刻。
谢明裳指了?指沙盘中代表突厥王庭的黑色小旗。
目光抬起直视,明晃晃地问,这便是你说的:中秋到来之前,设个局,人不去?
眼睛透出的疑问明显,萧挽风点了?下头?。
“你父亲尚未回京。突厥发兵的消息必然引起恐慌。中秋之夜,我不赴宴,改去京畿大营清点兵力,无人敢说什么。”
谢明裳思?索了?一阵,点点头?。
赶在中秋前,伪造一封真真假假的突厥文书,号称联合辽东王,发兵三路南下……确实够清闲日久的朝臣们忙乱一阵了?。
但萧挽风今日让谢明裳旁听,想告诉她的,远远不止伪造的突厥文书之事。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腿伤的借口?抵挡了?一个月,借她手中弯刀护卫,侥幸躲过宫中行刺,但腿伤总有痊愈的时候。只要人在京城,躲得过中秋宴,躲不过重阳宴。
天子寡恩,今日热络拉拢,明日或许便有一场刺杀。总不能一直提防下去。他更?不是防守的性格。
伪造突厥文书,便是打算转守为?攻的第一步。
第一步之后,当?然有后续的第二?步、第三步。
开弓再无回头?箭。
有许多事,他准备和她说。
比如说,突厥今年?异动频频,突厥可汗和辽东王的勾连之事确凿。他可以伪造一封突厥文书,但更?多真正来自突厥王庭的勾连文书,或许正在某处传递。
若时机已到,他便会?上书请战,领兵离京。
若你父亲迟迟不归。登门提亲之事,只怕要后延。
再比如说,你想好了?没有?留京危险。
此行随我去,前路生死未定,但你我同行。你可愿意?
刹那间,心神电转。他心里想过很多,却一句还未诉诸言语。
不等他说出口?,谢明裳却已慢腾腾地挪去桌前,在纸上涂涂写写:
【伪造突厥文书非小事,后续难善了?。你准备离京了??】
萧挽风凝视面前的一行字,开口?道:“对。”
为?何要伪造突厥三路发兵的消息?
突厥南下,向来走?朔州,偶尔走?凉州。这两处都设有军镇,防备的就是突厥大军。
捏造出三路发兵的消息,第三路入关路径难测,必然引起朝廷惊慌。
他便可以上书请战,寻找机会?,领兵离京。
萧挽风深深地看一眼谢明裳,道:“这是长远打算,不会?太快。至少要等你父亲领兵回返虎牢关。否则,京畿空虚无守。”
谢明裳摇摇头?,提笔疾书:【你尽快走?】
墨迹未干的四个字杵过去,在他眼前闪了?闪,谢明裳继续往下写:
【王府亲兵太少。你留京危险】
【我父亲未回返之前,北有突厥,京城无大将坐镇,他们不敢动你。你尽快走?】
萧挽风抬手把字纸抽走?,揉成一团,扔去纸篓里。“还未到危急时,再说。”
“眼下是第一步而已。且等你阿兄的书信写好。你身上不疼了??”
谢明裳被拉去罗汉床躺下,萧挽风把零食盘子装满南瓜子塞给她,继续坐回沙盘边摆弄小旗,居然还说了?个冷笑话。
“你阿兄自称精通突厥文书,也?不知写一封文书需多久。若他抓耳挠腮,三日写不出,我这筹划的第一步就要折戟沉沙。”
谢明裳:“……”呸!别看不起谢家人!
她提笔唰唰地写:【阿兄生性谦逊,他说精通,必然三倍精通!你且等着。】
【晚膳时若阿兄写不好文书,我把
粥里的苦参都捞出吃了?!】
萧挽风瞥一眼,起身把字纸抽走?,以镇纸压在桌上。
“我不见得会?烧去你每一封承诺书。”
“中原人的字纸承诺,白纸黑字,需算数的。”

第93章 人想不开就会谋反
别看说得正经,谢明裳才不当真。任他把?字纸拿去铜镇纸下镇着,继续咔嚓咔嚓地嗑瓜子。
嗑完瓜子起身,慢腾腾地挪去桌边,把?纸取回来,笔尖蘸墨,添上后半截。
【晚膳时若阿兄写不好文?书,我把?粥里的苦参都捞出吃了】
【晚膳时若阿兄写好文?书,你陪我吃苦粥】
白纸黑字推过去,萧挽风一颔首,纸张重新压去镇纸下。
谢明裳忍笑。她了解自家阿兄,谢琅称“精通”的事,哪会需要?等到晚膳。
果然,不出一个时辰,顾淮敲响书房门?,捧进两本文?书。
“谢大郎君写下一式两份,第一封是?突厥语, 第二封是?译后的文?书,交予殿下定夺。”
“谢大郎君人还在前院等着。若有?需要?修改之处,可?即刻改正。”
萧挽风逐字逐句看过,把?汉文?译书扔进火盆,焚烧干净。
“很好,不必修改。替我转告谢郎,道一声辛苦。”
把?谢琅新写就的突厥文?书递给顾淮,吩咐下去:“即刻快马出京,往北急追唐彦真队伍,当面交给他。他知道如?何做。”
顾淮:“喏!”
顾淮收拢文?书,快步走?出。书房恢复了安静。
然而这份安静,如?今落在谢明裳眼里,变得不再寻常。
看似静谧的秋日下午书房,动荡暗涌,暴风眼正生成。
她站起身,走?去沙盘边,俯视萧挽风插下的四面黑色小旗。
最北面一面小旗,位于呼伦雪山以北,大漠深处的都斤山。
那是?突厥王庭所在。
其余两面小旗,插在朔州北,凉州北,长城在这两处有?豁口。年年修复,年年破坏。
突厥人熟悉这两处的地貌,南下惯常进攻路线。
最后一面小旗,如?今被萧挽风握在手里,落下几个地点,又?拔出。
盯着沙盘,谢明裳脑海里渐渐浮现出北境砂石满地的地貌;以及长城以南,辽阔广袤的中原山陵。
所谓“三路大军南下”的消息即将散布出去。
“若我是?突厥可?汗,当真发兵三路的话……”萧挽风手中的小黑旗依旧落在朔州。
朔州地界曾被突厥人占领十余年。大片山林砍尽,充作?放牧草场,最适合轻骑兵冲锋。
“一路走?凉州,牵制西北军镇兵力;两路走?朔州。”
“一路牵制朔州军镇兵力。一路绕过军镇,疾速南下,直扑京城。”
在谢明裳的注视下,萧挽风握起一把?细沙,沿着长城以南,虚虚地洒下。
千里丘陵地界,以突厥轻骑快马的脚程,四日即可?穿越,直达京城北五十里的渭水北岸。
谢明裳思索着,提笔唰唰地写:【为何突厥人从前不这么做?】
“他们不熟悉中原地貌和气候。也不了解城池兵力分?布。”
如?果说关外戈壁是?突厥人的主场,中原各种古怪地貌,星罗密布的城池和紧咬不放的守军,令他们望而却步。
但这次局面不同。
辽东王主动勾结突厥人。
辽东王的主力被打残,两个儿子斩首于京城闹市,辽东王已陷绝境。穷途末路之人为求翻身,不知会向突厥人出卖什么。
萧挽风拖过一只木椅,让谢明裳坐下。两人并肩坐在沙盘边。四只眼睛齐齐落在直插朔州的第四支黑色小旗上。
萧挽风道:“这是?最坏的推测。突厥人虽然和辽东王勾结,却不见?得会多路发兵。”
毕竟,突厥人少。
多路同时发兵,至少征发十万轻骑,配备二十万匹健马,随军牛羊无数。
对于突厥人来说,意?味着发动多个部落的几乎全部壮年男子参战,只能胜,不能败,失败则伤筋动骨。突厥可?汗不见?得会做。
谢明裳耳听着,坐在沙盘边,反复摆弄着沙盘上的四面小旗。
她想起一个之前从未深想过的问题。
【辽东王为何谋反?】
“是?个好问题。”萧挽风唇线弯起,似乎在笑,细看却有?嘲弄意?味。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正好到傍晚掌灯时辰,亲兵进书房点灯,又?送来厨房的晚膳。室内弥漫起饭香。
萧挽风从沙盘边起身,挽着谢明裳洗净手去桌边。亲兵忙忙碌碌把?饭菜从漆盘端上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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