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批战机全军覆没,不到一个小时,四千多飞行员命丧太空。
汉斯双手握拳,表情紧绷地下达了撤退指令。然而千艘星舰整编完成,他本人亲自登临星舰出航指挥的时候,那三百艘星舰早已没了踪迹。星舰编队在周围星域徘徊了一整天,最后只能返航。
但这样的突然袭击,在随后后的十天内发生了三次。一个小型基地的物资和能源储备并不能一直保证所有星舰、士兵、火力时刻保持着待命状态,当汉斯上校分批次减少出航编队迎击的时候,对方又开始了重型火力攻击。
这种场景在其他大大小小的基地、驻军点甚至要塞都应验了。
那些由三百到五百艘数量的星舰组成的编队机动性很强,几乎都是打完就走,完全遛着联盟军。每当驻点基地的联盟军整编完毕,正要全力出击时,对方就不再接近,整个队伍莫名消失在星域里,而当他们严正以待到了不得不撤退后没多久,对方的队伍又突然出现了。
如此循环往复,毫无规律,一两个月下来,累计几百次的冲突搅和得联盟精疲力尽。
仿生武器和小规模星舰编队相结合的模式,一般性的联盟配置基地招架不住。而装配了新式武器的基地应付起来稍微自如一些,但目前黎绪的私人基地军火产能跟本供不上全联盟的各大要塞和基地进行武器叠代升级,即便是把那整套生产线和技术全部买下来,落地和推广应用都需要时间,这里面还涉及到合法性和钱的问题。
辛西娅处于一种矛盾的纠结中,对方显然在毫无负担地随意使用那些杀伤性武器,而她还在坚守底线。代价就是,己方快被耗得焦头烂额。
无奈之下,辛西娅找上了黎绪。
“这些年里,那些分散在宇宙各处的各路海盗、小规模武装组织,有可能都是他们伪装的。”辛西娅沉思后,说道:“这些编队分散在不同星系里进行着各自的活动,累积了不少实战经验。”
赫塔的军队规模虽然不大,但明显实力很强。
黎绪道:“从目前来看,虽然不知道斯坦因当年和赫塔达成了什么协议。内战的最后一役,赫塔除了损失了主帅费兰因,其他的主力将领应该都幸存下来了。”
辛西娅点头,“目前联盟核心问题是,内部能打实战的将领太少了,仅仅靠几个高级将领是不行的,他们已经在频繁的求救和远程指导里被消耗了大量的精神。在边缘星系频繁地受侵扰后,整个军部都有些分身乏术。”
“指……”他现在已经不是指挥官了,辛西娅不习惯地改口道:“将军,不知你是否能以顾问的身份为军部提供援助。”
他已经不再担任实际职位,但确实还挂了一个名在军部。
但因为程维洛在,他并不打算离开,“我不会离开自由城,可以远程线上。”
可这样就涉及到了信息安全的问题。军事通讯需要安全性极高的单独通道,黎绪目前在自由城,跨星系间的线上指挥不仅会涉及到部分通讯时间差,最大的风险是会泄露联盟军的情报。
自由长廊的政治立场一向是明哲保身。虽然这些年来一直对联盟表现出极为亲善的态度,但前提条件是它能够确保自身的绝对独立。联盟军不能在揣测它的态度上冒任何风险,因为一旦出纰漏,他们面临的将是失去航道、星系以及不计其数的士兵和平民性命。
黎绪沉思片刻,“我不需要实时连线。各位只需要把每次驻点基地对战完之后的情报,加密后第一时间发给我,我来分析给出预测。”
非实时连线的消息拦截和窃听风险都会低很多,如果加密,几乎就不太节能被破解泄露。这是很好的解决办法,预测分析也是完全基于他几十年的作战经验,但他的工作量会极大,还要自行解决不同星系星球之间的时差问题。
辛西娅表情有些为难,而黎绪神情平淡,“既然可行,就按这个执行。”
随着黎绪的加入,之后的一两个月情势大为改观,他极为丰富的经验和笃定的判断让那些畏手畏脚的年轻将领们信心大增,即便是没有次次取胜,出兵时的速度和布局考量也有了足够优秀的参考和借鉴范式。毕竟站在他们背后的,是联盟军部历史上最为传奇的人物。
赫塔的攻击模式一直延续了三四个月。
之后出乎意料地,所有的小规模攻击全部停止了。那些星舰编队幽魂一样消失在各个星系里。
“我们很被动,至今没有完全掌握这些规模的编队完全隐身的原理。”辛西娅皱眉道。
“可能很简单。屏蔽了星网、信号,隐藏了空间波动,也蒙住了探测器的眼睛,借助于星球环境磁场等等,一切都有可能。”黎绪的声音冷静,“联盟军部这些年躺着过得太舒服了,没有在军事科技上下什么功夫,连他们趴在自由城吸血了这么多年都不知道。”
那个他只在情报里看到过的红发年轻人,从几次交手的经历来看,是个实战经验十分丰富且自信的指挥者,个人攻击性很强。目前联盟军部里,没有像他一样风格大胆又优秀的同龄人,即便是辛西娅,也要背负着军部里很多不得已的再三考量和势力拉扯,做不到像卢卡斯那样因为高度集权带来的随心所欲。
“这种暂时的撤退很可能是大规模集结舰队的先兆,赫塔很擅长打短时战争,所以我想他们不久就要有一个大规模的行动。”辛西娅说。
她打开星图,投影上正是距离赫塔四星系距离最近的要塞,天启要塞。
“这里极有可能就是攻击目标。”
天启要塞在联盟各要塞中存在感非常弱,规模甚至比辛西娅的念川要塞还要小,现任指挥官也是一个实战经验十分欠缺的年轻上校,孟薇。
“我已经和孟薇上校谈过了,如果对方有明确的动向,会尽量增调增援舰队过去。需要的话,我本人和主舰也会过去,从我目前的位置走军方的跃迁点,最快四天就到。”
她的布防和具体行动计划已经有了大致雏形,黎绪听完她的想法之后,没有太多意见,主要细节的决断也靠辛西娅自己来决定。此时他的角色只是一个隐居幕后的顾问,而不是联盟最高指挥官的老师。
但如果是如此简单就能看出来的攻击动向,卢卡斯这么做的目的在哪里?仅仅只是打通一个关卡?
黎绪开口道:“可以预留一支编队在念川要塞到自由城的这段星域里,在商业航道附近找一处合适的行星,尽量不被注意到。”
“多大规模的编队?”
黎绪沉思片刻,“一千艘。”
辛西娅有些意外,这支预留编队的存在意义显然是为了护卫自由城,“一千艘星舰的规模是不是太小了,如果自由长廊受攻击……”
这片长条形的星域里不仅仅只有自由城一颗行星,附近星域的范围不小,一千艘想要护卫整个自由长廊,还是有些太勉强了。
“够了。”黎绪神色笃定,“如果用得到这支队伍,到时应该只能我来指挥,一千艘星舰足够。”
随后的一个月里,平静得毫无波澜。
就在联盟军设想对方是不是在集结资源,选择大规模进攻目标的时候,正如他们所料,赫塔五千艘星舰队伍从四星系离开,开始经由主航道快速汇集,目标就是位于航道出口不远处的联盟重要关卡之一,天启要塞。
而带领他们的,依然是那艘存在感极强的主舰,阿特拉斯。
排列齐整的银色星舰如一颗颗冷光灯,密密麻麻地在寂静漆黑的星域背景下亮着。远在自由城的黎绪在深夜里看到那张加密传过来的战场投影图,皱了皱眉。
事件的发展很符合预想推断,但又似乎哪里不太对。
第80章
“关于联盟战场上出现的两种不同的新武器,通过这几个月的分散攻击,已经可以确定那些装配有新武器舰船的基地和要塞点。”
分析员下属将图形化的报告投了出来,“我们追踪了这些基地驻点的往来舰船进出港记录,虽然所走的航道不同,但确定了那些新设备的源头星系是同一处。”
会议室中央投影上出现了一处名字很有华式风格的陌生星系,玄月,它和联盟首都星系的距离相隔较远,周围也没有什么热门区域。但意外的,它刚好位于一些内部主航道的交叉口处,再放大详细分析,会发现这块区域内及附近的官方跃迁点分布也很集中,是联盟拉通全疆域交通枢纽的绝对受益位置。
“这片星系非常大但有用的信息很少,不过在检索的时候,我们发现里面有一片区域为联盟黎氏家族私有,内部星球信息情况不可知。但因为这位黎氏家族的身份特殊,所以我们分析其中有关联性。”
卢卡斯开口道:“哪个黎氏家族?”
“联盟前任最高指挥官黎念川母亲黎臻的家族,那位前最高指挥官也是现任的继承人。”分析员继续说道:“而且他似乎在半年多前就几乎销声匿迹了……”
塞维基地十颗星球被炸之后,黎绪就在联盟军部的公开镜头里消失了,随后基地被移交给了上位的辛西娅,但后来围攻白澄星的作战过程中,联盟支援编队的指挥者,又明显有他。
原因很好猜,因为精神网内接管七千艘战机这种事情只有程维洛能办到,而以她的性格,出现在战场的唯一理由,就是黎绪把她带过去了。
至于黎绪是怎么穿过珍珠环,躲开赫塔的密集高火力攻击,从被困得严严实实的白澄星逃出来,卢卡斯在战场的时候没有想明白。
“根据我们在白澄星拿到的情报信息,黎念川本人当时确实被斯坦因关在白澄星两个月。但后来白澄星被围困的时候,困住他的军部羁押中心系统被入侵过,并且查不出来源头。”
“被入侵?”
“是。羁押中心内部系统从底层崩溃瘫痪,随后人就不见了。不过后来白澄星解除危机后,他又自己现身,去军部那边补了一份假报告。”
卢卡斯反应过来了,入侵救人那都是程维洛的手笔,不是黎绪有能耐出逃,而是她去了。
“至于您让我们找的那位程小姐……”
分析员看了一眼红发指挥官的脸色,开口道:“在白澄星追踪到了一点她的踪迹,我们通过一些手段拿到了目击过她的机器人的后台记录数据。”他投出了一张机器人镜头记录的照片,画面里是黎绪和程维洛,所在地似乎是黎氏家族的庄园,两人交握的手上,食指位置处都有一枚同样款式的银质戒指,“她和那位黎将军关系亲密,似乎是情侣。”
“情侣?”卢卡斯冷笑一声。
“两人后来没有在白澄星露面过,不过几个月后,他们似乎又在自由城出现了。我们留在自由城的情报线人只在航空港这种公开位置处检索到他们的身影,随后就找不到更多详细信息,那位程小姐的私人住宅也一直没有人回去过。目前可以确定的是,两人应该还在自由城。”
分析员像是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和他们一起出现的还有一位曾经和赫塔有些渊源的人物,逃亡了很久的仿生项目的关键负责人,克劳德·米勒。”
卢卡斯看着那个被追捕了几十年的灰白头发的男人的照片,皱起了眉头,“他们都去自由城干什么?”
“情报部门推测,应该是与精神力研究有关。但不确定他们是否和自由城官方有联系合作。”
卢卡斯没有说话,分析员猜不出他的心思,只本能感觉到指挥官似乎心情不好,在他没什么表情地挥挥手后,十分识趣地和众人一起先离开了会议室。
空荡的会议室里,卢卡斯坐在主位上,盯着那些情报投影视频看了很久。
画面里的程维洛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手中的电子书投影,那个叫罗伯特的机器人走进画面之中,和她说了些什么,随后放了一把很小的花在她手里,她笑笑盘了盘机器人的脑袋,让它出去了。她端详那把花很久,又转头去看外面的天空。
跳转到另一段画面,花园里的程维洛靠着户外椅睡着了,那个男人向她走了过去,俯身说了些话,伸手将她抱起来,醒来的程维洛挣扎着想下来自己走,但男人紧紧抱着没有松手,最后她无奈放弃,靠在他的胸口,伸手揽住了他的脖子,任他低头亲上额头也没有反抗。
她看起来放松而柔软。
她本真内敛又绝对自我,忍受不了别人强加于己的任何行为,但在他接触不到的地方,她也会展现出柔和的依恋和亲昵,会温和地包容、退让、妥协。
所以她并不是对联盟和赫塔都不感兴趣,她可以上天入地做到那些看似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她的能力发挥起来似乎没有上限边际,但这一切只对她在乎的人。
卢卡斯神色阴郁,伸手碰了碰投影里闭着眼睛安静休息的那人的脸颊,自言自语道:“为什么不可以是我?他能做的我也可以做到。”
被黑色战术皮革手套包裹着的手指才刚触及那人,虚构的立体画面投影就被实物径直穿过,真实感荡然无存。
他收回手,侧目看着星图里那颗缓缓转动的银白色星球,冷哼了一声:“笑到最后的才是赢家。”
实验中心所在区域位于自由城北半球,入冬后温度骤降,程维洛的睡眠时间也被拉长了。她推开卧室门,发现客厅亮着灯,黎绪还在工作。
这个房间是实验中心提供的套间之一,原本黎绪住在她对面,实验进度推进不到一个月,因为程维洛身体出问题,为了照顾她,黎绪搬进来和她一起住了。
“醒了?”黎绪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脸,看她神色还算平静,没有惊恐症状,轻声问道:“口渴喝水吗?”
她半闭着眼睛点了点头,室内温度湿度都适宜,但她夜里会经常醒。黎绪去吧台拿杯子倒水,转身看着尾巴一样无意识地跟在他身后的程维洛,轻笑着挠了挠她的下巴。
“你还在开会吗?”就着他的手喝完水,她整个人清醒一点了,抬眼看了下时间,已经是午夜,“联盟那边有变动?”
黎绪伸手抹去她唇上晶亮的水渍,垂着眼点了点头,“赫塔的主力舰队集结去天启要塞了。”
程维洛想起他之前提到的赫塔大动作,看来目标是联盟了,“很担心吗?”
黎绪摇头,“有辛西娅他们,我只是觉得赫塔卢卡斯的计划可能不仅如此。”
黎绪拉着她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把人半揽在怀里,手在她的背上轻拍着。程维洛处于半睡半醒状态的时候整个人会非常松懈,像只性格安静亲人的猫,和平日里与人保持距离的样子很不一样,他很爱这个时候黏着贴着她,这是独属于最亲近的人的特权。
“卢卡斯吗……”程维洛想起那个红发青年,嘀咕道:“随心所欲爱自说自话的家伙。”
从目前的经验来看,卢卡斯的作战风格说是随心所欲倒是很精准,但两人交手的机会有限,黎绪甚至没有亲眼见过他,“比起他,我更熟悉费兰因,那个狮子一样的主将,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你觉得卢卡斯像什么?”
狮群是母系结构,母狮一样的费兰因会全力以赴维系整个族群的生存,这个类比倒是很合适。程维洛想了想,说道:“那相比之下,卢卡斯像是头狼了。”
狼群等级森严,头狼拥有至高权力,决定群体一切事务。黎绪想起她之前被带走的那两个月,脖子和手上受虐的红痕,以及被主舰抛出差点儿命丧太空,他的眼神冷了下来,“我有预感,接下来会和这位头狼遇上。”
程维洛没有说话,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两人的呼吸声,就在黎绪以为她已经睡着了,准备起身把人抱回卧室,怀里人叹息着开口道:“战争要打到什么时候呢?我已经很久没有工作了。”
这一年多里她被动乱影响,打捞人的账号解冻之后也没有再用过。精神力多数时候都用来逃跑,以及被卷入战局时尽点绵薄之力救人。
无忧无虑地探索宇宙星空的经历,久远得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可一年多在任何历史记录里,都是一个极短的时间尺度,很多战争冲突的持续时长是十几年、几十年甚至上百年。
黎绪顿了顿,低头轻蹭着她的头发,轻声道:“到大家觉得必须得停下来的时候。”
赫塔的目标根本不是打败联盟取代联盟,统一整个宇宙。赫塔自身也很清楚,以目前为止的国力实力,这是根本办不到的。他们的先行目标就是展现出足够与联盟分庭抗礼的实力,获得尽可能多的航道、线路、疆域与资源以站稳脚跟。
赫塔战队几乎每次出击都频繁使用高火力重炮、机动的编队模式,这些都是以快速消耗能源和后勤物资为代价的。赫塔独立国目前未对外开放披露内部具体信息,但黎绪建立军火基地之前进行过智能演算,估计过他们的生产力总值,四星系的整体实力并不允许卢卡斯一直用这种战术模式耗下去。
那个关键时间点,大概……要到了。
第81章
新星历213年初,赫塔独立国发动对联盟天启要塞的攻击,首批出航五千艘星舰编队,十天后再度增援五千艘星舰,开始自内战后五十年来最大规模的一场战争。
天启要塞附近有四条往来航道,是进入联盟中部区域的关卡之一,一面是联盟内星系,一面是广阔无垠的空荡星域,这个位置以往只有星船货船往来频繁。
驻守天启要塞的孟薇上校,作为内战后才成长起来的新一代将领,在实战经验极为欠缺的情况下,以沉着冷静的作战风格竟然抵御住了赫塔首批五千艘星舰的攻击。
她详细研究过自神盾要塞战役以来的所有赫塔作战情报,最大化地利用了要塞内的舰船炮弹,以灵活的高火力对阵对方来袭的战机编队,没有贸然派出机群靠近,但代价是星舰的高损耗率和士兵高伤亡率。
孟薇撑了五天之后,辛西娅率领五千艘星舰编队赶到了天启要塞加入战局。
双方进入了实力相当的拉锯战阶段,联盟的战略部署主要放在防御和减少伤亡率上。但眼见着对方第二波五千艘舰队出航后,辛西娅不得己把后手准备也亮了出来——从边缘和内部星系的几十个基地里抽调整编而出的七千艘星舰增援队伍。
这几乎是军部短时间内能凑齐的所有战队阵容了,联盟本以为赫塔围攻天启要塞的战争和以往一样是快速战,但没想到拉锯时间颇长的消耗战。
自此一个月过去,共计两万多艘星舰汇集在天启要塞的外星域内。
“E组第310次实验数据结果已出,再次失败。”
汇报的研究员看了一眼垂头坐着神色不明的克劳德,“明天将开启新实验组尝试。”
程维洛平静地点了点头,这半年多来已经对“再次失败”以及“新尝试”这两个词免疫了,无论克劳德是面如死灰还是激情昂扬,她都能面不改色地看数据报告,翻阅实验安排清单。
经过长时间的磨合调整,她已经基本适应了实验强度,体重和气色都被黎绪养回来了不少,不在实验室里的时候还能见缝插针地自娱自乐调整情绪状态。
她已经配合着采集和测试了五六万组数据实验,克劳德仍然没有找到她的精神力数值上限在哪。
克劳德已经确定,这种高能力天赋是不可复制的,仅能由她的大脑神经产生。
而与此同时,与实验室里挥之不去的焦灼氛围对应的,是面对最近这一个月以来联盟和赫塔这场空前规模的战争,自由长廊民众的人心惶惶。
半年多以前,赫塔奇袭神盾要塞围攻白澄星的那场出击,自由长廊的态度是震惊多于危机感。原因很简单,联盟首都星系和自由长廊距离太远了,无论双方的战斗发展到了什么程度都暂时震荡不到自由城。
而现如今情势不太一样,天启要塞和自由长廊的距离不算太远,赫塔的航道开通之后,跃迁所需要的时间更是大大减少。
两个体量远大于自己的势力在不远处打得不可开交,战火是极容易蔓延开来波及到自由长廊的。与此同时,因为物资和能源需求,这半年以来,整个长廊附近的航道倒是更加热闹,自由城一直在默默地发战争财。但这种刀尖舔血的操作,平衡一向很难把控,稍有不慎局面就会被打破。
程维洛偶尔会看一些林琪分享给她的热点消息,自由城民众显然不是那种关起门不问世事的人,每天都有大量关于局势的讨论。一部分还在辩论两者的战场会不会波及自由城,一部分已经在考虑要不要站队甚至趁早迁移至其他星系,还有一部分人则觉得要坚决保持自身的独立性,无论局势如何变化都不倒向任何一方,誓死捍卫自由城。
不过自由城民众的基本共识是:三方共存的格局才是最稳定的。
“这里是自由城,自由之地自由之民组成的行星城市。自由长廊是独立政权,即便是毁灭,也不会立刻投降做谁的傀儡。我们可以做墙头草态度摇摆,但只会是合作与商贸往来,绝不是臣服。我们有绝对的自主性,不需要谁的施舍和庇佑。”
程维洛看着林琪分享来的星网上的慷慨陈词,手指在投影上停顿了片刻。
“你什么看法?”爱四处游荡的佩因特,又在她休息的间隙来和她闲聊了。
“都有道理。”她喝了口水,“如果可能,我希望在在尽可能存活下来的情况下保持独立性。不过相比于赫塔和联盟,自由长廊实在是太小了,实力也最弱。如果真的被吞并,也不是不可能。”
佩因特对她的态度并不意外,说道:“你果然很平静,你有时候让我觉得是一个游离在这个世界之外的人。”
程维洛再度被这个人工智能的敏锐性惊讶到,她不置可否,反问道:“那你有什么看法?预测过宇宙的未来走向吗?这个世界会走向长期战争,然后完全统一吗?”
“人的生活方式是流动的,政权也应该是流动的。发展、壮大、消融、更叠都是正常的阶段。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诺大一个宇宙,全人类社会推行一个政权是绝对不现实的。即使是一颗星球,不同地区的发展程度差异都很大,风土人情文化资源等等。连差异性都接受不了,要把一套规则推行到全宇宙……”
机械音调毫无起伏,但程维洛觉得佩因特语气激昂,并再度表现出它的刻薄:“那些妄想着统一全宇宙的想法,不过是宏大叙事爱好者的痴人说梦罢了!狂妄自大者的征服欲和破坏欲在作祟!”
这些话扫射了不少程维洛了解的英雄主义科幻小说,她忍不住笑出声来,“你有这种观点,是不是因为你诞生在自由城,这块不信奉全宇宙大一统、独裁政权以及宏大叙事的土地?所以你不喜欢攻击入侵之类英雄史诗风格的东西。”
佩因特哼哼两声,“你爱怎么觉得我管不着。但按这种说法,我倒是万分庆幸自己诞生在自由城。”
纵然现实是自由城未来的独立性可能岌岌可危,程维洛也同样庆幸自己当初醒来是在这里,“我认同你。”
佩因特继续道:“虽然联盟多数时候都很自大傲慢遭人讨厌,就像那个烦人精。但对比之下我更担忧赫塔,我研究过那个红发小子,他完全具备一个野心家的所有特质。”
对于这原本同根同源的两个政权,仅就她了解的渊源历史来说,彼此之间分不清谁对谁错。
“我不在意联盟和赫塔。”她的视线穿过透明幕墙看着无菌室内抓狂的克劳德,“我只是希望眼前的事情能快点有结果。”
战争开始后的每一天,星网上都会有预估伤亡人数的数值更新。这个数字从第一天的0已经上涨到了六千多万。联盟方七成左右的伤亡都和赫塔的装配有仿生设备的战机编队有关系,以目前的情况,即便是辛西娅临时调用联盟那些未被销毁的仿生武器存货,情势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太大改变,毕竟对方的数值已经比联盟方那些“过时产品”高了太多。
克劳德显然能从新闻和黎绪那里了解到战局的最新数据,每时每刻都有成百上千的人死亡这件事再度摧毁了他稍微稳定下来的情绪。
他的所有尝试似乎总是在一个困局内部打转,兜兜转转,结果再度回到原地。程维洛是一个特例,全宇宙唯一的特例,他解决不了的特例。但他满含希望,似乎把她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程维洛垂下眼,长叹了一口气。
爱看热闹的人工智能并不是永远冷眼旁观,它显然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主动挑起话题道:“如果实验结束或者战争结束了你要做什么?”
当然,它的爱憎依然分明:“别跟我说你要跟那个烦人精一直待在自由城,我可不想总是看到他。”
和程维洛全心应对实验一样,黎绪也一直和联盟军部保持着联系。两方开战后,黎绪工作的时间越来越长,此时应该也在某处会议室里处理从联盟军那边发过来的战争情报。
但似乎两人都将现阶段在做的事情当作一个节点。如果实验和战争都停止了,他们大概真的会放下一切不管了。
克劳德的研究信念出发点是赎罪,通常来说这种背负着巨大期望的事件,最终走向往往不会那么如意。程维洛当初做决定的时候也考虑到了这一些,她并非孤注一掷,也不是要为这个实验完全奉献自我。
全人类并不仅仅包含联盟、赫塔或者自由长廊这样的政体、军队、研究者,还有像兰卡、林琪以及小念申泓那些普通人,还有阿德洛星上那些完全无辜的人,当然也包含了程维洛和黎绪自己。
更何况宇宙如此大,人类社会只是很小很小的一部分,人类也从来不是宇宙的中心。
她转身穿过长廊,到了中庭的小花园里坐下来,看着头顶上方的天空,安静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