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胡说八道。”陈川瞪她,“那是因为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学习,我们给你创造最好的条件,除了学习之外的事情你都不用操心。”
李佳苗对他这个答案依然很不满意的样子,好在鱼翅捞饭上来了,及时地堵住了她的嘴。美美吃了几口,李佳苗的思绪就转到了别的事情上。
“季辞姐姐现在在干嘛?”
陈川正在思考陈鸿军说的话,听到李佳苗突然提到季辞,不由得心里微微一惊,问:“你问她做什么?”
“我有个事想找季辞姐姐帮忙。”李佳苗说。
“她明天就走了,帮个屁啊。”陈川毫不留情地打消她的念头。
“啊?”李佳苗失望地大叫一声。
“帮什么忙啊?告诉二表哥,二表哥也能帮你。”
“你帮不了我。”李佳苗沮丧地说,“她怎么走这么早,我都还没来得及跟她说话。”
江城最大最好的医院就是江城市人民医院,上次季辞带叶希木去的就是这个。迟万生也在这家医院里接受治疗。把季婆婆送进病房安顿下来后,叶希木就去给迟万生送药。迟万生还在ICU里面昏迷着,叶希木只看到了邢育芬。比起昨天,邢育芬明显憔悴了很多,但看到叶希木还是很高兴。
她拿着家属饭卡带叶希木去医院食堂吃饭,医院食堂比实二的食堂还便宜,只是样式少一些,口味也更清淡。
叶希木看着食堂的菜量,不好意思地说:“我能点双份吗?”
邢育芬笑道:“点三份都行,这点钱老师还是出得起。”
叶希木点了两盘绿豆皮,两份笋子炒腊肉,两份冬瓜排骨汤,总共25块钱。
邢育芬见叶希木狼吞虎咽,疲惫地笑道:“今天辛苦你了。昨天晚上我姑娘在深圳生孩子大出血,抢救了一晚上。我一夜没睡,万生也担心得过不得,结果今天早上我姑娘脱险了,他状态不行了……”
邢育芬双手捂着脸,轻轻地颤抖起来。
在叶希木的印象中,迟万生一直都是威严冷酷的,而邢育芬一直都是温柔还带点啰嗦的。老师们似乎都和父亲一样,应该永远强大、无所不能。但在这短短几天中,他突然就看尽了他们脆弱无力的另一面。
叶希木抽出两张纸巾,无声地递给邢育芬。他不知道怎样安慰她,他只知道她在这一夜一天之中险些失去两个最重要的人,他自己的痛苦又如何能与她比较。
邢育芬接过纸巾,盖在了脸上。“老师……有些难过。不好意思希木,你不用管我,好好吃饭。”她收起纸巾,除了眼睛还有些发红,又恢复了平时的温柔平静。
叶希木埋头把饭菜一粒不剩地吃完,时间已经过了下午的上课点,邢育芬催他赶紧回学校,别再耽误了。
叶希木离开食堂,去ICU透过玻璃门远远看了一眼迟万生,他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病床上,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他又去季婆婆的病房外看了一眼,季婆婆睡得很沉,输液瓶里的药水缓慢而规律地下滴,季辞不在病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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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中提到的“白底的塑料药瓶”为印度公司NATCO生产的易瑞沙仿制药,正版易瑞沙为阿斯利康公司生产,非瓶装。
感谢读者封盎燃老师指正!之前我查的资料因为是2013年的残存记录,所以混淆了仿制药和原版药,在此特别说明。
如果我查的资料正确的话,2013年那会儿阿斯利康的易瑞沙价格在5000块左右一盒,也就是上一章叶希木在网上查到的价格。
印度仿制药的价格便宜至少一半。按照设定,迟万生老师应该买不起正版药,所以正文不做修改,依然是“白底的塑料药瓶”。
印度仿制药有效,但也有危害。所以在此对正版药和仿制药做出说明,再次感谢封盎燃老师[玫瑰]愿天下无病
第12章 真心
医生给季宗萍的诊断是老年癫痫,建议做个比较全面的检查来明确病因,季辞也觉得很有必要,于是让季宗萍在医院暂时住下来。
陈川在两点多钟赶了过来,给季辞打包了几个粤味轩的菜。
“味道还可以吧?”
季辞和陈川在医院旁边的广场上找了个位置坐,陈川点了支烟看季辞吃饭。他让粤味轩用专门的保温袋打包,饭菜打开还是热气腾腾的。
季辞点头,感慨:“没想到我们三十八线小城都有这么正宗的广东菜了。”
陈川笑道:“对吧?可别瞧不起我们三十八线小城市,现在物质生活比你们欧洲大农村丰富多了。”
季辞在大众点评上查了下“粤味轩”,发现人均消费150+,这个价位在江城可不算便宜。
“这么贵,生意好吗?”
陈川招手,卖鸽子粮的老奶奶走过来,他买了一袋杂粮。
“蛮多谈生意的人过来吃。”陈川撒了把粮食,大群的鸽子纷纷向他聚拢。“这几年来江城做生意的人不少,这种高档些的馆子开得起来了。”
几只胆大的鸽子甚至飞到陈川身上来抢着啄食,他把话题终于转回了正题:“家婆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发羊角疯了?”
季辞叹了口气,说:“家婆听说村委会要把老街这块地给卖了,去找陈保江理论,一着急就——”
陈川喂鸽子的动作滞了一下,“家婆不同意?”
季辞道:“听陈保江说山也要卖,家婆肯定不同意啊,家婆最喜欢的就是这座山了,我妈,还有那么多祖宗的坟都在山上。”
陈川说:“坟可以迁的,有补偿。云峰山那么多座山,让村里重新给家婆分一座不就行了?”
季辞说:“照你这么说,那么多山,那么多地,为什么一定要卖我们这一块?”
“当然是因为龙湾这块地位置好。”陈川说,“不然怎么老街、537厂都要建在这里?”
季辞说:“那村里重新分的,不就没有这座好了吗?”
陈川一时语塞。
季辞说:“我也不知道家婆到底怎么想的,等她醒了,我再问问。”
陈川突然想起什么,问:“那你明天还走吗?”
一说到这个,季辞立即头疼起来:“明天肯定走不了,我把机票往后改了一个星期,先等家婆检查结果出来吧。”
“放心啦,”陈川用力揉揉季辞的后脑勺,“家婆不会有事的,她身体好得很!天天上山下田,呼吸的是最新鲜的空气,吃的是纯天然有机食物,每天运动量管够,这种生活状态,肯定长寿啊!不像我家公家婆,自从进了城,说是享福了,一天到晚这个病那个病的,每天吃一堆药,我劝他们多出门运动运动,跳跳广场舞,他们还不愿意!”
季辞笑了笑,又笑不出来,叹气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医生说不排除有脑血管、脑肿瘤之类的病变可能,要照个CT看看。”
陈川“呸呸呸”几声,让她不要瞎说,“就算后面需要有人照顾,这不是还有我和我妈、我哥嫂吗?你就安心去把业毕了,也就三四个月的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季辞闻言沉默了会儿,忽然一拳打在陈川心口上,“还是得靠你啊,二哥哥。”
不知为何,这一拳不光打在了陈川的心口,也仿佛打进了他的心坎。
陈川一直都很清楚,季辞虽然看起来外向,说的却都是些不着边际的话,真心从不挂在嘴边,只有熟悉她的人才能感知到。这一点上,她和季宗萍很像。
除去季狗子火锅店季辞演戏的几次,季辞都多久没有真心实意喊过他“二哥哥”了?得有十年了吧?
小时候季辞跟着他叫陈峰“大哥”,但是自然而然地对着他就嗲嗲地喊“二哥哥”,他有段时间觉得在其他小朋友面前挺丢脸的,试图纠正她叫“二哥”,未能成功。后来长大一点,又觉得季辞叫他“二哥哥”很好,十分可爱。
他比季辞大一岁,比季辞更早情窦初开,六年级的时候就陷入早恋,有了个女朋友。
季辞知道之后,可能也因为年纪小吧,对他爆发了占有欲,两个人就闹翻了,季辞搬出了陈家。两个人冷战了快一年时间才和好,但是和好之后,季辞就再也没叫过他“二哥哥”了。
陈川后知后觉,这时候忽然想到,季辞当年是不是并非他以为的“不懂事”,而是在那时候就喜欢他?是不是他先出手,掐断了他们之间的情感萌芽?
陈川在心里苦笑,不能问,问就是他自作多情。
季辞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出神,推了他一把:“发什么呆啊?”
“没什么。”陈川狼狈地收回思绪,抓住季辞的手,“饭也吃完了鸽子也喂完了,走了走了!”
季辞回到病房,四点多钟时家婆终于彻底醒了过来。可能昏睡的时间太长,家婆试图挣扎着起床,却头重脚轻,不得不还是躺回床上。
家婆心情很不好。
季辞从食堂打了些稀粥过来给家婆喝,又给她买了牛奶鸡蛋。家婆吃了些,恢复了些力气,又闹着要给陈保江打电话。病房里其他病人需要静养,季辞无法,借了个轮椅,推着家婆出去给陈保江打电话。
家婆还有点虚弱,说话却依然咄咄逼人。她质问陈保江村里最后是怎么决定的,陈保江说大家伙再商量下,过几天一定给家婆一个答复。
家婆强调说土地是集体的土地,国家有对农业用地的政策,她是农民,也是集体的一员,只要她不同意,村里就没有权利把这块土地出让出去!
季辞听到这里还挺惊讶的,家婆如果没有去了解过相关的政策,怎么可能说得出这些话?
陈保江小心翼翼地安抚家婆,旁敲侧击地建议她能去城里住还是去城里住,年纪大了,在城里看病买菜都方便些。
家婆则毫不犹豫地拒绝。
她对着话筒吼:“我死要死在季家老屋里,埋要埋在云峰山上!”声音太大,引来周围不少人的目光。家婆毫不在意,气咻咻地又把陈保江一通臭骂。
骂完了,家婆也累了,神气恹恹地回到病房,问季辞什么时候能回去。
季辞告诉她还要做两天的检查,做完了没事就可以回去。
家婆说不行!她不要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检查,医院都是骗人钱的。
季辞也来了气,说我机票都延期了,检查的钱也都交了,你给我老实在这里呆着,不许走!
家婆喃喃道:我要是不回去,老屋就没了,山也没得了。
季辞则毫不让步:你要是回去,我家婆搞不好也没得了!我妈已经没得了,现在就剩一个家婆,你就不能让她多活几年吗!
家婆听了这话,才仿佛从老屋的世界里出离,她转头望着季辞,一双窝在皱缩皮肤中的眼睛似乎更浑浊了。
叶希木下晚自习已经九点多,他决定还是去趟人民医院,去看看迟老师的情况。他的自行车还在季辞那里,季辞说明天会给他送到学校。好在实二和人民医院离得近,他走过去也就不到十分钟。
到了医院,发现迟万生已经从ICU出来,回到了普通病房。邢育芬伏在病床边打盹,叶希木过来,她很快惊醒,问他怎么过来了。
叶希木见病房中还有一个空床,问她怎么不去床上睡,邢育芬说迟万生今晚还在危险期,怕睡熟了迟万生有事。
叶希木想了想,对邢育芬说:“邢老师,我来守着,您去睡会儿。您都两天没睡了,撑不住的。”
邢育芬立即否定了他这个建议,“不行!你明天还要上课,怎么能熬夜!”
叶希木道:“您忘了?明天我们有一天的假。”
邢育芬这才想起来,实二的高三学生改成了大小周,一周上六天半,一周上六天。这周正好周六可以放一天。
叶希木把书包放下,“反正就算不守,我也要到两三点才会睡。您要是在这里睡不习惯,就回去睡,多少睡会儿。”
迟万生和邢育芬的家在实二对面的教师家属院,离医院挺近。邢育芬一直有神经衰弱的毛病,在病房的空床睡,肯定睡不好。
邢育芬看看叶希木手中的笔和卷子,决定接受他的提议。她也实在是扛不住了,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感觉在飘。她看了下手机的时间,对叶希木说:“那我回家睡会儿,你不能熬太晚,三点钟我来换你,有事你打我电话。”
叶希木点点头:“我通宵都没事,您多睡会儿。”
邢育芬已经困到没有力气再多看一眼手机,向叶希木点点头表示感谢,匆匆离开了病房。
病房的灯关着,床头有一个小台灯。煞白的灯光下,迟万生的脸色格外苍白,分不清是熟睡还是昏迷着。
邢育芬带过叶希木一年的生物课,但迟万生并没有教过叶希木。叶希木进实二的时候,迟万生是教导主任,教高三数学。到叶希木上高三的时候,迟万生就查出来重症,不得不停止了教学工作。
直到这次父亲出事,迟万生其实都没有和叶希木直接打过交道,甚至都没有说过话。可是当迟万生找到他的时候,叶希木却感到迟万生像是已经教过他三年一样,对他的一切都是那么了解。他这才知道迟万生一直在关注着他,就像是航道上的护卫,一直无声无息地伴随他左右,在他出现危险的时候,立即出现施加保护。
注视着迟万生衰颓的面容,叶希木觉得鼻子很酸。璐妈说得没错,其实像迟万生这样在关注着他、暗中保护他的人还很多吧,他不知不觉中受其恩惠,却从来不知道有谁。
叶希木揉了一下眼睛,把台灯移到另一边,打开了手里的模拟试卷。
做题对他来说是一件丝滑而愉悦的事情,他享受沉浸其中、破解难题的快乐。夜晚的病房出奇的安静,或许是病房中的另外一个病人睡前刚注射了药物,她和旁边行军床上的护工都睡得特别沉。叶希木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做完了理综和数学两套卷子——本来是璐妈交给他,让他在明天一天的休息日中补完的二模试卷。
他掐了时间,两套试卷做完,加上中间的休息时间,差不多五个小时。快四点了,窗外的夜色似乎不再那么黑,隐隐约约开始发蓝发白。
刚做完题,叶希木的精神还很亢奋,他喝了点水,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坐在床边检查迟万生的引流袋和尿袋,谢天谢地,一切都还正常。迟万生的呼吸也还稳定。他坐在床边发了会呆,忽然听到病房门发出轻微的一道声响,走廊的灯光在地上投出长长的斜方,邢育芬回来了。
“你没眯一会儿啊?”邢育芬问,睡了几个小时,她的精神好了不少。
叶希木摇摇头,主动告诉邢育芬:“迟老师一切都好。”
邢育芬长舒一口气,“那就好。熬过今夜,就又过一道鬼门关。”
叶希木道:“迟老师不会有事的。”
邢育芬点点头,“你快回去睡吧!就算明天放假,你也要好好休息,不能仗着年轻,就天天熬夜通宵,伤身体,知道吗?”
叶希木点点头:“好的。”
叶希木收拾书包哦对时候,邢育芬轻声说:“外头有个姑娘儿好像把她婆婆搞不见了,到处在找她婆婆。我也没看清楚,蛮可怜的,你出去要是看到一个婆婆儿,就注意一下。”
叶希木又点点头。他知道邢育芬就是这样,就算自己身处困境之中,看到别人遭难,也总还是想拉一把。
他背好书包,看着似乎瘦弱佝偻了一些的邢育芬,忽然张开手,“邢老师——”
邢育芬抬起头看着他,叶希木上前去,轻轻地拥抱了她。
“邢老师,我会努力,您和迟老师——”
“我们也会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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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川的家公家婆说过,季宗萍是他们见过的最犟的婆婆儿。
预期还得在医院陪季宗萍住几天,季辞问了下护工,在附近的大超市里买了一个折叠床,还专门回家给自己和家婆收拾了一套洗漱用品和换洗衣服过来。
家婆晚上吃了点东西就睡了,睡相还挺好的。季辞在医院卫生间洗了个澡,也早早睡了。折叠床窄小,睡着并不舒适,季辞辗转许久才睡着。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又醒了,病房里依然黑灯瞎火,窗外变淡的夜色让她估摸出大约是三四点钟。
折叠床睡得她腰酸背痛,下意识往床上看了一眼。这一眼就让她整个人激灵一下、睡意全消——床上的被子翻开着,没人了!
季辞翻身下床,本来寄希望于家婆只是夜里起来上厕所,可是厕所里没灯也没人。再一看,病号服脱在了床头,家婆自己的衣服没了。
季辞心想,完了,家婆肯定是走了,回家去了。但她身无分文,也没有带手机,她怎么回家?难道靠走吗?走回去至少要一个小时,也不知道家婆几点走的,现在到哪儿了。她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在路上会不会有事?
真犟,真犟!季辞恼火得很,她还是低估了家婆的倔强程度,早该想到的。听陈保江说,家婆前些年摔倒骨折,都只是让隔壁村擅长跌打损伤的一个老赤脚医生给上了夹板,没去医院。现在一个老年癫痫,又怎么可能让她老实待在医院里。
着急也没办法,季辞只能赶紧换衣服,出门问值夜班的医生护士,还有医院保安,有没有看到季宗萍。一路问出去,直到医院大门,才有个保安说看到一个跟她描述很像的老婆婆儿独自出去了,因为没有穿病号服,他就没有拦着。按时间推算,估计是两个小时之前了。
季辞右手握着拳,狠狠打了自己左手一下,还是睡得太沉了,季宗萍起床换衣服出病房她都不知道。她急匆匆赶去停车场,把摩托车推出来,到出口处,忽然听到有人叫她。
“是季婆婆不见了吗?”
叶希木背着书包,站在门岗边上。
季辞看了下表,已经四点过了。“叶希木?你在这儿做什么?”
“陪迟老师。”叶希木说,“我听说有人在找一个婆婆,出来就看到你了。”
季辞拿出手机,刷门岗的收费二维码交停车费。“那你怎么不继续陪了?”
“师母来了,让我回去。”
季辞收起手机上了车,道:“是我家婆跑了。”
“季婆婆她……”叶希木抓着书包带子,犹豫了很短的时间,问:“需要我帮忙找吗?”
“随便。”季辞的语气并不欢迎也不反对,“你跟我去把你的自行车骑回来也行,我今天可能没时间给你送车了。”
叶希木快走两步,按着车座垫跨坐了上去。他身高腿长,坐上去轻轻松松。依然坐在车座的最后部分,就像和季辞之间还隔了个季婆婆一样。
沿着江边的公路,季辞开着车一路飞驰。黎明前的江水上笼罩着缥缈的雾气,清爽的湿意一直弥漫到岸边,绿树繁花上都缀着露水,清香袭人。
叶希木虽然一夜没睡,这时候却一丝一毫的困意都没有了。
很快就到了季家老屋。季辞径直开到后院,把车往偏屋里随便一锁,就去各个房间里找。
然而都没人。甚至房门都从外面锁着的,家婆根本就没有回来过。
季辞又去前院找,也没人。
她高声喊“家婆!”“家婆!”,然后又喊“季宗萍!”,都没有人答应。
叶希木也在帮她找。
季辞问他:“路上你往两边看了吧?都没看到是吧?”
龙湾和江城城区之间就这么一条大路,没有更近的小道可以抄,所以回来路上季辞嘱咐叶希木帮她盯着点路边,以防家婆还在路上走没有走到家。
叶希木摇摇头,“没看到。”
季辞自己也注意了,确实没在路上看到家婆。如果说医院保安说的是真的,家婆走路再慢,两个小时也肯定走到老屋了。那家婆能去哪儿呢?
“家婆是不是上山了?”叶希木说。
季辞想了下,确实有这个可能。她记得家婆白天就穿了件春装外套,这深更半夜的,山上温度又低,家婆要是真的上了山,那两件衣服怕是不够用。她匆忙去家婆房间拿了件薄袄子,转身就往云峰山那边跑。
她心里着急,别的什么都没想,天已经蒙蒙亮,山上树木稠密,山路有些地方还是看不太清。她打着手机电筒走了一段,手机就没电了。身后递给她一个老式手电筒,季辞才意识到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叶希木抱歉地说:“我看到家婆桌上放着这个,就拿着了。”他伸开手,手上就一个手机,也没有背书包,“我没拿别的。”
季辞才不在意他有没有拿别的,老屋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家婆用的那些老物件,比他的二八大杠还卖不上价。
她打开手电筒,光很亮,看来家婆常用。她很不礼貌地把电筒光打到叶希木脸上,问:“你怎么不回去睡觉?跟过来搞什么?”
叶希木伸手挡了一下光,道:“有一点不放心。”
季辞道:“多管闲事。”
两个人打着手电筒又走了一段,季辞问:“对我不放心还是对家婆不放心?”
叶希木感觉季辞的问题都很难回答,于是他选择不回答。
季辞道:“你们老师问问题,你也可以不说话吗?”
叶希木道:“你又不是老师。”
季辞:“哦。”
也许是觉得这段山路走得太沉闷了,过了一会儿,季辞又问:“你一夜不回去,你妈不说你?”
叶希木说:“我妈不在了。”
季辞低低骂了一声,说:“那咱们还算有一样共同点。”她又问,“你妈妈什么时候走的?”
叶希木道:“2007年7月24号。”
“怎么回事?”
“山上炸石头,被石头滚下来砸到了。”
“怎么会这样?”
“违规开矿。我爸在另外一座山上执行公务,那天正好是我爸过三十六岁生日,我妈过去送饭,路上石头滚下来,被砸到了。”
一个很幸福的家庭就这样被毁了,季辞想。
“后面赔了吗?”季辞道,“但就算赔几千万一个亿,你妈妈也回不来了。”
“赔了六十五万。”叶希木说,“后来我爸去打官司,又多赔了十五万。”
“什么公司这么贱呐?”
“辰沙集团。”
季辞愣了一下,很多东西突然串起来了。
辰沙集团,陈川他们家的大客户、大金主。
白日里她去接家婆的时候,好像听到村委会里有几个人在议论,说徐总那么有钱,最后农民能拿到的开发补偿款肯定也不会少。
徐总……那天迟万生说叶希木的爸爸得罪了谁来着?
得亏她记性还不错,她想起那天迟万生是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叫“徐晓斌”的人。
“你要找的‘徐晓斌’,不会就是辰沙集团的吧?”季辞问。
“徐晓斌就是辰沙集团的老总。”
明白了,季辞想,这样就说得通了。辰沙集团2007年的时候致使叶希木的母亲身亡,叶希木的父亲六年来一直找辰沙集团的麻烦,得罪了辰沙集团的老总徐晓斌。这次叶希木的父亲被捕,叶希木他们猜测是徐晓斌在背后捣鬼,于是来找自己帮忙,希望能够和徐晓斌见面沟通——等一下,她季辞和徐晓斌又有什么关系?迟万生和叶希木为什么认为自己能帮上忙?
季辞想到这里,就问了出来。
叶希木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你妈妈认识徐晓斌。”
“但她已经去世了。”季辞往上指指,“你们不是看到了吗?”
叶希木道:“我们以为你妈妈认识,你也会认识。”
季辞又以她那种像听了什么笑话似的语气笑了两声,道:“你们以为我跟我妈很熟吗?我都已经五年没回来了,我跟我妈……没什么说头。我不晓得她在外头搞什么,她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多说几句就要吵架。所以后来她只给我打钱,我负责给她汇报上学的情况,我们不聊天。就这么说吧,我这二十几年对她的了解,还比不上这两天我对你的了解。”
季辞一边说,一边往上走,这条南坡的山路越走越难走,杂树丛生,狭窄陡峭,加上光线不好,她时不时要停下来,拨开枝条、试踩脚下的石头是否扎实。
叶希木伸手拿住她手中的电筒,道:“我走前面吧?”
季辞看了他一眼,侧身让路,让他走到前面去。
叶希木走在前面,两个人前进的速度果然快了不少。季辞在之前就看出来了,叶希木是个能设身处地为别人着想的人,这一点上,他比其他同龄孩子成熟许多。他拿着手电筒,不是向前照,而是稍稍向后,帮她照路。斜插出来的枝条,他要么掰转方向,要么直接折断免得挡路。路上松掉的土石,他会先踩实了再告诉季辞可不可以走。
季辞道:“你妈妈走得早,谁把你教得这么会照顾人的?”
叶希木茫然:“照顾人?”
季辞见他没听明白,换了种说法:“就是像你现在这样,在前头探路。”
叶希木道:“我爸是森林公安,大部分时间在山上。我也经常跟他上山。”
难怪这么有经验。
季辞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问叶希木:“我妈为什么会认识徐晓斌?”
“她……”叶希木猛然收住了话头,翟放放说的“季颖是徐晓斌的情妇”这种话,并不是什么好话,更何况翟放放也是听他姑爹讲的,他姑爹又或许是在辰沙集团里道听途说,未经验证的事情就拿出来跟季辞讲,恐怕不好。
但季辞这么问,让叶希木终于确信了她确实不认识徐晓斌。
“嗯?”季辞又催他。
叶希木说:“我也不清楚,迟老师就告诉我说你妈妈过去是‘专门给徐晓斌牵线搭桥’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季辞沉吟道,“徐晓斌为什么要谋我们老屋这块地?还正好是在我妈走了之后?”
她觉得得去问问陈保江,想拿这块地的“徐总”,到底是不是辰沙集团的徐晓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