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川,你在干嘛?」
「给朋友过生日」
——「这么巧啊,你朋友平安夜生日」
「中国人不过什么洋节」
——「那今天月亮挺大挺圆的,你看到了吗?」
「胡说,今天都二十七了,哪来的圆月亮」
——「你去看看嘛,我想家,你出去给我拍一张」
「不是说国外的月亮更圆吗?想看自己去看」
——「我想看家里的月亮」
「等会出去给你拍,现在我们吹蜡烛呢」
——「吹完了吗?」
「在唱歌。大家一起玩,我不方便出去。再晚点给你拍,好吗?」
——「就出去一下下,不可以吗?」
——「可以吗?」
三个小时之后,聚会结束,他拍了一张月亮的照片给季辞。
照片中的月亮很小,很扁,很难看。
季辞回复:「看到了,谢谢,很冷,多穿衣服」
陈川的心脏在这一刻碎裂了,他迟到五年地体会到了那一夜季辞的心情。
拼拼凑凑,他发现他已经集齐了季辞08年那一次回家的种种碎片。她在国外度过了孤独混乱、四处碰壁的一年,突然冲动地坐飞机回家看家婆,却得知母亲又生了一个儿子,她觉得她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她换了驾照,开着季颖的车来到省城找他,或许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她没有提前告诉他。可是那天晚上,她看到他和女友,还有很多朋友一起出了校门,她跟随到KTV门口,找借口请求他出来一次。
——那一夜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惊恐的发现他给季辞的回复里充满了敷衍、不耐烦,甚至还有冷遇和嘲讽。
为什么在他的记忆里他明明是很宠季辞的?
他竟然是这样一个人吗?
他已经想不起那一晚在KTV里玩了些什么,甚至如果不是程纪邡提起,他根本已经彻底遗忘那一个夜晚,说明不过是一个浮华、热闹,却没有留下任何值得回忆的东西的聚会。
但他当时肯定是沉溺其中的,所以完全无视了季辞反复的、甚至有些低声下气的暗示。
他没有意识到他那时候是季辞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是季辞留在家乡的最后一线希望。也许是因为顾虑他有女友在身边,她一直没有明说,只是恳求他出去为她拍一张月亮,与她见上一面。
但是他没有同意她这个很小的愿望。
一张过期的照片出现在三小时之后,已经毫无意义。
如果他当时出去了,结果会大不一样吧?他是否会和季辞敞开心扉,终成眷属?季辞是否会从此留在国内,不再留学?之后的事情,是否会完全走向另一个方向,避开今日之种种?
陈川心事重重。他站在驾校的人群里,心里想着要不要联系一下季辞,请她一起去和程纪邡吃个饭,中间或许能把这件往事说开。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意识到今天或许是个诸事不宜的凶日。
日落时分,逢魔之时。
他感觉他看到了季颖,一个亡人。
“明天的事情还挺多。你该去医院复查了……”季辞翻着手机上的日历说。
也没说几个字,不知道是哪个字触动了他,他又扑过来把她压倒在沙发上,顶开她的唇齿。
季辞拨着他的额发,很喜欢看他克制欲望时候的反应。
他一直都很规矩,虽然是他的主动开启了这段感情,此后却一直把主动权交在她的手里。即便在这种时候,他也仅仅只是触碰她的脖颈、手臂、后背和腰肢。
他的呼吸很深,急促,甚至带着低微的从喉咙深处发出来的喘息。薄薄的汗渗出来,眉拧着,有时候会下意识地想使用他锋利的牙齿,但在咬到她的时候又很快会收回去。
得不到纾解的时候他会流露出一点委屈的表情,把她浓密的头发掀起来吻她耳后和颈侧细嫩的肌肤,喉咙中发出低呜的声响,眼睛瞅着她,像是撒娇又像是乞怜。
季辞会反过来压着他回吻。
不碰他的结果就是他能这样来来回回一晚上折腾十几次。
季辞觉得这样很好,省得她去想一些不快乐的事情。
到最后,她说:“叶希木,要是没有你的话,我不知道现在这些日子怎么过过去。”她屈腿坐在沙发上,用牙齿轻轻地磨他的指关节,笑眯眯地说:“可能天天去喝酒。”
他闻言,爬起来有些负气地把她禁锢在沙发靠背上,说:“你上次去三更就是因为陈川。”
季辞有些好笑又觉得诧异:“这你也知道?”
叶希木发出一声说不清是“嗯”还是“哼”的声音。
她用食指指根顶了一下他的下巴,“还跟我算旧账了,法不溯及以往知不知道?”
“他对你这样……你不能再喜欢他了。”
“好。”季辞说,伸手抱住他的脖颈,仰头道:“专心喜欢你。”
尾音未落,她就被掠夺了呼吸。他托着她的后颈亲吻她,仅仅只是亲吻,她却觉得比真正的肌肤相亲还要浓烈和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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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齁,齁死了,我知道。但是还得齁挺久。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我一定要努力写下去
第90章 招魂
季辞和叶希木两人去了趟医院,复查再做测试,听力基本上已经恢复到正常水平。医生说再吃一段时间药,就能彻底康复。
季辞非常高兴,给家婆打电话说了这件事情,让她以后别买猪耳朵了。
叶希木给璐妈和饶世敬打了报告,又跟黄律师说了这事,请他转告父亲,让父亲放心。
还没出医院,就接到派出所的通知,让他们尽快去殡仪馆认领敖凤的遗体。
公安局已经立案,对敖凤的死因进行进一步调查,追查敖凤临死前和他在一起的人是谁。
一系列手续完成的非常快,叶希木作为家属签署遗体认领手续,公安部门出具死亡证明,殡仪馆办理火葬证。天气已经很热,敖凤的遗体不能再放下去,一切法医鉴定工作都已经完成,季辞和叶希木同意尽快火化。
敖凤已经没有其他亲人,没有必要再办遗体告别仪式。在季辞和叶希木最后看过他的遗体一眼之后,敖凤就被推进了火化室。
季辞和叶希木两个人站在火化室外面,看到了火化室投在地面上的影子。
季辞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烟也有影子,敖凤的身份被烈火焚烧出的青烟随着火化室的烟囱飘向蓝色天际,在地上也投下了缥缈的、浅淡的影,摇晃着,漂浮着,就像是敖凤的灵魂在向他们做最后的道别。空气因为高温而剧烈抖动,像是他的不甘。
季辞忍住了眼泪。她转头看向叶希木,他也定定地望着地上青烟投下的影子。她忽然想到,她还是第一次在殡仪馆看到火化,但他已经是第二次了。
他在想什么?在思念他的母亲吗?
季辞也想起季颖,想起她刚回来在殡仪馆接收季颖面目全非的尸体时,内心只有麻木、惊疑、莫名其妙,还甚至有一种被彻底抛弃的愤恨。一直到为季颖办完葬礼她都没有特别悲哀的感觉,没有掉一滴眼泪,后面很长时间都是。
——直到坠江的那一晚。在酒醒之后又过了很久,她才慢慢回想起来,那晚她哭了很久很久,失去母亲的锥心之痛迟来多日,又凶又猛地击中了她。
那天晚上,她和叶希木在一起。叶希木陪伴了她一整夜。
她走过去,慢慢抱住叶希木。叶希木也无声地拥住了她。
殡仪馆里还有不少其他人来来往往,有一些人似乎认出了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
没有关系,季辞想,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们两个人,彼此了解在3月26号以来的将近一百天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们经历了什么。
一个小时之后,他们拿到了敖凤的骨灰,随后驱车去到了长江大桥。
这天的风很大,季辞站在江心之上,向桥下望去,江水翻涌,滚滚东逝。叶希木的母亲敖丽、敖凤的父母敖堂夫妇,骨灰都已经散入长江。或许对他们敖家的儿女、龙王的子孙后代来说,孕育他们的长江就是最好的归宿。
季辞和叶希木相互看了一眼,叶希木打开骨灰盒的盖子,拿出大桥之外,向下倾倒。骨灰下坠,很快被强风播扬开去,在铅灰色的浓云下,像六月的雪,纷纷扬扬,落入江水,散向天地之间。
季辞和叶希木两人在桥上站了很久,直到风中再也看不见那些灰色的烟烬一般的微粒,直到神思中敖凤的声音渐渐远去,他们才转身离开,手挽着手向桥下走去。
叶希木说想去敖家老屋去看最后一眼,季辞就开了车过去。叶希木告诉季辞,敖家的老屋就在龙王庙的村口,位置很好,是个三层的楼房,当年在村里面积最大,最是气派。但因为家运不吉,敖凤又着急给父母治病,房子最后只卖了五千块钱。
他们把车开过去,发现房子已经被拆了,看来买房的人只是相中了这片宅基地的位置。几个工人正在房子的废墟上搬运劳作,一个人看到叶希木过来,竟然吓了一个趔趄,骂了一声草,充满敌意地问他是哪个,来做什么。
看来那人就是买下房子的人。敖家老屋已经不在,再逗留也没有意思,两人就说找人走错了地方,很快离开。
路上,季辞对叶希木说:“那个人肯定是那一下把你认成敖凤了,所以吓了一跳。”
叶希木嗯了一声。
季辞一边开车一边说:“还好是大白天,这要是晚上——”
她忽然住了口,转头看向叶希木,叶希木果然也在看着她。
两个人彼此心有灵犀地明白了对方想说的话,也是两人之间一直回避的事情——
陈川发烧,躺在明珠小区父母家的床上。
他回来和陈鸿军谈事,吉灵云发现他神情不大对,一摸额头,滚烫,量体温39℃,赶紧让他去床上躺着。
陈川不咳嗽不嗓子疼,陈鸿军说他是累着了,让他吃了两颗退烧药去睡会儿。
吉灵云不放心,悄悄进到陈川房间,看到他正在看手机,出神发呆,竟然没注意到她进来。
她劈手夺过手机,陈川大惊失色:“妈!你别看——”
但是吉灵云已经看到了,她脸色一白,差点把手机扔到床上。
“你存她照片做什么?”她说。
“哎这不是她。”陈川说。
“那是哪个?”
像是怕犯了忌讳,母子二人都不提那个名字。陈川也不想向母亲说出实情,以免多疑的母亲多心。就说:“昨天在驾校等李佳苗的时候拍到的。”
吉灵云在陈川床前站了一会儿,说:“我看你是被魇着了。”然后走了出去。
陈川望着雪白的天花板,最后还是把手机上那张他鬼使神差拍下来的照片删了。
那是一张侧影。嘈杂晦暗的人群中,一个身着白色衣裙的女子正在寻觅着谁,大波浪卷妩媚的栗黑色长发,挺翘的鼻子和饱满的红唇,
那一瞬间,他寒毛直竖——不是季颖是谁?手里正拿着手机,他立即拍了下来。
陈川清楚地记得,季颖有着独特的沙哑而温柔的嗓音,会叫他“小川”,叫他哥陈峰“小峰”。她的举止是刻意训练过的老派的优雅,既让人觉得不大自然,又忍不住被吸引、去观赏。她身上这种独特的地母一般的女性魅力,是季辞所不具有的。
所以他从来不会把季辞认成季颖。
当时拍完照片,他像被定住了一样,灵魂出窍,待李佳苗过来拉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刚才的“季颖”已经不见了。
他疑心自己出现了幻觉,心神不灵地和李佳苗一起往停车场走。感觉李佳苗跟他说了几句话,他也没听清。
走了一段路,他又看到了那个白裙女子。这一次他认出来了,是季辞。
凭着他对季颖和季辞母女的了解,他很快看出来今天的季辞不大一样——她穿的不是她自己的衣服,是季颖的!
她的发型也不是刚回来时候的卷发,细节上做了很大改变,和季颖一模一样。
对,一模一样。
季辞她在做什么?疯了吧她!打扮成这样是要做什么?招魂吗?
招魂——
意识到这一点,一股比刚才更强烈的毛骨悚然的感觉包裹了他,他浑身发慌,冷汗一刹那间就打湿了后背。
她是被季颖上身了?还是她发现了什么,做出这种古怪的行为?
联想到她之前参加冬泳队,开始练习横渡长江的行为,他的头皮渐渐发麻,整个人好像变成了一块桃酥,轻飘飘的,酥脆的,碰一下就要散了的。
她一定已经发现了季颖之死的异常。
以她们季家人的性格,绝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追究到底。
那么徐晓斌的事还藏不藏得住?会不会被调查?辰沙集团房地产的项目会不会受到影响?
他们鸿吉建材现在本来就在走钢丝,一旦徐晓斌那边出问题,他们就只有全军覆没的下场。
陈川现在只想上去问问季辞,你到底在搞什么。他甚至想问,你到底知道到什么程度了?
他甚至还想问:你要是想搞徐晓斌,能不能看在和我们家这么多年的情分上,先放我们一马?等我们拿到回款,你再下手?
好过分的问题,他心想,他自己都觉得问出这种问题不可饶恕。那可是她亲妈的一条命。
他一句都不能问,但凡问上一句,以季辞的机敏,一定能察觉出状况不对。
不知不觉中,他跟随着季辞走了过去,脱离李佳苗,脱离人群,往一条无人的小道上走去。
他的理智让他很快又冷静了下来——他有什么好担心的,徐晓斌这种人做事,手脚很干净。就算她觉察不对,也不可能把徐晓斌怎么样。
更何况辰沙集团是江城的纳税大户,是能轻易被撼动的吗?
至于他,他们陈家——他们什么都没做,不是吗?对,什么都没做。季颖之死和他们毫无干系,他们不必为此承担任何罪责。
想到这里,他追随季辞的步伐又轻快了一些。
他开始注意到季辞身边还有一个人,一个年轻的、身材结实修长的男生。他突然意识到这个男生就是传说中的叶希木,在他们家被讨论过很多次的、在那些辱骂季辞的帖子中反复出现的人。
他过去对季辞和叶希木的关系没什么实感。顶多是季辞衣柜里的一套旧校服,不大可靠的几张飞短流长的照片。他甚至总觉得季辞不会真喜欢叶希木,比她小六岁的男生,刚刚长大,没见过什么世面,幼稚,天真,没钱,处处都被父母控制,根本都还算不上一个男人。
他看到叶希木握住了季辞的手腕。季辞的那条手臂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道长长的纹身,浅红色的,花蔓一样,从叶希木握着她的地方向上攀升、旋绕,越来越细,最后细如发丝地地延伸到她的衣服里,不知终点在什么位置。她什么时候纹的?他不是前不久才见过她吗?他为什么完全不知道?
那个毛刚长齐的小子是不是知道?他像宝贝一样都没有碰过的季辞,他碰过了?看着他们一边走一边说话的样子,失控的焦灼蔓延,陈川脑海中开始出现种种混乱的想法。那小子知道怎么逗季辞开心吗?他保护得了季辞吗?他哪里遂了季辞的心意了?他们会接吻吗?会□□吗?季辞是很怕疼的人,会被他弄疼吗?……
然后陈川看到季辞靠在了他身上,他吻她的脸颊,随后,他捧起季辞的脸颊,亲吻她的嘴唇。
他甚至看到季辞的头承受地仰起,柔软的嘴唇被他倾轧。
愤怒的热血冲上陈川的头顶,莫可名状的暴戾将他整个人包裹。季辞之前就算有男朋友,也从来没在他面前和别的男人亲密过,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季辞和别的男人亲热,这个杂毛小子算什么东西!他凭什么!
房间外面叮呤咣啷地响了起来,打断了陈川迷迷糊糊的回忆。他意识到他妈又把那个刘姐请过来了。刘姐是他妈跳广场舞认识的一个神婆,据说很擅长请神驱邪,尤其会一招“喊魂”,能把人丢掉的魂魄给喊回来。
陈川叹了口气,随她去吧。
他又闭上眼睛,记忆回到他那辆特斯拉车里。
他知道他做的事值得他向季辞忏悔一辈子。
因为真的有那么一瞬,他想让季辞和他同归于尽。
他提前关掉了特斯拉的前撞预警和AEB自动紧急制动,那时候他心里只有热血在烧,身体就像不受控制一样。
如果季辞死了,就再也没有别的男人能占有她。她会永远属于自己,永永远远属于他一个人。
如果季辞死了,他的家族或许就能保住了,没有人再有能力去追究徐晓斌的罪责,没有人再有能力去颠覆辰沙集团。
他会和季辞一起,生不同衾死同穴,这是他小时候和季辞一起看95版神雕侠侣学到的词,裘千尺和公孙止这对恶人怨侣,结局反而很打动他。
他已经受够了,他承担得太多,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是他能力不够,死了反而是一种解脱。
他和季辞本来就该在一起的,永不分离。
“陈川呐——陈川!”门外的刘姐已经不知道对着什么喊了起来,用她那副呼天抢地一般极富感染力的嗓子。
也许这个刘姐真的有某种奇异的能力,陈川想,昨天在特斯拉上,他也许确实是丢了魂的。
但他在最后关头还是刹住了车。
就当是刘姐回溯时间、穿越空间,把他的魂给喊回来了吧。
他不想再想了。
事已至此,他再无退路。
从今往后,他和季辞,已成陌路之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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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川当时真的没话跟她说吗,把她叫上特斯拉的时候?
季辞仔细回忆着当时陈川和她说的每一句话。
「我其实没什么能说的。」
他说的是“没什么‘能’说的”,而不是“没什么‘想’说的。”
所以他其实是有话想对她说,只是“不能”说吗?
会是什么话?
是“你为什么打扮成这样?”还是“你怎么真的跟他在一起了?”
又想起见面时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刚才还以为认错人了,跟过来,真的是你。」
所以他所说的“认错人”,不是把别人认成她,而是把她认成了——认成了季颖,认成了她的母亲吧?
季辞望向叶希木。
叶希木说:“我在想,我们两个是不是都忘了从别人的角度来想。你在季阿姨去世之后才回来,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所以我们都忘了想以前和季阿姨很熟的人,在看到一个和她几乎一模一样的你时是什么感觉,会不会在那一瞬间觉得她‘又活着回来了’。”
季辞点头。她的脸色不是很好,“我觉得陈川可能知道我妈走得不正常。”
“你是说,他可能知道季阿姨是徐晓斌害死的?”
“对。”季辞思忖着说,“现在回想,他之前各种反常,如果用这个原因去解释,好像就全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对她若即若离,几次想要靠近却又突然刹车,出尔反尔,想法变来变去,好像总在隐瞒或者压抑着什么。
“陈川平时很理智,突然做出开车撞墙这种事,我只能说他精神上受到了很大刺激。”季辞喃喃地说,“他是不是心里有鬼?是不是在我妈的死中间做过什么手脚,才会被刺激成这样?”
车停下来。
叶希木问:“你要去直接问他吗?”
季辞沉默着想了很久,摇了摇头。
这件事不仅仅是一个真相,还牵扯到陈家整个家族的利益,陈川说了“不能”说,就绝不会透露一个字。
因为她从来就不在他家族的前面。
轻举妄动,反而容易打草惊蛇。所以她决定等待时机。
两个人开车又去了季颖溺水的江滩边,然而江水平静,岸边水中都没有看到任何人,更别提水底下的人脸。
真的是自己的幻觉吗?
如果真的是一个人,他应该是在附近游泳吧?游泳就会划水,身体会有动作,可是季辞很确信,当时她只看到了一张脸,就那样定定地停滞在水下,向她诡异地笑。
正迷惑不解的时候,村支书陈保江打来了电话,说要和她谈一谈土地开发的事情。
有了上次把季宗萍气出病来的经历,陈保江不敢再找季宗萍直说。他告诉季辞,开发商那边进一步表达了诚意,他们村委会在考虑是否要接受。他委婉地说,想听一听季辞的想法。
看来辰沙集团提价了,季辞想。“现在能拿到多少补偿款?”她很直白地问。
陈保江也没绕弯子,说:“参考周边村子的价格,考虑咱们这边的实际情况,房子每平米200块钱,土地每亩5500块钱。”
季辞刚经历过老屋整修,知道这边房子造价差不多100块出头一平,对龙尾老街上这些破败的老房子来说,以翻倍的价格卖掉,相当值当。
但是……老屋的价值,是可以这样来衡量的吗?
她问:“徐晓斌出多少钱?”
陈保江愣了一下,说:“这个你没必要知道。”
季辞注视着他,点点头:“好。”她又问,“涉及这件事的一共有几户人家?”
陈保江说:“你也看得到,龙尾老街上像你们房子这么大的就三户,其他就是小房子,一共十几户吧。”他强调说,“另外两户大的我们已经谈过了,丁家、陈家,他们都同意签字。”
其他小的就更不用说了,房子搁这儿过两年就成危房,现在卖掉,不管卖多少都是白捡的钱。
季辞说:“如果我们就是不签呢?”
陈保江干干地一笑:“你们不签我们能有什么法?继续做工作啊。”
季辞说:“这里就一定要卖给徐晓斌吗?卖给别人不行吗?”
陈保江说:“那也得有人要啊。你看这片地方都荒废了十几年了,没得人看得上啊。”他说,“也就你家家婆婆一直在这儿住着。”
季辞说:“让徐晓斌把这里挖得乱七八糟,还不如让它继续荒着。”
陈保江无奈笑道:“你们屋里有钱,可以这么想。村里人穷啊,哪个不想多拿点钱呢?荒着也是荒着。”
季辞闻言,不再说话,陈保江靠近她一些,低声说:“你们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有感情我们理解。你看看你们想要一个什么价,我们再去跟开发商谈一谈。”
季辞站起来,说:“不是钱的问题。”
她给徐晓斌打了个电话,徐晓斌没接,给她回了条信息,说他现在人在上海,有什么事等他回江城再说。季辞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过了一会儿回信息:「月底」
季辞把徐晓斌的信息给陈保江看,陈保江愣住。季辞说:“那就等他回来再谈吧。”
叶希木练车回来,问季辞和陈保江交涉得如何。听完季辞说的,叶希木皱起眉,问:“村里做这样的决策,合规合法吗?”
季辞想起之前跟“木兰花”吃饭了解到的信息,说:“一般是乡镇政府跟开发商谈好价格,签合同下定金,然后再去走流程。咱们这块地方开发比较落后,先斩后奏、流程不规范的不少。”
叶希木吃完晚饭,上网查了一晚上的资料,对季辞说:“说不定我们能争取一下。”
他的想法很朴素也很简单,就是收集整理龙尾老街这块地方历史建筑、农林资源等的种种信息,形成一篇文章,投给相关上级管理部门,请求他们在审批的时候考虑这块地方的特殊性,保护土地资源,拒绝非法开采。
他的依据也很简单,全国各地都一直在加强土地控制,保护农林资源,没有理由为了眼前的蝇头小利就把这块土地卖出去破坏掉。
季辞不知道这样做能有多大的作用,毕竟人微言轻,或许就像他过去为他父亲奔走一样,信件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但叶希木挺坚定,季辞就决定和他一起去做这件事。正好她为了写毕业论文,关于传统建筑的许多资料都是现成的。他们再去采集更多537厂、云峰山的资料就可以。
此后的一段时日变得非常规律,季辞每天上午和叶希木一起去拍摄照片,写作文章,下午叶希木去练车,她写论文,傍晚他们会一起去江边游泳,或者跑步,要么在市区和朋友吃饭,要么回老屋陪家婆一起做点好吃的东西,看看电影。
一个多星期之后,文章完成,两人署上姓名,找到官网信箱投递了出去,又打印成册,找到相应的办公地址,呈递了过去。叶希木之前为了父亲没少干这种事,已经十分熟练,大大方方。
下午叶希木练完车,在驾校门口和季辞见面,告诉季辞:“律师给我打了电话,我爸后天出来,26号。”
季辞欣喜道:“这是好消息,是取保候审吗?”
叶希木点头,“接下来就等法院开庭,估计还要一段时间。”
季辞和他一起上车,说:“送你回家收拾一下?”
叶希木点点头:“我回去打扫一下卫生。”
开车去到叶希木的小区,叶希木先上去打扫,季辞去买了点菜。把米饭煮上,把菜备完,刚洗了个手,就被叶希木从身后抱住了。
她很艰难地挪动了一下,一边擦手一边问:“打扫完了?”
他嗯了一声,依然紧紧地抱着她不放。
季辞感觉到他身上的湿气,道:“还洗了个澡?”
他又嗯了一声。
挣扎了一下挣扎不开,她道:“你不想吃饭了吗?”
“还早。”他说。
“嗯?”季辞转过身,和他面对面。
“老婆。”他突然没头没脑的说,说完还自己不好意思上了,伸手去盖她的眼睛。
季辞笑不可支,把他笑得无地自容,伸手捂她的嘴:“不许笑了。”
季辞说:“还在试试呢,有的人就想一步登天。”
叶希木注视着她,一言不发。季辞被他看得有些难耐,说:“看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