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到最后,永昌帝已经站到庆王面前,而庆王早已不堪天威重新跪了下去,额头触地,哭求道:“儿臣错了,父皇怎么罚儿臣都行,请父皇保重龙体……”
康王、左相右相以及十几位文武重臣们全部跪了下去,同请皇上息怒。
他们这一跪,坐在轮椅上的惠王变得就非常显眼了。
永昌帝下意识地看了过去。
赵璲握住轮椅两侧的扶手,手臂用力,就要撑起上半身。
永昌帝眼皮一跳,递老二一个“坐着别动”的眼神,深深吸了两口气,他转过身背对众人道:“庆王大意轻敌,致使一千府兵白白葬送性命,虽有剿匪之功,却难抵其过,罚爵禄一年,闭门思过三月。”
帝王的声音一落,跪在大殿一侧的起居郎最先低着头站了起来,回到书案前,提笔沾墨,记下今日朝会上这件令永昌帝震怒的大事。
而这才是永昌帝给庆王真正的惩罚。
他要保皇家的颜面,不能把老三干的那些蠢事都宣于朝野,但他让本朝重臣看到了他对老三轻敌无能的不满,让史官记下了老三的这次丢脸,几乎就等于告诉他们,老三再无可能进位储君。
四位后妃当中,沈柔妃年纪最轻,在子嗣上面的运气也最好。
周皇后连生两个皇子都夭折,刘贤妃承宠三年才有孕,杜贵妃盛宠十余年才盼来了二公主、四皇子,只有沈柔妃十六岁进宫,次年就生下了三皇子,成了杜贵妃之后后宫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晋升妃位的美人。
柔妃得宠,庆王也给永昌帝当了六七年的小皇子,可能昨日永昌帝还在嫌弃大皇子脑袋瓜笨只会死记硬背,次日嫌弃二皇子木头疙瘩似的呆板无趣,隔日就牵着三四岁的三皇子抓蝴蝶去了,使得三皇子从小就不畏惧父皇,喜欢什么都敢跟父皇讨要。
这么顺风顺水地长到十五岁,二哥赵璲突然立下战功早早封王,抢了他在父皇心里第一得宠皇子的地位,算是庆王遇到的第一个小挫折,于是庆王越发努力读书练武,等他攒了一腔抱负准备好了要跟二哥争锋时,二哥竟然残了……
这下子连争都不用争了,心仪多年的表妹也主动要嫁给他,庆王能不高兴,能不得意?
虽然剿匪出了点差错,可他还是成功完成了剿匪的差事啊,而边关打仗动辄战死几千几万的将士,潭州那区区一千个府兵算什么?只能算他这次剿匪战功的白璧微瑕。
回京路上,庆王做了很多白日美梦,包括回京不久父皇就会正式册封他为太子。
想得越美,突然挨了父皇这番前所未有的痛骂,还被大哥二哥两位丞相外祖父等六部尚书以及那些颇受器重的公侯武将们旁观了始终,庆王的胆子、面子都受不了,跪在地上一边发抖一边哽咽起来。
康王就跪在不远处,瞧着三弟这可怜模样,既高兴老三怕是再也没法跟他争了,又有那么一点同情,想着自己当大哥的,是不是该替老三求求情?
可是求什么?
父皇一没要打三弟,二没要降三弟的爵,堂堂亲王少领一年的爵禄就能穷到他不成?闭门三个月最多损了颜面,他总不能求父皇少罚一个月两个月的。
如此,康王只能闷头跪着。
他是这样,庆王的亲外祖父吏部尚书沈世彦也是这样,原本他还能帮外孙分些过错,可彭大纪的折子进京后沈世彦便去永昌帝面前请过罪了,称他当年提议调冯规为潭州知府有用人不察之过,永昌帝却道冯规之前的考绩没有问题,谁也料不到他今年会有那么一场“英雄救美”,并未怪罪他,只让他安心当差。
万籁俱寂,还是永昌帝主动打破了大殿上的沉默,最后对庆王说了一句话:“退下吧,记得每隔十日给朕一封自省折子。”
他只在大殿上追究了老三的大意轻敌、办事不力,给老三留了些明面功劳,但老三知道他自己究竟犯了多少错。
如果老三真能自省,能跟他坦诚所有过错,包括承认他的目中无人、虚荣贪功且愿意改过自新,永昌帝还会给他做儿臣领差事的机会,否则老三这辈子就只能是个“闲王”。
“儿臣一定自省,望父皇保重龙体,儿臣告退。”
连磕三个响头,庆王先用袖口快速擦去脸上的泪,再慢慢站了起来,谁也没看,垂着眼大步离去。
离开大殿时,庆王听见父皇淡然吩咐朝会继续。
奉旨闭门思过的庆王,连给母后、母妃请安都可以免了,庆王直接回了行宫这边父皇拨给他们夫妻居住的松风堂,无视行礼的太监丫鬟,庆王黑着脸把自己关进了前院。
郑元贞收到庆王抵达北苑的消息时正在陪婆母、母亲游园赏花,行宫外面的山水开阔秀美,行宫里面的园景富丽雅致,且无需长途跋涉或骑马坐车赶过去,有了兴致随时都能逛逛,渴了累了也有长廊可坐,丫鬟们端茶倒水都很方便。
庆王见完皇上后肯定要去西宫请安,娘仨就一起去了柔妃的宫院等着。
等啊等,还是散朝后沈世彦托了一个小公公去给柔妃送了口信儿。
听完小公公的话,柔妃苍白着脸愣在了座椅上,郑元贞方才还被婆母、母亲一起打趣得羞红了脸,这会儿仍然低着头,脸上却再无半丝血色。
婆媳俩心里惊怕交织,福成长公主就是怒了,屏退宫人后,福成长公主看向柔妃:“这半个月皇上也来过你这边两次,难道就一点端倪都没露出来?”
但凡她们能够看出皇兄的怒火,都可以提前准备起来,譬如让庆王抵达前主动请罪,何至于闹得庆王一回京就在朝会上丢大脸?
福成长公主四十七了,比柔妃大了九岁,无论年纪还是皇家养出的长公主气势,柔妃都要敬她三分。
福成长公主这一发难,柔妃想想皇上见她时的表现,委屈得红了眼圈:“皇上待我一如从前,真有端倪,我肯定会察觉的。”
要说不同,就是那两晚皇上竟异常地威猛,柔妃还以为儿子有出息皇上太高兴,用这种方式嘉奖她……
福成长公主马上想到了皇兄跟她散步时的言行,确实滴水不漏的!
自己人这边无人可以迁怒,福成长公主想到了贤妃,咬牙道:“就算死了一千个府兵,那也是潭州知府身边出了内奸害死的,珣哥儿自己都差点遇险,皇上即便不赏他也不该如此动怒,定是有人在他面前夸大了珣哥儿的过错!”
杜贵妃长得美,贤妃得宠除了生了康王便要归功于她的那张嘴了,总能说些听起来都值得起居郎夸她一笔的大道理。
柔妃:“是又如何,如今皇上都怪罪下来了,旨意一下再不能改,珣哥儿当众失了颜面,此时不定多难受,不行,我得去瞧瞧他,他在潭州那边还挨了一刀,也不知道养好了没……”
福成长公主一个眼神将她定在了椅子上:“皇上让他闭门思过,他自己不能走出来,别人也不能去探望,你去了,是想给人把柄再去皇上面前告你一嘴吗?”
柔妃知道自己关心则乱了,终于看向了儿媳妇。
郑元贞垂眸道:“儿媳这就回去。”
福成长公主陪着女儿一起出来了,见女儿脸色发青,福成长公主放柔声音,安慰女儿道:“别慌,一时失利罢了,这三个月让庆王做足自省的样子,出来后再去皇上那里好好反思一番,后面还有机会的,康王那边娘会想办法。”
郑元贞控制不住自己的浑身发抖,望向母亲时眼里都蓄起了泪:“真的还有机会吗?”
皇上生气,可以私底下骂庆王,为何要在朝会上大动肝火?
郑元贞一点都不心疼庆王,但她很怕庆王彻底失了圣心,怕自己与母亲先损了名声又失了利,竹篮打水一场空。
福成长公主用力握住女儿的手,目光温柔又带着一种坚定的锐利:“有的,娘不会让你白受这份委屈。”
“去吧,今天先好好安抚珣哥儿,明早再过来请安。”
“嗯。”
与母亲分别后,郑元贞带着身边的丫鬟往东边去了,经过康王夫妻的清晖堂、惠王夫妻的云山堂时,听得里面一片幽静。
郑元贞知道,姚黄又带着陈萤、两位侧妃、孩子们以及两位公主出去玩了,今日似乎是要打捶丸,捶丸玩法简单,大人孩子们可以一起打。
姚黄,惠王。
如果惠王的腿没有废,他会是永昌帝不二的太子人选,她也早做了惠王妃,安安心心等着继续做太子妃就行。
可惜没有如果,她现在是庆王妃。
进了松风堂,郑元贞立即感受到院中下人们的噤若寒蝉,得知庆王在前院内室,郑元贞叫丫鬟留在外面,单独进去了。
内室的门没有关,只垂了一层纱帘,郑元贞站在帘子外,轻声道:“三哥,我回来了。”
婚前她一直都叫庆王为三表哥,婚后庆王嫌“表哥”不够亲昵,让她改唤“三哥”。
里面无人应答。
郑元贞挑起帘子走进去,视线扫了一圈,瞧见庆王的蟒袍被丢在了拔步床外,他横躺在床上,一双黑靴歪倒在床边,大概是躺上去后才踢开的。
郑元贞慢慢来到了床前,刚看过去,就对上了庆王寒冰一样的眼睛,瞪着她问:“明明让人递了消息给你,怎么现在才回来?”
郑元贞:“……我在母妃那边,以为你会先去给母妃请安……”
庆王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那你怎么不继续等着我过去?”
郑元贞知道他挨了骂心里不痛快,坐到床边,握住他的手道:“三哥别这样,父皇突然发难,我们在北苑也没有提前发现任何征兆,如今我们都跟着你一样难受。”
庆王偏头,死死瞪着床里面,表妹这话不中听,但他知道表妹只是在关心他。
郑元贞见他冷静些了,疑惑道:“父皇从小就宠三哥,几乎从未有过怒言,今日突然发这么大的火,是不是三哥在潭州时不小心做了别的错事,被父皇知道了?”
庆王一听,猛地甩开她的手,坐起来瞪着郑元贞一通讽刺:“我能做什么错事,离京前你就瞧不起我,现在更觉得错都在我头上了,觉得如果我听你的就不会落到这个地步,是吧?”
剿个匪而已,父皇不放心他,外祖父不放心他,连母妃姑母表妹这些妇人也都看不起他!
但凡她们没有一个个地在他耳边碎碎叨叨,他都不必那么着急立功,也就不会没去查冯知府!
“出去,我现在不想看见你。”
指着门外,庆王用嫌恶无比的眼神看着郑元贞道。
郑元贞狼狈离去。
第128章
北苑里面的草原并非一片平坦,中间分布了一块儿块儿坑洼之地或是隆起的小草坡,正适合捶丸。
每个球窝旁边都插了一竿彩旗,这样就算姚黄等人不玩了,永昌帝君臣跑马经过此处也知道绕路,不会出现马蹄踩进球窝的意外状况,而且姚黄特意选了一片永昌帝很少会过来的地段。
草地旁边铺了几块儿毡垫,毡垫上面还撑了华盖,玩累了的可以坐过来休息。
头顶晴空万里,华盖又恰好挡住了渐渐热起来的烈日,北苑确实比京城凉快,但一直晒着日头照样会热。
姚黄舒舒服服地躺在了陈萤的腿上。
陈萤看看兀自玩得带劲的敦哥儿三个,猜测暂且不会有人过来,这才低头,看着姚黄红扑扑带着细汗的脸,羡慕道:“你好像到了哪里都能跟待在自家一样自在。”
姚黄朝她笑:“这里是父皇的北苑,父皇是咱们的父亲,那北苑就是咱们皇家的一个大园子,既然是自己家,还有什么放不开的?”
据姚黄的观察,永昌帝并不是一个连儿媳妇们游园玩乐都要管的古板公爹,必须守的规矩她守,该玩的时候尽情的玩,哪天永昌帝真嫌她过得太快活训她一顿,那时姚黄再改也来得及,又不是什么犯了一次就要休了儿媳妇的大罪。
再说还有惠王爷给她把关呢,真不能做的事,惠王爷会提醒她。
陈萤无法反驳姚黄的道理。
忽地,她朝行宫的方向看去。
姚黄扭头,看到五个公公,一个领头的模样走在旁边,四个手里都提着食盒。
人近了,姚黄认出领头的是周皇后身边的一个管事公公,奉周皇后之命来给众人送糕点。
宫里的糕点做得都很精致,姚黄吃东西的礼仪也学得很好,用筷子夹起一块儿她曾经一口就能塞下的绿豆糕,细嚼慢咽地咬了四次才吃完。
主子们吃不完的赏给随行的丫鬟嬷嬷们,很快就把四个食盒吃空了。
这时,那位管事公公低声在大公主耳畔说了什么,再带着四个小公公告退。
又打了一局,大公主擦擦额头的汗,笑道:“累了,今天就到这里吧。”
除了三个孩子意犹未尽,姚黄等人都猜到行宫那边可能出了什么事。
大公主确实温柔可亲,但不该议论的事她绝不会主动提,姚黄也不会仗着两人的关系凑过去问。
不过在行宫这边分开之前,大公主给了姚黄提示:“连着玩了好几天,我这身子有些乏,下午就在屋里歇着吧,改日再约嫂子们同游。”
姚黄笑道:“好啊,我刚想这么说呢。”
大公主、二公主并肩往西宫去了,姚黄陪着陈萤娘几个往东边走,路上并未聊什么。
云山堂,曹公公得知王妃回来了,立即赶了过来。
姚黄看出他眼里有话,叫阿吉先出去了,不是她信不过阿吉,而是宫里的事有时候可能会吓到阿吉,她先听了再决定有没有必要跟身边的大丫鬟们说。
曹公公低声道:“庆王殿下回来了,从门前经过的时候瞧着似乎不大高兴。”
姚黄:“可知道缘由?”
曹公公摇摇头,王爷给他们这些人定的规矩是安分守己,没有王爷的吩咐对外的事上不可擅自做主,那么在皇宫的时候他跟柳嬷嬷不会主动去别的宫里去探听什么消息,到了北苑也老老实实地待在云山堂,万事不过问。
若非庆王回来时要从云山堂路过,他又恰好派了一个小太监要去花房领今日的插花,可能连庆王回来了都不知道。
曹公公不知道,姚黄就只能等在前朝当差的惠王爷解惑了。
黄昏,惠王爷准时归来,进门后先问候在这边的曹公公:“王妃今日游兴如何?”
曹公公:“上午打了一个时辰的捶丸就回来了,下午没再出门。”
赵璲了然。
刚绕过影壁,王妃从后面过来了,接过轮椅将他推进东次间,关门询问庆王的事。
赵璲简单道:“父皇怒其损兵太多,罚爵禄一年,闭门思过三月。”
姚黄震惊地捂住嘴,五千两的爵禄说不给就不给了?
“他究竟损了多少兵?”惊过之后,姚黄紧跟着问,惠王爷话少,没跟她提过庆王这次剿匪的详情,周皇后、贤妃、大公主等人提起来都只是在柔妃、郑元贞面前夸庆王的功劳,姚黄自己也不喜欢随便打听别的王爷的事。
赵璲垂眸:“九百多。”
知道王妃会好奇,赵璲终于细细地给她讲了彭大纪的那封应该还算公允的折子。
姚黄不知道剿匪究竟有多难,无法评判庆王的功与过,她想的是那九百多个府兵,一场埋伏,转眼就没了,跟他们的性命比,庆王少拿一年五千两银子又算什么。
“所以上个月父皇训我那次就是因为看了三殿下的折子生气了,一直忍到现在才发作。”
赵璲默认。
姚黄坐到惠王爷对面,罕见地也沉默了。
如果庆王只是一个与夫妻俩都没关系的外人,姚黄肯定要寒碜对方一回,但庆王是惠王爷的兄弟,还是一个娶了惠王爷有过口头婚约的表妹的王爷,夫妻俩哪个挑庆王的毛病都有幸灾乐祸之嫌。
“罚就罚吧,反正是父皇罚的,与你我无关。”姚黄总结道,“日后再见到柔妃、长公主、三弟妹,我谨慎点别说错话戳人家的伤处就是。”
赵璲:“嗯,这几日暂且也别去北苑了。”
三弟那边乌云密布,他们这边玩乐依旧,不太合适。
提到这个,姚黄瞪他:“王爷既然明白,上午怎么没递个消息回来?母后都知道给大公主送信儿,要不是大公主提醒我下午别出门,我还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情,万一又撞上父皇怎么办?”
赵璲:“不知者不怪,父皇不会真的迁怒你。”
他为此事特意给王妃送消息,会显得他多重视庆王挨训一样,等他回来了再嘱咐王妃也来得及。
姚黄看着惠王爷清俊脱俗的脸,猜到了他的想法,确实啊,惠王爷与那个位置早就没关系了,就算庆王触怒了永昌帝,永昌帝也只会偏向康王或四皇子更多一点,惠王爷又何必大惊小怪还专门派人回来送消息?
行宫里面隔一段路就有宫人或禁卫守着,哪些人来来往往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也就逃不过能从他们口中打探消息的人的眼睛。
夜里躺到床上,赵璲抱着靠过来的王妃,道:“正好你月事将至,母后那边问起你怎么不爱动了,你也有明面的理由。”
姚黄点点头,上个月是十一来的,今日都十三了,明天差不多会来。
再想到惠王爷饿久了后的贪劲儿,姚黄枕着他的胳膊,抬手在惠王爷的胸口画起圈来。
赵璲握住她的手:“睡吧。”
庆王刚挨罚,他做兄长的今晚就做这个,王妃会怎么想他?
姚黄闷声道:“少来,王爷提起月事近了,不就是暗示我要抓紧吗?”
惠王爷就是这样,贪又不肯承认,非要用各种言行诱着她主动,姚黄若是不配合,下次惠王爷就敢一晚都不睡地缠着她。
赵璲:“……我没那个意思。”
姚黄:“对,王爷没想,是我想了。”
深谙今晚不主动等月事真来了再结束后就得被惠王爷狠狠讨伐的王妃十分主动地亲起惠王爷的脖子来。
赵璲:“……”
次日姚黄在云山堂看了一天的话本,傍晚惠王爷回来,姚黄新的一本正看到精彩的地方,就没去接。
赵璲只当王妃身子不适,换好常服后主动来后院见王妃,到了次间,瞧见王妃趴在榻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翻动着话本,两只白白净净的脚露在外面,一只搭在另一只上头。
赵璲示意青霭将他推回去,停在长几后。
里头传来王妃疑惑的声音:“王爷怎么不进来?”
赵璲:“不打扰你看书。”
姚黄也没多想。
天又黑了,王妃带着三分羞涩抱过来,在惠王爷耳边道:“没来呢,王爷要抓紧吗?”
温热的气息扑进耳窝,先把惠王爷抓紧了。
可惠王爷的理智还在,问:“这次怎么迟了三天?”
姚黄:“还行吧,以前也有过这么迟,何况换了个地方住,可能有些水土不服?”
十八岁的王妃没太上心,二十四岁的惠王爷想到了一种可能。
但他没有说出来,怕王妃过于激动睡不好觉。
“今日严大人临时分了我一桩工事,我要算笔账,你先睡。”
姚黄懂了,今晚惠王爷是真没惦记。
清晨,惠王爷先醒了,正好王妃背对他躺着,惠王爷掀开被子坐正后,先朝帐外看了会儿,再缓缓偏头,看向王妃浅色的素绫中裤。
无论那素绫中裤还是王妃睡过的地方,都是干干净净。
赵璲的心跳为一种陌生的悸动加快了速度,再看眼睡得很香的王妃,赵璲悄悄替她盖好被子。
阿吉、青霭都在次间候着,看到王爷自推着出来了,青霭及时上前接管轮椅。
阿吉已经熟悉惠王爷的喜好了,知道王爷并不喜欢她们几个大丫鬟送来送去的,所以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只等着惠王爷的轮椅离开视野再恢复自在。
几乎不怎么跟她们说话的王爷居然朝她看了过来,低声交待道:“这几日伺候王妃时仔细些,别让王妃做跑跑跳跳的事。”
阿吉连忙应下。
等王妃要起了,阿吉再把王爷的交代转告王妃。
姚黄摸摸没有任何酸乏预兆的腰,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让她不敢相信的猜测,难道……
无论如何,在行宫这边,逢五的日子姚黄几个王妃侧妃都该去周皇后那里请安。
吃过早饭,姚黄带着阿吉出了门。
妯娌几个同路去请安已经成了惯例,具体出发的时辰又不知不觉由姚黄这边决定了,主要是陈萤愿意等姚黄,郑元贞又不想因为这等小事与姚黄计较。不过除了刚到行宫那晚姚黄睡了一个懒觉,后来该请安的日子姚黄再没有拖延过,惠王爷也不会在这样的日子胡来。
惠王妃一出门,清晖堂、松风堂两处负责留意这事的小公公立即去禀报各自的主子。
姚黄稍稍等了一会儿,郑元贞便出来了,白色上襦绿色长裙的清雅扮相。
小叔子才挨过骂,皇帝公爹可能还在气头上,今日姚黄穿得也素,不过是浅黄色的上襦,长裙的绿也比郑元贞的那条浅了很多,搭配起来清新又符合她这个年纪应有的鲜活。
双方一照面,郑元贞依然清贵端庄,瞧不出异样。
姚黄也没有一直盯着人家打量,这种事都是心知肚明就好,盯久了便成了失礼。
简单地打过招呼,两人并肩往前走,快到清晖堂了,陈萤、两位侧妃也带着三个孩子出来了。
姚黄注意到,两位侧妃神色如常笑容自然,陈萤就没怎么敢往郑元贞那里看,可见惠王爷会跟她讲的事,康王殿下也跟陈萤说了,无非兄弟俩的心情会有些差别。
到了西宫,离得近的贤妃、柔妃、福成长公主以及大公主、二公主都到了。
有的话不能说,有的事又无从避免,作为嫡母,周皇后关心地询问郑元贞:“庆王的伤势如何了?”
郑元贞垂眸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母后不必担忧。”
周皇后再看向眼圈泛红的柔妃,道:“儿行千里母担忧,庆王又是带伤回来的,等会儿你跟长公主都过去瞧瞧吧,皇上那里我已经替你们问过了,他没说不许咱们去探望庆王。”
柔妃、福成长公主都朝周皇后表达了感激。
请安很简单,为了避免陈萤、姚黄回东所的路上与柔妃等人同行尴尬,周皇后叫了贤妃以及小辈们陪她去行宫里赏景。
柔妃心急见儿子走得快,福成长公主带着女儿落后两步,拿眼神询问女儿。
郑元贞避开了母亲的视线。
昨早上她去给柔妃母亲请安时,在柔妃那里没说什么,单独与母亲相处时,郑元贞委屈地哭了一场。庆王自己无能没办好差事挨得骂,凭什么将火气撒在她身上?婚前哪次见面庆王不是上赶着来巴结讨好她,如今成亲一年不到,庆王竟给她脸色看了?
她委屈,母亲竟然还说是她太心急了,应该先关心庆王的伤势,等庆王的面子缓过来了再询问剿匪详情,还让她回去后就当昨日什么不快都没发生过,让她再去关心庆王一番。
郑元贞没听,昨晚还是自己在后院睡的。
福成长公主一看女儿倔强的神情就猜到了,低声提点道:“你既盼着他好,就该提前把他当那样的身份敬起来,不然贵妃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只做表妹时可以跟王爷表哥或是太子表哥撒娇耍赖,等表哥做了皇上,成天被大臣们敬着畏着,被其他的妃子美人巴结着讨好着,这时候表妹再刁蛮任性,皇帝表哥就算能宠让一时,也让不了一世。
郑元贞心里一惊,杜贵妃早些年多受宠啊,如今还不是连北苑都没能跟来?
脸色几番变化,郑元贞朝母亲点了点头。
松风堂,庆王昨晚借酒消愁了,喝得酩酊大醉,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反正父皇让他闭门思过,外面的人不知道他在里头做了什么,身边的近侍也不会傻傻地去外面说。
“王爷快醒醒,娘娘与长公主来看您了!”
一个近侍去开窗散酒味儿,一个近侍一边拿巾子给庆王擦脸一边焦急地唤道。
庆王不怕自己的母妃,对气势十足的长公主姑母兼岳母还是有些敬畏的,毕竟他还需要长公主在父皇面前为他美言,在这种事情上,长公主的话比母妃的话管用。
忍着头疼坐起来,庆王配合近侍迅速穿好衣裳,灌口茶咕噜噜漱了口吐到近侍端着的瓷盂里便大步朝外走去,终于在堂屋门前迎上了三人。
柔妃最先冲过来,拉着儿子受伤的手臂询问伤势。
庆王一边安慰母妃一边看向福成长公主,余光扫过站在旁边的郑元贞,有点担心郑元贞在长公主那里告了他的状。
但福成长公主看他的眼神只有跟柔妃一样的关心:“真的都养好了吗?元贞跟我们说没有大碍了,可别是你教她拿来哄我们的。”
庆王看向郑元贞,郑元贞别开脸,与其说是置气,更像被他凶过还要帮他应对长辈的幽怨。
四人移步到内室说话。
柔妃亲自检查过儿子的刀伤,亲眼瞧见那伤口确实已经落痂留了一道白色的长疤,柔妃还是心疼得直掉眼泪。福成长公主也擦了擦眼角,询问庆王当时的惊险。
越险越能证明庆王反杀匪首的英勇,庆王愿意讲这个,还强调了他安排骑兵策应的周全准备。
“若非冯规身边出了内奸,我那晚的战术分明是天衣无缝。”
柔妃点头:“是啊,谁又能料到匪首那边胆大,竟然敢窝藏在潭州知府身边。”
郑元贞与母亲对视一眼,也都觉得庆王输在了运气上,行兵打仗是要知己知彼,可也有兵贵神速的说法,庆王在潭州准备的越久,越有可能走漏风声被匪群知晓,届时连引蛇出洞的计谋都要失败,一旦山匪深藏山水环绕之地,六千官兵去抓也得分散开来,拖延久了,照样要落个办事不力的罪名。
福成长公主说出她的猜测:“肯定是贤妃在皇上那里吹了枕边风,拿九百多匪兵的性命说事,她那人,最会假仁假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