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璲想到王妃这两日脸上就没断过的笑容,素来清寂的眼中便多了几分暖意,道:“确实喜不自胜。”
永昌帝在位三十余年了,早已练就一双利眼,都不用刻意盯着,简单一个对视就能看出别人的情绪。
因此,他看得很清楚,老二根本不在意王妃有过多少小竹马,老二可满意他这个王妃了!
老二在宫里长到十八岁眼里都没浮现过的温情,媳妇给他养出来了。
既然如此,他何必说那些扫兴的事?
简单“查完”惠王爷公房的永昌帝很快就离开了,继续去旁边的兵部。
当晚,永昌帝又来了翊坤宫。
屏退下人,看着杜贵妃眼中极力隐藏的期许,永昌帝笑了笑:“选秀的时候你不满意老二媳妇,是觉得她家世太低,后来你不满意老二媳妇,是嫌她容不得你贬低老二,嫌她不像老二一样处处忍让你,是吧?”
杜贵妃脸色一白,紧张地抓着帕子按在胸口:“皇上怎么突然这么说?我……”
永昌帝敛笑,怒视她道:“闭嘴!”
杜贵妃浑身一抖,再也不敢多说,只楚楚可怜欲诉委屈地望着永昌帝。
永昌帝懒得跟她对质,直言道:“朕很满意老二媳妇,朕也不管她之前有几个真竹马假竹马,朕只知道她品行无暇是朕亲自赐婚的儿媳妇,你最好把你知道的所谓把柄烂在肚子里,敢跟任何人说,朕就降你的妃位。”
杜贵妃又是一抖。
永昌帝:“说吧,你派谁去打听的,身边都有谁听说过此事。”
他问得简单,话里却有雷霆之威,杜贵妃试图遮掩失败,只得叫来身边的大太监路公公,因为她只管吩咐,派谁查如何查以及回话都是路公公做的。
路公公五十多岁了,可以“告老还乡”了,至于另外几个小公公,都被赐给他当了干儿子,随他一起回去孝敬路公公颐养天年。
杜贵妃收到了永昌帝送来的路公公留给她的一个匣子,说是主仆几十年的一点留念。
杜贵妃打开匣子,里面是一根血淋淋的断指。
杜贵妃病了,永昌帝并未放在心上,杜贵妃不是个好养母,他也不是什么好父皇,早就知道杜贵妃待老二过于严格,一直到老二长成少年后显露文武才干,他才真正将那个舞姬所生的小可怜皇子看在眼里,倘若老二平庸无才,他大概会继续忽视那孩子。
如今老二腿都废了,好不容易得了个知冷知热的王妃,杜贵妃还想破坏小两口的舒坦日子,永昌帝便必须给她点教训尝尝。
至于那个李廷望……
永昌帝又为自家老二骄傲起来,至少他二十四岁的时候,对待“情敌”绝不会有老二的心胸。
老二都不介意,永昌帝自然也不会跟一个毛头小子计较,那时候李廷望又不知道小青梅将来能做王妃,他不去围着貌美可爱的小青梅转才是傻子。
很快,武进士们的官职都定好了。
榜眼罗鲲、探花李廷望同封了边军从四品的副卫指挥使,罗鲲将赴凉州金城,李廷望会去晋州大同。
第119章
永昌帝给杜贵妃的教训十分隐秘,掌管后宫的周皇后都只能隐隐察觉杜贵妃犯了错,住在宫外的姚黄就一点风声都没听到了。
这时姚黄的心思全在自家哥哥们刚领到的官职上。
大表哥罗鲲要去凉州边军当从四品的副卫指挥使,三表哥罗泽会在他那边做正六品的百户,有年长稳重的哥哥照看才十九岁的堂弟,家里人都放心。
二表哥罗鹏要去晋州的大同边军做正五品的千户,虽然不在李廷望的卫所,离得也挺近的,平时能够互相照应。
李廷望喜欢姚黄是一回事,他跟姚麟以及罗家三兄弟的兄弟情又是一回事,十三四岁排成一排在河边脱裤子放水比谁呲得远的交情,到了大同后无论李廷望受排挤还是罗鹏遇到麻烦,另一个都不会坐视不理,这点连罗金花都信得过李廷望。
四兄弟里只有姚麟留在京城,被永昌帝钦点进了御前军。
御前军分为东南西北中五城卫以及禁卫。
五城卫各有一卫兵马,负责京城外城十二城门的防守以及外城、皇城中间的日常巡查,共两万五千多兵。
禁卫戍守皇城八道城门以及皇城内部,直接负责帝王及其后宫子女的安危,如果说正一品的御前军统领是帝王千挑万选的忠心之人,正二品的禁卫统领便是帝王视为心腹的存在,虽然官职没有御前军统领高,却更受帝王信任。
姚麟只是惠王妃的娘家兄弟,永昌帝殿试上才见了一面,瞧着又能打又赤诚,合他眼缘,但永昌帝也没有上来就把姚麟放在禁卫军中,而是让姚麟去御前军的东城卫做了正六品的百户,能不能再升就看他日后的表现了。
三个表兄弟都外放,就他留京,姚麟心里不太是滋味,问妹妹:“皇上是不是怕你舍不得我,才这么特殊照顾我?”
姚黄:“那我还舍不得表哥他们呢,皇上怎么没把他们也留在京城?”
姚麟:“……”
姚震虎好歹比儿子多吃了二十多年盐,东大营的一群百户们聚在一起也会议论武进士封官的事,此时为儿子解释:“朝廷需要能征善战的大将军,大将军必须胸有韬略,所以越是文试殿试排名靠前的越要送去边关历练,你读书一直不如他们,想要历练只能等机会。”
姚麟悻悻地低下头。
姚黄鼓励哥哥:“皇上需要能打的大将军,也需要能替他守好京城且忠心耿耿的精兵,皇上安排哥哥去御前军,说明皇上既信得过哥哥的武艺也信得过哥哥的忠诚。这不挺好的,今后表哥他们守边关,你守京城,表哥他们离得远,你平时有空了多替他们去镇子上瞧瞧,公事家事立两份功劳。”
姚麟精神一振,挺起胸膛道:“好,我一定当好差!”
罗金花提点儿子:“都是百户,你这个百户可比你爹吃香多了,不定有多少勋贵武官家的年轻子弟盯着呢,人家武科举考不过你,可以从别的事上给你使坏,你千万要警醒些,平时只管做好份内的差事,若是哪个让你去做什么秘差,你别一听就信了,要看他们的官文印章或令牌,有这些还觉得不对头的,于皇上或哪位王爷不利的,你就回家跟我说,我再去找你妹妹确认。”
姚麟:“……娘别说得我像个傻子一样,我只是没你们聪明,但谁想害我或是诓我去害别人,我才不上当。”
姚震虎:“就是,我们父子俩最多不会阿谀奉承给谁拍马屁,叫人坑了连累自家人这种事绝不会有。”
罗金花朝女儿笑笑,反正她会看紧这爷俩的。
姚黄去外祖父家里吃过为三个表哥践行的酒席,四月十八三兄弟真的动身这日,姚黄就没去了。
姚麟要送的,骑着王爷妹婿为庆贺他中武进士特意送他的那匹骏马,一身黑色皮毛,油光水亮。
他先来了李家。
王氏随着丈夫出来送即将远行的儿子,看到牵着骏马站在门外的姚麟,又想大大咧咧笑又很舍不得儿子的模样,王氏心里别提多复杂了。
那日在街头偶遇姚黄与惠王,王氏就觉得惠王一定察觉儿子的异样了,觉得姚黄那丫头为了她的清名可能会辩解说一直是儿子在主动纠缠她。王氏又着急又没有办法,甚至做好了儿子会落榜丈夫也会丢掉千户一职的准备。
结果呢,丈夫的千户当得稳稳的,儿子也高中了探花,直接让她变成了妄度君子之腹的小人。
姚麟根本没去看王氏,简单打声招呼,等李廷望与二老道完别了,他便随着李廷望一起上了马,李廷望的长随骑马落在后头。
尚是清晨,路上人不多,李廷望心事重重,姚麟被离别的愁绪压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出了城后,三人继续往南走,罗家兄弟会在前面十五里外等着他们。
终于,李廷望回头看眼离得足够远的长随,靠近姚麟,低声问起姚黄来:“这一年来,王妃与你见面时可曾提起过我?”
这是姚黄出嫁后,他第一次跟姚麟问起她,以前要避嫌,也怕姚麟骂他痴心妄想,如今他要远赴大同,李廷望不想再忍。
姚麟想了想,道:“她一句没提过,武试发榜时我告诉她你考了第一,她笑了,说你也算她的半个哥哥,我看得出来,她是真的为你高兴。”
李廷望低头看手里的缰绳,只有高兴吗?
姚麟叹道:“以前不跟你说是怕你听了难受,如今我就跟你说实话吧,她心里是真没你,高高兴兴地嫁的,嫁了王爷后更高兴了,跟我们夸王爷长得俊,夸王爷待她宽和有礼,还会画画,把她画得跟仙女一样,每次提到王爷都跟吃了蜜一样甜。”
“别说她,我也觉得王爷好,待我们一点架子都没有……你别看我的马,跟这马没关系!人王爷就是好,想想咱们十八岁的时候还在山里打鸟,人王爷都在南边立下战功了,你自己说,你哪里能强过王爷?”
李廷望想,刨去家世财力那些,他容貌不如惠王,还没机会立下惠王立下的战功,字画才情不如惠王,哄她开心的本事不如惠王,甚至他还看低了惠王一次,以为惠王会在武考、封官之事上打压他。
他唯一能强过惠王的,便是他这双能走能跳的腿。
可是,跟一个残疾人比腿,出息吗?
李廷望仰头呼出一口长气,平复后朝姚麟笑笑:“放心,我能放下了,今后我跟你一样,都盼着她跟王爷夫妻恩爱。”
姚麟不是很信:“真的?那你愿意娶崔家小姐了?”
李廷望:“……男子汉大丈夫,先立业再成家,谁像你整日惦记娶媳妇。”
姚麟大怒,挥手就要打他一拳,李廷望侧身避开,长腿一夹马腹,迎着朝阳大笑而去。
灿烂的夕阳洒满了惠王府前面的长巷,当马车停稳,青霭、张岳熟练地推了惠王爷下车。
被青霭推着行往明安堂时,赵璲试着想象即将见面的王妃的神色,三个表哥都在今日离京,王妃一定很不舍。
距离明安堂还有一段距离,金宝突然跑了出来,一直扑到他的腿上,像以前每一次迎他回府时那般一边摇着尾巴一边仰着脑袋要舔他的脸。
赵璲一把按住金宝的脑顶,直到金宝放弃了,前爪离开他的腿跳回到轮椅一旁。
趁王妃还没出现,惠王爷取出袖中的手帕,拂去金宝留在他衣摆上的几个浅灰爪印。
拂完的手帕自然交给了飞泉。
当轮椅行到明安堂前院的游廊上,王妃也从后院过来了,穿着一件石榴红的齐胸长裙,鲜艳秾丽得让习惯了素雅之色的惠王爷下意识地垂了眼帘,直到那条仿佛石榴花织就的长裙来到面前,直到裙摆底下同色缎面绣有浅粉桃花的绣鞋轻盈地绕到轮椅之后。
这时,赵璲的呼吸才又恢复了自如。
“王爷先换身常服?换完咱们去逛逛园子,这半年王爷总在工部捂着,日头都不如之前晒得足了。”
赵璲点头。
在内室更衣时王妃、青霭都不在,惠王爷将轮椅推到镜子前,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端详片刻,并未看出太大变化,不过跟王妃白里透粉的气色比,他的脸确实偏苍白。
到了后花园,姚黄直接将惠王爷推到湖边,这里毡垫都铺好了。
惠王爷迎着夕阳坐好后,姚黄舒舒服服地躺到他腿上,脸朝着惠王爷,这样不怕刺眼。
赵璲:“……会不会后悔早上没去送三位表哥?”
王妃该去的,他不会介意她送二表哥的时候会见到李廷望。
姚黄把玩着惠王爷腰间的玉佩,瞥他一眼道:“不会啊,反正自打我嫁了王爷跟他们见面就不方便了,那他们在武学读书还是在边关历练,对我来说没太大区别,一个个又都是练家子,带着长随上路,哪里需要我担心牵挂。”
确实有不舍,可也不能一整天都惦记表哥们啊,何况三人是去当官的,不是要去做苦力。
赵璲看向王妃铺散的裙摆,绣鞋摆在垫子外面的草地上,露出一双穿着白绫袜的脚。
前几天王妃来了月事,惠王爷便一直素着。
落在脸上的夕阳堆积起热意,赵璲拍拍王妃的肩膀:“坐起来吧,才是初夏,仔细着凉。”
姚黄:“我不,我就喜欢这么躺着跟王爷说话。”
惠王爷只好双臂后撑,抬眸仰望湛蓝高空。
姚黄看着这个姿势的惠王爷,忽地脸上一热,坐起来穿上鞋子,蹲到湖边看鱼去了。
早上表哥们的离京没让姚黄伤心落泪,夜里惠王爷倒是把她给欺得哭哭啼啼。
最可气的是,惠王爷的双手支撑他自己用了,姚黄要跑的话他根本没法拦,可姚黄不能跑啊,哪有这时候把残疾的夫君丢下的,于是就变成了她一边哭着骂他一边又得老老实实地等着他,像是坐在一条木舟上却不能自己划船,只能由着木舟或快或慢地将她送达岸边。
终于到了,姚黄用最后的力气离开惠王爷的船,随后便歪倒在床尾,也不管惠王爷的腿脚离她的脸是近是远,闭着眼睛连手指尖都不想曲一下。
帐子里漆黑一片,赵璲知道王妃要缓上很久才能动弹,于是也放纵自己躺了下去。
待呼吸渐渐平复,赵璲率先坐了起来,拿起一条巾子,擦向王妃离开时经过的左腿。
穿好中衣,赵璲移到放在床边的三轮轮椅上,先去净房收拾自己,里面已经提前备好了水。
出来后,床上依然只有王妃懒懒的呼吸,赵璲来到桌边,用火折子点了两盏灯。
瞥眼床上,赵璲推动轮椅背对着王妃,拿起放在桌上的书。
另一桶水就摆在床边,这是惠王爷得了能自推的轮椅后夫妻俩新调整的习惯,虽然废了双腿但力气大恢复快的惠王爷去净房清理,虽然腿脚好好的却次次都会绵软无力的王妃再也不用下床,坐在床边就能收拾了。
足足两刻钟后,姚黄才重新穿好中衣,将几条沾了惠王爷气息的巾子全都搭在桶沿上,清清爽爽地躺到了床里头。
惠王爷听得见,推着轮椅来到床边,单手将木桶提到一步之外,等轮椅跟上了再提一步,多费点时间就把木桶提出了整架拔步床。
姚黄默默地在里面瞧着。
这可不是她欺负惠王爷,是有一次她直接睡过去了,睡得尚浅被提水的声音惊醒,睁开眼睛就见惠王爷正在往外提桶。姚黄下意识地坐了起来,揉着眼睛说她来提,惠王爷说不用,让她继续睡就是。
次数多了,姚黄发现惠王爷似乎还挺喜欢做这些事的,反正他确实有提水的力气,无非慢一些,姚黄也就随他了。
熄了灯,惠王爷重新回到了床上。
姚黄靠到他的怀里,想到黄昏在湖边的事,笑出了声,点着惠王爷的胸膛道:“总算知道那时候王爷是什么样子了。”
赵璲:“……”
次日清晨,赵璲醒来时王妃还睡得很香,眼睛因为昨晚的两番哭啼略显浮肿,脸颊、唇瓣仍是花瓣一般的鲜嫩。
赵璲多看了几眼才穿衣离去。
惠王爷在宫门前下车时遇到了骑马而来的庆王。
庆王先站在地上,看着二哥被身边的人稳稳地推下马车,庆王笑道:“二哥今日倒是好气色。”
赵璲不知他是随口寒暄还是看出了什么,对视一眼便算打了招呼。
庆王只是实话实说罢了,眼前的二哥确实比前几天瞧着神清气爽,姚麟四兄弟同时金榜题名时也没见二哥有这个气色。
庆王猜不出来缘由,也没在这事上浪费时间,在他眼里,姚麟四兄弟的低阶武官根本无足轻重,毕竟他这边有个吏部尚书的外祖父,大哥那边有个镇国公岳父,二哥的妻族势力甚至连他跟大哥府里的侧妃娘家都比不过,虽然他的两个侧妃还要等九月才能进府。
兄弟俩同行了一段宫道便分别去了礼部、工部。
今日没有朝会,但永昌帝的书桌上仍是堆了两摞高高的奏折等着他批阅,就这还是中书省帮忙整理且预批过的,他觉得妥当的直接打个勾就行,不妥的再亲自批注。
批着批着,永昌帝随手又拿起一张,就见封皮上写着“京师灵山县知县徐东阳奏”。
永昌帝眉峰微挑,他记得老二去年便是去灵山避的暑,当时灵山还出了一桩人命官司。
永昌帝打开奏折,更加意外地发现徐东阳说的竟然还是老二两口子给他带回来的灵山特产黄精。
这徐东阳禀报了他去年秋天在灵山开荒了四分田地试种黄精之事,今年开春山上草木返青了,徐东阳试种的那些黄精也都活了过来,该发芽的发芽,该长出新根节的长出了新根节,跟山上野生的长势毫无差别,所以徐东阳认为在灵山开荒种黄精可行,提请朝廷批准,并拨两万两银子给灵山县用于劝农开荒、采购黄精根茎。
折子上有左相的批注:交工部核实,如实可准。
永昌帝就让人把左相叫了过来,问他:“这个徐东阳何时调去的灵山县?”
左相顿时庆幸他因为徐东阳所奏之事过于新奇特意查了查徐东阳之前的考绩,道:“回皇上,徐东阳是二十五年的二甲进士,授官冀州大名县知县,三年任满后于前年调任的灵山县。”
永昌帝:“他这几年考绩如何?”
左相:“都是优等,为百姓做了不少实事,包括修桥铺路、平反冤案……”
永昌帝一听,顿时摸不准了,这徐东阳看起来是个能自己想到开荒种黄精之策的官员,可是,他调任后的第一年没想到,偏偏在老二过去避暑之后想到了,自家老二又是默默做事的脾气……
打发了左相,永昌帝又把严纶叫了过来,让他看徐东阳的折子。
严纶仔细看了两遍,沉吟道:“真能种起来的话,确实是个富民的好法子,既不占用农田,又无须砍伐树木坏了灵山的名山秀景。”
永昌帝:“朕只是奇怪,灵山县衙离灵山镇有二十多里,中间隔了一整座灵山,徐东阳平时忙于公务,休沐日只有一天,他不去灵山南面的主峰登高赏景,怎么会想到绕路去灵山北峰查看黄精长在哪里?”
但凡徐东阳试种黄精的山峰位于灵山南麓,永昌帝都不会怀疑什么。
严纶:“皇上的意思是,徐东阳这奏折所述不实?”
永昌帝看着他道:“你可能不知道,去年六月到八月,惠王一直在灵山镇避暑,回来时还给朕带了他们自制的九制黄精。”
严纶:“……”
永昌帝:“你想办法去试探试探惠王。”
严纶:“……是。”
将奏折揣进袖口,严纶回到工部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处理手头的事,晌午才端着自己的食盒去了惠王爷的公房。
尚书大人来了,青霭、飞泉就去膳堂吃了。
严纶一边吃一边跟惠王爷聊,快吃好了,严纶忽然拿出徐东阳的折子,放到惠王爷面前,神秘一笑。
赵璲:“……这是?”
严纶:“种黄精的事,王爷何必装糊涂,徐东阳不想贪功,在折子里给足了提示,皇上都看出来是王爷指点他的了,不信王爷自己瞧瞧?”
赵璲微微皱眉,取出帕子擦擦手,再去拿奏折。
还没拿到,严纶忽地抢回奏折,笑着跑了。
六十多岁的严尚书步伐矫健,转眼就跨出了公房,还体贴地帮惠王爷带上了房门。
赵璲坐在轮椅上,看看关闭的门板,再看看严纶留下的几乎吃光的食盒,想到了那封折子。
严纶应该不知道他与王妃去灵山镇避过暑,也就无从推测他参与了灵山开荒的提案,父皇……
赵璲微微摇首。
按照他去灵山避暑前的性子,他与父皇鲜少见面,见了面父皇也不会跟他聊什么闲话。
本来是能瞒住他在灵山避暑之事的,是王妃说去探望岳父岳母之前应该先去给父皇请安,王妃问他如果父皇提起两人去哪里避的暑她该不该说实话,当然是该了,他不想王妃因为这种小事背上欺君之罪,跟着,王妃又说要给父皇送九制黄精。
赵璲无法拒绝,因为王妃也给岳父岳母准备了,岳父岳母都有的,他却不想给父皇,岂不成了不孝?
那时赵璲想,送就送了,父皇每日要操劳那么多国事,等来年徐东阳递折子的时候父皇未必会记起这茬。
然而到了十月,他又在王妃的推动下进了工部,开始频繁地出现在父皇面前。
狄献修渠的事赵璲交代过严纶要瞒着,可闻喜宴上父皇问康王庆王的意见唯独没问他,如此刻意的忽略并不符合父皇平时对他的态度,赵璲便明白严纶那里漏了馅儿,被父皇看出来了。
举荐狄献才过去一个月,徐东阳的折子一来,又是灵山镇又是黄精的,父皇……
申时,午后的阳光没那么晒了,御书房派来一位小公公,说皇上召惠王去御书房。
赵璲只好换了四轮的外用轮椅。
当青霭将惠王爷推到通往皇城内城承天门的笔直宫道上,主仆俩都瞧见了并肩走在前面的康王、庆王。
康王在户部,是三王当中最先收到口谕的,他单独往里走的时候,被礼部那边出来的庆王喊住,康王就等了他一会儿,猜测着父皇又要出题同时考他们了。庆王不怕这种场合,康王紧张啊,没想到走着走着后面又有动静,回头一看,父皇居然还叫了二弟!
这下子,庆王也紧张起来了,因为只有他跟大哥,他就是答得不好也有大哥给他垫底,二哥一来,万一二哥答得比他好,父皇看他的眼神大概会变成:瞧瞧,你二哥坐着轮椅都比你强!
庆王一忧,康王却放松了下来,反正都是垫底的,但二弟一来,三弟就出不了风头。
“我来吧。”
稍等片刻,等青霭近了,康王再次接过了轮椅。
惠王坐着,庆王只能低下头问:“二哥知道父皇叫咱们过去所为何事吗?”
赵璲:“不知。”
他本以为父皇要问灵山开荒的事,见到康王庆王,赵璲便推翻了之前的猜测。
御书房到了。
三王在门外排成一排,汪公公进去通传一声,出来后请康王先进去。
康王:“……”
康王进去后,庆王试图凝神倾听,然而御书房外间的厅堂里面的书房都很宽阔,除非永昌帝动怒骂人,或是庆王当着宫人、御前侍卫的面凑到窗户底下,正常谈话外面什么也别想听到。
等了一刻钟左右,康王出来了,神色如释重负。
庆王有些失望,不过大哥都没挨训,他就更安全了。
“二殿下,该您了,老奴推您进去?”汪公公躬着腰问。
赵璲颔首。
等汪公公推着惠王进去了,庆王低声问还站在这边没走的康王:“父皇跟大哥说什么了?”
康王:“就问问年后这段时间我都在忙哪些事情。”
里面,汪公公将惠王爷推到永昌帝的书桌对面便退了出去。
永昌帝看看老二,低声问:“徐东阳那法子,你教他的?”
赵璲垂眸,道:“虽是儿臣教的,但能不能做、敢不敢做都要他决定,儿臣既无精力亲力亲为,此事若成便是徐知县一人的政绩。”
永昌帝:“朕没想追究他的欺君之责,就是好奇你是怎么想到的。”
自家老二,怎么看都跟种药材的事扯不上关系。
赵璲回忆片刻,道:“那日隔壁的齐老庆寿,儿臣与王妃去吃席,王妃听席间妇人们提起黄精,说早年灵山上的黄精很常见,随着药商来收黄精日益频繁,村人们大肆采挖才致使山上黄精锐减,只能去深山寻找。”
“因为王妃的话,儿臣推测黄精在灵山容易存活,便让随行的郎中去山上探查,确认黄精可否在树下种植。”
永昌帝意味深长地道:“你那媳妇,还真是什么鸡毛蒜皮都要跟你念叨。”
赵璲:“……当时儿臣深居寡出,听她说这些倒也觉得有趣。”
永昌帝:“你哪是觉得有趣,你是听出了解决当地百姓生活困顿的一个好点子。”
赵璲刚要开口,永昌帝堵住他的自谦,淡然道:“不必思虑太重,朕是为自己有个心怀民生的皇子感到高兴。”
老大没有主见,就算看到问题也容易被身边的人左右而无法贯彻到底,老三目高于顶,连春闱选上来的新科进士们都看不上,永昌帝如何指望老三能自己栽培贤臣良将?光想用现成的能臣名将,哪个能臣名将不是一步步历练起来的?
因为惠王言辞简练,他在里面连一刻钟都没待上就出来了。
这回,轮到庆王进去了。
今年的文武春闱都还算顺利,选出来的进士们也让永昌帝颇为满意,永昌帝简单地夸了夸老三,然后拿出一封奏折,让庆王自己看。
这是荆州潭州知府递的折子,称当地有匪首陈威、王晟、柳四夷三人聚众上千人为祸乡里、杀掠过往陆商船商,潭州官兵出动三次都因匪群藏匿深山且占据地利而失手,百姓不堪其扰怨声载道,知府请求朝廷调兵前往镇压。
庆王眼睛一亮,礼部除了科举再难显出本事,他早就想换个差事了,这波山匪出现的正好!
“父皇,儿臣愿往潭州剿匪!”
永昌帝问:“那你先说说,你准备怎么剿。”
庆王熟读兵书,思索一番,道:“儿臣到了潭州,先找熟悉山势的樵夫猎户询问清楚都有哪些山道,看看可有小径供大军进山杀匪。若无法进山,儿臣会安排一支商旅大饵诱他们出山,能一网打尽最好,不能也能抓一批人,再威逼利诱这批俘虏带大兵进山。”
永昌帝:“那你觉得,此次剿匪需要多少兵马?”
庆王:“潭州有一千官兵,父皇再从荆州军里给儿臣调一千水军一千步兵,应该够用,再多了容易打草惊蛇。”
永昌帝看着面前才二十一岁的三儿子,道:“朕给你调五千,切不可因匪群人少而轻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