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雾雾——”他开口,又戛然止住,有很多想说的,待开口时又说不出什么来。
“怎么了?”
“没什么,”陈疆册唇角慢展,“这盘先端出去,我在给你们切一盘。”
淅沥的水声停下,阮雾淡然自若把水果放进果盘里,端了出去。
白色极简风的家装里,陈疆册穿着纯黑衬衫在厨房里忙活。
季司音由衷感慨:“他现在给人一种,宜室宜家的感觉的。”
阮雾顿了顿,顺着她的话,看向陈疆册。
这幅画面并不少见,她曾以为陈疆册自卖自夸,说自己会下厨。结果他的厨艺居然真的不错。他们的作息总是很混乱,晚上胡闹作祟常常到凌晨三四点。偶尔他应酬到家,满身酒气地朝她扑来……结束后,她在浴缸里泡澡,陈疆册就下楼去给她弄份夜宵。
家里的保姆只过来做三餐,他不喜欢住家保姆。
她泡好澡下楼,就看见他裸着上身,流畅饱满的肌肉线条,肩胛骨弧度明显,背部满是她留下的指痕,仔细看,还有几道被她用指甲挠出的细长血丝。
或许是工作的时候要求他着装严肃,一丝不苟,私底下,他穿衣怎么随意怎么来。
甚至于,在只有他们二人的时候,他惯半裸。
她看着他为自己忙碌的背影,心里也是有绵绵的爱的。
季司音忽然想到了什么,眉眼弯起笑来:“你听说过吗?我劝无数次,让我闺蜜和她的男友分手,结果他俩不仅没分手,还结婚了,可怕的是,我居然是伴娘。”
她瞥了阮雾一眼:“你要是和陈疆册搞这种,我不仅能来当你的伴娘,我还能拉旁羡来当伴娘。”
阮雾笑了:“你就这么把旁羡给卖了。”
季司音挠挠头。
另一头,陈疆册切了一盘的果切过来,红黄绿三色,颜色清新。
他并未参与她们闺蜜间的闲聊,放下果切,撂下一句:“我去书房看份合同。”便离开了。
季司音的八卦之魂永不熄灭,她问:“你有问陈疆册,那个女人和他是什么关系吗?”
阮雾说:“公司之前的职工。”
季司音皱眉:“我怎么觉得不太像?”
连季司音都察觉出来了,阮雾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陈疆册喜欢说些不着调的情话,但他不屑于撒谎这一行径。
阮雾想了想,说:“除了职工以外,应该还有别的身份吧。”
只是他懒得说。
他提起那女人时,神情里少见的流露着厌恶。
季司音很好奇:“什么身份?”
阮雾笑:“我怎么知道?”
季司音说:“你动用一下你聪明的大脑,发挥想像力,猜一下嘛。”
阮雾疲于口舌,有点累了,即兴发挥道:“职员来找他,多简单的故事线,办公室恋情后,太子爷玩腻了,负心薄情地甩了她,可她对他还念念不忘,追到家里来。”
季司音要哭了:“好渣。”
阮雾麻木不仁地把这剧情编成狗血短剧:“男人拒绝她后,意外发现她居然是自己的联姻对象。”
季司音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虐他!给我虐这个狗男人!让他追妻火葬场。”
阮雾面无表情:“他俩追妻火葬场,那请问我的闺蜜,我最好的朋友,季司音同学,你的好闺蜜我怎么办?”
这还真把季司音给难住了。
她拧眉思考,半晌后,弱弱问:“要不再来个剧情,你和她是真假千金,陈疆册为了你拒绝和假千金订婚,结果后来发现,原来你才是他真正的联姻对象。”说完,她一脸骄傲,“我可真是个天才。”
“……”
“……”
嬉皮笑脸地编著狗血剧情,编完后,季司音直勾勾盯着她。
“你对那个女的,真的一点儿好奇都没有吗?”
阮雾嘴角扬起的笑,就这么一点一点地落了下来。
她说:“好奇,有用吗?”
陈疆册说出口的,永远是他想说的部分。
阮雾知道,假使她刨根究底地追问,陈疆册必定和盘托出。但那样又有什么意义呢?她不喜欢伸手和人讨要东西。
有关那天的女人,阮雾在陈疆册面前,始终表现得无动于衷。
得知她身份,实属偶然。
那天是八月中旬,迟迳庭邀请阮雾去他的酒吧坐坐。
他们互有微信,发来的内容很有意思。
他说:【嫂子,陈疆册这一天天地就知道陪你了,我们哥几个都有好一阵没见到他了,你看你明晚有时间吗?带陈疆册出来玩玩,放心,知道你闻不得烟味,我们都不抽烟。】
看似主体是她,实则话题围绕的主人公,是陈疆册。
阮雾不是小心眼的人,会计较这个。
更何况他的朋友已然给予她足够的尊重。
隔天晚上,阮雾便和陈疆册来到迟迳庭的酒吧。
她原以为包厢里会有扑鼻的香水味混淆着酒精味,出乎意料的,充盈在鼻间的是浅淡的柑橘雪松香。
她也以为包厢里会乌泱泱坐着一堆人,未料想,里面包括迟迳庭在内,统共坐着四个人。
他们异口同声地喊她一声“嫂子”,转头朝向陈疆册的时候,没什么好气地骂他:“哥几个的面子如今你是一点儿都不放在眼里,是不是以后约你出来,都得先约嫂子?”
陈疆册坐在她身畔,手放在她身后的沙发软背处,这姿势是在无声的宣告主权。
他笑时如春风过境:“要开学了,她可是要好好学习的,你们少带坏她。”
“嫂子还是学生?”迟迳庭微怔。
“南大研究生,开学研三了,”陈疆册替阮雾回答,他漫不经意地翘翘唇角,“她一开学,我都见不着她。你们还想约她?滚一边儿去。”
众人闻言,嬉笑了几声,说着,那我们去她宿舍楼下堵她去,某人当初不也是这么追的嫂子吗?
——当初他是如何追的她,他这群发小们好像都清楚。
阮雾难以置信地望向陈疆册,他正看着她,在沸沸扬扬的音乐声里,笑得一脸无所谓,甚至还有几分的沉溺其中。
而她望着他的眼,眼前蓦地滋生出晦暗。
模糊中,她仿佛看见爱意从他眼里缓缓淌过,流水淌过的地方,都是他爱她的痕迹。
那时的阮雾,总能从生活的边角料里,捡到陈疆册爱她的证据。
陈疆册的朋友们,心甘情愿地沦为笑柄,被他们嘲讽说“千里追妻”,他也只是把阮雾搂在怀里,在她耳边浅浅地笑。
不反驳。
好像她真的是他的妻子。
他们五个人有说有笑,阮雾处于话题中心,却觉得自己是个局外人。
包厢内的音乐一直在响,他们没人唱歌,插科打诨几句后,聊起了正事儿。
“周家老二回来了,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把他大哥给烧了。那位周副总墙倒众人推,我听说他手头的项目全停了,先前的项目也出了问题,需要不少钱补窟窿。”
“我听说周副总先前找你们行贷款,你批了吗?”
闻言,陈疆册嗤笑了声,眼皮半敛,神情里几分不屑。
迟迳庭咧嘴哼笑:“能批吗?那位周副总也不知怎么想的,陈疆册不接他电话,他另辟蹊径,找起他家老头身边那位来了。”
“我还听说她找到了你现在住的地方,结果被阮雾给拦在小区外了。嫂子挺勇啊。”
“你家老头真要和她结婚?按年龄,她都能当你姐,以后要是结婚了,你可得叫她一声妈了。”
说话这人名叫叶献,和旁羡同音不同字,开起玩笑来却和旁羡很像,话不过脑。
迟迳庭眸色沉沉,瞪了叶献一眼。
叶献悻悻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屋里还有个阮雾在,他挠挠头,企图缓和气氛:“……这里又没有外人。”
“是没有外人,但这话题我不太喜欢。”陈疆册是真的不太喜欢在阮雾面前聊这些龌龊事儿,小家伙被家里保护得很好,还是个学生,职场家族里的肮脏事儿,说出来会脏了她的耳朵。
阮雾心里头五味杂成的,但她终究还是做不到轻拿轻放,对他的“没有外人”,很是受用。
架不住这几个人的软磨硬泡,陈疆册三言两语结束这个话题:“我爷爷都要和他断绝父子关系了,你说他怎么结婚?结婚的话,就得赶出家门,”他凉声一笑,“都快六十了,为了个女人和家里决裂,丢不丢人。而且他要是真离开陈家,那个女的还会跟着他吗?”
在他们这个圈子里,男欢女爱是常事,大部分都是怀揣着心知肚明的心思接近对方。
如同旁羡所说,我不需要她图我的爱,她只要图我的钱就行。
爱情游戏里,他们更享受游戏的过程,而非相爱的进展。
或许在他们眼里,她也不纯粹,也是个贪钱逐利的庸俗女人。
阮雾是俗,但她是个俗到极致,想要好好爱一场的普通女人,她和整日被叫恋爱脑的季司音,并没什么差别。
认识到这一点,阮雾胸肺里沉着郁气,她有些无法直视包厢里的每个人。
她找了个理由,说去上厕所。
待她离开包厢后,陈疆册的脸色冷了下来:“以后当着阮雾的面,嘴巴给我闭严实点。”
“闭严实点是什么意思?”
“她和你们之前见过的那种女人不一样,”陈疆册沉默了会儿,说,“她不图我的钱。”
不图钱,那图什么?
图他,图他的好,图他的爱。
众人霎时静了下来。
液晶屏里的音乐放至最后一首,无人点歌,陷入安静中。
是人都有野心有欲望,贪图名利是人之本性。
但爱不一样,不是每个人生来都有爱人的能力的,也不是每个人都渴望爱的。
爱情在他们的认知里不是奢侈品,而是天方夜谭。
你说爱我,假如我一贫如洗,你还爱我吗?
对他们而言,爱情是要付出代价的,门当户对的才会被众人吹捧为真爱。地位不对等,那就是错误的爱情,他们需要回到正确的轨道上来。
他们可以随意妄为,可以肆意挥霍人生,但是结婚必须得经过家族的允许。
静默中,迟迳庭问出发人省醒的一个问题来:“你该不会,想和她结婚吧?”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
陈疆册说:“不会。”
说不会这两个字很简单,可是喉管里像是长了密密麻麻的刺,反噬着他。
包厢里,几人神色自若地喝着酒。
猝不及防,有人推开包厢门,一脸为难又满是歉意地说:“……老板,您朋友被人泼了一杯酒。”
迟迳庭心不在焉地问:“哪个朋友?”
“是,陈先生带来的那位朋友。”
陈疆册往嘴里送酒的动作一顿,起身往外走。
“她人在哪儿?”
“我带您过去。”
几十个包厢,幽暗的走道弯弯绕绕,阮雾出事的地方靠近洗手间。
场面很混乱,几位工作人员拉着喝醉酒撒酒疯的男人。洗手间的洗手盆是男女公用,中间一面镂空墙,隔断两个洗手间,阮雾身边站了两个工作人员,紧张兮兮地拿着毛巾,要帮忙给她擦衣服。
陈疆册眉头皱起,拨开人群,直直走向阮雾。
阮雾半边肩被酒洒了,她穿的是无袖连衣裙,裙子从上往下,一片明显的酒渍。
裙子不太好洗,阮雾索性只洗身上的酒印,半边身子沉在洗手台里,费力地弓腰冲水。
余光里,镜子里突然多了个人。
她瞥过一眼,和眉头紧锁的陈疆册撞了个正着。
陈疆册替她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干毛巾,替阮雾擦着冲过水的手,“才离开我几分钟,怎么就狼狈成这样?”
他语气里有着绵绵柔情,全然没了方才在包厢里说“不会”时的绝情。
阮雾无奈站他身畔:“遇到醉鬼了。”
醉鬼仍在大吵大闹。
陈疆册护着阮雾路过他时,他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大喊着“嫂子”。
迟迳庭姗姗赶来,看清闹事人的模样后倍感头疼,他先是和阮雾道歉:“不好意思啊嫂子,把你的衣服给弄脏了。”
阮雾不甚在意,“没事,衣服脏了,回去洗一下就行。”
而后迟迳庭才去处理醉鬼,他踹了那人一脚,“周靖阳,你再闹我就打电话给周淮安了,让他过来把你领走。”
“周淮安?我哥?”周靖阳瞳仁虚浮无光,痴痴傻傻地问。
“你这是喝了多少?”迟迳庭忍不住,“我叫周淮安把你领走,一天天的,没个正行。”
“我哥,你和、和他说……”周靖阳结结巴巴,说着说着,眼皮一闭,整个人失去重心,倒落在地。
阮雾的衣服脏了,陈疆册无心再逗留,同她一块儿回家。
阮雾说:“你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和朋友们再待会儿吧,我自己回家就行。”
陈疆册:“没事,聊的差不多了,回家吧。”
连声告别都没有,他牵着阮雾,直接出了酒吧。
八月暑热正盛,室内冷气打得很足,室外热浪沸腾。温度差导致阮雾出酒吧的时候,打了个喷嚏。
加之裙子沾染酒精,黏湿地贴在身上,她身上哪哪儿都不舒服。
回家后,她第一时间就上楼洗澡,没洗多久,淋浴间里挤进来一个陈疆册。
阮雾今天兴致不高,趴在墙上,蒸腾的雾气里,她脸颊浮现异常的红晕。
头顶淋浴花洒落水未停,潮热的水汽包裹着她,她仿佛坠入深海中,几欲溺毙。
陈疆册一把抱住瘫软的她,“不喜欢这个姿势吗?”
阮雾趴在他怀里,声音很轻:“你慢一点,我好像有点儿头晕。”
于是陈疆册温柔了些,撩起她散落在后背的长发,边动作边低头吻着她嶙峋纤细的蝴蝶骨。
她的头发很黑,衬得她本就白的皮肤,白得发腻。陈疆册把她翻了个面,二人面对面,他视野低垂,落在她起伏晃动的两大团,看得他眼热,骨子里属于男人的野性翻涌,他紧咬着牙,动作很缓慢,深度却是前所未有的深,像是要把她贯穿。
最后他帮她冲洗干净,换上睡衣,抱回卧室的床上。
月色如水,落在她绯红的脸,他以为是她情潮未退。
结果睡了没多久,他是被怀里的人给烫醒的。
阮雾的身体很烫,陈疆册俯身开了灯,“雾雾?”
他手背放在她额头,额头的温度已经到了不需要体温计,他就能明确得出她发高烧的结论来。
阮雾没觉得自己在发烧,她只是陷入一场梦境。
梦里她被雨淋湿满身,眼前有个人影离她越来越远,她身边有把伞,被风吹开。
风大,雨凉,冷的像一条铁链。
四下无人的街头,她狼狈、憔悴、形单影只。
然后她看见有人撑伞朝她奔来。
是她妈妈来接她回家了。
“妈妈……”
“妈妈……”
陈疆册躺在卧室内的沙发上,忽地听到阮雾呓语,连忙起身走过来。
她满身都是汗,放在被子外的右手手背连接着输液管。猝不及防间,她五指收紧,手背处青色的脉络撑起,骨节分明,输液管处隐约有红血丝倒流。
阮雾是被疼醒的。
她刚睁开眼的那几秒,还有点儿懵懵的呆傻模样。
“……陈疆册?”
嗓音粗嘎,很哑。
陈疆册淡笑着:“总算醒了。”
他扶她半靠着床坐起来,倒了杯温开水给她:“你知不知道你发烧了?”
阮雾喉咙生疼,喝水像是吞细沙,每往下咽一口都拉扯着声带,极疼。
她说:“……我发烧了吗?”
“嗯,还有点儿中暑。”
她有气无力道:“我每年夏天都会发烧加中暑,一块儿来,还以为今年能逃过一劫。”
陈疆册指腹拭去她唇角沾着的水珠,眼梢稍垂,眼里淌着的笑,温柔得像是要与她定一个白头偕老的契约。他说:“那以后每年夏天我都得陪着你,万一你一个人睡觉,大半夜的高烧不退怎么办?”
她温温然笑着,说:“夏天很漫长的,你不用出差吗?”
陈疆册说:“赚钱哪有你重要。”
情话说多了,阮雾并没产生抗体,她反倒有种嗜瘾的沉沦。
她手心里的水,被她一小口一小口地喝完了。陈疆册问她还要不要喝,她混沌地摇摇头,问他,“陈疆册,我刚刚是不是说梦话了?”
那几声“妈妈”隐约带着哭腔。
陈疆册低声:“想家了?”
阮雾敛着眸,低眉顺眼的样子,看着怪令人心疼的。
“我好像快有四个月没有回家了。”
“等你病好了,我送你回家。”
“嗯。”她双颊仍泛着异样的红,眼睛却是潋滟的漂亮,“麻烦你了,男朋友。”
“不麻烦,毕竟是送媳妇儿回娘家。”陈疆册在正经和不正经之间,总能快速地转换,得寸进尺地转着调,“咱妈喜欢黄金吗?我让人取些金块来,送给她当见面礼。”
阮雾和他在一起这么久,还是没学会他的厚脸皮。
她窘然地推着他:“……你好烦。”
“确实,金块有些俗了,我去买几条金项链怎么样?”
“闭嘴,病人需要静养。”
“再给我一句话的时间。”
“你说。”
“丈母娘真不喜欢黄金啊?”
“……陈疆册你烦死了。”
缠弄嬉笑间,陈疆册和她一同躺在怀里,她眼皮渐沉渐阖上,陈疆册像是安抚小孩儿一样,轻轻地拍着她的背,说:“我帮你看着输液瓶,你放心睡觉吧。”
他说话时的气息温温热热地,洒在她的脸上。
阮雾就在这份温热的安定中,慢慢地睡了过去。
阮雾是在开学前一个礼拜回家的。
期间她写给旁羡的短剧杀青,旁羡邀请她出席杀青宴,漂亮话说了一大堆,阮雾却很不给面子地拒绝了。一场病好像把她为数不多的聚会热情都杀光,她疲于应酬,不想与人交流,即便和陈疆册在一起,她也没有很多话。
偶尔她也会怀念——
他们在空教室里,迎着无数樱花的注视,热烈地拥吻。
夜里分开后,他们打着电话,没完没了地聊天,连呼吸的停顿都令人惋惜。
如今常做的,不过是坐在一起,望着窗外细碎的阳光,短短的聊天。他们会在午后醒来,回忆对方做的浅浅的梦,然后责怪对方,居然没有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或许爱情过了最初的高潮,都会迎来甜蜜的平淡期。
回家那天,是陈疆册开车送她。
他的手机通过数据线连接车内的carplay,边导航边充电,也不知怎么,手机电越充越少。路程过半,手机弹出低电量提示。他有两只手机,另一只是翻盖商务机,和他现在用的苹果手机无法通用一个充线头。
得亏阮雾用的是苹果手机,她把陈疆册的手机拔了,连接自己的手机。
挺凑巧的,惦记阮雾回家的母亲打来电话。
她没拔数据线,陈疆册开车不讲究章法,油门踩到底,若不是导航时刻提醒他控制车速,恐怕高速道上的显示屏,都会显示着他这辆车超速违规的身影。
也不知道他一年要请交管局的人吃多少顿饭。
接通电话的时候,母亲的声音通过车载音箱响起。
“绵绵,你还有多久到家?”
阮雾瞄了眼导航显示的剩余时间,“妈妈,大概一个小时。”
“那我差不多可以做菜了,等你到家就能吃上热乎饭菜。”她话锋一转,问,“是你朋友送你回家吗?哪个朋友呀,季司音吗?”
她妈妈只认得季司音。
阮雾瞄了眼陈疆册,他也好整以暇地盯着她。
登时,她如芒在背,艰难撒谎:“……嗯,是季司音。”
“她开车回家辛苦啦,你让她也和你一起来家里吃饭。”
阮雾更局促了,忙找借口:“她家里人也在等她回家吃饭的,妈妈。”
生怕母亲再说出些别的请求,阮雾急匆匆道:“妈妈,我手机没多少电了,先挂电话了,等快到家的时候我再给您发消息。”
尾音是急切的,不待她回应,连忙挂断电话,害怕漏一丝马脚。
她紧抿着唇线,左眼下方有一颗浅棕色的泪痣,眼睫紧张地颤抖着,整个人透着紧绷感。
这通电话打得她万分紧张。
陈疆册都收于眼底,他将车速放缓了些,高速上车少路宽,使得他有三心二意的时间,用来逗弄她。
“绵绵?”
“……”阮雾悬着的心不敢落下,原以为他会就“带他回家吃饭”一事打趣她,没想到他抓住的重点却是电话接通时,她妈妈叫她的那声小名。
“我小名。”
“阮绵绵?”
“……嗯。”
陈疆册似笑非笑:“我说呢,怎么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原来是名如其人。”
如果有后悔药,她一定会花重金购买,绝对、绝对不会公放她和她妈妈的语音通话,让他听到。
大部分时间里,阮雾没觉得自己有多爱他,她只是像现在这般,觉得他好烦好烦。
剩余的一个小时的路程里,陈疆册张口闭口就是“绵绵”。
窗外是红霞漫天,她脸畔氤氲着斑斓绯红。
几乎是一到她家小区门口,阮雾就利索解下安全带,麻溜下车。
陈疆册打开车门,目送着她羞怯仓皇的背影,他抬高了嗓音:“绵绵——”
哪怕快要被他烦死了,阮雾还是不受控地停住脚。心是讨厌他的,可比起讨厌,更多的还是无法舍弃的喜欢。身体屈从于本心,致使她不得不转身,迎着斜阳望向他。
兴许是夕阳霞光过于浓烈,她好似感受到周遭的空气里,涌动着的全是他切碎的爱,散落在各个角落。
春光早已殉葬,爱意如郁葱树叶般疯长,惊响心魂动魄。
他漫不经心地笑着,拖腔带调地说:“下周我来接你。”
残阳将她的心烧的滚烫,烈火燎原般。
她抵着下唇,很轻很轻地点点头,说:“下周见。”
他说:“记得想我。”
阮雾没有说话。
然后他加大了声音,像是未谙情事的莽撞少年,第一次爱上一个人,青涩又大胆地,说着委婉的爱意。
——“我会想你的,阮雾。”
突然,院子里的大门传来声响。
阮雾蓦地转身,和院子里刚打开门的妈妈对视。
她妈妈又欣喜又疑惑:“我怎么听见有男孩子在叫你?”
阮雾脸红得更彻底,“哪有男孩子叫我?妈妈,您听错了吧。”
她不敢看身后的陈疆册,连忙半拖半拉着妈妈进到屋子里。
她在家里待了一个礼拜,每天的生活千篇一律。
睡醒前和爸爸妈妈说明天想吃什么,隔天醒来便能吃到,白天她无所事事,看书玩手机,偶尔刷到有意思的内容,发给陈疆册。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他发来聊天截图,是他们的聊天背景,阮雾一下子就看见了他给她的备注。
——绵绵。
他逗她,她也不放过他,于是把他的备注改为——陈先生。
陈疆册很是伤心:【我把你当女朋友,你把我当资本家。】
阮雾:【哪有?】
她笑:【我把你当不知道名字的陌生人。】
她有时候牙尖嘴利得很,陈疆册被她气得牙痒痒,然后是拿她没有任何办法的无奈。
如此消磨了一周,陈疆册来接她回南城。
她所住的小区是本城最早一批的别墅区,安保设施并不严格,车辆识别杆识别车辆,哪怕不是小区业主登记的车,也能进小区。
陈疆册把车停在间隔她家三栋房子的路上,他是不被她允许下车的,小姑娘脸皮薄,周围都是她从小到大认识的邻居,万一被发现了,影响不好。
至于这份影响,自然是免不了见面时被人打趣几句,绵绵你交男朋友了啊。
阮雾可以神态自若地迎着学校同门和导师的调侃,甚至还笑盈盈地说句:“是呀,他长得帅吧。”
但她招架不住邻居们的关切问候。
回南城的前一天晚上,季司音拉着阮雾打游戏,导致阮雾一夜未眠。回南城的路上,她系着安全带,在副驾安心睡觉。睡了一路。
醒来的时候,车子停在院子外,车窗外是恣肆盛放的紫薇花,夏日芳菲尽在眼前。
驾驶位空着。
她内心腹诽,果然电视剧里,男主角静静欣赏女主角睡颜的场景,仅存在于电视剧里。现实里的男人,才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浪费在等女友醒来这件干燥无聊的小事上。
她解锁车门,往外推出一小道缝隙的时候,风带来陈疆册的声音,声音很轻,听不真切。透过后视镜,她看见陈疆册站在车后的大门边,侧脸冷峻,眉峰略弓起,英俊的五官拼凑出的神色透着冷恹。
他嗓音里带有不耐烦的怒气,音量压得很低,“……你已经不是银行的董事长了,银行一切事宜都与你无关。”
“我忙得很,少来烦我。”
“就许你寻欢作乐,还不许我谈恋爱?”陈疆册嗤笑了声,“我可不像你这么倒霉,儿子都这么大了,你才遇到真爱,我未婚未育,遇到真爱了,最近忙着谈恋爱。老子和儿子一起谈恋爱,真稀奇。”
这幅画面和这番对话,阮雾心想,或许她不应该参与其中。
她并没有把“真爱”放进心里,她自己又有几分想和他共度余生的真心呢?
明知爱都有时限。
于是她看见后视镜里,陈疆册挂完电话,她才推开车门,装作恰到好处的醒来。
“怎么到家了也不叫醒我?”
阮雾很早就意识到,陈疆册无论在外面遇到什么糟心事儿,在她面前,他总是一副浮荡不羁的散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