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疆册万万没想到,费了那么多口舌,还不如最后一句话带来的效果强。
他低啧了声,“行了,我忙得很,没事我就走了。”
老爷子叫住他:“走什么走,那姑娘到底怎么个意思,你俩以前谈过?然后你现在又追她?好马还不吃回头草呢!”
“嗯,所以她是好马,我是下等马。”陈疆册破罐子破摔,有气无力道,“爷爷,我也懒得和你扯了,陈家要是容不下她就算了,我也不想娶她回家后,让她看你们的脸色。我宠着惯着的姑娘,她皱个眉我都心疼。”
“小姑娘还挺有意思啊,能把你甩了。”
老爷子还停留在这句话上。
陈疆册也是服了。
偏偏陈颂宜看热闹不嫌事大,瞎起哄:“她长得还很漂亮呢!是我老板!爷爷,我好喜欢她的,好多男的追她来着,一个比一个有钱。”
“不行,比钱,咱们不能输。”老爷子来劲儿了。
“……爷爷,你太势力了,她才不会因为哥哥有钱,会多看哥哥一眼。”陈颂宜无语。
“那她喜欢你哥哥什么?”
“不知道,她都和别人相亲了,可能不喜欢哥哥吧。”
老爷子上下打量着陈疆册,好半晌,冷冷一笑:“没用的东西!”
陈疆册:“……?”
离开医院,陈颂宜钻进陈疆册的车里。
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陈疆册冷眸游睇:“合伙玩儿我,有意思?”
方才的对话,他越听越觉得不是滋味。
老爷子似乎没有那么反对,直到最后,老爷子挥挥手,说:“我要是真反对你,你以为你能和我那些个老朋友见面?你的脸面值多少钱,我的脸面值多少?更何况,一直以来,你想做的事,我什么时候反对过?”
陈疆册:“那您刚才是……”
“我就想知道,你能为了她,做到什么地步。”老爷子是真的累了,也是真的鄙视陈疆册,“现在看来,不管你做到什么地步都没用,毕竟人姑娘瞧不上你。”
“……”
陈疆册没法对老爷子摆脸色,所以质问陈颂宜:“我让你帮我说服老爷子,你倒好,转头就和他合伙了。”
“拜托,我永远站在你这边的好不好!”陈颂宜义正言辞,“你以为我每天和爷爷打电话聊什么,当然都是在聊我那个优秀的老板。我把绵绵姐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爷爷对绵绵姐的印象可特别好。”
“你不应该提早和我说一声吗?”
“不想说,”陈颂宜眨眼,“我也想知道,你能为绵绵姐做到什么地步。”
“……”陈疆册无言。
他发动车子,“送你回家?”
陈颂宜说:“你晚上有事吗?”
“没。”
“那我跟你走。”
“……”
“晚上你再送我去庆功宴。”
闻言,陈疆册面无波澜,说:“我让司机送你过去。”
放着明摆着的“偶遇”,他居然拒绝。
陈颂宜不明所以:“你不想见到绵绵姐吗?”
“她都去相亲了,我上赶着见她干什么?”他嘴角扯起抹薄凉的笑,冷淡道,“不见。”
见他满脸都写了不耐烦,陈颂宜张了张嘴,没敢说话。
到他家后,陈疆册便上楼工作,陈颂宜回屋玩了会儿手机。等到了傍晚六点,她准备出门,装腔作势地路过书房,企图引起陈疆册的注意。结果书房门敞开,里面空无一人。
陈颂宜扯着嗓子,楼上楼下地喊了好几声,回应她的是空寂的回音。
她掏出手机,给陈疆册发消息,问他你人呢。
等了好一会儿,他才回了个:【应酬。】
想起今天爷爷说,你哥为了个女的,和我那些个老朋友,一个个地见面。我还没见他对哪个女的这么上过心,你说他是不是鬼迷心窍了啊?
或许真是鬼迷心窍了吧。
陈颂宜颇为同情地叹气。
只是阮雾竟然去相亲了。
这都什么个事儿啊。
都说感情这种事,旁观者清,但陈颂宜只觉得一头雾水,迷茫顿挫。
她怀揣着满腹疑惑,来到了举办庆功宴的地方。
工作室全员到齐。
阮雾姗姗来迟,她坐在了陈颂宜身边。
她敏锐地察觉到陈颂宜心不在焉,于是在众人不留意她们这儿的时候,她问:“你今天心情不好吗?”
“啊?没,我就是……”陈颂宜岔开话题,“我在想,吃完饭有什么活动?”
“去ktv唱歌?”
“也行啊。附近有个新开的ktv,环境还挺不错的。”
“哪个ktv?”阮雾问,“你把地址发给我,我去定包厢。”
“好勒,雾姐。”
庆功宴结束后,大部队转移至ktv。
ktv离餐厅很近,走路约莫十分钟,于是乎,洋洋洒洒一行人走在路上,场面尤为壮观。陈颂宜落在队伍后面,边走边心不在焉地给陈疆册发消息。
陈颂宜:【我们要去ktv了,就是迳庭哥开的那个ktv。】
陈颂宜:【你待会儿应酬结束,过来吗?】
陈颂宜:【哥哥哥哥哥哥哥!】
兴许是被她吵得不耐烦了,陈疆册回了消息:【你们工作室的活动,我过去干什么?】
陈颂宜简单利索,一句话总结:【反正你脸皮厚,随便找个理由不就行了?】
陈疆册没再回话。
陈颂宜撇了撇嘴,她想了很久,想通了。
阮雾只是去相亲,又不是去结婚。只要她还没结婚,陈疆册就还有机会。
而且她哥脸皮那么厚,说不准阮雾结婚了,他都能拉着阮雾让她出轨呢。
陈疆册这个人,浑身上下三个优点特别突出——脸皮厚,没道德,素质低下。
但是今天怎么就这么有道德这么有素质脸皮这么薄了呢?
追人就得脸皮厚才行。
陈颂宜还想问陈疆册,想了想,又放弃。
皇帝不急公主急什么。
不管了。
她收起手机,跟上大部队,进了ktv包厢。
ktv包厢统共两个麦克风,被两个麦霸霸占着。好在他俩唱功不错,充当背景音也挺好。其余人吃着小吃酒水,百无聊赖地玩手机。
直到人群里突然冒出个声音:“要不玩点儿游戏吧?”
“什么游戏?”
“真心话大冒险。”
“好俗。”
“有够俗的。”
“那你们想一个。”
“……”
“……”
嘈杂的包厢骤然陷入静谧中,众人抓耳挠腮,也想不到别的游戏。
于是所有人都加入了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之中。
游戏规则很简单,所有人写一个真心话和大冒险的纸条,共两张,分别放在两边,方便游戏抽取。然后拿一副扑克牌,抽到大小王的人,选择真心话或大冒险。
因为是自己写的真心话大冒险的内容,都怕自己抽到,所以尺度相对而言不是很大。
游戏正式开始。
每个人抽一张扑克牌,抽到大小王的人纷纷惨叫。
他们都选择大冒险。
【给前任打电话,骂对方一句,你这个大傻春。】
【唱一首歌。】
众人都笑了,这大冒险还真是没有任何难度。
很快第二轮开始。
陈颂宜手机震动,她以为是工作内容,屏幕点亮,赫然映着“缺钱找他”四个字。
意识到是陈疆册后,陈颂宜解锁屏幕。
陈疆册:【哪个包厢?】
包厢很难找,弯弯绕绕的,陈颂宜连忙起身去接他。
因此,错过了第二轮游戏。
等她接到陈疆册回来的时候,包厢里已经开始了第三轮游戏。
她们订的是最大的包厢,能容纳五十来号人。包厢内灯光晦暗,深色台面上摆满了密密麻麻的酒瓶,桌底亮着两注灯光,灯光柔和,勾勒出的氛围,不像是玩游戏,像是用来调情的。
他们进来的时候,正好赶上游戏的高潮。
抽中大小王的人,选择真心话大冒险。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阮雾身上——老板在真心话和大冒险之间,选择了真心话。
众人突然捶胸顿足:“早知道雾姐会抽到,我就应该写个尺度大点的。”
“我也后悔了,我就应该写点隐私点的问题!”
“不要后悔,我就是你们的超人,我写的真心话内容,尺度很大。”
阮雾无奈:“窥探老板的隐私,对你们而言就那么开心吗?”
“当然——”
在场所有人都点头。
迎着一张张好奇又八卦的脸,阮雾从一堆真心话的纸团里,随便抽了张。
她摊开来看——【上次接吻是什么时候?】
对成年人而言,这尺度堪称没有。
包厢内响起一片失落的觑声。
“我认识雾姐三年,整整三年啊!她都没谈过恋爱!雾姐,我们对你的要求不高,上次接吻太为难你了,上次恋爱是什么时候好了。”
——“三天前。”阮雾淡笑。
死寂般的安静。
就连唱歌的人都静了下来。
阮雾歪了歪头,不甚在意地笑笑:“怎么?很诧异吗?”
有人大着胆子问:“应该不是在梦里吧?”
阮雾说:“不是。在洗手间。亲完,从洗手间出来,就遇见我妈了。”
三秒——
包厢内炸开了锅。
阮雾玩游戏向来玩得开,她不觉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只是大家伙起哄又惊讶的模样,仿佛亲眼见到她和陈疆册在洗手间接吻的场景。
她突然觉得口干舌燥,伸手拿过酒杯,仰头喝酒时,视线往上抬。
然后,撞入了一双熟悉的、深邃含笑的眼里。
“冒昧问一下,雾姐,你背着我们偷偷谈恋爱了吗?”
“这个问题太冒昧了,雾姐,你是已经见家长了吗?”
“要我说你们俩都问的很冒昧,雾姐,我的问题很纯粹——你俩在洗手间亲了多久?”
众人嘻嘻哈哈地,年轻人的话题,总归是开放的,毫无收敛可言。
再加上阮雾一直以来都是没有任何架子的老板,往日里如何开玩笑都没关系,她不仅开得起玩笑,也会和大家伙一起插科打诨。有次剧本讨论会,阮雾盯着某页剧本,眉头紧锁,面容凝肃,众人心惊胆战地,以为她对这本剧本很不满意。
结果却听见她说:“男主说昨晚你一直在亲我,亲了我五分钟,我都缺氧了——一般而言,亲半个小时都不会缺氧。这不严谨。”
所以这时候大家问她,亲了多久。这个问题,算不得多暧昧,顶多算是瞎起哄。
全场静默,视线都盯在她身上。
阮雾把手里的纸条叠好,放回那堆纸团里,不急不缓道:“真心话只有一个问题,我已经回答完了。”
大家很是失望。
然而气氛在此刻被调动了。
本来大家都抱着打发时间的心态玩真心话大冒险这种俗套的游戏,但是窥探老板的隐私实在太有意思了,更有意思的在于,他们以为阮雾生活的清汤寡水,像个活菩萨。结果一问吓一跳,她的私生活未免太活色生香了。
——四舍五入,洗手间play了!
于是接下来,大家都暗测测地盘算着,打算让老板把细节给透露出来。
欢脱的气氛里,阮雾身边的空位,突然多了个人。
场内倏地一静,看向陈疆册。
工作室的人都知道他,却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她们闲来无事,也讨论过这位算是唯一一位,阮雾把他放进公司,哪怕他不着调地说她在追他,她没反驳、没澄清,却也没表明他们之间的关系的男的。
迎着众人打量的眸光,陈疆册施施然介绍自己:“——陈疆册。”
“恰好路过,过来玩玩,不介意吧?”
“当然不介意。”有人说,“玩真心话大冒险吗?陈帅哥。”
“可以。”他脊背往后靠,散漫随性的坐姿,浑身散发着玩世不恭的浮浪气质。很勾人,引得好几个女生附耳尖叫。
身边多了个人,阮雾恍若未觉,自顾自地抓牌。
陈疆册也像是没发觉她的存在,落座后,没和她说一句话。
他们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交集。
游戏遂又开始。
过了好几轮,阮雾都没抽到大小王。
抽中的人,不论是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内容都索然无味。
就在众人兴致渐退的时候。
下一轮。
阮雾抽中了一张大王。
剩余还有一张小王。
大家伙你看我我看你,均没有找到剩余的王牌。
几十对眼珠子统一望向陈疆册,他单手拿着酒杯,红色的液体在透明的高脚杯里摇曳出诡谲的红光。他双腿交迭着,坐姿闲散,又有着与生俱来的矜贵,给人的感觉,仿佛置身于高档宴会厅,而非鱼龙混杂的ktv包厢。
陈疆册漫不经心地掀开面前的扑克牌。
半明半暗的光,恰有一瞬照在扑克牌上。
就这么巧——他是另一张王牌。
哄闹的包厢静了一瞬,紧接着,是比方才还要欢快的起哄声响起。
阮雾克制又克制,还是转头,看向了陈疆册。
他眼睑耷拉着,神情很淡。
距离很近,她看见他微凹的眼窝,泛着疲倦的青色。
猝不及防间,他侧过头来,抓住了她的视线。
——“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他笑意浮荡,明暗交织的光影投射在他脸上。周遭仿若酒色生香的欢场,也是这一刻,阮雾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其实只是在她面前像个好人。本质上,从她第一次见到他,她就知晓,他是个游戏人间的浪子。
只是他在她面前,装的太好了,太像个正人君子,以至于她都快忘了。
——他从不是个好人,也没标榜过自己是个好人。
面前有两堆纸团,陈疆册没问哪堆是真心话,哪堆是大冒险。
他随便选了张,拆开前,他忽地挑眸,笑意风流地问:“要是回答不上来,或者没勇气大冒险,会有什么惩罚?”
有人说:“深水炸弹喝过吗?十杯。”
深水炸弹,啤酒与高浓度烈酒的混合。
酒精度数高,甜度低,后劲十足,极易喝醉。
陈疆册勾唇浅笑,眉梢轻佻:“希望没有那么倒霉。”
他摊开纸条。
很遗憾,他真的很倒霉。
他抽中的纸条是真心话,并且,是方才阮雾抽到过的。
——【上次接吻是什么时候?】
阮雾放在膝上的手,不自觉握成拳,心脏像是被浸泡在酒杯里。高浓度的酒精刺激着她的心跳,紊乱,动荡不安。心是醉了,灵魂却很清醒,漂浮在半空,等待着他的回答。
“抱歉。”身边响起他的声音,“回答不了。”
陈疆册认输,他捡起面前的深水炸弹。
一口一杯,十杯,没有任何地停留,不到半分钟,全部喝完。
场内倏地静了,周围人面面相觑。
“是记不清了,还是不方便回答?”
陈疆册笑,烈酒浸润过的嗓,嗓音喑哑,带着低音炮特有的低沉质感:“不太方便回答隐私问题。”
众人大失所望,他分明看着很会玩,偏偏这么玩不起。
“你还不如我们老板呢。”有人指责道。
被点到名的阮雾,脸上的笑有些维持不住。
他不是玩不起的人,只是如果回答了,那么所有人都会知道,他们的接吻对象,是对方。
金色台面上一盏烛光摇曳。
阮雾脑海里陡然响起曾经他说的话。
——我总归是爱你的。
是啊,哪怕分手了,哪怕他们都已经闹僵成这样了。
可是阮雾,我总归是爱你的。
不待她深思遐想,众人催促着她做选择。
阮雾以往都会选真心话,真心话多简单,无非是浪费些许口舌罢了。被旁人打趣几句也没关系,她并不在意。大冒险则需要身体力行地实践,她如今越发的社恐,越发害怕与陌生人接触。可今天,她选了大冒险。
她意识到,自己也没有那么玩得起。
当她的手伸向大冒险的纸堆时,人群里响起一片扫兴的觑声。
她随便抽了一张纸条,打开来看。
看清上面的字眼后,她呼吸滞住。
纸上写着:【给你的前男友打电话,和他说:我喜欢你,我们和好吧。】
陈疆册坐在她身侧,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态。
她眼睫低垂半拢,她很少有这样的沉默,双唇紧抿着,强忍着情绪,有种在生与死边缘挣扎的感觉。像是……爱他这件事,已经让她小死过一回了。
她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所以,当听到她语调轻松地说:“不行哎,我还是喝十杯酒好了。”
胃里的酒精绞动着他的胃液,陈疆册感知不到胃痛,他感受到的,是胃上面那个器官,心脏隐隐作痛。
哪里是她死呢?
分明是他,在她手里死过一回。
又一回。
期待落空,众人很是不满:“雾姐,你怎么突然玩不起了?”
阮雾手碰到酒杯,她喉咙发紧,自我调侃般的语气,说:“你们想想,我这么漂亮,万一我大冒险打电话过去,我前男友答应了我的表白怎么办?”
此话一出,众人闻之有理地点点头。
“不过雾姐,你真有前男友啊?我还以为你没谈过恋爱。”
“我谈过两个呢。”阮雾像是喝醉了耍酒疯,竖着食指和中指。
她正要举起酒杯时,手腕猛地一重。脉络嶙峋似山峦的手,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手腕上有块白金水泥灰的腕表,陶瓷外圈,走针精准。
阮雾盯着那枚手表,久久无法动弹。
“我替她喝。”陈疆册松开她的手,改为拿过她手里的酒杯。
阮雾的视线,随着他手的动作,变得浑浊,空洞。
他还戴着她送的手表。
他居然,还戴着,她送的手表。
满场都是陈疆册替她喝酒的欢呼声,大家送给他“黑骑士”的称号。
只是这深水炸弹,真不是那么容易喝的。
他才喝了十杯,胃里已经火烧火燎的了,现在又来十杯。
他每喝一杯,众人就数一杯。
“第二杯。”
“第三杯。”
“……”
“第六杯。”
陈疆册放下手里的酒杯,掌心收了紧,紧了又收,脸上情绪不复清明,逐渐染上一丝醉酒的坨红糜色。
阮雾于心不忍,拉过他的手:“剩下的,我自己喝吧。”
“放心。”他顺势将她的手,包在自己的掌心里,他掌心冒着细微的汗,全都沁在她的手上,十指连心,她的心好像也被他紧密地包裹着、笼罩着、妥帖安放着。
室内光线并不明朗,他们的动作很细微,没有人发现他们的异样。
所有人一门心思都放在,他还有四杯酒没喝完的事上。
阴暗角落里,阮雾温顺地被他牵着,她隐忍地别开眼,不看他。也让自己,不要去看和他交握着的双手。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戴着她送的手表,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也留着周淮安送的礼物,不是因为念及旧情,因为它很贵。
大脑很容易就说服自己,但身体却无法疏远他,被他紧握着的手,没有任何的抽离。
五分钟的时间,陈疆册喝了二十杯酒。
高浓度烈酒,他酒量再好,也禁不起这般折腾。喝完后,整个人醉醺醺地靠在沙发上,眼神都不清明。
游戏还在继续。
只是再也没有抽到他俩。
夜色渐深,不知不觉间,已是深夜。
阮雾先前定的ktv包间的时间,是六个小时。还剩半小时的时候,液晶显示屏弹出提醒,大家伙这才注意到,都快两点了。于是纷纷起身,收拾东西散场。
大家都有些喝多了,一个个步伐晃悠悠的,舌头都捋不直地说着“再见”。
陈颂宜小心翼翼地往陈疆册和阮雾坐的那处瞥了眼,目光落在二人交握的双手时,她默默地收回视线,混进人群里,火速溜走。
很快,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二人。
阮雾说:“松手。”
陈疆册歪着头:“再牵一会儿。”
“我说,松手。”她面色冷淡。
“……”
陈疆册从善如流地松了手。
阮雾拿起自己的包,起身往外走去。
走到门边,身后没有任何动静,她转过身,发现陈疆册仍坐在位置上,头往后仰,细长的脖颈过分白皙。灯光扫过,照亮那块凸出的喉结,缓慢地滚动着,安静的包厢里,隐约能听见他粗重迟缓的喘息。
“还能走吗?”她叹了口气,问他。
“嗯?”他低笑了声,仰面看着天花板,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和我玩局游戏吧。”
阮雾说:“没兴趣。”
他说:“你赢了,我以后再也不来找你。”
她阖了阖眼,声线是她自己都未发觉的颤抖,说不清是期待,还是别的。
她问:“输了呢?”
他说:“输了,我什么都不要你做,只需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话音落下,他仰起的颈线成直线,他头摆正,双眼直望向她。眼里没有任何的欲望,情欲,贪欲,色欲,都没有。也没有往日的恶劣与轻浮。
暗室里,他神色冷峻,漆黑的瞳仁直勾勾地盯着她。
极其认真,又尤为冷漠。
阮雾说:“玩什么?”
陈疆册捡起面前混乱的扑克牌,他说:“很简单的游戏,比大小。谁抽中的牌大,谁就赢。”
懒得追究A和2到底算大还算小,他直接把这两张数字的扑克牌取了出来。
是真的很简单的游戏。
阮雾深吸气,走上前,她随便抽了一张。
陈疆册也随便抽了一张。
剩余的牌,被他扔进垃圾桶里。
“谁先打开?”他问。
阮雾翻开了手里的牌——Q.
“运气真好。”陈疆册唇角始终保持上扬的弧度,“怎么办,我好像要输了。”
“如果我真的输了,你是不是会很开心?”
她想反驳,最终却是沉默。
陈疆册单手翻开扑克牌。
命运或许真不打算放过她。
四十五分之四的概率。
他赢了。
他抽中了K.
阮雾失神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如果面前有面镜子,一定能照出她脸上的神情。是期待落空,还是隐忍未觉的期望,连她自己都无法猜到。
她十七岁时以为爱只有两种方式,直白热烈的告白,或是隐忍深藏的暗恋。
可她如今二十七岁,在外人眼里,她优秀,成熟,稳重。
只有她自己知晓,她拧巴又世俗,一边说服自己和不爱的人相亲,一边又无法释怀陈疆册……其实她是爱他的。
“你要问我什么问题?”阮雾怔怔地望向他。
陈疆册说:“两个问题,你选一个回答就行。”
晦暗里,他们在对视。
秒针滴答,仿佛心跳的声音。
陈疆册的呼吸声很重,喉结滚动,他语速很慢。
“当初,为什么分手?”
“既然你在相亲,代表着你想结婚了。那你的结婚对象,为什么不能是我?”
酒气醺红了他的眼,他边问,边起身朝她走来。
随着他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周围陷入静谧中,空气仿佛也随之抽空。
世界很静,她被他圈在窄小的怀里,退无可退,入目满是他猩红潮湿的眼。
他分明是赢家,可却以输家的身份,低姿态地求她。
他尾音都在打颤,眼睑红成一片,“无论是哪个问题,绵绵,求你告诉我原因。”
她更喜欢他高高在上的模样。
他这样的人,就应该受万人追捧,就应该受所有人仰望。他这一生,不会遭受任何的挫折,也不会经历任何的苦难。如果说他有什么是无法得到的,她想,或许是眼泪。她没法想像他流泪的模样。
可他垂着眸看她,眼帘上下起伏,潮湿的眼。
眼眶里,滚出一滴泪。
砸在了她的锁骨处。
泪珠蔓延往下,途径她的心口,好像是一缕火苗,烫的她不经意地轻颤。
“……你非要问清楚吗?”她语气很软很温和,循循善诱地问他,“是因为我甩了你,所以你耿耿于怀吗?”
她太清楚了,像他这样的人,分手是常事,被甩似是践踏他的自尊。
过于高傲的人,是无法忍受被甩这种屈辱的。他由来都是游戏的制定者,游戏的开始和结束,必须得由他决定。
时间仿若就此停住。
陈疆册深缓的呼吸也戛然而止。
他神情错愕,一眨不眨地盯着阮雾。
包厢里,液晶屏幕不断地切换页面广告,或深或浅的光映在他脸上。诡谲的红,迷离的紫,凉薄到毫无血色的白。
距离那么近,他周身散发的矜贵冷感像是冬日料峭霜雪,扑面而来。
一门之隔,包厢外,工作人员推门进来,打扫场地。
门刚推开一小道缝,陈疆册朝那人喊:“滚——!”
给工作人员吓了一跳,认清他是老板的朋友后,很有眼力见地离开,顺带还把门给关上。
像是把氧气管给拔了,气压渐沉渐低,压迫着她。
陈疆册眉骨下压,猩红的眼溢出微末的笑来,那笑里讽刺意味甚重。
“是,因为你甩了我,所以我一直惦记着你。”
呼吸一顿,阮雾嘴角牵起,她以为自己扯了抹很轻松的笑出来,实际并没有。
“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这种情况吗?阮雾,我从来不立什么深情人设,我也从没说过我是个多好的人。所以和你分手之后,我接触了很多女人,很多很多女人,长得比你漂亮,身材比你好,穿的要多性感有多性感的女人。”
他每个字句呼出的鼻息都拍打在她的脸上,带着浓重的酒气,刺鼻浓烈。
像是暴风骤起的海浪,一浪又一浪地拍打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