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有染by慕吱
慕吱  发于:2025年02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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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极少表现得像现在这般离不开她。
但他们谁离开谁,不都能安然无恙地活着吗?
“我能和谁跑?”阮雾语气放柔,无奈地哄着他,“我只是出来听听歌,听完歌就回去陪你。”
陈疆册鼻腔里溢出声轻而淡的“嗯”,自始至终没睁眼。
安静了好一会儿,阮雾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的?”
他说:“调监控。”
阮雾失言:“……酒店的人居然给你调监控?”
“我和他们说,我家小朋友走丢了,不调监控我就报警。大半夜的,警察要是过来,对酒店的影响多不好,还以为这儿发生什么命案了。”他终于睁开了眼,伸手把她搂在怀里,指腹暧昧地揉捏着她腰间的软肉,笑得满脸轻浮随性。
这一刻,阮雾不知是为他口中的那句“我家小朋友”感动;
还是为他的大动干戈而感到无奈。
或许对他而言,这算不得是大动干戈,无非是动用了点儿人力物力罢了。在他们这个圈子里,使用特权如同家常便饭般简单常见。
阮雾哑口无言。
陈疆册说:“以后别大半夜跑出去,就算跑出去也要记得带手机,万一我醒来又发现你不在,怎么办?”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我说的是我怎么办?嗯?”他是调情的一把好手,一双桃花眼直勾勾盯着人看时,仿佛要将全部的爱都给她,“你不在,我都睡不安稳。”
分明都是唬人的玩意儿,阮雾的心还是软了又软。
她以前很避讳提及自己的小名,阮绵绵,软绵绵,她总觉得二十多岁的人了,不适合这么幼稚的名字了。
可面对他的时候,阮雾像是一朵干竭的花,轻轻一碰,便支离破碎。
越到年终,银行越忙。
阮雾仍旧不知晓陈疆册在银行的职位,但每天来找他的电话,电流那端的人都会称他一声“陈先生”。陈疆册谈工作从不避着阮雾,客厅茶几和卧室沙发上都放着他的文件,牛皮纸袋装着,外面加红两个大字,写着——“机密”。
倘若阮雾是藏着祸心靠近他,恐怕他早已被骗的倾家荡产。
但她确实对金钱提不起兴趣。
偶尔听见他拿着手机和人聊几个亿的项目时,她也不甚在意,躺在客厅落地窗前的按摩椅上,百无聊赖地一边晒着太阳,一边用手机网购新年的衣服。
她那时想的最多的,是希望今年过年是个晴天,她可不想裹得跟熊似的走亲访友。
她网购了一堆衣服,寄到了自己家。
妈妈给她收快递,收的怨声载道,给她打了通视频电话。
陈疆册在客厅工作,阮雾不想打扰他,于是拿起手机往楼上跑。
“哪个野男人的电话,不方便让我听?”陈疆册故意道。
“我妈妈。”阮雾说。
“原来是丈母娘的电话。”他说的很自然。
阮雾轻哼了声,懒得搭理他,迳直跑上楼。
身后响起他缠缠绵绵的声音,“让我和丈母娘打声招呼。”
“绵绵。”
“你告诉她,你在我这儿,被我照顾得很好。”
阮雾忍无可忍,骂他:“陈疆册你个臭不要脸的,闭嘴——”
一回头,便是室内的化妆镜。
镜子里的人,双颊是难掩的羞涩坨红。
似枝头红梅。
是冬日难得美景。
她用手背捂了捂脸,平复好心情后,接通了母亲的视频通话。
母亲给她看家里的车库,都摆满了她的快递,大大小小加起来快有五十个快递。她无奈又纵容地打趣道,你爸的车都没地儿停了。
卧室门没有关,陈疆册坐在楼下客厅,隐约能听见阮雾清脆又幸福的笑声。
他好似被感染,嘴角也翘起笑意。
打破这份祥和的,是冷漠的门铃声。
隔着落地窗,陈疆册看清院子外的来人。
居然是他母亲刘白。
想来不打声招呼就来找他的人,也只能是他妈了。
陈疆册开门,将她领了进来。
这栋房子是刘白的陪嫁,刘白和陈禹信结婚后,在这里住过一阵。
以防触景生情,刘白搬出了这套房子,把这套房子送给了陈疆册。刘白不是没听说过,陈疆册带了个女的入住这套房子,他名声风流在外,这些年刘白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儿子心里有数。
但仔细算算时间,这个女人似乎跟在他身边太久了。
刘白此次过来,就是为了这事儿。
“不是说金屋藏娇吗,你那个阿娇呢?”
“人有名字,不叫阿娇。”陈疆册语气淡淡,即便和自己母亲对话,也没什么敬畏可言,语调松散地说,“你要是想见她,我可以给你发一百张照片。”
“照片哪有真人有意思。”
“……”
沉默了好一会儿。
陈疆册把手里的文件合上,他面无表情时,神色显得漠然又寡冷。
“你想干什么?”
“疆册,这话得由我来问你,”刘白很有耐心地问他,“你想干什么呢?”
刘白站起身,目光似射线般扫荡满场,屋子里各个角落,都有女人生活过的痕迹。粉色的发圈、喝了一半的奶茶、女式围巾、女式拖鞋……
“你已经到了成家的年纪,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找的不仅是你的妻子,还是我的儿媳妇、银行未来的董事长夫人。”
——甚至都没问过阮雾的具体情况。
阮雾挂断了电话,站在门边,神色平静又漠然地听着楼下的家庭对话。
她知道,陈疆册的母亲并没有否定阮雾,即便这个时候换做任何一个人哪怕是季司音在这里,陈疆册母亲依然会说这番话。她说这些话的目的不是为了劝陈疆册分手,而是为了告诉他,你得识大体,得有分寸。
不能困在儿女情长的俗世爱情里,被一时的情爱蒙蔽了头脑。
你要知道你的富庶,你所拥有的特权,不论是身外之物还是你本身,都是整个家族、你的母亲,给你的。
这甚至算不上是道德绑架,这不过是在陈述事实。
陈疆册或许能够将不成文的规矩抛之脑后,但阮雾是个很识大体也很有分寸的人。
他俩的关系都已经惊动了他母亲。
或许就到这里了吧。
她转身,动作很轻地把门带上,回到了卧室。
落地窗能够看清楼下的楸树,光秃秃的树干,没有一丝新绿。
据说楸树的花期是在每年的四五月。
好遗憾,好可惜,没法看到它开花的样子了。
但世上又不止这么一棵楸树,错过了这一树花开,她还能看另一树。
她还很体贴备至地替陈疆册考虑,等明年春天,以他耐不住寂寞的性子,身边估计会有新人了。到时候他能带着新人赏花,用他一贯的调情语调,同她说:“这是爱情树,正好咱俩在一起它开花了,你看看,老天爷都在说咱俩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这一刻,阮雾的心态很平和。
季司音常吹嘘她有强大的内核和温柔的性格,所以才造就她如此稳定的情绪。
实则不然。
阮雾觉得,她的情绪稳定,是来源于她骨子里的冷漠。
做好决定后,她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箱。
把高铁票改签至今天,改签得突然,往下翻找近十趟高铁,全部售空。但她买到了火车票,比搭乘高铁便宜了一半的价格,时间却多了一倍。
命运好像在潜移默化中推动着二人分开。
如同促进他们相遇一样。
猝不及防,又难制止。
陈疆册应付完母亲,满身疲劳。
他想上楼在阮雾身上找点儿安慰,不知何时,小家伙已经成为了他的能量剂,和她待在一块儿,哪怕什么都不干,他都觉得精神百倍。
卧室门推开,阮雾站在落地窗外,身边是只打包好的银灰色行李箱。
今日阳光正盛。
她整个人都沐浴在阳光下,光晕染在她周身,梦幻而不真实。
许是听到了他的脚步,阮雾转过身来,她温温柔柔地笑着,容颜远胜江南烟雨。
陈疆册听见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从远方飘来:“陈疆册,我要回家了。”
他走到她面前,将她如往常般搂在怀里,姿势亲昵又温情。
“不是明天回去吗?”他只当她想家了,并未说她胡闹,只随她心意地说,“我送你去高铁站。”
“不了。”
“为什么不呢,绵绵?”
“因为……”
阮雾靠在他的胸口,说话时的气息扑洒在他心尖。
她一字一句说得很慢,“因为我不会再回来了。”
陈疆册双眸低敛,仍是那个宠溺至极的恋人。
他低声说,是不是下学期课很多,没时间过来?没关系,我在你学校附近买了一套房,等到你明年开学回来,咱们就住那儿去。院子里不仅有楸树,还有许多花草树木,知道你喜欢花,我特意让人挑选了很多花,确保一年四季你都能在家里赏花。
这套房子我也不太满意,来打扰我们的人太多。
等我们搬到新家去,就没人打扰咱俩了。
绵绵听话,你不是答应我了吗,会听我话的?
——“我生日才过去几天?”
阮雾曾以为她不会在他脸上看到任何有关于失望的情绪,可是此刻,他满脸都写着被辜负。
阮雾没有再说话,这段关系开始的不明不白,结束也是不清不楚的。
但至少有一点,他们必须得承认。
无论开始还是结束,看似主导权在陈疆册手里,实则每一个进退,都由阮雾决定。
这份感情看似不平等,但阮雾知道,她比任何旁观者都清楚,陈疆册给予了她,他从未有过的耐心和厚爱。
可是自认识他那天起,阮雾就清晰地知道,他们会有交集,但不会有结局。
她推开陈疆册的怀抱,连告别的话都没有说,拉着行李箱就走了。
行李箱滚轮发出轻微细小的声音,像是生锈的大脑在慢吞吞地运作。
陈疆册转身,跟同她下楼,最后还是体贴又体面地,让司机送她离开。
阮雾:“……不用了吧。”
“我哪次不是车接车送你的呢?”
“……”
“也不差这一次。”
陈疆册的口吻还是一如既往的宠溺,阮雾到底是于心不忍,点了点头,说,“陈疆册,再见了。”
她并不想说再见的,她觉得他们得回归到各自的正轨了,以后的人生,不要有任何的交集。
她在心底说,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从此以后,山南水北,再无相逢。
车开出去好远好远,后视镜里那个清晰的身影逐渐模糊。
阮雾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走呢?为什么一直站在原地呢?她都已经走了,离他远去了。
过了不知多久,天色将暗未暗,陈疆册终于转身进屋。
身体先于大脑运转,脚踩着楼梯,他回了卧室。
以往她午睡,都会睡到这个时间点才醒。
陈疆册会赶在她醒之前,提早下班回家陪她,为了让她睁眼就能看见他。如同她每天早上,会强撑着睡意,目送他上班一样。
以前他推开门,会不忍扰乱她昏沉的睡意。
今天他依然动作幅度很小的开门,屋里空空荡荡。
床上每日都躺着像是与他恍若初见的爱人,居然毫无征兆地撇下他,离开了。
或许不是毫无征兆,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们不会有结局,所以一直在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离开。
今天是合适的时机,是吗?
还是说,
——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了结局,所以你从始至终,都没有很爱我,对吗?
因为没有很爱,所以放弃得很干脆。
是这样吗?阮雾。

阮雾和陈疆册分手的消息不胫而走。
还未等众人追问细节,那年一场病毒来势汹涌,席卷全国。致使全国各地封城,各地高速通道设置森严的检查口,对每辆来往车辆的人员进行检查。
那年的春节是百年难遇的萧瑟冷清。
没有围墙的小区,被物业用铁丝网围上。
好在临近过年,家家户户都备了不少存货。业主群的人选出代表,每周出小区一次,替人采购所需的生活用品和食品。
阮雾整日无事可做,宅在家里写剧本。
她妈妈看不下去,拉着她去院子里打羽毛球。打了不到五分钟,阮雾就耍赖皮喊累,她爸爸在二楼嘲笑她:“就你这身体素质,和你外婆有的一拼了。”
“胡说。”她妈妈反驳。
阮雾快要感动哭了。
结果听到她妈说:“她外婆的身子骨可咱女儿好。”
“……”
“……”
夫妻俩拿女儿寻乐子,彼此乐开怀。
季司音的电话就是这个时候打来的。
阮雾甩下球拍,捡起放在休息椅上的手机。
电话甫一接通,还未等阮雾开口,季司音撕心裂肺的哭声穿过电流,直达阮雾耳边,阮雾既慌乱又紧张,问她,怎么了,哭什么,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对不起雾雾,我骗陈疆册你和我待在一块儿,今天旁羡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陈疆册被困在这边的酒店了。”
季司音的母亲是外省人,今年过年,他们举家去了季司音外婆家过年。
未料想一场病毒席卷全城,而季司音外婆家,便是病毒发源地。其他城市,只是大规模地封锁,大部分人还能自由地在小区内部活动。但季司音她们那儿不是,他们像是被关了场大规模的禁闭,连家门都出不了。
但凡出家门,都是送去医院的病毒感染者。
阮雾一时间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复又追问:“你说什么,陈疆册去你那儿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季司音冷静下来,用哭腔明显的嗓音,把了解到的细节无一泄露地交代给阮雾。
许多人找季司音问过阮雾和陈疆册的事儿,季司音为了维护闺蜜的形象,自然说是阮雾甩的陈疆册。其实阮雾只和她淡淡地说了一句,他俩结束了。到底谁甩的谁,阮雾没有说,季司音也很懂事地没有问。何必在失恋人的面前提分手呢?
季司音夸大其词,说我家雾雾谈恋爱的时候,一有假期就陪男朋友,只能从夹缝中抽出点儿时间给我。现在单身了,她所有的时间都是我的,我过阵子要去我外婆家,雾雾说她还没去过那儿,要跟我一块儿过去。
原本阮雾也打算去那儿找季司音玩几天的,只是二人商量好的时间是年后。
季司音说:“这话也不知是谁传到陈疆册那儿去了,听旁羡说,他是在封城前一天来的。”
封城前,那里就已经是沦陷重灾区,即便是远在外地的游子,都选择了不回乡。
“怎么办啊雾雾?”
“他们都联系不上陈疆册了。”
季司音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他会不会出事啊?我再也不说谎了雾雾……”
阮雾心都揪到了一处,还要安慰她,“没关系的,他可能是没带充电器,我知道他这个人的,出门懒得带充电器,有时候连手机都不带。”
她能说服季司音,却没有办法说服自己。
挂断电话,尾音是平静的不含一丝焦虑,可她忽然跑回卧室。
楼梯被她踩踏,发出震天响。
阮父阮母隔着阳台两两相望,阮父问:“谁打来的电话?”
阮母说:“听声音,像是季司音,就是电话接通了,一直在哭。”
“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你去问问。”
“哎。”
阮雾回到卧室,大脑清晰冷静,指间动作没有片刻的停顿,从黑名单里把陈疆册的手机号码拉出来。她不断地拨号,得到的回应,永远是客服平淡礼貌的“您所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期间她妈妈过来,敲了敲门,站在门边,接连叫了好几声她的名字。
阮雾才转过头,一脸的魂不守舍,问她:“妈妈,怎么了?”
“你怎么了吗?是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没什么事,”阮雾不想母亲过于担心,挤了个笑,说,“季司音的手机掉了,我正在想办法替她找回手机。”
前因后果,倒也能说通。
母亲离开后,阮雾明白一条路走不通,索性不再打他电话。
她全身都在冒冷汗,浸的内里单薄的秋衣,都有了湿意。可她整个人是尤为理智冷静的,在脑海里搜刮着曾经的记忆。
陈疆册和她说过的,他以前居无定所,常住酒店。
她借此打趣:“那你是不是全城的酒店都睡了个遍?”
他凉声,冷嗤:“少诽谤我。”
然后他说,他在希尔顿有个套房,常年包下,你要是哪天想过去住,直接报你的名字。
他说的是,直接报你阮雾的名字,不是报他陈疆册的名字。
许多事,哪怕回想起来,也会让人意难平地心动一场。
阮雾曲起双腿,搁在椅子上。
她双手抱着膝盖,试探地,拨通了那座城唯一一家希尔顿的电话。
希尔顿的工作人员接通了电话,阮雾很镇定地问她:“能帮我转接陈疆册的电话吗?”
“抱歉,我们不能透露客人信息。”
“那你帮我和陈疆册转达一声,就说他要是死了,我会去替他收尸的。”
“抱歉,这位女士……”
“他应该住在你们那儿的总统套房,他那种人要是发起火来,恐怕你们酒店的负责人都得奴颜婢膝地和他道歉。”阮雾如今也学会了他那份自如的高高在上,使唤人使唤的顺其自然,气势颇足。
但她到底不喜为难人,顿了半晌,温声道:“把我的话转达给他吧,你无非是打了通电话,说了几句话而已。你放心,他不会怪你的,说不准,等到解封了,他心情一好,还能让酒店的负责人给你升职加薪。”
对方犹豫了会儿,勉强道:“……我试试吧。”
显然,这招有效。
三分钟后,阮雾手机震动。
屏幕亮着,显示着的名字,令她眼眶一热。
电话接通,是漫长的缄默。
阮雾举着手机的手都在抖,嗓音却冷静得不像话,如今关系异变,不合时宜的关心只能成为变相的质问:“时局那么紧张,你跑去那里干什么?”
电磁波带来他散漫的一阵低笑,物资短缺的紧张时局,他还是那幅万事不上心的死态度,“听你的声音,应该没出什么事儿,那我就放心了。”
“需要你放什么心?”阮雾双唇泛白,说,“我们已经分手了。”
“你就当我旧情难忘。”
他何其坦荡,语调轻浮地问她,“是不是想我了?”
阮雾想挂断电话,也想反驳他。
但她握着手机,双唇翕动,轻轻地问他:“你还好吗?”
“挺好的,”他轻描淡写,话锋一转,没心没肺地打趣,“听说我死了,你会过来给我收尸,那你到时候记得在墓碑上写——‘吾夫陈疆册之墓’这几个字。我也算是死得瞑目了。”
“陈疆册——”阮雾加重每个咬字,屋子里的暖气起不到分毫作用,她全身冰凉,“你别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我这条命,死了也是下地狱。”陈疆册说,“百年以后,你是要上天堂的人。”
他声音很低,像是自言自语:“怎么办,生前没法待在一块儿,死后我们也没法相遇。”
眼前渐渐浮现一片雾濛濛的海。
阮雾以为自己是个清醒理智的人,如今却又坠入迷雾中,难得迷茫。
那之后,他们常常通话,时间并不固定。
有时是起雾的清晨,有时是困倦的午后,大部分时间,是在晦暗的午夜。
他们不像以往什么都能聊。即便分手了,他们也有一种默契在,不动声色地规避掉所有的朋友。如今聊的内容很有限,日日重复着几个话题。
“你那儿还有吃的吗?”
“酒店里有没有确诊的?”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解封?”
然后是大片的沉默。
他们就在这片沉默里,各自忙碌着。
即便全国处于紧张的状态,但是经济无法因此暂停,复工日期一推再推,等到了二月中旬,大部分地区都恢复到以往的生机勃勃。只不过成片成片的人群里,人人都带着口罩。
银行开业,学校开学。
陈疆册忙,阮雾也忙,但二人的忙,都是在电脑前忙活。
学校改为异地网课模式。
有次人没到齐,导师隔着电脑屏幕对着到齐的学生喊:“还没来的同学赶紧来啊,再过一分钟就上课了。”
有人开麦,憋着笑回答:“卉姐,他们不在线,你喊了他们也听不到啊。”
阮雾把这事说给陈疆册,他听了后也只是淡淡一笑。
她知道他不是对她的日常不感兴趣,而是生活中能让他有明显情绪起伏的人和事,少之又少。
阮雾知道自己是其中之一。
否则他不会冒着感染的风险跑去找她。
但她更清楚,这段平和又沾了点儿甜蜜的时间,是他们偷来的。
迟早要还。
迟早要结束。
结束的时间他们清楚,又不清楚。
什么时候解封,什么时候就结束。但哪天才能解封呢?
答案在四月。
为期七十六天的封城结束。
消息传遍全国。
陈疆册摆在桌面的手机,庆贺他解封的消息响个不停,唯独封锁期间与他日日联系的阮雾,没有发来一条消息。
前来接他的车子停在酒店门外。
他爷爷提心吊胆了近三个月的时间,甚至还进了一趟icu,鬼门关走了一遭,仍旧最担心这个不着调的孙子。得知解封的消息,第一时间就派人来接他。
陈疆册坐进车里。
回程寂静,思绪混沌,积攒的回忆一桢桢在脑海里上映。
他始终觉得,他们之间,不是不能挽回的。她想要的是爱,他掏空全身,把自己的爱都给她了,她还有什么不满的呢?再多一点儿的爱,或许像是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的,他愿意再爱她一点、多爱她一点、更爱她一点。
于是掏出手机,给阮雾发了条消息。
下一秒,屏幕里跳出条系统提醒,附加一个红色感叹号。
阮雾把陈疆册拉黑了。
微信,手机号,甚至邮箱,任何能让他联系到的地方,都拉黑了。
陈疆册藏在暗处的脸,逐渐与黯淡天色融为一体,晦暗,阴沉。
这一刻,他终于领略到了她的薄情与冷漠。
阮雾有条不紊地拉黑了陈疆册所有的联系方式。
同时也与旁羡割席。
他们本身也算不上是朋友,顶多算是合作关系。
阮雾感知得到,旁羡对自己的感情,很复杂。
他一边佩服阮雾的能力,认为她能和陈疆册长久,一边又觉得阮雾配不上陈疆册,他们的长久是有时限的,远不及天长地久。
阮雾自问家境、学历、身高样貌,样样拿得出手,但也知晓,陈疆册身边多的是她这样的女人。
而且她们都有一点比阮雾要好,要好很多倍,那就是她们的家庭,能给陈疆册帮助。
阮雾和陈疆册的关系,就像陈泊闻和季司音的关系。
他们可以热恋,但这份恋爱的归属是黑漆漆的永恒。
窗外雷声轰鸣,风啸雨潇,四月苦春。
季司音来找阮雾,阮雾推开院子的门,见她浑身被雨淋湿,心疼得撑伞,拉她进屋。家里只有阮雾一个人,她爸妈去外面吃饭还没回来。
阮雾让季司音去洗澡,她也不愿意,浑身湿哒哒地,也不敢坐在沙发上,就坐在楼梯口的台阶处,失魂落魄地说:“我和陈泊闻分手了。”
阮雾给她拿了块干毛巾,闻言,轻轻淡淡地嗯了声。
“我不想和他分手的。”
“那去找他和好?”
“……不了。”季司音低下了头,“他跪在我面前哭,光是眼泪,我都还不清。”
阮雾不是不知道的,封控这段时间,季司音的父亲逼着她和同小区的同龄人见面、相处。哪怕她竭力嘶吼自己有男朋友,也无法改变她爸的想法。
到底是父亲,懂得如何拿捏她的命脉,“你那位男朋友能给你现在这样的生活吗?如果可以的话,你和他谈吧。不过爸爸提醒你一句,我会让银行冻结你所有的卡。”
有情饮水饱,都是美好的传说。
现实世界里,大家都得屈服。
阮雾替她煮了碗红糖姜汤,季司音情绪缓过来,捧着碗,吹了吹浮现的热气,忽地说:“旁羡说你做得很绝,和陈疆册分手,像是要把与陈疆册有关的人都撇干净。就连剧本都和别的公司合作了。”
“倒也不是,是别的公司给的价格比较好。”
“哇,旁羡这么小气?”季司音为她抱不平,掏出手机,“我骂他一顿。”
“别——”阮雾制止了,语气平平道,“我本来也不想和他再合作了。”
季司音斟酌再三,还是没问出口。
——是因为陈疆册吗?你们真的没法和好了吗?
转念一想,想到自己如今的境地,和阮雾又有什么差别。
很多时候,不是靠爱就够了的。
多年前玩笑似的一句“不求同甘,但求共苦”,竟以这种方式,委婉地实现在她们的身上。
季司音咽不下这口气,隔天不声不响地买了去马尔代夫的机票,连同阮雾的份,没有通知阮雾一声,迳直拉着阮雾登上了飞往马尔代夫的飞机。
阮雾匆匆忙忙被她从家里拉出来,连换洗衣服都没带,季司音拍拍胸口,表示一切都包在她身上。
“好闺蜜就是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既然一起吃了分手的苦,那我有钱,当然得给你花。”
“希望这趟旅行的朋友圈,能看见你发‘二十三岁,开心环游马尔代夫,不靠父母,全靠闺蜜’这种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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