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雾霾散去, 她才得见那江水其实是泛着一抹隐忍的绿的, 而且被江上的细浪也?能尽收眼底。
江述月扮演着与以往一样的角色,但?是陶栀子总是见缝插针, 没走几步就喊累。
有时候是装的,有时候是真的。
陶栀子也?不知道他是真这么?信任人心, 还是说他只是懒于拆穿。
每次陶栀子喊累的时候, 他都会立刻停下来休息,并没有去探寻那些真假。
她总是想寻求点机会靠近他, 可是最近江述月已经摸清她行事的规律。
那就是陶栀子突如其来的行动其实都必须要事出有因,不会无缘无故就做出亲密举动, 而江述月则非常轻巧地?避开?她所?有有可能使坏的地?方。
比如在半山腰的时候, 陶栀子说:“我累了,你背我。”
她冲他不怀好?意地?轻轻敞开?双臂,的确被江述月接下那手, 但?是转手就给她叫来了司机,开?车载着两人上了山顶。
不过?到了人潮拥挤的地?方,江述月倒不会那么?无情,还是会拉着她的手走过?人群。
陶栀子是个很容易被满足的人,只要被江述月拉拉手,一切的怨怼都烟消云散了。
江述月可以将他们之前?的距离控制得恰到好?处,但?是陶栀子似乎越来越来了解他,知道他永远不会放任不管,知道他永远都会恪守礼仪规范,保持着绅士风度。
于是真当她遇到什么?麻烦的时候,他会比任何时候都关注自己。
在人海中,陶栀子低头看着这只牵引自己的手,眼神暗了暗,心里升起?一些猜测。
她身上的小伤,都能换得那么?多的关心和?悉心照料。
如果?江述月知道自己快死了呢,他会不会更加拼命地?照顾自己,给足了她想要的。
但?是即便这个假设成立,她也?不愿意。
即便她知道自己的缺陷,会成为换取江述月全部关注的武器,她也?不愿意去使用这武器。
到时候,事情会变得格外麻烦。
走过?了人群熙攘,按照惯例,江述月该松开?自己了。
他果?真松了手。
兴许是因为心里正在想一些有些伤怀的事情,这让她在这一次松手的时候感到比平常更多的失落。
可是扬起?脸的时候,她又?换上了笑容。
笑容,是一副随时被她戴起?的面具,经过?了长久的练习,被运用得炉火纯青。
刚荡漾起?笑容,手里便被塞了一杯鲜榨橙汁,常温的。
是江述月刚才给她买的,他总是这样,将她看成一个贪吃的孩子。
陶栀子默默将习惯放到唇边,喝了起?来,视线却被店家招牌上的冰雪丸子吸引了。
椰奶打成的牛奶冰做底,上面铺满了草莓还有新鲜糯米小丸子,再?在最上面放一个抹茶味的冰淇淋球,最外层扑上满满的芒果?。
光看图片就很诱人。
恰好?有个年轻小姐姐点了之后,从店员手里接过?成品的时候,竟然和?图片上的一模一样。
陶栀子瞬间觉得手里的橙汁不香了,亮晶晶的视线追随了那碗精致的冰雪丸子。
“我想吃她手里拿的这个。”陶栀子没有多想,只是用嘴重复了心里的想法。
她多年来都是用自己赚的钱给自己买零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一切的逻辑都是自食其力的。
却忘记了这句话当有江述月在场的时候,他会自动像是一种本能地?给她买。
像是家长去接小学生放学的时候,小孩子看到什么?都想吃,家长会判断那些食物是否干净健康后就会立马掏钱购买。
江述月对?白雪丸子的预判是:“它很凉的。”
陶栀子闻言,转过?头,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便说道:“大姨妈已经走了。”
于是她从想法诞生到实践不过?就经历一秒,便大步上前?,跟店员说:
“麻烦帮我做一份白雪丸子。”
“好?的,请稍等。”
店员笑容可掬,陶栀子也?乐得在原地?等待,看着海报上诱人的图片发着呆。
白雪丸子好?了之后,江述月提前?帮她拿上,并且已经提前?付过?款了。
陶栀子心有惭愧,将喝到一半的橙汁塞给他,把白雪丸子换了过?来,尝了一口,一脸幸福。
等周围行人没那么多的时候,陶栀子含着勺子,思考了一阵,才看向江述月。
“述月,你不用帮我付钱,这些都是我自己要吃的。”
“而且,明明是我喜欢你,平时占你便宜也?就罢了……按理说应该是我给你付钱才对?。”
她也?很愧疚,在两个人气氛这么?好?的时候说这些有些煞风景的话。
“我多照顾你,是应该的。”
江述月只说了这么?一句,并没有进行过?多解释。
但?是陶栀子却隐隐感觉到,看来这句话又?会成为今晚她失眠的理由了。
她不再?纠结,捧着白雪丸子认真吃了起?来,时不时想换换口味的时候,就让江述月将手中的橙汁递过?来。
她伸长脖子吸上一口,然后又?继续吃椰奶冰。
终于吃到了肚子微微撑,她单
手拿着甜品碗,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微博发来一个弹窗,是一些随即的新闻。
陶栀子对?时事兴趣不大,刚准备关上弹窗,却被“骨癌”“歌手”的字样吸引了眼球。
「古风歌手絮语身患骨癌,于凌晨四点离世。」
一时间,她连忙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向周遭,想要去确认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左手的甜品碗在空气中凝出了水珠,顺着她指节缓缓流了下来,湿漉漉的触感,是如此真实。
她再?抬头看着江述月精致熟悉的脸庞,也?如此真实。
确定完一遍之后,再?低头时,弹窗已经消失了,正如同陶栀子希望它消失一样。
盯着微博图标看了很久,她还是不放心,想要去确认一下究竟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那个歌手真的叫絮语吗,会不会有可能是“繁语”或是一些外形相近的词。
她的胸口在点进微博的瞬间凉了半截,她点开?了今日的热搜。
前?五条都是和?絮语有关的词条。
「絮语从小身患骨癌」
「一个孤儿在世间的独行」
「絮语走得如此孤独」
「上帝想听絮语的歌了」
在随手点开?一个词条之后,她看见絮语工作室的讣告。
说明消息是真实的。
那一刻,陶栀子看到这消息的时候,第一反应是震惊,第二反应是意料之内。
那个她童年时期的玩伴,和?她一样身患重症而被家人抛弃的絮语啊……
他有着惊艳的才华,在那个网络并不发达的时代,拿着一把破旧的吉他,用一个租来的摄影机,自弹自唱,录下他最青涩的原创作品,在那个音响落后的时期里,杀出重围,成为炙手可热的原创古风歌手。
她比谁都知道,絮语的创作环境并不好?,很多时候要跑出集体宿舍,去福利院另一端仓库旁边用嘴咬着手电,低声吟唱,琢磨着他的作品。
絮语在成名之前?无人领养,成名之后他已经年过?十七,签下唱片公司的那年,也?是他真正离开?福利院独自去面对?广阔世界的那年。
成名后姗姗来迟的财富让他可以支付一切治疗费用,但?是谁都知道,他这一生注定走不了太远。
因为有生命的上限。
陶栀子和?他偶尔保持着联系,在刚踏足社会的那几年,陶栀子收入微薄,入不敷出,是他打来一笔又?一笔的救命钱,让她不放弃希望,去度过?一重又?一重的难关。
某种程度上,他们是命运相似的人,只不过?絮语比她多了很多才华,也?多了很多病痛。
她说不好?絮语是幸运还是不幸的。
离开?医院放弃治疗的事情,她不曾告诉过?絮语,加上絮语成了家喻户晓的明星之后,她也?不想过?多打扰,经济方面终究是已经挺过?来了。
早在几周之前?,她原以为自己会早絮语一步离世,还担心絮语知道真相后对?她有诸多抱怨。
可如今……
絮语先走一步,也?令她感觉自己的日子也?快到头了。
她从小见过?太多身边的死亡,这周还在跟你聊天的玩伴下周便死去疾病。
死亡,寻常,实在是太寻常了。
尤其是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
见多了死讯,她心中虽有哀叹,但?知道自己的时间也?快了,就没有太多的嗟叹。
她想得更多的还是关于絮语的,关于他的秘密,他被世人的误解。
公司让他与无数女艺人传出绯闻,借机炒作,让他对?自己真实的性取向讳莫如深,成为永不见天日的秘密。
那些带着生活伤痛写下的歌,被人解读为为情所?困的音乐才子无病呻吟之作,让他饱受争议。
无数批判和?赞美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成为他在舞台上机械而标志的笑。
可陶栀子知道,媒体也?好?,歌迷也?好?,都无人懂他。
事到如今,网络上还在不断猜测他因哪个女星而枉顾自己的健康,他的多愁善感成为死后绯闻最好?的佐证。
可是陶栀子知道,这些都不是真的。
絮语没有任何一首情歌为女生所?写,因为他心里挂念的人,他的白月光,是个已经逝去多年的男生……
第54章 未竟的告白 我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要死……
那天分明?烈日炎炎, 吃完了白雪丸子的陶栀子在剩下的时间里胃口不佳。
她?没有盯着手机看太久,看来看去都是一个结果。
站直了身?体,重?新看向这碧蓝如洗的天空时, 她?的神?情有些麻木,笑?不出来也哭不出来的模样。
泪腺像是被胶水封住了一样。
她?小时候因为爱笑?不爱哭, 周围的其他小孩会说她?是冷血动物。
那时候的小孩,在还不知道冷血动物是什么的年级里, 都懂得?将?他人形容成?冷血动物。
这世上的情绪表达有千万种, 当真的生?命凋零的那一瞬间,一切无法挽回的时候,她?反而是哭不出来的。
她?傻傻地想,这样也好,兴许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在起作?用, 明?知道她?情绪过大波动可能会死, 于是帮助她?建立起这样麻木的机制。
絮语去世,有太多人为他流泪, 也不差陶栀子一个。
而且絮语是了解她?的,正如同她?了解絮语一样, 他们两个人, 无论谁死在前面,另一个人都不会哭天抢地地伤心的, 最?多就是心情沉重?地叹一口气。
就像陶栀子此时一样,满脑子都是絮语去世的消息, 她?一点都哭不出来, 只是觉得?周身?有点凉。
今天她?余下的时间里,格外疲惫,难得?的一个高天气, 被她?这么浪费了。
活下来的人应该做些什么呢,大抵是节约一切的时间去享受生?活吧。
“述月,我累了……”
当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陶栀子停顿了半晌,愣愣地听着自己的声音。
好像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像是一时间苍老了十岁。
“找个茶室去吃烤年糕?”江述月难得?主动提议道。
陶栀子会心地笑?了笑?,笑?容也有些疲惫,摇了摇头。
别人去茶室是品茶的,她?去茶室是借着温茶的炭火吃烤年糕的。
这么做了没几次,江述月就明?白了,而且极深地了解她?的习性,如今倒是只需要说一个开头,江述月就会意了。
可惜今天她?连去茶室吃烤年糕的体力都没有。
“我想回去洗个澡,舒舒服服地躺着。”她?嘴角露出了和平时差不多的弧度,只不过这笑?容格外安静而已。
返回老宅,当陶栀子卸下一切防备,踏进浴室的那一刻,她?面对?着封闭的空间总算长舒一口气。
她?之前研究过浴缸怎么用,已经被人打扫和消毒过了,但是据江述月说,这个浴室之前都没有人用过,因为他母亲生?前住在另外的院子里。
褪去一身?后,她?赤脚踩在地砖上,每一步都格外自由。
听说灵魂出窍的感觉比现在还要自由很多。
她?趴在浴缸边上,调整好水温,特意让水温偏高一些,这样水汽就会铺满整个浴室,白雾缭绕,让一切都变得?朦胧的起来。
她?之前在路过一家手工香氛店的时候买了一块自制的泡浴球,玉兰茉莉香,里面嵌了些经过处理的白玫瑰花瓣。
拆开包装,将?起扔进放满水的浴缸。
“扑通”一声,声音甚至有些可爱,顷刻间浴球在水中开始融化,发出泡腾片一样的声音,里面的花瓣也随之均匀地浮在了水面上。
她?将?右手的沉香木褪去,安放在干燥处,全?身?上下,就戴着左手上的免救手环走进了浴缸。
水声哗啦,在水蒸气饱和的空间内,她?很难去分别那缕浴球散发的幽香。
从?前泡澡和游泳都是她?的禁忌,如今她?在短短半个月内两样的都干了,且心里毫无惧怕。
她?怕了二十多年,却是从?放弃治疗后开始,才开始体验到寻常生?活的快乐。
去公园喂猫,跟邻里打招呼,去闻咖啡豆,吃各种大排档。
水面逐渐上升,蔓延到她?的胸口处,
却始终挡不住她?胸口的手术疤痕,那疤痕经年累月,还是格外明?显,在她?格外纤瘦的身?体上,反而显得?有点凹凸不平。
疤痕边缘已经渐渐被淡化,看不出当年缝合的痕迹。
她?从?浴缸中伸手,仔细地用指腹摩挲着这道疤痕,目光有些呆滞。
也不知道那场手术无形中到底为她?延续了多少年生?命。
她?明?明?在想着自己的事情,可是脑海中画面一转,却又想到了絮语。
他们几年未见,她?永远只记得?絮语的微信头像是一只在夜空下站在阳台栏杆上的黑猫,仰头看着月牙,通体黑色,只有眼珠像是撒了碎金的玻璃球。
絮语的每次公开亮相都经过了长时间的化妆和包装,令他在静止情况下看不出半点病态。
他在半年前给自己发的消息是:
「栀子,我没日没夜地写歌,但是我仍旧担心,我人没了,歌没写完。」
她?的回复是:
「尽可能多写,有多少写多少,但是别太累着自己。」
絮语说:
「我脑子里每天都在不断产生新的灵感,但是哪怕拼命写也写不完,算了,我觉得?人生有一点留白好像也没什么不好,至少有值得?高兴的一点,人们听到我的歌,就能想起我。」
如今,絮语去世了,不知道他究竟将自己心中的歌写了多少。
那时候陶栀子第一次开始有关于死后的思考,那就是死后有谁能记住自己。
她?相信是有的,但是她?觉得?自己心里还是有隐隐的不甘,好像总想再做点什么,又无从?下手。
她?和絮语都是迷茫的孩子,不知如何去接纳有限的人生?,不知如何去面对?生?命的每个终点。
但是她?很幸运,她?遇到了江述月,给了她?很多极致的体验,那份难以捕捉的温暖哪怕只是漏下片缕,都够她?开心很久。
陶栀子靠在浴缸边,闭上眼睛,眼前仿佛有一团云,思绪跟随这这片云,越飘越远。
她?曾经和絮语猜测过,人死后灵魂有可能是全?知的,那先死去的那个人应该去利用自己的全?知给活下来的那个人传递一些启示。
絮语刚去世不久,如果灵魂尚在人间,有没有可能给她?一些提示。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泡在温热的水里,让自己的心渐渐安静下来,试图按照约定去感知一些什么。
水雾升腾,温暖将?她?包围着,让她?在短暂的此刻感到一种无法形容的安宁。
水面的浮花在微波中缓缓飘荡,某些人生?中的一些片段浮现在脑海中,忽明?忽暗。
瞳孔在白色的雾气中如同被风吹得?火光微弱的灯笼,摇摇欲坠,一点点变暗。
她?的气息逐渐弱了下去……
她?对?近在咫尺的死亡仿佛一无所知,直到刹那间,在深处辽远的心之旷野中,她?听到了那熟悉的脚步声,浴室的门被轻轻扣响。
隐约传来了江述月的声音,显得?像清凉的夏夜一样安宁:
“栀子,你?还好吗?”
站在旷野中的她?,猛然停住了脚步,回头的瞬间,她?被猛然拉回了现实。
水已经有些变凉,她?从?浴缸中惊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用双手用力扶着浴缸的边缘,拼命强迫自己站起。
她?才发现自己刚才一度迷恋着那份悄无声息的舒服,哪怕就此沉沦并无法醒来也无怨无悔。
但是此刻,她?很是后怕,直觉告诉她?自己离死神?只有一步之遥,只要她?停止挣扎,她?就会舒舒服服地死去。
絮语最?终是没能出现在她?的梦境里,也许今夜有太多人想要梦到他,他分身?乏术。
毕竟,这世界上有很多人喜爱他,远比他想象中还要喜爱。
身?体的力气因为长时间浸泡而被抽干,从?水中将?身?体抬起这个过程变得?艰难很多。
她?亲眼看到自己左手腕上摇晃钛钢圆片,还有上面的免救标志,明?晃晃的,足以让任何一个急救人员识别。
但是她?觉得?自己还需要再做点什么,
至少不能死在江述月的浴缸里,这样收尸的时候也不够体面,往后江述月的这院子怕是风水有影响。
挣扎了几下,起不来,她?索性直接拔掉了下水口,等?水面下降一些后,才一鼓作?气,攀着浴缸边缘爬了出来。
踉踉跄跄,狼狈不堪,像是案板上垂死挣扎的河鱼一样。
她?用膝盖支着自己,扶着浴缸边缘才慢慢站起来。
就这样死去,绝非她?所愿,但是活着至少还能有一张解释的嘴。
她?不仅可以为自己解释,也可以为絮语解释,为小鱼解释,为不会说话的先知解释……
咬咬牙,她?彻底站起,有些脱力,但是好在慢慢在恢复,拿毛巾擦拭干净,又在原地缓和了好一阵,直到一切都恢复正常,才披上浴袍打开门走了出去。
刚一抬头,江述月恰好站在门口,极为安静,眼神?中略微忧虑,还有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
原本?擦拭着湿发的动作?微微一顿,她?面无表情地看了江述月一眼,缓缓走上前,走到他跟前。
低头打量着他今日的装束,毫无预兆地将?头抵在他的肩头。
“怎么了?”他察觉到陶栀子今日的情绪带着一样,喉结略微动了动,声音宁静而轻柔,低声问道。
“没怎么,泡澡泡脱力了。”陶栀子保持着姿势,埋着头说道,声音是疲惫却坦然的模样。
江述月没有说话,只是接过她?的毛巾,顺手帮她?擦了擦正在滴水头发。
两人之间的静默并不显得?尴尬,反而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陪伴。
如果是往常,江述月的这个举动会让她?开心很久,但是今天却格外沉默。
她?抬起手,轻轻搂着江述月的腰,却发现他今天没有任何闪躲,被自己结结实实地抱住。
心情低落地同时,她?一时哑然,闷闷地说道:“你?今天怎么不躲了?”
“因为你?需要。”
江述月的回答令她?心头一暖,不由得?又将?手臂收紧了几分。
“反正你?被我占很多便宜了,也不差这一次两次的。”
陶栀子用罕见的低沉语气缓缓说着这话,夹杂着一点难以琢磨的委屈感。
“我差一点,只差一点就要死了。”
“但是最?后那一刻,我回头了……我有很多对?你?的,未竟的告白……”
忽然间,情绪莫名如潮水般涌来,迟来的悲伤加倍侵袭着她?。
令她?眼眶一热,忍了好几次,手指用力攥着他的衬衫,攥到颤抖,攥到战栗。
忍哭,比忍痛还要难上万倍。
她?咬紧牙关,紧闭双眼,用力强忍着。
倏而,一双手臂终于环住了她?,她?呆愣那一瞬,泪水已经趁机涌出,转瞬便泪流满面了。
第55章 药 如果死亡是人类共同的终点,那我们……
“时间?还长, 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跟我说。”
江述月察觉到她的异样,不知是出于真心还是想善意?地安慰她,竟然一反常态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陶栀子耳边有些轰鸣, 像是空濛海上渔船返航的声响,伴随着清晨海鸥的叫声, 扑打着铅灰色的翅膀,在朝阳下起起伏伏。
都是来自?那些最斑驳的幼年记忆。
多种杂音交织下, 她还是听到了江述月的回答。
只不过已经辨不清他语气中的成分, 嗓音听起来有点像微醺的质感,低沉如?药瓶里的一汪水,配方是“忘忧”。
让人啜饮后安眠,又遗忘。
她浑身肌肉紧绷,即便已经流泪, 她也要拼命克制。
因?为她害怕过大的情绪上涌, 会直接令她那根紧绷的生命琴弦断裂。
说来讽刺,一个戴上了免救手环的人, 竟然还这么惜命。
在这个燥热的夏日,悲伤变得跟被加热的空气一样浓郁。
眼前湿气流转, 睁眼便是蒸腾的苍白雾气, 即便是泪水早已像泄洪般找到了出口,但是她仍然握紧双拳, 紧攥着江述月的衬衫。
她试图开口,却发现发声已经是如?此艰难, 如?同?一块巨石压在胸口, 让她喘不过气。
那种熟悉的溺水的感觉又来了,漫无边际的潮水钻进她的口鼻和心肺,让她每一口呼吸都只有水。
是种触不到空气的绝望感。
她半张着口, 如?同?不会言语的哑巴一样,只是头抵在他的肩头,垂着头对着地面的方向艰难喘气。
江述月眼神晦暗地垂下,即便将她拥入怀里,但是不借助专业设备,也不凑近她的心脏,他永远不能知道陶栀子的身体正做着怎样抵抗。
但是他感受到那极端的紧绷,意?志力和生理?正在陶栀子的体内天人交战。
他当下立刻做出了决断,用耐心又温柔的声线在陶栀子的耳边轻缓说:“栀子,先?放松,别紧张……”
如?果他顺着陶栀子的话去说,她的情绪反而会更加激动?,反而用声音先?让她平复一下才是最保险的举措。
陶栀子双腿已经开始因?为体力不支而打颤,身子不受控地往下滑了几分,被江述月及时揽住,将她稳稳摁在怀里。
江述月单手打开了陶栀子房门,将她置于床上,直到此时她才泄力松开紧攥他衬衫的手。
直起身的瞬间?,江述月终于看见了从他身上分离后的陶栀子,嘴唇和眼眶都是骇人的青紫。
她枕在自?己枕头上,在痛苦中侧躺着,弓着身子,呼吸沉重,还不忘抬手用手掌挡住自?己那张一反常态的脸。
她近段时间?幸运的是,每次病发都能刚好?错开江述月在时间?,加上她用化妆品精心修饰过自?己,似的面色不会如?今天一样明显。
感觉自?己如?同?婴儿降世一样毫无遮掩了。
“述月……你……先?出去。”
这是她费尽几乎全部?的力气说出了一句话,气息严重不足,像是一个在雪地里被冻僵的人,死神已经迫近了。
陶栀子捂着脸,觉得死神的模样反而没她现在这么可怕,她比死神更有死气。
连指甲的甲床都青紫得发着黑,像吃人的恶鬼。
“药在哪里?”
江述月没有理?会她的上一句话,而是开门见山地问道,声音不自?觉中带上几缕凛然。
“……你怎么知道……”
她心虚地微愣了一下,露出自?己红得快要滴血的眼,隔着手指的缝隙,有些惊慌地看向江述月。
“药在哪里?”
江述月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冷清的脸上在这样严肃的语气下带上了些许厉色,像一个对待犯错孩子的家长。
陶栀子艰难地吞咽着,身体的感觉告诉她自?己已经快要忍到头了,颤抖着手微微指向了抽屉。
她甚至没有说应该要吃哪个药,只短短一瞬,江述月便已经将正确的药送到。
她服药之后,江述月用杯子将她双腿垫高,增加静脉回流。
一转眼,她已经瞥见江述月已经拿出手机准备拨打急救电话。
她连忙伸手拽住他的衣摆,因?为手指没有充足的力气,便只能在食指上饶了一圈,用手臂下坠的重量艰难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她轻轻摇头,但是一时间?还无法利落说话,不过等药效上来她就?缓过来了。
嗓子如?同得救般可以缓慢而清晰地发出声音。
“别打急救……”
江述月看向她,面露惶惑,手中的动?作迟疑了一瞬,但是陶栀子又将那衣摆饶了手指一圈,用更大的力度提醒他。
“别打急救!”
她收起了眼中最后一缕脆弱,声音发虚但是语气却前所未有地坚定,像是张开了反抗的獠牙,随时能将人撕碎了一样。
夏天最后的夜晚,仿佛要被这双发红的眼给烧成灰烬了。
江述月低头,才看见一个和以往不一样的陶栀子。
她执拗,甚至执拗到偏执的程度,那瘦弱的身体里,是满身的反骨,还有极大的无畏。
江述月没有再试图去违背她,抬手握住她的手,一个小小的、指节发白的拳头,却用着最大的力气将他的衣摆饶了两?圈。
一截细细的食指,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绞断了一样。
没人不为这种坚定的动?容的。
他最终放下了手机,将其锁屏重新放到一遍,缓缓在她床边蹲下了身躯,让视线来到和她一眼的高度。
之前狂风骤雨好?像顷刻间?变成了和风细雨,清凉又静谧。
江述月眼中暮色朦胧,清晰的声音如?同?月光流泄,分外?祥和。
“为什么?”他凝视着陶栀子的眼睛。
这一刻,他们好?像都不愿意?让步。
那些往日温和,都像是纯白的假象一样,真实他们,身上都带着自?己的秘密,那些秘密最终变成了眼神里的尖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