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我的秘密绝不?会告诉他?的,我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这些事情,我要带到坟墓里去?。”
许洄目光略微顿了顿,看向她的目光中带着浅笑,语气轻松地说道:“你还这么年轻,就想到了坟墓吗?”
陶栀子淡定?地笑了笑,随即又重复地问?了一遍:“我告诉你的话,你确信能保守秘密是?吗?”
许洄被她乐观又放松的笑容感染,淡笑着点头:“当然,无论是?什么秘密,出了诊室,它们都将永远封存在盒子里。”
陶栀子笑容愈发放松,眼神?中带着通透,反而露出几分事不?关己的乐观。
她抬起手,微微颤抖着,却神?色平静地拉开袖口,露出了那条银色的手环,头部是?链条相互交扣。
钛钢的光泽在灯光下微微闪烁,手环上刻着清晰可见的字母“DNR”。
她目光低垂,仿佛并不?在意那个醒目的标识,但那字母的存在,却像一道不?可忽视的沉重现实。
“不?得不?承认,死亡,的确是?一条只容我一人行走的路。”
DNR是?Do Not Resuscitate,“不?进行心肺复苏” 或 “拒绝抢救”。
许洄只匆匆看了一眼,尽管早已在职业生?涯中见过无数类似的场景,他?脸上的笑意微微僵住,表情没?有?过多变化。
他?心中最大的惊讶反而是?,陶栀子的性格和她做出的抉择反差太大,她是?一位极其特殊的问?询者。
许洄的眼中依旧是?那种耐心而温和的神?情,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原来,你已经对生?死有?了自己的决策。”
陶栀子抬头,嘴角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仿佛是?在笑自己此刻的坦诚,朗声道:
“是?的,我早就决定?了。如果?有?一天我的心脏再?也无法承受……我不?想再?去?挣扎,或者让别人为了我而痛苦。”
她的声音清亮得不?像一个病人,柔和的外表下,却藏着不?可动摇的决心。
许洄隐去?眼神?中的哑然,呼吸沉重了几分,但仍然不?紧不?慢地问?道:“你觉得述月会怎么看待这件事?”
陶栀子低下头,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情感,又忽然换上一副略带恶作剧的表情,像是?对生?活施以一场诡计:
“他?大概不?会同意吧。他?这个人,骨子里其实比我更要强,一直试图教会我如何正?视自己。他?甚至试图拯救我的灵魂,不?难想象,他?也会试图拯救我的躯体……所以,我一定?不?会告诉他?。”
许洄看她的眼神?变得复杂起来,像是?此时他?也被诊室外的额外信息干扰了,他?知道江述月是?谁,更知道他?以前是?做什么的。
他?和江述月都是?极有?职业操守的医生?,但是?……
当他?日?后亲眼看见这免救手环,他?真的会全然遵守DNR协议,不?去?施救,亲眼看她病发而亡吗?
这种可能性他?完全无法想象下去?,有?生?之年他?成为这件事的旁观者,这也同样涉及他?作为心理医生?的职业操守。
这件事,就像电车难题一样让人为难……
最后,许洄找回了镇静,说道:“栀子,无论你如何选择,你都有?权利为自己做出决定?,不?管是?DNR,还是?其他?选择,你始终对自己的生?命又绝对的掌控权……”
她看了许洄半晌,欣赏着他?有?些精彩的表情,轻声笑了。
手轻轻拂过免救手环,那小小的钛钢似乎在存在之日?起,成了她与这个世界之间的一道屏障,一份她心甘情愿接受的命运。
第27章 你怕死吗 像是在灰烬中擦亮的火柴微茫……
金乌西沉, 诊室有一面窗户恰好?朝向西边,大雨停歇后,远方的山脉根源, 颜色由郁青色逐渐变为蓝灰色,和江面尽头的浮云浑然一体。
陶栀子看向窗外, 直视着远方的霞光,照得浑身?暖暖的。
她的双眼不是很惧怕这金色的晚霞, 看着那金黄到发白的落日, 却如同白色的深渊一样,随时可以将她的灵魂吸了进去。
许洄在?一旁低声问道:“你不怕眼睛受伤吗?”
陶栀子回过神,由于盯着太阳看太久,转回视线的瞬间,周围如同上了复古的滤镜一样有些?发黑。
她抿唇一笑, 解释道:“我以前看过很多关于濒死体验的描述, 其?中最多也是我最信的一种是,在?彻底死去的瞬间……”
“眼前是一片迷蒙空茫的白色, 如大雾笼罩,随后会?看见强烈的光线出现在?白雾尽头, 那光线可能带着淡淡的金色, 是云层的色彩,也是天堂的色彩。”
“去世的亲人?会?身?穿白色衣服, 在?天堂的阶梯上等着你,脸上带着慈爱亲切的笑……”
陶栀子看着许洄认真聆听的神情, 身?上紧绷的肌肉也逐渐放松下来, 至少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此刻非常安分,甚至有些?乖巧地待在?她的胸腔里?。
她抬手, 隔着衣料轻抚心口,像是在?表扬心脏此刻的表现。
许洄给她倒了杯蜂蜜柠檬水,可一直都在?听她在?说什么。
将装满柠檬水的玻璃杯递给她,里?面还有一根吸管,和点?缀在?水面上的薄荷。
陶栀子双手接过,并?道谢,许洄重新坐回原来的位置,似不经?意地问道:
“你希望在?目睹天堂的时候,谁来接你?”
不知道是不是性?情使然,许洄身?上总有种魔力,让初次见面的人?对他逐步放下戒备,沉湎在?他营出的老朋友的氛围之下。
陶栀子将柠檬水喝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露齿一笑,但是她说话?的内容却和她此刻的神态是截然相反的。
“没有人?会?接我,我没有亲人?,也想象不出他们?的模样,濒死的时候难道所有魂魄会?归于一个管理体系吗?死亡登记处的人?稍微一查,就能查出我的亲人?吗?”
“即便真的能,我也不想知道他们?是谁,毕竟,大家真的不熟。”
她很是无所谓地摊开手,轻轻耸肩,嗓音如浅溪流淌,句尾多了更多气息,自带几分嘲讽之意。
肢体动?作变得多了起来,也意味着她愿意分享关于自己心里?的更多事情。
“你很洒脱。”许洄低声说道,像是一种赞叹,但是不明显。
他对于陶栀子的话?,反应很是沉稳,像在?大风里?行车的水平仪一样,四平八稳。
他们?的问询长?达两个小时,一直到落日被远方山峦一口吞掉,带着几分凶狠地咀嚼夕阳,如同在?吃一颗油滋滋的咸蛋黄。
当对话?进行到一个半小时的时候,陶栀子突然神神秘秘地看向许洄,注视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道:
“许医生,在?我们?的对话?中,你觉得我像个有精神疾病的人?吗?”
许洄稳定的面容下,也一时间看不出他的真实想法,但是他还是做出了最适合的反应,否定道:“也许有一些?压抑的烦恼,但是远不到疾病的程度。”
这个回答,让陶栀子心里?的石头被放了下来,她抬头看着墙上的布谷鸟复古时钟,在?心里?大概估计了时间。
当她再次看向许洄的时候,早已换上了严肃的神情,像是要准备诉说一件大事。
“许医生,我不知道你和我十多年前遇到的精神科医生有什么区别,但是每当我说出这段往事,他们?似乎无一例外怀疑我在?臆想,甚至险些?诊断出我有精神分裂。”
许洄略微颔首,说道:“这你大可放心,在?我们?今日对话?的场景下,你可以将我理解成心理咨询师,或是述月的好?友,我们?在?平等对话?,不对你的做出任何精神诊断,这不是我今天的任务。”
陶栀子脑海中回想着许洄挂在?走廊上的个人?简介,确信他拿的是精神科医学?博士,和心理学?学?位,似乎可以兼任两种角色。
但是他从学?术上来看,更偏精神科医生,这也是一开始她无法轻易相信他的原因,因为作为精神科医生,他某种程度上掌握了她精神方面的生杀大权。
不过许洄的表现专业而中立,更因为他是江述月的朋友,所以她还是决定再相信他一次。
“其?实,在?我脑海里?,一直存在着一个人,她叫小鱼,我见到她的时候,我十岁,她七岁。”
“她在?几乎全幽闭的环境下长?大,我和她相处过两个月,目睹她被毒打,最后……被杀害。 ”
陶栀子说到这里,喉头哽了一下,脸色铁青。
“我后来将真相告诉大家,但是没有任何一个人?相信小鱼真实存在?,我猜想是她的痕迹被凶手彻底抹去,但是很多人?无数次跟我说,如果小鱼真的存在?,凭借DNA技术也能寻找到蛛丝马迹,但是经?过重重排查,谁都无法证明小鱼的存在?。”
“久而久之,小鱼成为我和凶手共同的秘密,我没有任何证据,凶手也矢口否认。”
“如果十个人说我错了,我也许还是坚持己见,如果成千上万人?说我记错了,那我将百口莫辩,我的执着和坚持的说法,将会?成为我精神分裂的证据。”
“我之前几乎每天都在?和外界做斗争,和我自己做斗争,我无数次自我叩问,我是不是真的记错了,会?不会?那真是我在?嫉妒恐惧下的臆想?”
“当年我只有十岁,大脑也许发育得不够健全,给我造成了错觉?”
她一遍又一遍反问,去试图理清真相,但是她越想越头痛欲裂。
“可是……我分明记得小鱼的相貌,小鱼的声音,我清晰记得她在?暗室里?睁开的双眼,和她发热的泪水。”
“如果我真的弄错了,那也无所谓了,至少说明这世上少一个受害者。”
“可如果我是对的呢,小鱼真实存在?过,但是她生活过的痕迹去彻底抹去,无人?相信世上有这样一个可怜的孩子,那这会?不会?太可悲了,她生卒不详,难道连‘存在?’这么客观的事实都变得奢侈了吗?”
听到这里?,许洄怔了怔,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诊室大门。
那扇紧闭的大门外,是江述月。
他预想过陶栀子的情形会?比较复杂,但是他没有想到竟然能这么复杂。
面前这个身?形单薄的人?影,她年纪太轻,这样沉重的故事被她说出来有浓重的不匹配感,可世间的现实没有哪一次不是像此刻一样血淋淋地被呈现在?眼前。
他略作思考,眼角浮现柔和,娓娓说道:
“记忆是一种复杂的机制,既脆弱又顽固。我们?无法简单地说,它一定会?出错,或者它永远是准确的。”
“你所说的小鱼,如果她确实存在?过,那么只是因为外界没有找到证据,并?不意味着她不曾存在?。”
许洄停下来,观察着陶栀子的反应,确保她的情绪是平和的。
“你在?对这段记忆的坚持与?自我怀疑之间的拉锯,这很正常。”
“我们?常常会?对自己深信不疑的记忆产生动?摇,尤其?当整个世界都在?告诉我们?,我们?错了。”
“但是,正如你所说,十岁时的你对那个女孩的印象如此清晰,甚至是她的相貌、声音、泪水,足以证明这段记忆对你来说无比真实和重要。”
他再次将语速放慢,看着陶栀子的眼睛,用愈发柔和的声音说道:
“如果真的是别人?都错了,只有你是对的呢?在?那种情况下,你的坚持就不仅仅是个人?的斗争,而是你对小鱼这个存在?的捍卫。也许她的痕迹真的被抹去,也许有人?刻意掩盖了真相。”
“但是,在?心理学?和精神健康的世界里?,我们?承认记忆可以被操纵和扭曲,但我们?同样会?尊重那些?对个人?意义重大的经?历——无论外界是否承认它们?的真实性?。”
“很多医生对你的精神状态产生过怀疑,这种诊断只基于了表层信息,并?不意味着他们?了解了你经?历的全部。”
“无论外界的判断如何,你对小鱼的记忆是真实的。这段记忆支撑着你内心某种重要的东西,或许她的存在?比任何DNA证据更加重要。”
陶栀子听完,心情一时间有些?惆怅,轻轻叹了一口气,抬眼间,眸中多了几分光亮,像是在?灰烬中擦亮的火柴微茫。
她很难说清希望与?共情究竟是什么,心口一时间闪过万千想法,思绪乱做一团。
她像是突然想到了谁,眼中若有水光,但是在?她惨白的笑容下,那水光又不像任何哭泣。
怎么会?哭泣呢,她不会?轻易动?容。
陶栀子低头略作调整,重新换上了笑容,说道:
“医生,拜托你了,我的心结一时半会?解不了,现在?我也许额外需要一些?助眠的药物,不然我可能很快就会?死。”
睡眠这件事,对一个心脏病患者来说太重要了。
没等许洄回答,她自嘲般笑了笑,“也许你会?觉得我自相矛盾,分明戴上了免救手环,却好?像还是对这世间有太多留念。”
许洄浅叹一声, “人?之常情。”
陶栀子脑海中已经?浮现了别的想法,但是她忍住不说。
许洄在?开药前,问了她的病史?,她如实说了。
针对她的特殊情况,许洄给她开了一些?助眠的药物,并?嘱咐她服药的规范。
两人?站起身?,并?行往诊室门口走的时候。
许洄忽然说道:“你的病,在?如今医疗技术下,并?非全无希望。”
他斟酌着用词,毕竟他对心脏病的研究进度并?不了解。
这算什么事,门外那个心脏方面的专家对真相一无所知,倒需要他这么个和心外科八竿子打不着的来说这些?业余话?。
陶栀子停住脚步,神情愉悦,有些?好?笑地看向他:
“这是个长?期过程,即便我真的接受手术,也有手术失败的风险,即便手术成功,还有一系列的后续治疗和费用问题,我小时候被关在?福利院里?,长?大后被关在?医院里?。”
“我好?像这一路走来,一直都是一个没有自由的囚徒,这种和外界隔绝的生活不是我想要的,我想在?死前多走走看看。”
临了,她心里?浮现担忧,又严肃地强调了一遍:“这些?你不能向述月透露半句。”
许洄心知她内心的担忧,郑重地说道:“放心吧,一切都秘密都会?被锁好?的。”
陶栀子满意地笑了笑,心里?还是对许洄的专业素养有强烈信任的。
许洄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显得有些?莫名:“你知道述月是学?什么的吗?”
陶栀子不假思索地说:“图书管理……不是吗?”
许洄笑了笑,心里?藏了点?心事,不置可否,抬手帮她打开诊室的门。
江述月正坐在?对面的休息室,翻阅着一本全英文?的医疗杂志,面前的茶像是一口没动?,慢慢一杯,像是凉透了。
听到了响动?,江述月看向她,随即立刻起身?,将杂志放回,从休息室走了出来。
三人?立于走廊上,神情各异。
江述月问道:“聊得怎么样?”
陶栀子接过话?茬,一脸开心:“聊得很开心,许医生非常专业,解了我一些?心结,也帮我开好?药了。”
这句话?倒是实话?,如果不是情形特殊,她一般都会?说实话?,只是有时候话?的内容,和她演绎的方式可能有些?出入。
好?似形成了一些?条件反射,她习惯地将悲伤的话?欢快的演绎,将快乐的是亢奋地演绎。
一切情绪经?过她的演绎,就像是经?漏斗过滤一样,只留下好?的。
许洄面色如常,微微点?头,不露声色,但是情绪谈不上饱满。
江述月面色微沉,将信将疑地看了一眼许洄。
两人?对视间,好?像流露了些?什么,但是又好?像一无所获。
至少陶栀子认为许洄的表现是达标的,至于江述月信了几分,她心里?也没底。
“许医生……”江述月像是跟着陶栀子来称呼许洄。
许洄凝滞一瞬,像是一时有些?不适应,但是这的确是某种职业默契,当用对方的职业来称呼的时候,说明这是一个客观专业的语境。
江述月看向许洄,眸色渐深,声音略有低沉:“那我平时需要注意点?什么吗?”
正如许洄预料的那样,江述月这么有操守的人?自然不会?利用私人?交情来探听病人?隐私和问询的细节。
许洄的呼吸得愈发深了,目光依旧温和而平静。
他也看不透江述月,不知道他究竟对陶栀子了解几分。
许洄温声开口,声音依旧保持着他一贯的专业。
“我可以给你一些?非病情建议,保持沟通的开放性?,注意她情绪与?实际情况的反差,别让她有太多情绪波动?。”
陶栀子听着他们?的对话?,表现轻松,但内心还有有些?轻微担忧,唯恐许洄哪句话?说得有偏差。
江述月深色缓和,冲许洄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陶栀子微微侧过头,仔细观察着江述月的表情变化,心里?隐有担忧,但又安心于他没有表现出半点?好?奇心。
许洄微笑执意,默契地结束了这个话?题,目送他们?离开诊室。
“谢啦许医生,我才采取行动?去战胜心魔的。”
两人?走远了之后,陶栀子回头冲许洄挥手,笑着说道。
许洄站在?原地,脸色微变。
虽说直觉总是不准,一个医疗工作者更不能用直觉说事,但是他本能地从最后这句简单的告别中嗅出了一些?不对劲。
他不好?下定论。
陶栀子跟着江述月上了电梯,封闭的空间中重新只剩下他们?两人?。
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奇怪,大概是因为双方都比较沉默的原因。
陶栀子透过电梯内壁的倒影,偷偷看了江述月几眼,将药品从口袋中拿出来,像是向他汇报战果一样,活泼地打破了沉默:
“述月你看,有了这些?药,我今晚终于可以入睡了。”
江述月按照以往的情形,他并?不会?真的去看,尽管他会?把陶栀子无数次开玩笑的话?放在?心里?。
这次他面容冷峻,还是微微低下头,看着陶栀子手中的药品,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目光迅速掠过药瓶上的标签。
他轻轻点?了点?头,淡然地收回视线。
电梯到了一楼,发出“嘀”一声,某种掩藏在?言语背后的隐忧,被打断了。
江述月走出电梯,室外已经?彻底进入墨蓝色夜晚,轻轻瞥了她一眼。
陶栀子正小心翼翼将药物重新收好?,抬眼的瞬间,江述月的视线压了下来,乌压压的夜色中,他的声音低沉而莫测。
“你怕死吗?”
第28章 哭什么 如果我对你的爱是Eros,你……
陶栀子闻声, 表情异样,不解地看着江述月。
空气在此时在此时仿佛变得刻薄起来。
她想要回避面前这道目光,却像是被捉住了一般, 将她的视线紧紧锁着。
她心中有些发凉,下?意识在脑海中复盘自己?这一路走来, 是否有哪一步露出了破绽。
不然江述月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发问。
陶栀子眼神缓和下?来,在短暂的惊慌失措中逐步平复下?来, 瞳孔略微放松, 缓缓像光圈一样放大?了很微小范围。
眸光柔和下?来,露出了嘴角的梨涡,就好像事情远没有那么?严肃。
她不喜欢严肃地说话,但是又不假思?索地给出了一个中肯的回答。
“怕,也不怕。”
她的声音轻柔, 像漏夜窗缝中钻入了凉风, 微弱的、轻缓的。
她从未有过病态的嗓音。
本来嘛,她的病在心脏, 不在口腔,哪怕生命垂危之际, 也丝毫不影响声带。
“为什么??”
江述月就站在她的面前, 离她那么?近,近得可以直接感受到他周身的气息。
陶栀子略微仰头, 但此刻却发现有些费力,因为江述月走近自己?, 她才开始意识到两人的身高差。
她以前从未细想过这个问题, 因为江述月离她的距离总是足够远。
她用平视的角度,也只能刚好看见他前胸的精致纽扣,毫无褶皱的衬衫布料, 细腻光洁的料子,像是嵌了月光似的。
此刻,有很多模糊的念头纷至沓来,交织在一起,打扰她的思?绪,侵蚀着她的理智。
她很快意识到自己?现在应该要去认真回答这个关于生与死的问题。
经?过一番思?忖后,她声音如?流水般缓缓流淌。
“不怕,在于我认为死亡总是发生在未来,且不可预知,过好当?下?,坦然接受就好了。 ”
说到这里,她略微停顿了一下?,好像接下?来的话让她觉得解释起来有些复杂。
她决定从逻辑的根源开始说起,虽然这显得有些多余。
“其?实如?果早几?个星期,你要是问我相同?的问题,我会毫不犹豫说,我不怕死。”
“但是现在……情况似乎有些不一样,我觉得生活中美?好的回忆会让人在面对生死拷问的时候,没那么?果断了……”
陶栀子原本打算趁着这个机会将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说出,但是到了嘴边她还是闭紧了牙关,脸上?的笑容又进一步扬了扬,换了个说法:
“主要还是怕我的花种不完,我离开七号公馆之前还有很多要留给你的东西,还有给你准备的惊喜,这些都还没实现,我怕死得要命。”
她说完便浅笑了一下?,双脚往后退了两步,江述月的整个人影可以悉数进入她的视线。
她又可以看清江述月的全貌了,审视着这张好看得让人心生距离感的脸,感叹道:
“还是站远了能看到全貌,感觉靠太近也不是好事。”
鲜花绽放终有凋谢的时刻,笑意在脸上?终有僵硬褪色的瞬间。
陶栀子扭过头,自发向停车位走去。
“栀子……”江述月在她身后正欲说些什么?,被她不着痕迹地打断。
“我饿了……”
她抬手摸了摸了自己?的肚子。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在江述月面前,可以直白地表达着原始的愿望。
婴儿时期的人,语言没有很丰富,他们总是直截了当?去表达着当?下?的需求。
小孩子就是这样的,只有在信任的家长面前才敢于说自己?“饿了”“困了”。
这份联想让陶栀子一时分不清自己?对江述月复杂的情感,像是对亲情的渴望,去下?意识弥补自己?缺失的来自家人的注意力。
但如?果是亲情的话,在午夜时分想起他,那种心脏一次次受到撞击的痛感又是因为什么?。
如?果任何一种情感的获得也要饱受心脏的痛苦的话,那只能说这份情与痛怎么?来得这么?晚,让成?年后的她也变得措手不及。
有些汹涌的情感突然到来也可能不是好事,就像过分缺水的皮肤,突然敷上?面膜会因为不习惯而火辣辣地疼一样。
陶栀子看向他,那句“栀子”终究被她轻巧的话语截断了。
江述月原本在她身后,步伐不疾不徐,陶栀子却调整着自己?步伐和他并肩。
她始终喜欢江述月的身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路灯昏黄微弱,拉长了两道影子,陶栀子心情复杂,大?脑在无规律地活动着,帮助她整理这些杂乱的信息。
陶栀子侧头用余光看了眼江述月的表情,发现他面容早已?恢复平静,仿佛那声“栀子”成?了永恒的错觉。
“想吃什么??”
两人上?了车,陶栀子为自己系上安全带,江述月打破沉默说道。
“吃你小时候最喜欢的那家米线。”
她一上?车,周遭都是一些熟悉的味道,让人立刻昏昏欲睡。
陶栀子又困了,摘下?身上?的外套,直接充当?了被子,舒舒服服地缩进了真皮座椅里。
“我又困了。”
回答她的不是江述月的声音,而是自动被放平的座椅。
这份真皮触感,还有江述月身上?的雪松木调,让她想起藏书阁的沙发,于是睡得愈发安稳。
一张睡颜在均匀的呼吸声中显得恬静,只是睡梦中她总是眉头紧皱,睡姿永远是双手攥在胸口,整个人侧躺着蜷缩成?海马的形状。
这一次,她的入睡不再安稳,而是在思?考内心情愫的过程中,她的眼前出现了断断续续的的梦境,很多毫无章法的画面在眼前闪过。
梦里,她脑海里出现古希腊里爱的定义——Eros,最初的爱,激情之爱,与身体和相貌的吸引有关。
梦中的自己?仿佛是只不可控的比飞鸟,所作所为全然不受理性控制。
她在梦里不顾一切地追上?江述月的背影,甚至等不及看清他回头时脸上?的表情,就对他小心翼翼地发问:
“如?果我对你的爱是Eros,你会生气吗?”
他的目光冷沉下?来,如?渐渐结了冰的湖面,眼睫低垂,覆上?一些阴霾,反问道:
“为什么?不是Agape(无私之爱)?”
她在梦中语塞,脑海中准备了一肚子的理由?,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让她憋得难受,喘不过气来。
心脏跳动得非常明显,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狰狞,骤然抬头,整个天空都是猩红一片,如?同?一颗即将被剖开的心脏,在被切开的瞬间,血雨倾倒而来,让她眼前一切都是红色的。
那红色天空仿佛连通了她的童年记忆,从陈友维的暗室里跑出来的夜晚,眼中进了血,完全擦不干,眼前的森林和小路,远方的群山和圆月,都是血一样的红。
身后树林窸窣,仿佛有拿刀的狂徒在身后催命。
她在那一片通红中慌忙地往前跑,那晚的天空仿佛下?的就是血雨,她在血红的湖里溺水,挣扎着将头露出水面呼吸,一次次露出水面,一次次被旋涡拽入水下?,血腥味十足的湖水灌入她的鼻腔、口腔……
心脏撕裂般发痛,但偏生没让她就此死去,让人痛不欲生。
在她垂死挣扎之际,陡然间血潮褪去,她渐渐恢复了知觉,大?口大?口呼吸着,仿佛溺水后劫后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