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玉—— by吃饱去睡觉了
吃饱去睡觉了  发于:2025年01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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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秋水以前四处跑生意,她虽然有时候会来城外找江泠,但那个时候,她还?是个十岁左右的小丫头,与现?在长?得完全不一样,十八岁的少女,如一朵盛放的芍药花,举手投足俱是明媚风情。
叶秋水刚要开口,江泠却点了点头,先?应道:“嗯,是我夫人。”
以前旁人这么误会的时候,江泠会解释,告诉下属,来看他?的女子是他?的妹妹,现?在别人这么问,他?竟面不改色地应下了。
叶秋水不免诧异,看向江泠时,他的神色却很坦然。
这是事实,没什么好?否认的。
农人笑说:“大人同夫人很般配。”
江泠颔首,“谢谢。”
歇完脚,系在河边吃草的马也饱了,二人坐车进城,多年过去,曲州城内并没有多大的变化,街坊仍是过去的模样,巷子太?窄小,车马完全不能?进去,两个人只好?下来,步行走进。
以前住的地方在青石巷,末尾的矮旧房屋就是叶家老宅。
许多年未曾有人居住,门前竟然也不曾结蛛网,甚至杂草也无。
叶秋水不禁奇怪,看了眼江泠,“老宅怎么一点也不破旧,里面是有人居住吗?”
他?们?不是没想过,这么多年不曾回来,也许有人住进去,但实际上,推开门发现?家中并没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但是门前却被?洒扫得很干净。
叶秋水简单地洒扫一番,二人暂时住在此地。
一墙之隔外就是以前的江宅,后来地契被?江家人收回,也不知有没有卖给其他?人,叶秋水对江泠说道:“嘉玉,明日我想去打听打听,要是隔壁的宅子没有人住,我们?就买下吧。”
多年过去,当初被?砍掉大半的桃树竟然又?挣扎着生出茂密的枝叶,越过墙头。
就像以前,家中长?辈百般劝阻,无论怎么告诫,哪怕筑起高高的围墙,被?墙隔开的二人也会想法设法地去越过这道鸿沟,桃树也一样,被?砍掉一半的身躯,也会拼命长?出新芽,越墙而出。
江泠抬头看一眼高墙,“应当还?在江家,我去要回来。”
叶秋水问道:“他?们?要是不给怎么办?”
江泠笑意淡淡,“他?们?不敢。”
江氏一族心里对江泠又?怕又?愧,当初族人逼他?离开,霸占二房产业,他?们?贪婪无耻,可是等江泠身居高位后,又?终日困在恐惧与懊悔当中,生怕某一日江泠会回来报复,他?早就已经不是那个任族人拿捏,躺在床上无法下地的残废。
第?二日,江泠就递了帖子,族长?吓出一脑门冷汗,一夜都没敢合眼,大半夜祠堂里灯火通明,一群人商量着该怎么应对,三郎衣锦归乡,已是他?们?得罪不起的人物,他?若旧事重提,全族上下都吃不了兜着走。
家中唯一有些出息的就是四房的江晖,但江晖与江泠交好?,绝不会向着他?们?。
六郎抹了抹额头的冷汗,族长?推着他?出去,“等泠哥儿来了,你……你就给他?磕个头,认罪。”
六郎脖子一梗,“凭什么是我!”
族长?说:“当初是不是你带着人拿弹弓打他?的?险些将人眼睛打瞎!”
六郎涨红着脸,因为确有此事,儿时不懂事,他?带人欺负过那个三哥,欺江泠不良于行,故意拿弹弓射人。
长?辈们?不敢站出来,就推他?出去挡枪!
帖子送上门的第?二日,族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都来了,族长?熬了一通宵,眼睛通红,想着,要是江泠问罪,他?这个老骨头跪下来磕头求饶行不行。
祖宅前围着一群人,江泠到了的时候,叔伯们?俱是一抖,族长?颤颤巍巍上前,满脸讨好?奉迎。
青年身形高大,走路时明显不平,他?撑着一只竹杖,款步走上前,可大概因为当了多年官,位高权重,那种沉稳内敛,不怒而威的气质萦绕周身,让人第?一眼见到他?时,根本注意不到身体的残缺。
江泠开门见山,没有理他?们?的讨好?恭维,只说自己?要取一样东西。
堂中的人吓出一身冷汗,脑中飞快思索自己?曾经吞占了二房多少产业。
江泠说:“我要东门街青石巷旁那间?宅子的地契。”
族长?心中思索,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以前二房在东门街住的那间?宅子,江泠离开宗族前就住在那儿。
众人一听,心下胆寒。
果然是来讨债的!
那些产业早就被?瓜分?干净,如今宅子的地契也不知究竟在谁手中,一时之间?竟也找不到。
江泠说:“三日之内,将地契送到叶家来。”
说罢便起身走了,族长?追过去,想说些什么,又?害怕得罪江泠,觉得说什么都无用。
最后,他?们?只能?看着青年离开。
族长?腿一软,滑落在地,身边的人七手八脚地去搀扶他?。
“他?已不是我们?能?得罪起的人物了,三日之内,将账目全都算好?,该还?给他?的都还?过去吧。”
族长?认清了,江泠不可能?认祖归宗,他?没有报复,只要一间?宅子,已是最后的体面。
三日后,一口大木箱子送到家门前。
叶秋水稀奇地翻了翻,发现?里面全是田产,店铺,宅院的文契。
“怎么会有这么多?”
叶秋水惊道,这怕是当年二房的产业全都送回来了。
也难为他?们?,三天三夜,将这些账目理清,能?归还?的悉数归还?。
江宅的地契也送至他?们?手中,叶秋水推门进去,多年无人居住,尘土飞扬,但那棵桃树却枝叶新绿,亭亭如盖,桃花点点,各个含苞待放。
手里突然多了许多地契,叶秋水啼笑皆非,“嗳,你说他?们?心里是不是都在滴血,你突然登门,怕是这几?日,他?们?都吓得没敢睡觉吧。”
叶秋水觉得江泠竟然也有坏心眼的时候,他?明明可以直接说清楚,还?非要提前一日送拜帖,说会登门,可不得将一族上下吓得屁滚尿流,心惊胆战一夜生怕天子近臣的江大人一发怒将他?们?全族一锅端了。
江泠翻了翻箱子里的各种文契,突然笑了一下。
叶秋水纳闷问:“你笑什么?是不是以前穷惯了,突然发现?自己?多了这么多的钱,喜不自胜?”
“差不多。”
江泠抬眸看着她,说:“我以前总觉得,我给你的聘礼太?过寒酸,愁了许久该怎么办,现?在总算有能?拿得出手的了。”
他?将箱子往她面前推了推,“这些都给你,都是你的。”

第一百五十章 玉山倾碎
江宅的地契回来后, 叶秋水第一件要做的就是请工匠将中间的垣墙打通了,有一个长廊,穿过小门, 可以直接从叶家的老宅子进入江家。
又请几个仆妇将院落洒扫一番,叶秋水走进江泠以前读书的那间厢房。
屋里空落落的, 窗台边放着一只花瓶,里面是已经干枯的荷花, 还有莲蓬,摸起来又硬又脆, 叶秋水想到, 这是很多年?前, 她第一次回赠江泠的东西, 那时她在鱼桥帮人剥莲蓬,莲池的主人送给她一株荷花,还有一碗莲子, 叶秋水想法设法抱着它们爬上墙, 送给江泠。
她不禁一笑,窗台一点也?不高,堪堪到她腰际,但是叶秋水小时候却觉得,窗台怎么那么高, 她每次都?够不到, 得踮起脚才?能看到江泠在里面做什么,有时候他会坐在窗前看书, 见?她探出头,就伸手把她抱进去玩,教她算数。
箱子里的文契, 叶秋水坐在毯子上慢慢整理,算了许久的账,江氏一族送过来的产业很丰厚,叶秋水越算越惊讶,这远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难怪当年?那些人为了吞并财产不择手段,兄弟阋墙,大打出手,明?明?有这么多的家业,却不舍得拿出一点留给江泠生存,半分退路也?不给他留。
她越想越气?,只能说江泠这个人心胸宽广,不爱翻旧账,换做叶秋水,谁得罪了她,她非要将其扒掉一层皮不可。
清算完名下?的产业,叶秋水出门去看地段,有些田契的位置她不喜欢
,打算折合成银子,曲州的官员后知后觉地知晓江泠回乡的事情,拜贴雪花片似的送到家门前,听说他已经定亲,还有不少官员女眷邀叶秋水过去吃茶。
知州亲自相?邀,知道江泠的脾气?,并未准备得多么隆重?,只是摆了张小席,让他过去小酌两杯而已。
江泠不好推脱,带着她一起过去。
席上还有曲州的其他下?属官员,知州的副手也?在,几人站在府门前等待,等马车悠悠驶近,江泠掀开帘子,知州笑着上前招呼。
江泠颔首示意,下?了马车后,转身去牵叶秋水,知州挑眉去看,听说江泠定亲了,但不知夫人是何许人也?,几人不禁好奇地打量,一名俏丽明?媚的少女握住江泠的手,淡淡地笑了笑,慢慢走下?马车。
看到人,知州身后一名属官呆了呆,目光落在少女身上,神情怔愣。
江泠察觉到目光,扫过来一眼,他便立刻低下?头。
“这就是夫人吧?”
知州笑了笑,江泠颔首。
他让开道,同江泠介绍在场的属官,大家一一招呼过。
“这位是临溪县的知县余勐。”
被提到的人上前几步,抬手作揖,“江大人。”
江泠便也?回礼。
“这是我的副手,王聿章。”
知州又指了指另一人,是个年?轻的男子,长身玉立,眉目俊秀,被点到名,脸上哂笑,走上前,拱手,“江大人……”
江泠点头。
王聿章脸色尴尬,退到一旁,江泠和知州在交谈,叶秋水走在一旁,被知州夫人拉着说话,少女面庞秀丽,知州夫人问她:“不知娘子同江大人是怎么认识的,当真郎才?女貌,方才?你们二位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真真是一对璧人。”
叶秋水答道:“从小就认识了。”
“诶,还是青梅竹马?”知州夫人眉梢轻挑,“那就是生来的缘分了。”
叶秋水笑着“嗯”了一声。
方才?听知州介绍,原来他的副手竟是王聿章,叶秋水一开始没?什么印象,方才?才?想起是谁。
王聿章跟在后头,听到叶秋水与?知州夫人的谈话,心里了然。
他不禁想起多年?前,他求娶叶秋水无果,心里失魂落魄,对她一直念念不忘,后来去了京师国子监,听人说她在西市开铺子,王聿章也?总是忍不住在附近游荡,喜欢偷偷看她在柜台后游刃有余的模样?。
后来某一日,一个男人忽然拦住他,气?质威严,个头高大,眉眼锋利,语气?极为冷淡,警告他,别再?纠缠叶秋水。
王聿章想起来,拦住他的人就是江泠,男人神色凶厉,大有一种他要是再?敢纠缠,就让他再?也?进不了京的架势。
那个时候,江泠的老师严敬渊位同副相?,位高权重?,他自己也?成了官家跟前的红人,早已不是他们王家能招惹的人物。
王聿章狼狈离开,再?也?不敢到檀韵香榭附近闲逛。
当时他就想,江泠莫名对他的敌意从何而来,从他第一次在曲州见?到江泠,到后来在京师遇上,江泠对他的态度一直都?很冷淡。
现在王聿章想明?白了,江泠对叶秋水有意,他不仅是在肖想人家妹妹,更是在肖想人家心上人,可不得对他冷淡,巴不得他赶紧滚远一点。
席上谈笑融融,叶秋水给知州夫人送了一盒香膏,知州夫人笑脸盈盈,很是喜爱。
离开的时候,叶秋水刚上马车,就听到后面有人叫她。
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她愣了愣,掀开帘子,发现是王聿章。
江泠也?看向?他,眸光冰冷。
王聿章赶忙摆了摆手,解释道:“我并无纠缠之?意,江大人,我只是有些话想说。”
他道:“去年?我在京师外祖父家,听到家中表姊妹们聊起旧事,才?知道几年?前叶娘子刚去京城的时候,受到过孟家的刁难,真是罪过,我不知道年?少的事情会给叶娘子带来许多麻烦。”
王聿章拱手,态度诚恳,行了个礼,“我在这儿给叶娘子赔个不是。”
叶秋水看着他,知道他说的是那时候孟家的人在外传言,说叶秋水一心想要攀高枝的事情,害得她好长一段时间遭人排挤,每每去参加个赏花宴,都?要被指指点点。
王聿章看上去很不好意思,垂着眸子。
当年?的事情,其实是他遭拒绝,心中不甘,醉酒时同表兄妹们说了些不该说的话,说叶秋水有个解元哥哥,瞧不起他这个县学的学生,孟家的表兄妹们,自然而然地认为是叶秋水想要攀附更高的人家。
叶秋水回神,“哦,不是什么大事。”
王聿章已经有妻儿,知道规矩,说完要说的话便走了,临行前还不忘道:“那就祝二位永结同心,百年?好合,某告退了。”
他躬身退了几步,离开。
江泠问道:“王聿章方才?说的是什么事?”
什么孟家的刁难。
叶秋水如实告诉他,“就是孟家觉得我眼高于顶,瞧不上王家,想要攀高枝,这些话传出去,都?没?人光顾我店里的生意了。”
江泠说:“幸好你没?嫁给他。”
求娶不得,又管不住自己的嘴,害得叶秋水被人诟病。
叶秋水趴在车厢窗口,掀开帘子朝外张望,席间喝了两杯薄酒,她打算吹吹风。
王聿章走后,她一直未曾收回目光,江泠瞄了一眼,淡声说:“舍不得你聿章哥哥?”
叶秋水扭过头,瞪他一眼,“你胡说八道什么,我是喝酒了想吹会儿风!”
江泠目光撇开,若无其事。
叶秋水反应了一会儿,戳戳他,“江嘉玉,你好没?意思,就这点事你还记几年?。”
江泠看着她,说:“我又没?有叫错,你的聿章哥哥还教过你骑马。”
叶秋水走到他面前,伸手捏住他的脸,咬牙切齿地说:“什么‘聿章哥哥’,你不要再?叫了。”
马车有些颠簸,江泠伸手扶住她的腰,让她在自己腿上坐下?。
许多事情,叶秋水自己都?不记得了,但是江泠竟然还记着那些细节,他现在都?忘不了,紧赶慢赶从京师回来,惦记着要带她出去玩,结果看到某个人和王聿章站在一起,笑面盈盈的,一口一个“聿章哥哥”,倒显得他回来得很多余。
“好嘛,你现在跟我翻起这些陈年?旧账来了是吧?”
叶秋水气?愤地咬了一口江泠的下?巴,江泠揽住她,盯着她的眼睛,说:“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没?有别的意思。”
叶秋水嗤笑一声,“某个人这么会翻旧账,五六年?前的事情还记得那么清楚,可不像是没?别的意思的样?子。”
“嗯。”江泠说:“我嫉妒他,讨厌他。”
他直白地道,讨厌王聿章来找她,讨厌她叫别人哥哥。
叶秋水诧异他这么直言不讳,不禁笑了笑,“嘉玉,你现在真的变了。”
江泠问:“哪里?”
“嗯……就是你不会再?刻意隐瞒自己心里的想法,你会表达你的不满,你的不开心,不再?什么都?埋在心里,不和我说。”
叶秋水轻声笑道:“这一点让我很欣慰。”
江泠也?跟着笑起来。
因为他已经不会再?害怕,害怕分离,害怕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会将彼此推得更远。
叶秋水看着他,低下?头,亲他一下?。
江泠仰头,等她要离开时,又迎上前追着她的唇瓣咬。
两个人像七八岁孩童一样?,你一下?,我一下?,马车摇摇晃晃,车厢外铜铃声叮铃作响。
到了家门前,不待车夫将马车停稳,叶秋水便先跳了下?来,拉着江泠进屋,门砰的一声关?上,灯也?来不及点,黑灯瞎火中,江泠低头捧起她的脸,实在是有些太着急,两个人的脸撞在一起,叶秋水的牙齿磕到江泠的鼻尖,都?是疼得皱了皱眉,接着又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江泠看着她轻笑,叶秋水脸颊发烫,待眼睛适应黑暗后,江泠低下?头,亲吻她的嘴角,抱着人坐在书桌上。
叶秋水搂紧他的脖子,绒毛内衬的披风紧贴身躯,江泠熟练地解开小衣的系带,淡淡的月光抛撒落下?,怀里的人不知是因为冷了,还是些其他什么原因,抖了抖,雪净的身子若玉山倾碎,摇散了月光。
叶秋水坐在桌上,后背靠着窗户,她的发髻散开了,一支珠钗斜在鬓角,摇摇欲坠,她想要摘下?,但江泠不让,偶尔撞到身后的窗户,发出叮当一声脆响,时缓时急。
快时,若玉珠落盘,嘈嘈切切,慢时,若微雨敲窗,朦胧舒缓。
第二日,叶秋水发现她的珠钗磕坏了一个角,心疼得骂了江泠许久。
江泠摸了摸鼻子,很是尴尬,隔日送了数支给她,这事才?算过去了。

隔日, 江泠拿着新画好的图纸,和知州商量了一番,
让匠作坊按照图纸制作新的农具, 水车,分发给乡亲们试用。
这些农具都?是工部新造的, 东山下耕作的农人?用过都?说?好,能减轻人?力?, 也不会破坏土壤,江泠稍微改良了一下, 更贴合曲州的地势土壤, 龙骨水车建在半山腰, 能稳定?地输送水源上山, 比以前用的那个更省时省力?。
叶秋水到了哪儿都?不忘谈生意,买地皮,种瓜果香草, 记得京师的夫人?们喜欢泉州的绞罗, 又亲自去挑了几箱,准备带回去。
母亲当年草草葬在后山,只有一个简单的坟冢,周围生了些杂草,叶秋水就带着小?铁锹, 坐在山头, 一点一点地将附近所有的杂草都?清除干净了,她一边铲草一边絮絮叨叨地说?话, 自言自语。
“我开了铺子,在京师,可以赚许多钱。”
“小?时候我还说?过, 长大?了一定?要赚许多钱,不能成?为像叶大?那样的人?,阿娘,我做到了。”
叶秋水淡淡说?道:“我说?过会让你享福的。”
回答她的只有山野间微凉的风。
叶秋水坐了下来?,心里很惆怅。
她不再念叨,过了许久,才轻声说?道:“阿娘,怎么办,我已经完全?想?不起你的样子了,你会不会怪我。”
母亲的模样,渐渐的在叶秋水的记忆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想?到她的时候,会闻到皂荚的香气,会感受到春日的融光。
叶秋水对父亲的死熟视无睹,因为她没有将药给他,叶大?才会因为旧疾发作而死在寒冬,间接害死亲生父亲的人?,怎么都?算不上是俗世意义?上的好孩子,所以她很害怕,阿娘知道这件事,会觉得她不是一个好孩子。
过一会儿,江泠上山寻她,看到叶秋水孤零零地坐在地上,他愣了一下,轻手轻脚地走近。
他总算明白?,为什么这阵子,叶秋水会那么低落,她越厉害,越获得成?就,便越难过,因为这种成?功并没有反馈到她所重?视的亲人?身上,她心里痛恶自己当时的弱小?,懊恼自己成?长起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叶秋水没有注意到他过来?,等紧握着铁锹的手忽然被握住,叶秋水回神,抬起头,江泠站在面前,沉默地将铁锹拿过去,用手帕擦她掌心沾上的污泥。
“饭做好了。”
江泠说?道:“回去吧。”
叶秋水站起来?,“好。”
她腿坐得有些麻了,站起来?的时候歪了歪,江泠扶住她,忽然指了指叶秋水身后,“你看。”
叶秋水疑惑地转身,她方才坐过的地方,旁边突然多了一朵小?野花,这附近的杂草叶秋水都?除干净了,先前根本就没有,是突然冒出来?的。
叶秋水神色诧异,麻着腿,踉跄地扑过去,山风微拂,小?花摇摇摆摆,像是小?时候,阿娘哄她睡觉,唱着儿歌时轻点的头。
叶秋水破涕为笑?,“你没有责备我,你也觉得我很厉害对不对?”
小?花摇啊摇,点点头。
叶秋水笑?了,站起身,拉着江泠的手,一步三回头。
第二日,叶秋独自前往衙门。
许久,她带着一张文契回来?,打开展示给江泠看。
江泠目光落下,发现那是一张和离书?。
“我去衙门,请县令大?人?帮忙弄的。”
要给已经去世的夫妻俩和离有些麻烦,之前也未曾有先例,叶秋水提出想?法时,衙门的官吏都?有些惊讶,但好在结果是好的。
“我给我娘和叶大?和离了。”
叶秋水摸着那张纸,说?:“以后他们俩没有任何关系,我想?将娘的墓迁到别的地方去,不和他葬一起。”
江泠点头,“嗯,好。”
叶秋水出去安排了,迁墓是个大?工程,她请人?挑选黄道吉日动工,迁去的地方正好是叶秋水买下用来?种植瓜果的地皮,山水秀丽,很是宜人?。
这些天他们都?住在江宅中,一日,叶秋水要回老宅子拿东西,忽然发现门前有人?徘徊,拿着一把扫帚扫了扫门前的灰。
是个头发花白?的妇人?,穿着朴素,但很干净体面,梳着整齐的发髻,背脊有些佝偻,上了年纪。
叶秋水上前询问?,“婆婆,你是……”
老妇人?扭头看她。
叶秋水想?起刚回来?的时候,发现多年未曾有人?居住的叶家老宅门庭干净,周围没有杂草,叶秋水还奇怪,以为是有人?住在里面,但推开门后发现并未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婆婆,你是不是经常来这里洒扫?”
老妇人?颔首,问?她是谁。
叶秋水说这是她家的老宅子。
老妇人?一听,愣道:“你是……水丫头呀?”
叶秋水点头,老妇人?有些激动,手局促地在衣摆上揩了揩,接着上前握住她的手,“太好了,总算见到你们了,江大?人?是不是也回来?了?”
近来?曲州的官吏百姓都?略有耳闻,说?有个大?官返乡,曲州是个小?地方,远离皇都?,几百年不曾出过什么大?官,唯一的也就只有江泠,打听一番便知道是谁。
叶秋水说:“是,江大?人?也在,不知婆婆何意?”
老妇人?笑?了笑?,款款说?起旧事。
差不多快十年前,江泠在巷子里救下一对因为不识字,被诓骗签下卖身契的祖孙,后来?又帮她们去田主家讨要工钱,每年要紧的农时,都?会去地里帮忙,闲暇的时候就教附近的人?认字,只不过后来?他去县学读书?,忙于学业,便渐渐与大?家断了联系。
老妇人?说?:“后来?我家蕙娘去宝和香铺做学徒,也是多亏了叶娘子,没嫌弃她不认字,蕙娘学会许多东西,如今日子也算是好起来?了,我们一直念着二位的恩情,总想?着要好好道谢一番,只是一直未曾有机会,怕你们回来?没地方住,便想?着,没事就过来?洒扫洒扫。”
叶秋水其实根本不记得这件事情,宝和香铺缺人?手的时候,她是招过许多伙计,有些不识字,有些连算数都?不会,她是东家,要忙的事情太多,不会去惦记着招了哪些学徒,每个人?都?姓甚名谁,学了什么,更别提认识老妇人?。
老妇人?很客气,带着已经是香铺一把手的孙女过来?上门道谢,送来?一竹篮的鸡蛋。
颗颗饱满,一颗能卖十文钱。
江泠推拒不得,老妇人?丢下篮子就跑,健步如飞。
两个人?看着一筐鸡蛋,相视而笑?,叶秋水说?:“这得吃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
江泠说?:“早膳蒸蛋羹,午膳炒鸡子,晚膳文公菜。”
叶秋水白?他一眼,想?起刚刚的事,说?:“嘉玉,我觉得,你还挺适合当教书?先生的。”
“你讲书?通俗易懂,别人?一听就明白?,远比学堂里,许多爱折腾繁文缛节的夫子要好得多。”
江泠听了,沉思一番,说?:“有这想?法。”
叶秋水扭头看了他一眼。
江泠说?道:“河清海晏时,我在朝中也没有用武之地,不若辞官归乡,种种田,教教书?,也挺好。”
说?完,又补充道:“就是好像,听着不太有出息。”
叶秋水笑?出声,“没有啊,你以前不是说?,大?道三千,殊途同归,读书?又不是只为了当官。明事理,辩是非才是真的。”
“而且……”
叶秋水想?了想?,说?:“我觉得也挺好的。”
朝廷波谲云涌,眼看他高楼起,眼看他楼塌了,叶秋水不希望江泠再因为什么被卷入风波,他的身体已经撑不起再进一次大?牢。
曲州这边要做的事情做完了,江泠同官家告假两个月,到了要回去的时候,叶秋水带着一批货物回京,四经绞素罗制成?的素罗褙子很受京中妇人?喜爱,叶秋水送了几匹给齐府的夫人?小?姐,东宫也送了些,剩下的全?都?搭配香膏卖出去了。
到了京师,才知道几日前又有捷报传来?,东鞑到了强弩之末,再也无力?抵抗,首领派出使者求和,愿意对大?梁俯首称臣,每年纳贡兽皮,玉石香料等物品,并送质子入京。
苏叙真已经在
护送质子与贡品回京的路上,约莫六月才能抵达。
江泠一回京,便被皇帝调去了昭文馆编撰国史,自皇帝登基至今,朝野上下出了许多大?事,江泠又开始忙了起来?,不仅要编撰国史,还要对昭文馆所藏的大?量典籍进行整理和校勘,工部的事情也没法松开,整日从?早忙到晚。
他做事认真,为人?又严谨,皇帝放心让他办事,询问?等这些事情忙完后,江泠想?要怎样的赏赐,然而,宅子,金银珠宝江泠都?没有要,而是请了一纸赐婚。
京师的世家公子,及冠时才定?亲娶妻都?算晚了,许多十五六岁就已有通房,像江泠这个年纪的,孩子早就满地乱跑,他为人?冷淡,又未曾听说?与谁家的小?姐走得近过,同僚都?以为他有什么隐疾,谁知竟然有一日会主动向皇帝求赐婚,消息一出去,认识他的官员俱是一惊。
严敬渊拉着他问?了许久,“你要娶谁家的姑娘,那娘子是何许人?也,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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