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人暗自嘲笑他,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读书还?有什么用, 对?江泠而言, 读书, 是为了明事理,知荣辱,辨是非, 从书中学到知识, 并汲取力量,远比做官要重要得多。
更何况,书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不会拜高踩低,也不会对?谁冷嘲热讽。
没有当家主君主母后, 江宅的仆人比以往更加散漫, 叶秋水进出江家如入无?人之地?,下人们见到她就同没见到似的, 她每每从宝和香铺回来,都会直奔江家看江泠,告诉他她在宝和香铺的见闻, 今日?她算了多少账,认了多少香,看胡娘子如何游刃有余地?应对?各种客人,她很钦佩,立誓也要成为这么厉害的人。
三月的时候,胡娘子随商队去暹罗购置香料,铺子由二当家看管,叶秋水照旧学习打算盘,记账,熟悉铺子里的进货,制香的流程,她学什么都很快,每日?跟着伙计们跑前跑后,从不喊累。
宝和香铺客源多,卖的东西也多,每年他国都会向大梁进贡苏合香、乳香、沉水香等名贵香料,这些都是送往皇宫供达官贵人使用的,在民间则千金难求,宝和香铺之所?以出名,是因为胡娘子常年与番邦商人打交道,她可以模拟许多稀有
的进贡香料,其?香味不减宫廷名香。
叶秋水每日?捏着笔,扎起?衣袖,缠起?头发?,跟在制香的伙计后头忙碌,胡娘子是她的贵人,在朱家酒肆看中她的伶俐,不仅不在乎她年纪小,没学过字,还?愿意让她来宝和香铺干活,叶秋水感激不尽,她比从前更加吃苦耐劳,不放过一丝学习的机会,白天在香铺忙碌,晚上?就找江泠学认字。
不到三个?月,叶秋水从目不识丁的文盲,到会握笔,会写最基本的字。
她认识各种香,如何分辨的方法烂熟于心。
比起?她的叽叽喳喳,江泠的话则很少,经历过一系列的变故后,他比从前更加沉默寡言,往往叶秋水叽里呱啦说上?半天,他只?会回应几个?字眼。
大部分时间他都在看书,伤口结痂后,江泠开始学下地?走?路,只?是他腿伤未愈,借不上?力,走?路一瘸一拐,下人搀扶着他,但每每走?不了几步,江泠便会痛得冷汗淋漓,
宗族的人也来看过几次,见状,更加认定?三郎这是不中用了。
叔伯们听到这消息更加安心,开春后大房张罗起?儿子的婚事,聘礼丰厚,哄得亲家眉开眼笑,婚期很快就定?了下来。
二房无?人当家,唯一能为江泠撑腰的老?夫人也病着,族里的人都瞒着她,二房没落后,族中常有人来探望江泠,假借关怀的名头询问起?他的伤势,听说他站不起?来后,满面痛惜,实则心怀鬼胎,他们欺他残疾,没爹没娘,名声又不好,消无?声息地?瓜分着二房的财产。
入春后,气候渐暖,路上?行人皆换上?单薄的衣衫。
叶秋水盘腿坐在江泠屋中的簟席上?,捏着笔在纸上?圈圈画画,口中念念有词,“檀香八斤、排草……四斤、沉香一斤、丁香、乳香、黄烟、兰苔、木香各十两……调和、阴晾一日?,晒干……”①
一旁,江泠正?在写字,看到她坐姿歪歪扭扭,不由皱眉。
他伸手?,笔杆轻点叶秋水额头,“坐正?。”
叶秋水本斜着身子,懒散地?半躺在席子上?,江泠一说立刻正?襟危坐,只?是没多久,她又和没长骨头似的歪下来。
江泠无?奈道:“芃芃,坐正?。”
叶秋水直起?身子,没有他盯着,坚持不了片刻又原形毕露。
他索性由着她去了,又过了会儿,背书的声音消失,江泠看过去,发?现她正?趴在桌案上?,聚精会神地?在纸上?画王八。
叶秋水画得起?劲,丝毫没注意到江泠已经发?现她,等画完抬起?头,见江泠搁下笔,盯着她看。
她顿时讪讪扯动嘴角。
江泠眉心下压,佯装不悦道:“你?不是在背书?”
叶秋水嘿嘿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她再次坐正?,好好握住笔,王八图团起?扔一边,“这就背这就背。”
江泠收回目光,继续在书上?做批注。
叶秋水坐在身旁背诵,声音抑扬顿挫,学书舍里的老?夫子那般,读一句,头摇摇摆摆,十分沉浸。
一开始还?坐得住,后来则歪着,躺着,趴着,在簟席上?滚来滚去,说好要背书,不一会儿又传出笑声。
江泠瞥了她一眼,无?奈摇头,不再管她。
等江泠再注意到叶秋水时,她居然在桌前坐得端正?,手?里握着笔,神态认真。
江泠有些诧异,不由看过去,哪知叶秋水竟警惕地?抬手?挡住他的视线,“不给你?看。”
她神神秘秘的,横着胳膊将面前的纸遮掩得严严实实。
江泠瞥了她一眼,收回目光。
低下头看书,注意却没放在纸上?。
许久,叶秋水站起?来,慢慢地?挪到他身边,她刚动江泠就注意到她了,只?是他神情依旧,面上?还?是一副不动如山的模样。
叶秋水将纸塞到他面前。
江泠低头一看,呆了呆。
叶秋水原来又在画画,只?不过这次画的不是王八,是人。
她没什么技巧,胜在有灵气,画上?小人姿态端正?,坐在案前,手?持一卷书,惟妙惟肖,正?是他。
江泠心头动了动,像是有小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他启唇,却是低声道:“又偷懒。”
叶秋水扬起?下巴,哼了哼,“我书背完才玩的,我现在知道安息香、芙蓉花露的制法,《论语》我也会背,不信你?考我。”
江泠拿起?她面前的书,问了几句,叶秋水都能流利答出。
她玩心虽重,但该做的都会认真完成。
检查完背诵,叶秋水笑盈盈,十分得意。
等江泠拿起?她今日?练的字帖,叶秋水又蔫下去了。
叶秋水开蒙晚,六七岁才开始学写字,握笔艰难,字写得如虫爬。
江泠让她练字,连续半个?月,江师傅都兢兢业业,不念私情,在她的每一张字帖上?批上?一个?红色的“丙”。
见到她垮下嘴角,仿佛有条无?形的尾巴垂下,不再神气,江泠几不可察地?扬了扬唇,眼底显现出笑意。
他晾了叶秋水一会儿,瞧着她紧张不已的模样,终于大发?慈悲地?开口。
“嗯,尚可。”
江泠不咸不淡地?说道。
叶秋水立马神采飞扬,眼睛又恢复亮光,“好耶!”
入夜,下人端来晚膳,叶秋水站起?身,扑到桌前,江泠慢条斯理,吃相很好,叶秋水与过去一样,喜欢狼吞虎咽,她以前经常饿肚子,食不果腹,食物都是靠和北坊其?他穷孩子争抢得来的,所?以吃得快,吃慢了会被别?人抢走?,这习惯一直延续到如今,不仅容易噎住,还?伤脾胃,江泠每日?都要纠正?。
以前叶秋水没有人教,不懂礼教,无?视法度,如今她知晓礼仪,能明辨是非,她可以放慢进食的速度,尽情地?品尝自己喜欢的点心。
吃完饭,江泠继续看书,叶秋水出去找丫鬟们玩了。
门外传来姑娘们脆灵灵的笑声,江家的仆人都很喜欢叶秋水,丫鬟们经常拉着她装扮,扎头发?,穿罗裙,点胭脂,她们不知道说起?什么,又响起?一串笑声,接着门便被推开。
江泠抬头,方才江家的丫鬟打扮叶秋水,给她穿上?鹅黄色的罗裙,梳起?双环髻,这一年她长高许多,也变胖了,肤色不再因为营养不良而蜡黄,小姑娘唇红齿白,长发?乌黑亮丽,鹅蛋脸,春杏眼,瞧着玉雪可爱。
江泠目光顿住,下一刻,叶秋水提着裙子哒哒跑过来,一把挽住他的手?臂,江泠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晃了晃他的手?臂,“明日?我可不可以不练字,我想和小荷姐姐她们一起?剪花纸玩。”
她只?有与最亲近的人一起?才会无?所?顾忌,自然而然地?撒娇,叶秋水挽着江泠的手?臂,晃啊晃,盯着少年紧绷严肃的下颌,祈求地?问。
江泠是个?很严厉的老?师,督促她写字背书,一日?都没有停过。
前几日?她偷懒,还?被他敲了脑袋。
不重,但江泠语气严肃,要她好好学。
读书学问,能开心明目,利于行耳。②
江泠认为,人必须识字明理,才不会轻易被诓骗,才能更好地?立身处世。
她今日?撒娇,想要偷懒一日?。
本不该同意,但看着她期待的目光,江泠又说不出拒绝的话,她几乎整个?人都贴着他,毛茸茸的脑袋挨着他的胳膊。
“可不可以嘛……好江泠。”
江泠握着笔的手?停在半空,墨水在纸上?晕染。
少年眼眸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下留下一道微微扑闪的扇影。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
“你?最好了!”
叶秋水欢天喜地?地?站起?,裙摆飞扬,她转身,像是一只?黄鹂鸟。
第二日?,江泠叮嘱家中的下人送叶秋水去宝和香铺。
没有爹娘的孤女很容易被人盯上?,江家的仆人尽职尽责,他们领的是泠哥儿额外给的工钱,每年过年,江泠都会把压祟钱送给县城里的穷人,今年也是如此,还?剩下一些,江泠拿给府里的婆子,叫她每日?接送在宝和香铺做工的叶秋水。
江家的小官人如此关心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孩,这让
许多人都诧异,知道叶秋水与江泠交好的人很多,她在宝和香铺,也常有人问起?。
“你?怎么和江家三郎做朋友呀,你?不知道他逼死身生父亲的事吗?他爹还?是个?罪臣,狡诈恶毒,上?梁不正?下梁歪,江三郎也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关于江二爷的死,曲州城内众说纷纭,有人说他畏罪自尽,也有说他是被儿子逼死,古有“文死谏,武死战”的佳话,亦有讪君卖直的罪行,对?许多文人而言,青史留名远比活得久要重要得多,江泠将要去国子监读书,若是能搏得一个?“大义灭亲”的美谈,他则千古留名,因而,许多人阴暗地?认为,他不惜检举自己的亲生父亲,是另有图谋。
许多人忽略了,江二爷本就有罪这一事实,讨伐一个?已经死去的人,远不如讨伐一个?曾高洁如明月,现低入尘埃的人好玩得多。
身败名裂的戏码,永远时兴。
第30章 抢劫 “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江泠。”……
暮春时, 胡娘子仍随商队在外,二当家去别的地方收账了,一日叶秋水坐在柜臺后, 低头算自己?的工钱,日子没那么拮据, 不再饿肚子之后,叶秋水仍旧很小气, 爱财,铺子里?的人都笑?她小小年纪就是财奴, 叶秋水不置可否, 她喜欢钱握在手里?的感觉, 看着储钱的罐子越来越满, 她的心里?越来越安心。
她拨动算珠,在账目上核对工时,外面传来响声, 掌柜连忙出去招待, 一名学徒见状,说道:“是王家的人来了,今日又?要遭罪了。”
王家是城东的大族,王夫人爱香,但十分讲究, 是个?难缠的客人, 平日都是胡娘子应对,如今她不在, 二当家也不在,掌柜硬着头皮上前?去,弓腰迎王家人进来。
宝和香铺善仿宫廷名香, 而王夫人年轻时恰好曾在宫中做过女官,她对香气十分挑剔,许多铺子仿龙涎的制法已经出神入化,但王夫人总能找到不足,陈家香铺的有霉味,何家香铺研磨得不够细腻,铺子里?的伙计们见她过来,登时如临大敌。
王夫人出手阔绰,无论去哪间铺子,开心了都会给打赏,通常是五两银子起步,足够一家人整年的开销,不过王夫人十分挑剔,不好伺候,是个?让人又?爱又?恨的主儿。
马车停下,一名神情严厉,气质典雅的贵妇人走下,正是王夫人无疑,她挽着高发髻,头戴金钗,肩披帔巾,在一群丫鬟们的簇拥下踏进宝和香铺。
“我们娘子上次看的雨井香可还有?”
“有、有有。”
掌柜连连点头,立刻让人去拿。
伙计用托盘端着香饼过来,和匀,点燃,烟雾袅袅,很快便有淡雅的香气溢出,味道如雨后清泉干冽,闻之使身心舒展,因?此得名。
王夫人看了一眼,眉头轻皱,摇头,“有些霉味。”
掌柜伙计们神情僵住,“这就是从前?的配方。”
王夫人道:“是不假,只是这味道些许沉闷,烟雾很重,聚在下层,闻着不让人觉得清静,反倒烦心。”
众人面面相觑。
王夫人身后的婆子扬声道:“我们娘子近来身子时常疲乏无力,多梦易醒,安息香可有?”
伙计们依次端来一堆。
不待全部展示,王夫人便有些不满,抬起手,掩了掩鼻子,不言而喻。
“胡大当家不在?”
她问?道。
掌柜哂笑?,“大当家带商队去暹罗了,不在曲州。”
王夫人淡淡一扫,神情倨傲,耐心似乎告罄,掌柜心中暗自叹息,王家有钱,不过难应付,今日这单是拿不下了。
这时,一道清亮的女孩声音响起,“夫人不若试试熏陆香,可以?安神,也能祛湿气,前?些天连日梅雨,许多香料都有些受潮,所以?才会有霉味。不过熏陆是不久前?刚进的货,没有受过潮,就是味辛,我们铺子的安和香用了熏陆、艾叶,沉香末,还加了一味陈皮,以?蔷薇水和之,味甘,闻之清爽。”①
王夫人纳罕地看过去。
一道道目光落在人群后的叶秋水身上。
她仰着头,不急不躁,将自己?学过的东西?流利说出。
每日回?去后江泠都会让她背书?,叶秋水看过香谱,她抄写过许多次,也背过许多次。
掌柜率先反应过来,神情严肃,摆手,让其他?伙计将叶秋水拉到一旁,他?扭头,对着王夫人恭敬道:“那是新来的孩子,跟着老头子我学打算盘,会看些账,若是冲撞了娘子,娘子看在她年幼的份上,不要怪罪。”
王夫人却没有说话,她打量着不远处的女孩。
打扮普通,看着是贫家孩子,但遇事镇定,口条清晰,见她看过去,不仅不害怕,反倒扬起脸,笑?意?满面,一双月牙儿似的眼眸注视着她,声音又?脆又?甜,王夫人听?了,心里?绵软。
不由招手,“好孩子,过来。”
叶秋水笑?着上前?。
“她方才说的什么香,拿出来瞧瞧。”
掌柜见王夫人没有恼怒,反而脸上有笑?,赶紧让人去把东西?拿来,伙计们点燃炉子,将炭饼烧红后放入炉内,倒入香灰堆覆在其周围,按紧,再将隔火片置于?香饼之上。
不多时,清烟飘出,如山间云岚,香气浅淡,清苦味中带着陈皮的甘甜,辅以?蔷薇花香,又?有沉香的庄重,涤荡去人心头的万千烦恼。
王夫人鼻尖微动,嘴角渐渐扬起,说:“倒是新颖,像听?了一遍经书?,闻着心也静了。”
叶秋水甜甜笑?道:“我们铺子还制了香袋,里?面放的便是熏陆香丸,梅雨连天时人心易烦躁,娘子若喜欢,叫下人将香袋挂在床帘旁,晚上可以?睡得安稳,第二日醒来,连头发丝都是香的。”
小姑娘声音清脆如银铃,眼眸明亮,举止大方,铺中其他伙计都束手无策时,她不仅不害怕,还能有条有理地说出自己的见解,就算这香王夫人不喜欢,看在这丫头的份上,也要赏脸买下了。
王夫人原本很严肃,又?是曾在宫中当过职的女官,她为人讲究,喜好挑剔,不是个?好糊弄的人,铺子里?的其他?伙计与学徒都怕看到她,但是叶秋水不怕,她推测王夫人的喜好,就算她不喜欢,还能打骂她一个?小丫头不成?若她喜欢,叶秋水就赚了。
怎样都很划算。
果?不其然,王夫人眉开眼笑,示意?婆子买下香,掌柜见铺子进账,笑?得合不拢嘴,拿起算盘,噼里?啪啦拨动,王家出手阔绰,拿下王夫人,他们的分红也多。
一旁,王夫人搂着叶秋水,问?她多大了,家里?有多少人,叶秋水都一一答了。
听?到她说家中没有旁人,爹娘都去世后,王夫人露出了心疼的神情。
“好孩子,你可愿跟我回?去?”
王夫人忽然道。
铺中其他?人都转过来,盯着叶秋水。
那可是王夫人啊!整个?曲州,除了江家,最有钱的就是王家了。
叶秋水摇了摇头。
她想,像王夫人这样的贵人,一时欢喜,要她跟着走,她是普通人家的孤女,最多也只是在王夫人身边做个?丫鬟,讨她开心罢了,说不定时间久了,王夫人的新鲜劲没了,会后悔带她回?府,为奴为婢,根本学不到什么东西?。
叶秋水想要做的,是赚到许多许多的钱,以?后有自己?的铺子,可以?像胡娘子那样,带着商队出入各地,谈笑?风生,从容有度。
“夫人喜欢我是我的幸事,不过我品性顽劣,若将来引起夫人不喜,那就真是我的罪过了,我见夫人面善,心里?也十分敬重夫人,若是夫人喜欢我们铺子的香,以?后每月我都随掌柜一起去贵府送香可好?”
小姑娘圆脸娇憨,说话让人挑不出错处,还悄无声息地提到要和王家长期做生意?的事。
王夫人摸了摸她乌黑的头发,心里?喜爱得不得了。
另一旁,掌柜已经同王家的下人结好账,他?脸上笑?意?根本止不住。
王夫人拉着叶秋水说了许久的话,走之前?还不忘叫婆子给了她好大一锭银子。
叶秋水弯腰道谢,站在铺子前?,目送王家的车马离去。
掌中团着的银锭又?大又?沉,叶秋水心花怒放,王家车马刚从长街拐出,她便忍不住蹦跶几下。
十两银子!巨款!
她翻出手帕裹好,又?用荷包,香囊,里?三层外三层地缠住,仔细收起。
回?到铺子中,掌柜的笑?说:“芃芃,你可帮我们揽下好大一笔生意?,方才王夫人的贴身丫鬟同我说,以?后每个?月都让你随我去王府送香饼,王家老太爷礼佛,以?后佛堂的线香也从我们铺子进!”
叶秋水拍手叫好。
其他?学徒与伙计艳羡地看着她,眼神各异。
挑剔难伺候的王夫人被?宝和香铺的人拿下,与王夫人交好的其他?贵妇人听?说这件事后,也来香铺买香,宝和香铺这个?月进账很多,叶秋水拿到许多打赏,家中的罐子满得放不下。
江泠知道后,告诉她可以?将钱存进钱庄,不会被?盗窃,还有盈利。
她年纪小,说话又?讨喜,夫人们常给她赏钱,别的学徒只有眼红的份。
暮春的一日,叶秋水准备回?家,她刚算完今天的账,一抬头就见几个?凶神恶煞的伙计站在她面前?。
他?们嫉妒叶秋水讨人喜欢,甚至可以?拿到分红。
“拿出来。”
几人开门见山,要叶秋水将赏钱交出,她一个?孤女,没有靠山,护不住这么多钱。
叶秋水不给,她往后退了退,“你们以?大欺小,连我一个?小孩子的钱都要抢,要不要脸?”
“没有你不要脸。”
有人冷哼,“我们看到宅的人常来接你,你以?前?还偷翻江家的墙,小小年纪,私会外男,谁能比得过你。”
他?们说的话不好听?,叶秋水不太听?得懂,但可以?从这些人的言语中判断得出不是什么好话。
“要你们管。”
叶秋水扭头就要走,又?被?拉住拖到巷子里?。
伙计们直接伸手抢钱。
她大声尖叫。
江家的下人等不到叶秋水,跑到巷子里?看,厉声呵斥。
这些人一哄而散。
叶秋水头发乱了,钱袋被?抢空,她气鼓鼓地坐在地上,一脸的灰。
婆子上前?扶起她。
叶秋水站起,拍拍衣摆,理好头发,轻声说:“许妈妈,你不要将这件事告诉江泠。”
第31章 疏离 “你不和我玩了吗?”
胡娘子不在, 但宝和香铺生意?依旧很好,叶秋水将?伙计抢她钱的事情?告诉掌柜,掌柜辞退了那些人, 但那些人会聚在她回家的路上,或是溜到叶家偷钱, 幸好叶秋水将?钱都存进钱庄,他们无功而返。
江家的下人看不下去, 告诉他们不要再打叶秋水的主意?,为首的流氓是个不讲理的人, 反倒讥笑说:“咱们曲州百姓敬爱的‘江大人’贪财好色, 私吞赈灾钱, 大雪天里?, 多少可怜人挨饿受冻,不抢钱我们哪里?活得下去哟,你们江家倒是阔绰, 自然是不在乎这三瓜两?枣的, 毕竟胃口‘大得很呀’。”
江宅的名声很臭,这些月时常有人趁夜往府门前?倒泔水,石阶上的污渍难以去除,江宅成日紧闭大门,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 府里?的下人才会偷偷打开门, 清理满地狼藉。
听到这阴阳怪气的讽刺,江家下人的脸色难看, 涨红着脸,说不出?反驳的话?。
当初江二爷贪财,与孙知州狼狈为奸, 后来事情?败露,江家花了好大一笔钱才没让事情?牵连到整个宗族。
如今二房在江家是人人喊打的存在,老夫人倒是有心想要接江泠回老宅子,奈何族里?的人不同意?。
他几乎是被家族厌弃,就连其他几房侵占吞并二房的家产,族长也是默许的。二房虽然被官府抄去大半家产,但剩下的也是一块肥肉,他们以江泠年纪轻,又有伤病在身,无法打理家业为由,将?族中田地收回瓜分,大房娶妻的聘礼中有许多便是抢的二房的铺子。
这些江泠或多或少都知道,但他阻止不了,二房的账目很乱,乱到无法清算,具体没了哪些产业根本?无从查起,且二房在族中不占理,想要讨说法都没人理会。
下人们留在江宅也觉得窝囊。
叶秋水被欺负,但她没有告诉江泠,她跌倒了爬起来,自己拍干净衣摆,回到江公宅,如往常一样,背书,练字,吃饭。
江泠如今已经可以坐起来了,少年又长高许多,不过?如今没有宋氏为他置办新衣,他穿着短了一截的衣衫坐在书桌前?写字,临近叶秋水回家时的那段时间?他都会静不下心,等她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江泠才能静心看书。
“我回来啦。”
小姑娘雀儿似的跨进门,叶秋水先去洗了手,而后跑到他身边,问他现在看的是什么书。
“有不虞……之誉,有求全之毁……唔什么意?思?”
叶秋水认识的字多了,能读书,但是看不懂。
江泠将?书封翻给她看,“是《孟子》里?的句子,意?思是人生在世,毁誉参半,应当早做好心理准备,‘不虞之誉’即赞美,遇上时切勿过?多兴奋骄傲,而‘求全之毁’则是难以承受的打击与指责,若碰到了,也不用太气馁。”
“噢噢……”
叶秋水似懂非懂,笑了一下,坐在他身边,江泠合上书,听她絮絮叨叨说起铺子里?的事。
他抬眸,目光在叶秋水身上停顿了一下,突然问:“你今日遇上什么事了?”
叶秋水叽叽喳喳的嘴停住,“怎么这么问啊?”
江泠道:“你早上出?门时穿的不是这件裙子,手心还?有蹭伤。”
他心细,方才叶秋水坐在她旁边翻书时,江泠注意?到她刻意?避开掌心。
且她过?去最喜欢穿的鹅黄罗裙已经许久未见着了。
叶秋水眼神闪了闪,说:“就是……回来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江泠目光洞悉,静静地看着她,叶秋水有些心虚。
片刻后,他“嗯”了一声,示意?下人拿来药膏。
江泠将?帕子用热水浸湿,握着叶秋水的手,低头擦拭她掌心的血痕。
少年眸光专注沉静,眉眼锋利严俊,看着只?觉得生人勿近,但动作却很轻柔。
待清洗完伤口,又擦了药,叶秋水坐下来看书,江泠也重新将?目光放回到面前?的《孟子》上。
看上去,他对她的借口深信不疑,没有继续追问,叶秋水心里?松了一口气。
过?了片刻,下人端上晚膳,叶秋水瞄了瞄,疑惑,“怎么没有蜜糕,我想吃。”
江泠说:“我同他们说了,这一个月都不可以再做甜食。”
叶秋水叫冤,“为什么呀!”
江泠侧目看向她,冷道:“你长了三颗蛀齿,夜里?洗漱后是不是又偷偷吃糖了?”
被他说中,叶秋水想反驳又找不到理由,气鼓鼓地哼了一声。
江泠太了解她,对她的性?格了如指掌,不准下人再给她送糖吃,也不让厨房做甜食。
叶秋水愤愤不平,气得在江泠手上咬了一口,留下浅浅的牙印。
他冷淡依旧,说不给就不给,任她撒泼打滚都没有用,江泠在这些事情?上很严格,撒娇都不能动摇他。
夜里?,叶秋水背完书回家休息,江泠叫来府中的几个婆子,问其中一人道:“许妈妈,芃芃在外面是不是受欺负了?”
他开门见山地问,许妈妈神色为难,两?手握在一起,紧了紧。
芃芃不让她们将?这些天的事情?告诉郎君,但这哪里?瞒得住,她不说,郎君自有其他法子知道。
她挣扎片刻,抵不住少年洞察秋毫的目光,叹了一声气,说道:“这些天,芃芃得了王家夫人喜爱,拿了许多赏钱,铺子里的其他伙计眼红,时常围住她,骂她,还?抢她的钱。”
江泠眉心蹙了蹙,“骂什么?”
“这……”许妈妈有些犹豫,“说她……说她和江宅走得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还?拿了江家的好处。”
叶秋水不理会他们刻意?的编排与诋毁,谁骂她,她就骂回去,或是找掌柜告状,让他赶走那些不学技艺,反而明争暗斗,欺负旁人的伙计,只?不过?她是个孩子,说出?去的话?,不及他们人多声音大,渐渐的,铺子里?的伙计都孤立她,谁都不和她玩,也不与她说话?。
她回家,
刚走出?门没几步,便被拖到巷子里?,他们抢走她的钱,将?她推搡在地,而后一哄而散。
江家的下人驱赶过?,却遭到冷嘲热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