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尚有余温by帘重
帘重  发于:2025年0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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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屿薇眯着眼睛心想,这个孤岛不太坏。
余哲宁在上午的时候会用电脑、或者去一楼的多功能影视厅看看球赛或电影。中午的时候吃饭,下午的时候,余龙飞会冷不丁冒出来。
兄弟俩斗嘴几句,或者打一局马里奥的赛车游戏。
在此期间,她会识趣地退到房间外,做一些清洁工作。
墨姨教她用一些简单的电器,比如说如何用吸尘器的附加装饰来吸家具上的小小灰尘,如何按饮水机的除味功能,如何开资外线灯给衣服消毒。
贺屿薇见过一次他们的父亲,一个肩宽体胖,看起来就很气派,很上流社会打扮的人,从她面前昂首挺胸地走过去,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偶尔,一天结束的时候,墨姨会叫住她,询问“一切都好吗”。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是的”。
农家乐后厨暗无天日的繁杂工作,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
贺屿薇现在不用每天把手泡在冷水里,一遍遍地洗碗和洗菜,也不用试图笨拙地给各种土豆和黄瓜削皮的同时屏蔽任何流言蜚语。
远离柴火灶,她总是被火烤得微微蜷曲的额发重新恢复柔顺,指甲缝也不会总有洗也洗不掉的黑灰和辣椒粉末。
没人关注她,她也不再刻意地驼背。
但偶尔照镜子,贺屿薇条件反射般把长长的刘海儿拨到眼睛前,挡住目光。
还有另外一件事,余哲宁没有和她闲聊过。
他下达指示时很明确,态度很谦逊,但态度像一个陌生人。
像余哲宁兄长所期望的,两个高中同学在养伤期间互相解闷的场景根本就没有发生。
贺屿薇刚来的时候极度紧张,没敢好好地看余哲宁。
可是两人相处得时间挺多,偶尔,她会悄悄地打量他几眼。
余哲宁总是会心不在焉地盯着窗外。
她不由想起读高中的时候,他会用这种目光看着窗外,仿佛最期待的人在远方。
余哲宁的五官比高中时候更为俊逸,气质也更稳重。脚部受伤,让他短暂地失去身体上的行动自由,但也给他的英俊增加了脆弱感。骨裂似乎很疼,他一次都没有呻吟。至少在她睡在行军床上的时候一次都没听到。
贺屿薇在敬佩之余,也理解他的心情。
像余哲宁这种王子般明月清风的人物,肯定也讨厌“同学变保姆”的狗血戏码吧。她也不好主动解释自己是被强迫来做这份工作的——总觉得这个说法有点挑拨离间和冷漠似的。
虽然说车祸是一桩倒霉事,但贺屿薇心中微微地浮出一丝庆幸。
谢天谢地,需要照顾的人是余哲宁。他绝对是最理想、最通情达理和主动守分寸的雇主了。
三个月而已,她默默祈祷,时间很快就能过去。余哲宁只需要安心地养伤,忍受她三个月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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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周四那天,贺屿薇盘着腿坐在余哲宁的房间门口,翻着带来的那一本快要烂掉的英文词典。
今天背得是h打头的词根。
她专心致志做一件事时就会沉浸其中,对周围的环境没有察觉,因此,当有人陡然跨过她的膝盖走进房间,贺屿薇实在吓了一大跳,目光只看到裁剪精良黑色西装一角。
玖伯面无表情的。但李诀正用看奇葩的表情看着她。
“家里没给你椅子吗?”
余哲宁正在里面用电脑上网课,她很怕打扰到他,就退到门口,想着搬椅子会出动静,索性就坐在地上。反正,她白天刚刚用吸尘器吸了五遍地面,坐着也很干净。
贺屿薇连忙收好字典,慌乱地爬起来:“请问刚才的是谁?”
“还能是谁?”
她慢一拍醒悟过来。
哦,余温钧从洛阳出差回来了。
话说回来,那个兄长真的是……他各方各面的行为都和正常人不太一样吧?居然直接就从她面前跨过去,简直像路过一块石头般,就那么懒得说话吗?
但贺屿薇不敢问多余的问题,缩手缩脚地站着。
墨姨随后也出现了,说待会进去送茶。
贺屿薇有点紧张到结巴,她去送吗?
“当然。”墨姨嫌弃地说,“你现在不就是专门照顾哲宁少爷的人吗?”
开门之前,贺屿薇又踟蹰了一会,调整着手里的精美托盘,让它更平稳。
“打扰一下,墨姨让我端来茶和点心。”她一鼓作气地说完,闷头进来就先把余哲宁的瓷杯放在床上的临时小矮桌的左边。
因为要放茶水,再不得已地主动瞄了一眼访客。
余家三兄弟长得都颇为英俊。
最好看的,当属余龙飞,五官精致,但也有一股不好惹的戾气。
而余哲宁则是温润的少爷气质。
但评价完长相,所有人的目光肯定会情不自禁地落在余温钧身上。比起余龙飞的游刃有余,他身上的有一种杀伐果决的冷肃。比起余哲宁的聪明淡定,他身上又多了点举重若轻的骄傲。
关键是,这男人身上充满着浓浓的权力和金钱的味道,一举一动可以影响很多人的命运。
包括现在,余温钧一定知道她在偷偷地看他,但,他完全不在乎也不主动回应。
这人,在工作和日常生活中都很习惯于旁人窥探自己的脸色,还真是一个标准的上位者。
余温钧此刻只把注意力集中到和弟弟说话上:“这段时间先好好静养。你自己看着办,要不要办理休学。”
余哲宁皱皱眉,似乎是有点烦哥哥的多事。
他这透露出的浓厚不耐烦,也让贺屿薇内心终于有了实感——余哲宁和余温钧真的是亲兄弟啊!比起平辈,总感觉完全是两代人呢。因为气质和仪态很迥异。
“别小题大作的,我以前踢球,腿不是也受过伤?躺躺就好了。”余哲宁开口,“大三也没几门考试,我在家里能继续上网课。龙飞就在你耳边胡说八道,我不打算延期毕业。”
余温钧不发一言。表情跟以往一样不可捉摸。贺屿薇收回视线后准备溜走,正在这时候,他出声了。
“加牛奶。”
她怔了一怔,才意识到对方是跟自己说话。
银制托盘上,是墨姨让她端来的两杯茶。似乎不是什么名贵茶叶,而是路易博士茶。路易博士茶这东西她从来没听过,墨姨说是原产于南非的红色灌木,也是南非的国宝茶,有促进伤口愈合的功效。
墨姨冲泡的时候,她好奇地凑近闻了闻,有一丝烤木头的香甜味道。
不过——往茶里加牛奶,能好喝吗?
贺屿薇转过头,想问需要加冷牛奶还是热牛奶。
但余温钧吩咐完后的目光根本没有看她,余哲宁倒是望她一眼。
“还有,你究竟使了什么手段让贺屿薇来家里做这份工作的?唉,没有威胁她什么吧?我都反复说过,我俩并不熟,就是那天在农家乐吃饭偶然遇见。”
他们说到自己!她是应该搭话,还是应该悄悄走开呢?贺屿薇瞬间想逃走。而这也是余哲宁第二次呼唤她的名字,心跳突然变得很快。
“你们相处得怎么样?”余温钧居然也就这个话题聊起来。
余哲宁先用眼神安抚了一下贺屿薇:“她很好。只是家里突然多了一个女孩子,我自己有点不适应。而且毕竟是同学,让她照顾我,总觉得有点屈才。”
这就是贺屿薇所了解余哲宁。
他虽然带着距离感,但绝不会让别人下不来台。贺屿薇暗自感激。
相比他,兄长的表情却有点莫测高深。
“你最好提前适应家里有女人的情况。因为,栾妍下个月回国,说要来咱家里住。”
贺屿薇还在思考着“栾妍”这个陌生但又好像不那么陌生的新名字。余哲宁却很明显地愣了下,侧脸好像打下深深的阴影。
“哥,也不用这么敲打我吧?还是说,你在担心什么?”余哲宁嘴角下沉,却笑着反问,“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这几年并没有和栾妍联系。”
余温钧不语。
一阵让人忧虑且带着敌意的漫长沉默。
兄弟俩同时凝视着彼此,这让旁边来不及逃跑的第三人如芒刺背。
贺屿薇深深感觉错过了离开的最佳时机。
唉,无比后悔刚刚自己的多嘴。茶里加冷热奶的这点小事,她出门去问墨姨不就可以了?但她从小被规训过,不打招呼或当别人没明确允许时,就不可以贸然离开。
贺屿薇的手在裤子上反复擦了擦:“我,我出去拿牛奶。”
她的声音太轻了,而兄弟俩早就已经把这种小角色忘在一边。
余温钧以耐着性子哄小孩的冷静口吻说:“你的脚伤需要静养。这就是我唯一担心的……”
余哲宁说:“少来这套!”
余温钧神色不动,再说:“你应该知道栾妍这次回来,是打算和我继续履行婚约……”
“她是你的未婚妻,她喜欢你。别说的就像这事跟你无关似的,哥,如果你对我有任何担心,我今晚就飞三亚。把这里留给你——嘶啊!”
余温钧似乎突然不耐烦起来,直接在余哲宁还打着石膏的伤腿上一拍。余哲宁顿时疼得抱住腿,脊背整个弯下去。
而贺屿薇也吓一跳。
她忘记害怕,不假思索地拦住余温钧,近距离看着,兄长的眼神似乎表现出一丝淡然的轻蔑感。
“首先,我不允许别人打断我说话。其次,我年底工作很多,回家不想陪小孩玩阴阳怪气的这套。”余温钧说话的声音清晰自然,让人动容,“我也只是遵守约定。你想取而代之吗?随时欢迎。说让你去三亚只是担心你的脚伤,那里适合疗养,但你不愿意也就罢了。哲宁,你在床上躺着的时候最好祈祷自己车祸这事和栾家没关系。”
“什么?我的车祸和栾家又有什么关系?是你在生意场上得罪的仇家太多了吧?”余哲宁嘴上寸步不让,脸色却几近透明,因为余温钧的手还死压在伤腿上。
贺屿薇几乎用尽力气把余温钧的手往上抬,但怎么都拉不动。她急说:“董事长!请你放手!余哲宁的脚受伤了,你让我来不就是为了照顾他的吗……”
余温钧在她提高声音开口的时候立刻就对上她的视线,贺屿薇此刻正紧盯着他,仅仅是双目接触,就只觉得心脏猛然一停,呼吸都不畅了,明明害怕得想把眼睛挪开,却又管不住自己。
“求、求你不要按。他很疼的!”她的声音在颤抖。
余温钧终于缓缓地松力道,抬起一根修长的指头,默指了一下门口的方向。
应该是让她滚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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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九点,余龙飞正好回来,听到哥哥出差回来就晃晃悠悠地上楼。
电梯口,李诀和墨姨正低声聊闲话,玖伯沉默地站着。只听门一响,新来的小保姆就跌跌撞撞地抱着托盘从里面猛冲出来。
她在众人伢然的目光中,意识到自己脸上的表情很慌张。
“余董事长刚刚用手打了余哲宁的腿……”她下意识地说,简直像是告状。
听贺屿薇说完经过,所有人都露出不以为意的表情。
“哦,这点程度算什么,等他用鞭子抽哲宁才算是新闻。”余龙飞笑着说,他们兄弟从小就是这种以暴制暴的相处方式。
当然,主要是余温钧不耐烦的时候会直接对两个弟弟施加暴力。
比起哥哥在里面吓唬余哲宁,余龙飞新鲜地看着眼前的那一张脸,小保姆平时总是垂着头,但此刻睁大眼睛,锁紧眉头,彷徨不安地站在一边,倒是有一种古典的我见犹怜味道。
他转了转眼珠。
余龙飞先找个理由打发走墨姨,随后说:“那个,叫贺什么的小保姆,我告诉你一个我们家不为人知的家族秘密吧?”
贺屿薇还在不安地看着门,此刻转过头。她太瘦了,身影显得很单薄。
余龙飞煞有其事地说:“你不觉得,我哥很怪?”
这样评论自己的雇主有点惭愧。但她的表情显示着内心真实的所思所想。
是的,贺屿薇也这么认为!她觉得余温钧和想象中的有钱人有点不太一样。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余龙飞忍住腹中大笑,他冷着脸说,“其实,我哥在几年前做过脑科的手术,他的前脑岛被切除了一部分。因为手术的关系,我哥丧失了很多正常男人的感知功
能。所以,咳咳,我哥日常没有什么表情,他是个面瘫。”
李诀最初听到“家族秘密”时脸色一变想拦住余龙飞,此刻却苦笑。唉,余龙飞是胡说八道拿别人寻开心呢!
但贺屿薇也不是傻子。
“……哦,哦。”她假装自己信了。
余龙飞一本正经地说:“你不信?嗯,你看我哥经常穿花里胡哨的衬衫吧?这符合他的气质吗?其实是因为他是色盲。除了无法分辨颜色,他也没法感受别人的情绪。我哥生意做得特别大,别人觉得他个性天生如此。只有我们家里人知道,他以前不是这样。他以前,哼,咳咳,很温柔地。”
他语气里的肯定让贺屿薇半信半疑,但当她的求证的目光向旁人看过去,李诀也只是眼观鼻鼻观心,而玖伯懒得搭理这群年轻人胡闹。
贺屿薇也有动摇。
她试着推理:“所以他刚刚动手打他弟弟,是因为不知道别人也会感到疼痛。他没有感知别人情绪的能力吗?”
余龙飞简直被她的天真弄得要笑出声。他把脸一板,故弄玄虚地说:“嗨!我跟你个小保姆说这些干嘛。得了,今天是我多嘴。你就当根本没有听过这件事!走吧走吧。”
李诀终于也咳嗽一声,他轰她:“你不是说要拿牛奶?赶紧去。”
等贺屿薇找墨姨要了冷热两种牛奶再托着托盘上来,门口的李诀和余龙飞已经都不见踪影。
房间里已经只剩下余哲宁一个人。
他孤独地靠在沙发,单手托腮,目光看着窗外。
余哲宁桌面的杯子里茶叶一点都没动,但另一个位置的茶叶被一滴不剩喝完了。
她离开之后,他们兄弟间似乎没有起更剧烈的争执。仔细想想,余温钧刚才拍余哲宁的那一下肯定控制着力道,余哲宁除了喊痛也并没有反抗,似乎习惯哥哥的粗暴作风。
贺屿薇蹲下身收拾杯子,等靠近余哲宁,轻声地问他的腿还疼不疼。
“对不起,把你牵扯到我和我哥的事情里面。”沉默了片刻,余哲宁苦笑。
贺屿薇记得,高中的时候,余哲宁存在的本身就是个传奇。一个权贵家的小儿子,怎么就不明不白地去河北小城高中里念书?
现在,贺屿薇好像有点看透谜团背后的豪门争端——余哲宁和他的家人,更确切地说,是和余温钧之间起了什么不可调和的冲突。
而这个冲突中,还裹杂着叫栾妍的神秘女孩子。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呢?
“我哥嘴里那个叫栾妍的女孩子,是他的未婚妻。”在沉默中,余哲宁突然间开口。
“虽然是我未来的嫂子,但是,她就比我大半岁,和我是一个高中的。而我当时才十六岁,喜欢上了她,在她和我哥有婚约的情况下向她表白了。而这件事暴露后,他们的婚约暂停,我无地自容,便提出要转学去外地,嗯,就去了你们学校。”余哲宁打开双手,伸了个懒腰。
实在把丑陋的秘密憋太久,需要一个出口。
“栾妍当时就狠狠地拒绝了我,她现在在洛杉矶读大学,毕业后就要和我哥结婚了。”
他似乎在等她说什么,但面前的女孩子一声不吭,只是用抹布柔和擦拭桌面,直到恢复一尘不染。
“对不起。”贺屿薇最后说。
“你抱歉什么?”余哲宁诧异地说,明明神情那么悲哀,但男生的脸上却还挂有温柔的笑,“这事和你没关系。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你可以看不起我,但千万不要同情我。”
不是这样的。贺屿薇心里说,她绝对不可能看不起他。
她只是很抱歉。
抱歉自己没办法强硬地拒绝这份工作邀请。很抱歉她现在找不到合适的话安慰余哲宁。很抱歉她只是个自顾不暇的棋子。
“那个……”她笨拙地转了话题,“你还需要喝水吗?”
“嗯,来杯苏打水吧。瓶装的,不需要倒在杯子里。”余哲宁也就着她说。
贺屿薇托着空托盘准备离开,又被叫住了。
“谢谢你能来照顾我。那天晚上在农家乐看到你,我还挺开心的。我觉得,咱俩是朋友。”
他们站在那里,看着对方。然后他让贺屿薇走了。

贺屿薇的晚餐一般是余哲宁营养餐的陪餐。
今晚的食物是和牛汉堡和薯条,余龙飞点名要求的,前些日子的饮食太清淡,年轻人总是需要点垃圾食品开胃。贺屿薇也被分了一大盘金灿灿的薯条,可是,她没有什么胃口。
她脑子里反复想的都是刚才余哲宁的话。
最老套的禁忌剧情,弟弟喜欢上了哥哥的女朋友,发生在现实当中。
贺屿薇一方面有点莫名的惆怅,因为知晓余哲宁有心仪的女孩,而另一方面,她忍不住好奇叫栾妍的女孩子,也就是余温钧的未婚妻,会是什么样的人?
她战战兢兢地想着那个气势相当惊人的兄长。
强势男人所喜欢的,通常是女性气质也很强且和他年龄和心理素质相当的人。余温钧今年好像是28还是29啊,没想到,他的未婚妻居然是和余哲宁差不多岁数的女孩子。
两人订婚的时候,对方还是未成年吧?还是说,上流社会结婚都这样吗?
余龙飞说他哥脑子被切了的话,是真是假?
贺屿薇把薯条在盘子里摆成一个“囧”。她摇摇头,抛弃一切杂念,再把食物和想法都吞到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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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睡前,贺屿薇扶着余哲宁坐回床上。
按下按钮后,窗前的滑轨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电动窗帘自动拉上。她开始收拾床头柜,看到倒扣着一本教材《会计学原理》。
余哲宁在名牌大学读的是双学位。她曾经对着电脑屏幕瞥过一眼网课的ppt,都是写得中文,但一个字都看不懂。说起来,余哲宁高中时期的成绩就很好。
“我今晚要熬夜做一个课程作业。不管怎么说,我都不想办休学,让我哥和龙飞他们看笑话。”余哲宁说,“你在外面先睡吧。”
贺屿薇平常都是默默听从吩咐,从不多嘴。可是今天,余哲宁主动告诉她栾妍的事情,两人的距离好像稍微拉近了点。她首次提出不同意见。
“养伤期间还是得多休息。而且,我觉得你不用太听你哥哥的话。”
余哲宁不解地看着她。
贺屿薇一五一十地把余龙飞的瞎话告诉他,边听边留意他的反应。而余哲宁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熟悉笑容,那个英俊温和又有点调侃的高中男生回来了。
她迟疑地说:“是假的吧?”
一听就是百分百的谎话吧?什么大脑受过伤,没办法感知别人的情绪,什么狗血的韩剧剧情?他哥简直比南护城河里的老鳖还健康!余哲宁默默心想,可是,他今天确实很想在贺屿薇面前狠狠踩一脚哥哥。
“龙飞平常说话没几句真的,但他说的这个情况确实是实话。”他一本正经地说,再用手指指着太阳穴,“我哥的大脑就是有点问题。”
余哲宁这么肯定后,贺屿薇立刻越过一切怀疑,百分百地信了他的话。
这是另外的豪门秘闻吗?余温钧别看仪表堂堂,脑子被切掉一块啊?天啊,这倒是完美解释了他各种古怪行为。
她担心地问:“到底是什么大手术啊?要切脑子。”
余哲宁不得不用书盖住笑脸,含糊地说:“反正就是……切了。”
“既然这样,你就在有限范围内和他交流就好了。”她欲言又止,“而且……”
余哲宁不笑了。
他敏感地意识到,贺屿薇大概还想继续追问栾妍的事。
余哲宁是在栾妍马上回国的消息冲击之下,把过往的事情全盘托出,因为想找个沉默的倾听者。但是,这不代表他允许别人妄加猜测和讨论自己的私事。
实际上,他在把事情告诉贺屿薇的瞬间就深深地后悔了。
此刻,余哲宁很提防地看着曾经的高中同桌,随时准备让她闭嘴。
“那个,你家的很多事……我是完全不知道。”女同学低着头,继续一丝不苟地整理着床铺的垫巾,乱糟糟的头发下面露出柔软后颈,“但是,谢谢你刚才说的那句话,嗯,就是那句你说把我当朋友的那句话。我,我绝对不会把你今天
告诉我的话告诉任何人。咳咳,你哥哥脑子有病的事,我也绝对不会告诉别人,所以那个,晚、晚安。”
贺屿薇斩钉截铁地说完后就感到害臊,立刻转身逃开。
余哲宁已经笑得弯下身体,教材书都随之落地,依旧是……很神奇的女同桌呢。他在秦皇岛借读半年,唯独对她的印象极其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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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家原本是三子一女。
余温钧身为长子,一直被父母着重栽培,很小的时候就被带去叔伯之间的酒局,小男孩那时候就在各方各面被寄予厚望。排行第二的是余龙飞,一直是哥哥的跟屁虫。
余哲宁是最小龙凤胎里的年长的一个,只是妹妹没活多久就因病去世。
这件事直接摧毁了母亲的健康,随后去世了。而他从此也活得像个隐形人。
余哲宁郁郁寡欢,直到他升上高中,遇到一个如同阳光般光彩夺目的少女。那是栾妍,他哥哥的未婚妻。
但是,栾妍和哥哥的关系似乎相当冷淡。即使在订婚宴上,栾妍都抱怨对余温钧的不满,还说两人的婚约都是家庭安排。什么十七岁就订婚,简直不可理喻。
冲动之下,余哲宁对栾妍告白了。
但对方受惊地摇头,她说自己只是很介意余温钧放不下他的前女友,因此心有芥蒂。而最可怕的是,余温钧无意间听到他们的整场对话。
无法面对哥哥和栾妍,余哲宁提出转学,他甚至无法待在北京的其他学校,而是跑到秦皇岛借读。
也就是在那兵荒马乱的时候,他遇到了贺屿薇。
因为她只是一个阴沉、寡言和毫无存在感的平凡少女,从不打探他人的事情。也只有和她相处,不会刺伤到城市少年受伤自尊心。也只有和她在一起,余哲宁会露出点真实的心情。
他会和她开玩笑,看着她手足无措的模样。
贺屿薇是教师子女,两人经常一起回她奶奶家参加补习,班级同学都流传他俩在“交往”。
余哲宁自然也知道这流言,但没当回事,他反正只是个借读生,从不打算在这个小城里多留。他和任何人都保持若即若离的距离,只是对女同桌温柔点而已。
没想到,不告而别的人却是贺屿薇。
某次课后补习,数学老师接到一通电话后立刻就把贺屿薇扯出座位,其他老师则火速地送她前去医院。
贺家着火了。
救护车直接把她爷爷奶奶拉进重症监护室,爷爷因为有基础病而在半个月后去世,奶奶在短暂地好转后也无法离开病房,撒手人寰。
随后,全校师生号召为贺屿薇捐款。也就在这时候,余哲宁被哥哥接回北京。
两人直接断了联系。
余哲宁原本以为早把这一段秦皇岛的借读经历忘记了,没想到在农家乐,她虽然戴着口罩,他一眼就认出她,并将她的名字脱口念出。
女同桌对她自己的事情绝口不提,但这些年肯定受过不少苦吧?余哲宁虽然很讨厌哥哥的专断,却也默许贺屿薇来当自己的保姆。毕竟,这总比她在穷乡僻壤的农家乐当个卑微女服务员的日子要舒服多了。
只不过,哥哥为什么要让贺屿薇来照顾自己?
余哲宁心有疑惑,这是一种监视,还是什么呢?他从来不了解哥哥。而余温钧也很少让人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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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姨也慢慢觉得,这个新来的小保姆有点不一样。
她拐弯抹角地打听贺屿薇来余家之前的经历,贺屿薇老老实实地都说了。但也就三句话。
“爷爷奶奶去世后,爸爸中风瘫痪”,“我辍学在家照顾”,“爸爸去世后,我来到农家乐”。
墨姨问贺屿薇,为什么不继续回去读高中,贺屿薇只挤出两声有气无力的呻吟。
在校长的盛情关心下,贺屿薇也试着回过校园,校长说帮她重新安插到高二的普通班级。但她抱着书本重新站在新班级的后门,手脚沉重,怎么都没有力气推开那扇虚掩的门。
“我只要走进去,老师会停止讲课,大家也会看着我,而我又要做自我介绍,那种感觉想想就可怕。”贺屿薇打了个冷颤,感觉自己就像开灯后在地板上乱窜的蟑螂。
她从高中的走廊里落荒而逃了。
墨姨就和曾经的非叔一样,完全不理解这种可耻可悲的鸵鸟心态。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就仅仅为这理由就不去念书?你也算是书香门第家庭出来的女孩子,高中都没毕业,以后能干什么正经工作?我看你平时总拿一本英文字典翻来翻去的看,还是喜欢读书的吧?”
贺屿薇干巴巴地说了句“嗯”。
墨姨瞪着贺屿薇。
这是一个不上台面、内心敏感脆弱,很容易受他人影响的小姑娘。这样的女孩在小城市有很多,就像千千万万,普通且不被重视的姑娘一样,但是,她们内心至少还有一点点的欲望、渴求和憧憬。
眼前的女孩绝对是一个例外。
她工作踏实认真,但整个人同时散发出一种超级封闭,睡不熟叫不醒似的气息,沉默寡言,完全没有青春少女的活力。除了余哲宁,贺屿薇从不浪费任何时间和任何人沟通,多问几句私事,这个小保姆就会散发出能量极低的疲倦感,低垂着头。
墨姨算是余家老资历的佣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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