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夫妻人生小记by陈财主
陈财主  发于:2025年0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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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口的保安对周长城说:“周工,你爱人在门口等你。”
周长城从伏案的办公室抬起脑袋,谁?小云!她怎么来了,中午正是下班生意好的时候,发生什么事了吗?他没管手上的活儿,丢下笔就往外头小跑出去。
周长城着急忙慌地出来,瞧见万云正和肥伦闲闲地说话,心里的那点扑通才往下平复了一些,还没走前就喊起来:“小云,怎么啦?”
“城哥!”万云一见他就露出笑,又跟肥伦说再见,走几步过去,才小声说,“就是想你了。”
两人不顾旁边还有人看着,拉着手,找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开始说话。
半中午找过来,肯定是发生什么事了,周长城半搂着她,温柔地问:“到底怎么了?”
万云这才把答应袁东海来店里的事情说了,声音闷闷的:“城哥,我真是脑子发热了。跟他谈条件的时候,还觉得自己井井有条,算得清清楚楚。等袁东海一走,我就开始忐忑、不确定起来。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可是生意确实很一般,我有点担心,我们究竟能撑多久。你看,像是这个时间段,正是生意好的时候,可我们那里,光是彩霞和小彬两人都能忙活得过来,我走开也没关系。”
周长城听完万云的话,也认为事情颇为棘手,金钱和人情混在一起,从来都是复杂的,可最近这几个月,他看万云为了餐馆的生意辗转反侧,头发都掉了不少,他成日在昌江从早忙到晚,也帮不上什么忙,斟酌又斟酌才开口:“既然答应了他,就让他先搬进来吧。大家说起来也是熟人,知根知底的。反正店是你的,后面袁东海如果真有什么过分的举动,我们把他赶出去就好了!你脸皮薄,我替你赶!”
还没开始合作,就要开始打算最坏的后果了。
“开这个餐馆,我感觉自己变了许多,做事情都不如以前笃定了。”万云有些怀疑自己的本心,没想到在实际生意面前,还是选择了屈服。
周长城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话,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就说:“都是为了生存下去。你尽力了。”
万云鼻子发酸,为了自己的变化,伏在周长城肩头,小小哭了一会儿,哭完继续回餐馆上班,拿着那两块木板在门口招呼客人。
不过,令万云心中感到温馨的是,桂春生知道了她的快餐店生意不好,就在他所任职的报纸副刊上,写了个餐厅合集的文章,标题就是《海珠工业区平价实惠快餐店排行榜单》,名列第一的就是万云的云记快餐,也算是他利用自己的职权,小小地为小辈谋了一点福利。
因为桂老师这篇文章的缘故,万云的快餐店生意有了点儿起色,不过这种起色并不显眼。她把那份报纸裁剪下来,用相框挂在餐厅的墙上,对每一个来吃饭的客人都说:“看,我们餐厅好吃是上了报纸的!下回记得带朋友过来!”
那时候能登上报纸和电视,是很威风的事情,所以云记快餐在周围一些固定的客人中,慢慢开始有了点小名气,一说起来,就说是报纸上都说好吃的快餐。
而袁东海在那日后,跟万云签了提成协议,放弃了原先的板车,也搬入了万云的快餐店,他主要是卖早餐,还是老几样,汤米粉、包子和鱼丸,尽量不和万云的卤蛋小食重复。而到了中餐,他这个摊子是收起来了,因为袁东海要上楼去睡大头觉,下午又下来卖晚餐。
袁东海真是托了万元的福,他的串串生意减少了,但总体的生意流水上来了,一个月高峰的话竟能达到一千八。主要是因为附近的早餐大多都是推车来卖的,极少有像袁东海这样,餐厅里还有几张桌子,能让客人坐下来吃,就这几张小桌子,成了他为数不多的优势。
袁东海生意好,万云也高兴,这意味着自己的抽成拿得多。
就为了这个抽成,万云都觉得从前的口角值得原谅。
不过,林彩霞有意见,因为袁东海的客人要是弄脏了桌子,是她收拾的。
为了哄好林彩虹这个妹妹,袁东海每月掏出二十块钱给她,说是她的辛苦费。
胡小彬见状,立马挺着胸膛说:“海哥,你要是补贴我二十块,我也每天早上给你擦桌子倒垃圾!比林彩霞还勤快!”
林彩霞立即和胡小彬斗起嘴来:“你少在这里抢我工资。云姐平常教你做菜还不满足吗?往后你都是大厨了,还抢我这二十块钱的蝇头小钱。”
胡小彬被林彩霞一顿抢白,嘿嘿笑,不好意思说:“云姐教我做菜是很好,可我还是想多赚点钱。”
“哼,谁不想多赚点钱?”李彩霞把袁东海刚给过来的二十块塞进裤兜里,“胡小彬,你说你要赚这么多钱干什么?是不是要储老婆本?”
“胡说,胡说!我都没有女朋友!”胡小彬被林彩霞逗得脸都红了,甩着手上的扫把,“我要给我家里寄钱的!我奶奶老了,我弟弟妹妹还在读书呢!”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是个大孝子!”林彩霞不逗她了,哼着歌儿,无忧无虑地用鸡毛毯子扫着铁橱柜的灰尘,想着多出来的二十块可不能让她姐存到存折里去了。
万云和林彩虹说好,每个月只给林彩霞留三十块钱零花钱,其他的工资全存入存折里,不到彩霞手上,存折放在林彩虹那儿,所以林彩霞手头的钱一直都是很有限的。
这种年轻人的斗嘴,每日都上演,文斗非武斗,无伤大雅,万云都习惯了,只是笑。
就在万云不停调整平衡自己店里生意和内心的时候,桂春生晕倒,被送去医院了。
周长城刚和香港那头开完会,回去就接到了桂春生报社的电话,问他是不是桂老师的亲戚,急急地说桂老师突然晕倒,被送去了医院:“我们翻到他的电话本,上头写着如果有事情,第一个电话要打给你。”
“是是是,我是!”周长城立即站起来,打翻了桌上的水杯也顾不上了,“他怎么了?身体情况稳定吗?在哪个医院?我马上去!”
“不知道情况,已经被救护车接走了!你最好带点钱,恐怕要住院!”电话那头大概是桂春生的同事,终于联系上了人,赶紧给周长城报了个地址。
周长城挂了电话,摸出口袋里的五十块钱,又跑去找同事借了两百,临时临急请假,冲到云记快餐,还未进门就叫:“小云!”
万云拿着把尺子在量厨房那个空位的尺寸,之前想在这儿放个冰柜,但现在生意一般,计划只能往后推。
“城哥?”万云从厨房踏出来,看他跑得一头汗,还大喘气,惊诧问道,“怎么了?”
“拿两百块钱,快跟我走!”周长城一把拉过万云,“桂老师进医院了!”

第164章
周长城和万云夫妇赶到医院急诊门口去的时候,抓着路过的护士就问是否有个叫桂春生的中年男人被送了过来,是救护车从报社接过来的。
他们打听的时候,就有两个男人从后头走过来问:“哎,你们是桂主任的亲戚吗?”
周长城和万云回头,急得口干舌燥:“是是是!”
“我们是桂主任报社的同事,他晕倒时,是我们送他过来的。”戴眼镜的男人说,又指着旁边平头的同事介绍,“我叫安国,这是我同事阿蒋。”
“两位,大恩不言谢!”周长城对面前两个略微有些面熟的男人拱手,急着问,“桂老师怎么样了?”
“还在急救室,医生刚刚说打过针了,血压很高,有点低烧,吃过药,还在半昏迷的状态,要观察。”说话的是阿蒋,“进医院了,桂主任估计要受点罪,不过医生说送来得及时,没有生命危险,也没有到中风的程度,只是过两天等他好点了,还要再检查一下心脏。”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
万云这才想起,眼前的两个男人,就是他们刚到广州时,在楼梯口处说桂老师小话的那两人,没想到还在桂老师手底下待着,也有好几年了,不过现在不是扯前尘往事的时候,也没什么好扯的。
看到周长城和万云来了,送桂春生来医院的阿蒋和安国也算是放下一桩大心事,刚刚桂主任捂着心脏晕倒,打碎了桌上的杯子,吓得他们魂都没了,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把人从三楼办公室背下来,上了叫来的救护车。
初夏的天气,这两个男人出了一身汗,总算见着桂主任亲戚了,来了就好,不然他们两个作为下属,在这里好多事情实在不好做主。
周长城和万云得知桂老师的情况大体上还算稳定,那颗心放回肚子里,这才有功夫感谢面前的两人。
安国和阿蒋看样子也没有特别要邀功的意思,互相看一眼,由安国先开口说:“不过,桂主任前头还有些费用要结,住院先交押金,病房那头,你们看是...?”
喔,这个,周长城立即反应过来:“好,我跟你们一起去,在哪里缴费?”
安国一听,立马带周长城去收费窗口,让万云和阿蒋在观察室的门口等着,以防医生出来叮嘱医嘱。
周长城从兜里拿出带来的所有钱,把救护车和急救的钱付了,还有一些是安国他们代付的,也都还了。
收费员手上快速写单,头也不抬,对周长城说:“这个病人从抢救室出来后,今晚就住在后面那栋大病房里,目前还有两个空床位,你们要陪护吗?”
周长城想了想问:“有没有人少些的病房?”他记得以前桂老师都是尽量找单人间或双人间的,桂老师喜欢安静,他不一定会愿意去大病房。
那收费员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了眼眼前的家属,提醒道:“二人间的病房是有,但收费高。”也是他们幸运,如果遇上病人多的时候,这种双人间或单人间的病房都是优先高干和有关系的人,有空余才能给到桂春生。
周长城看了收费员递过来的价格单子,还给她,说:“劳烦你帮我安排一间二人间的,”又把手里的钱递过去,“剩余的押金,今晚我过来交齐。”
不单只收费员,就是安国都多看了周长城一眼,这亲戚对老桂也够大方的。
周长城不是要摆大款,只是单纯认为桂老师这人在衣食住行上是颇有些个性的,他享受惯了,就是住了几年的牛棚,也没有把他这种习惯给改掉,何况病中若是对病房不满意,还得换地方,太折腾病人了。从前周长城照顾过生病的周远峰,知道生病的人性情不容易哄,有点不顺利的地方,立即就能闹起来,他这也是防患于未然,现如今他们也能多少回报一点桂春生了。
万云在急诊那头等着周长城和安国回来后,忽然问了一句:“除了我们,你们报社还给谁打电话了吗?”
阿蒋摇头,说:“我不太清楚,送桂主任上救护车之前,我只记得,当时另一个同事着急忙慌去翻他的电话本,第一页就写着是周长城的号码,下头还有一行字,说是如果自己有事就打这个号码。其他就没有了。”
听完,周长城和万云对视一眼,那就是裘阿姨也没有通知。
“我现在就去给裘阿姨打电话。”万云轻声和周长城说。
但偏偏现在在临近中午的时候,裘松龄不在办公室,她办公室接电话的下属说是出去吃饭了,让万云留言。
万云说:“麻烦你和她讲,桂老师有突发情况被送进医院了,请她今天有空来医院一趟。”说完又把医院的名字和地址告诉了对方,“让她直接来急诊门口就行,周长城和万云会在这儿等她。”
“好,等裘小姐回来,我马上和她讲。”电话那头的女下属收了线。
趁着万云去打电话,周长城问眼前的两个男人:“听两位说,是桂老师情绪激动引发的血压高升,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平日里桂老师是有脾气,但这两年生活越来越趋于平静,很少有这样大动肝火的时候。
此时刚好万云也小跑回来了,听到他们在说桂老师一大早就晕倒的事,开腔时就带了点先入为主的不客气:“是报社和工作上有什么事,刺激到他了吗?”
不然她也想不出其他的理由来。
“不不不!不是我们工作上的事。”阿蒋连连摆手,和安国面面相觑,两人脸上都有种窥见别人隐私的尴尬,对万云的态度也来不及计较了。
安国从兜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传真纸,递给周长城和万云,不好意思说道:“我们在送桂主任来的时候,他手上就攥着这张纸。我和阿蒋...也看了两眼。”又赶紧换话题,“你们看看,纸上面提到的名字,你们认不认识?”
周长城和万云疑惑地接过来,快速地扫了一眼,上头只有几段文字,但字字沉重。
“爸爸:
三月份,世明与友人在加拿大冒险爬山途中,失去踪迹七日,迷失在山野中,后发现身体失温而亡。
经热心华人和警察的帮助,已找到弟弟尸体,并于当地时间四月十号在蒙特雷火化。二叔和堂弟世坤已从加州飞往蒙特雷,本月下旬会将其骨灰送返香港,计划葬于背山面海的将军澳永远坟场。
世明自幼喜爱山水,青年时期又酷爱野外徒步,希望他会喜欢这个地方。
闻此噩耗,妈妈已经几日吃不下饭,双眼哭肿,无法站立,视物不清,只以粥水吊命。但请勿担心,淑薇与孩子们在旁照看,愿天父怜悯,恳求她仍有求生之心。
爸爸,抱歉没有第一时间告知您,事情来得太突然,所有人五内俱焚,措手不及。
新加坡清姑处,我亦致电,她与姑父将携表妹返港,送世明一程。
爸爸,弟弟已逝,请您千万保重自己,你我均要节哀。
愿世明安息。
儿世基敬上”
“另,附上二叔为其在《华人早报》刊登的讣告一则。”
不过讣告并没有在这张纸上,想是遗落在桂老师办公室了。
上头那些墨黑的字,让周长城和万云的心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抓住,拧紧。
桂世基和桂世明,是桂老师的两个儿子,他们夫妻只听过名字,没有看过照片,也没有见过真人,桂老师不怎么提起在港的家人,实在是陌生,但隔着白纸和重重距离,也能感受到其中的哀恸。
安国和阿蒋两人自然也是感知到了周长城万云身上逐渐加大的沉重,都说:“既然你们来了,我们就放心了,桂主任就交给二位了。今天还是工作日,我们也得回去上班。等过几天,桂主任身体状况稳定一些,我们报社的领导和同事都会派人过来看望的。”
周长城和万云收好那张纸,对着安国和阿蒋两人谢了又谢,说等闲下来定要请他们吃饭。
“不用,不用,太客气了!都是应该做的!”安国和阿蒋边退边摆手,忙忙拒绝。
等这两人走后,周长城和万云才互相扶持着对方,找个木头椅子坐下,双双沉默,再看一遍纸上的字,又看了眼急诊室里还在观察身体状况的桂老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实在不知要说什么。
裘松龄过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午饭的点,桂春生还出来,她在急诊门口找到弯腰塌背的周长城和万云,蹬着高跟鞋快步走过去,厉声问:“阿桂是什么情况?”
恰好有个负责急救的医生路过,周长城认出了,拉住他,问桂老师身体观察得如何了。
那医生和早上的安国转述的话一样:“该病人还没有完全脱离观察期,目前看是没有脑出血,但是心律很快,也有不齐的情况,应该是受了较大的刺激。专心在医院住几天,好好检查一下,该吃药吃药,该休养休养。饮食清淡,更不要和他吵架,避免引起情绪波动。”
“好,多谢医生。”
这些话从穿白大褂的医生嘴里说出来,不知道为何,就是比安国的转述要更为令人安心。
留得命在,就还有希望。
“什么刺激?”等医生走开后,裘松龄又折身问周长城和万云,“你们知道什么原因吗?”
周长城从裤兜里掏出那张折成四方形的纸,递给裘松龄。
裘松龄此时已经没有平日的优雅放松,眉头紧皱,脸上纹路略深,终究是看得出年纪了,越看传真纸上头的字,她的脸色越重,最后甚至有些发白,万云赶紧搀扶了上去。
裘松龄把一部分身体重量压在万云的身侧,把纸递给周长城,吞了吞口水,似乎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手指无力地指了指面前的木椅子,示意万云扶她过去。
等坐定后,万云小心地问:“裘阿姨,这个世明,就是桂老师的小儿子吗?”
“是。”裘松龄疲惫地应了一声。
一时间,三人都对桂春生同情了起来。
十几年未曾见面的儿子,总以为有机会再见,总以为还能有其他的时机,没曾想,竟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一大早受了这样的刺激,任谁也会受不住,何况是身体状况本就需要平和的桂春生。
三人互相鼓励着对方,商量着如何照顾和安慰桂老师,都等在急诊室门口。
周长城这时才发现裘阿姨和万云两人的手都在抖,他赶紧握住她们的手,沉声说:“我们不能慌。”又用眼神示意万云,桂老师和裘阿姨都五十了,虽然看着都算康健,但小毛病是不少的,指望着他们两个年轻人呢。
自己是男人,到了要撑起家的时候了。
裘松龄深吸了几口气,把高跟鞋脱了丢到一边,双脚踩在地上,感受着冰凉的水泥地板,也不在乎脏不脏,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医院里浓烈消毒水的味道刺激了她的肺,让她呛咳几声,但最终还是稳定了下来,把手从周长城温厚的大掌中抽出来,来回重抚自己的面孔,口红都散开了,过了会儿,终是恢复了骄傲和镇定。
“裘阿姨,桂老师在广州还有其他亲戚吗?他是不是还有个妹妹叫桂裴雯?”万云记得桂老师说过这个妹妹,但极少往来,他妹妹的一家住在荔湾的大房子里。
裘松龄应该很了解桂春生家里的情况,一听到桂裴雯这个名字,脸上不自觉带了点厌恶的神色出来,立即摇头说:“不必通知她,阿桂应该也不会想见她。”
万云就没有再细问,想来是桂老师在广州的亲戚所剩无几了,这才把周长城公司的电话放在了第一位。
一直到下午快六点了,桂春生才从观察室里推了出来,直接送到病房去了,他双眼紧闭,仍处在半昏迷中,容颜憔悴,头发半黑半白,干燥的手背上长了几颗大斑点,还在输液。
周长城万云和两个护士把桂老师一起抬起,搬到病床上,期间他睁开了双眼,喃喃地叫了一句:“世明。”似乎清醒一秒钟,又闭上了眼睛,昏睡过去,声音小而轻,甚至带着点浑浊,仿佛是不着边际的梦话,若不是靠在他嘴边,旁人都听不到这一句呢喃。
万云鼻子一酸,眼泪险些落下来。
可怜的桂老师。
桂春生一直没醒来,裘松龄也极为疲累,周长城便说:“裘阿姨,先回去休息吧。我和小云在这里守着就行,等桂老师醒了,明天一早我们就给您打电话。”
裘松龄也是累,年纪毕竟在这里,支撑不了太久:“手上还有钱吗?”说着也不等周长城万云回答,打开手提包,从里头掏出所有钱,大约有两千,放在床头,不容小辈拒绝,“这几日多劳累你们,好好照顾阿桂,我明天再过来。”
万云:“裘阿姨,我们会的。”
“长城,你开我的车送我回去。这两日,车子就让你们用。”裘松龄恢复了从容,点周长城做事,“你们来来回回地跑,有部车子总是方便一些的。”
等会儿还要回珠贝村给桂老师拿住院用的东西,有车子确实快一些,周长城就接了裘松龄的车钥匙:“裘阿姨,别担心,桂老师吉人天相,明天就好了。”
裘松龄只是木着一张脸,看不出什么表情,只觉得并不轻松。
送完了裘松龄,周长城又开车回到医院,在楼下给万云带了个快餐上来,对她说:“我回去给桂老师拿换洗衣物,等会儿就过来,还有什么要拿的,你一并跟我讲。”
好在周长城在开始的时候坚持要了双人病房,另一张床没有人睡,他们晚上陪床的时候,就能用一用。
万云吞下一口饭菜,说:“我等会儿给你写个单子,还有桂老师平常吃的那些药你也带过来,让医生都看看。”也不知道桂老师这回要在医院住多久,又说,“行军床也带一张过来吧。”
饭都没吃完,万云从包里掏出随身带着的笔记本,快速写下衣物毛巾牙刷药品,甚至还有桂老师平日爱喝的茶叶,撕下来,递给周长城。
周长城捏着万云的那张纸,摸了摸她的头发:“要不等会儿我过来,你再开车回去休息。明天餐馆还要开业呢。”
万云看着在床上还盖着呼吸机罩子的桂春生,叹息,摇头:“桂老师身边,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了,还是尽量别离开他,让他心理上有个依靠。餐馆的事,我叮嘱袁东海和林彩霞他们多上上心,对付几天没问题的。”
她也担心餐馆的生意,可没有办法,事急从权,何况人总是比钱更重要的。
桂老师于他们夫妇两人有恩,亦师亦亲亦父,总不能让人家在艰难的时候感觉不到一丝人间的温暖。
“那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周长城动作快了些,又俯下身去看了眼桂老师,心疼地摸了摸他的白发。
这桂老头儿,命运怎对他如此不公?平白无事的时候,只觉得他潇洒斯文,如今生病了,看着倒是有点像在周家庄缩着身子睡觉硬熬着过冷冬的小老头儿了。

九十年代时,工业区附近开了几家影音店,生意很火爆。
这些影音店平时里售卖电影VCD碟片和明星唱歌磁带,因为周围都是工厂,店里日夜轮流放电影或电视剧,进去看一回,不受时间限制,只收两毛钱,很受宿舍没有电视的厂哥厂妹的欢迎。大量的盗版影碟从香港、台湾、日本流传进来,许多人对于国外电影思想文化潮流的认识,就是从这些影视厅开始的。
广州是八九十年代新思想潮流最前沿的地方,许多正确的、不正确的、反抗的、融合的、先锋的、带着情欲色彩的精神食粮,都从这里流传开来。
当然,最受欢迎的,自然还是说中文的大众流行文化,简单易懂,深入人心。
那时候,胡小彬也时不时会钻到这些影视厅里去看电视、看电影,打发自己的空闲时间。
1993年时特别流行从台湾传过来的一个古装电视剧——《包青天》。里头一个个耳熟能详、精彩绝伦、悬疑反转、曲折离奇、情感饱满的案子,看得每一位观众都心痒痒的,恨不得一天完全沉浸在里头,一日看完。
这样的电视剧,主题曲却是一首朗朗上口的,看似毫无关联的歌曲《新鸳鸯蝴蝶梦》,它的开头是这么唱的是:“昨日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今日乱我心,多烦忧...”
胡小彬在饭馆干活儿的时候,没人和他说话,他就扯着嗓子唱这些流行歌曲,有时候万云和林彩霞都会被他简单的快乐感染,也跟着哼唱两句:“看似个鸳鸯蝴蝶,不应该的年代,可是谁又能摆脱人世间的悲哀...”
这是后来的歌,1992年的万云还未听到,但真听到的那一刻,就始终不免跨过某一段时空,产生了一些心灵上的共鸣。
桂春生住院已经有一个多星期了,他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萎靡而沉默,谁都没办法打开他的心扉。
本来周长城和万云已经做好准备,桂老师会变得和周远峰当初生病时那样,喜怒不定,动不动就摔东西,随意找句话头就能和身边的人吵起来,或把照顾他的人指挥得团团转。但是桂老师始终没有这样,他反而像是一个把所有情绪都隐藏起来的、并不善于表达的孩子,而且异常听话。
就算是裘松龄过来看他,他整个人的表情也是淡淡的,冷冷的,跟往日那种风流潇洒完全搭不上边,更没有办法开口逗人笑。
似乎一夜之间,桂老师就老了,可明明他才五十四岁。
“城哥,我情愿桂老师对着我们所有人都大发脾气,把心里的郁闷发出来,也好过他这样不说话。”在桂老师熟睡后,万云站在病房外头,和周长城悄声说话。
周长城脸上都是担忧,从门缝里看着呼吸发重的桂老师,这种时候,作为家属的无力,真不知道做什么才是对的:“医生让我们别刺激他,先把身体缓过来再说吧。”
两声叹息,也只能这样了。
刚开始的一周,周长城和万云两人都请了假。
周长城跟梁志聪说,是自己最亲近的长辈生了病,身边只有自己,他一定要去医院照看。梁志聪很爽快地批了假,甚至还说,若是时间不够,就再批两日。涉及到家庭些事,梁志聪还是很有人情味的。不过姚劲成那头倒是希望周长城能够尽快返回工作岗位,周工现在在昌江精密广州厂,已经是较为重要的职工之一了。
上司和老板都同意周长城请假,但没想到反应最大的竟然是那个不上不下的文才老兄。
之前就因为带文才带得周长城怀疑自己,是否不能当个好上司,以至于周长城历经一番思考后,逐渐把这人放在较边缘的位置,又让张美娟找了个刚毕业的落榜高中生丁万里,这个小丁他带起来倒是顺手了很多。
之所以不让文才退回到生产岗去,一方面是文才自己不乐意,从生产岗出来,他的工资涨了,再倒回去,那不是要扣工资了?还徒惹人笑话,在行政岗待不下去,又被退回来了?多丢人。
而另一方面,周长城想留着文才这个人,时刻警惕自己,如何学习当一个真正的、包容的、有警惕心的领导者,他在向姚劲成看齐。姚生手底下这么多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其中不乏有高学历和有极端个性的,尤其是香港那几个销售团队,内部还有竞争机制,次次开会,为了争客户和订单,斗跟斗鸡似的,可姚生就是能协调好,大家都信服他,离职率不高,就算是离开昌江,也是好聚好散,江湖再相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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