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夫妻人生小记by陈财主
陈财主  发于:2025年01月16日

关灯
护眼

难受死了!每回想起来就糟心!
周长城其实也不是独生子,在他之前,父母还生过一个姐姐,可惜养到两岁,一场高烧人就没了,埋在后山,后来过了五六年才怀上周长城,但是再往后就没有生过其他孩子了。
算起来,周长城是独生子,所以从小受了很多的关注,他体会不到万云那种不被父母偏爱的痛楚,但见妻子不高兴,就哄着她:“就算往后你不干活、你不能干,我也疼你的。”
万云被周长城这没头没脑的甜言蜜语给说得“噗”一声笑出来,车上人虽多,可回程他们有座位,便粘在他边上:“那我不做饭不洗衣裳,你也疼我?你也对我最好?”
“疼,只对你好。”周长城一脸正经,只要这人是小云,他就把她放在心里。
万云那颗因为父母而受伤的心,稍稍愈合了一些,周长城的坚定给了她信心,不论自己是个完整的好人,又或是个有缺陷的人,城哥都接纳自己。从前她会暗想,自己哪里比不上姐姐万雪?她定要比她姐更聪明更能干,那爹娘就能看见自己,更重视自己,甚至幼稚地想在各个方面和万雪别苗头,直到万雪嫁了人,离开万家寨,她这种不可诉说的隐秘心思才慢慢淡开。
同心同气,喜结连理,结婚成家,不止是万云给了周长城一个心灵上的停歇之地,周长城也给了万云心灵上最真诚的庇护之所。
中秋节日过后,平水县那种热闹散去,又开始归于平静,还是那个保守且无波的小县城。
周长城按部就班去上班,武厂长从省里拉回来的订单,大部分已经在节前交付,后头还有一个月的排期,但不用加班,正常上下班即可,全厂人总算从疯狂的忙碌中解放开来。
而万云则是在家准备过冬要用的棉衣棉被,棉花不好买,有时候要靠抢,一时间为了两人的过冬棉服棉被,万云又开始跑西郊,让林店东替她留意着,也顾不上自己的小生意了。
中秋节过后几日,万云在街上碰到了魏秋华,两人都在国营商店里买布。
陆国强和魏秋华回老家过完中秋,就回县里继续上班了。没两天,李红莲把魏秋华叫过去,说她和周远峰要跟周小伟一起去市里的大医院看医生做检查,快的话三五天就回来,慢的话可能要待半个月,所以请魏秋华过来帮忙顾一顾还在上学的周小梅,还给她掏了一沓钱票。
魏秋华问过陆国强,才回头接了师娘的钱票,所以这几日都在电机厂的家属楼陪着周小梅。
“嫂子,你也来买布?”万云用的是桂春生寄来的全国布票,布票充足,蓝白灰黑红花,货柜上有的,她都扯了一些,尽够的了。
“阿云,你好啊。”魏秋华的布票少,只扯了一小截,略微羞怯的脸上带着笑,“我家孩子又长高了,想给他做条新裤子。”魏秋华有三个孩子,大的已经上初中,全都在镇上的学校,和父母每个月见一两回。
万云看魏嫂子手上的布不多,把自己买的布往边上挪了挪,不那么显眼,大家说几句闲话。
魏嫂子心思不重,没看到万云的动作,不过倒是好奇:“阿云,师父师娘跟小伟去了市里,长城和你说了吗?”
万云有些惊讶:“没有啊,他们什么时候去的?”
“就大前天,还让我搬到他们家住一阵,陪着小梅。”魏嫂子也没瞒着,想了想,说,“估计是走得急,没来得及和你们讲。”
“怎么回事儿?我是听师娘说要去,但怎么又走得急了?”国营商店门口人来人往的,万云把魏嫂子拉到旁边去,和她细说起来。
魏嫂子见万云实在不知道,倒过头想想,也对,说起来也不是多令人愉快的事,她朝左右看看,无人注意她们,压低声音:“听说是小伟夜里陪护的时候,周师傅夜里睡不着,还是大吵大闹,仗着是自己的亲儿子在,更是肆无忌惮。他夜里不睡,偏偏早上要睡,清早医生查房的时候,还差点和医生干起架来,小伟和师娘拉都拉不住他。”
“小伟估计是被折腾惨了,两晚都没合眼,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黑眼圈都熬出来了,不止这样,病房里住的几个人联合起来投诉周师傅大声喧闹,影响他人休息,让他这个当儿子的管管自己的亲属。先头你两个师哥和长城去陪夜,病房里的人看他们是徒弟,估计还不好发难,如今小伟这个当儿子的一去,都围着他喊呢,个个都没有好脸色,还说要告到厂领导那儿去。”魏嫂子把自己在家属房周围听回来的小料消息跟万云一一学出来。
“家属楼有个人也去医院陪夜,在隔壁病房,听他说,小伟对他爸态度恶劣,陪了第一晚,第二天就一直要求周师傅出院,别在厂区医院待了,还私下和人抱怨县里的医生不会治病,非要带周师傅去市里。”魏嫂子继续说,“医院一听周师傅要出院,立马给他办了出院手续,一刻也不留他们父子。”
“他姐不也回来了吗?怎么没去陪夜?”万云想起那个跟周远峰长相颇为相似的周小芬。
“人家是嫁出去的女儿,孩子才三岁,能在娘家待几天啊?说是回来过了个中秋夜,第二天下午就回市里去了。”魏嫂子到家属楼没事做,这两天日日在楼下和人说长话短,说到周小芬,她问万云,“我听说中秋那晚你跟长城在师父家吃饭,砸了碗筷,是吵架了,还是怎么了?”
这事儿瞒也瞒不住,当时那么多邻居都围着看呢,想来魏嫂子怕也是想听听情况,说起来嫂子也不算外人,万云就拣了几句重要的话说了:“他们姐弟看不上我和周长城是乡下人,又说周长城没有放下工作尽全力去陪护师父,骂周长城胸口没长良心呢。她这么骂周长城,我能痛快吗?大家说不到一起,就吵作一团了。”
万云轻描淡写的,并不是很想回忆细节,何况周小芬和周小伟的话也不好听,想来干嘛呢,估计李红莲这回也知道闹大了,他们老两口要去市里也没托人和他们小夫妻讲,不讲也好,免得周长城心里有疙瘩。
魏嫂子这才“哦”了一声,罕见地冷笑一句:“这周小芬自来眼高于顶,看不起这个瞧不上那个,别说你听过她的冷饭羹。你两个师兄都比她几岁,碰上了,拐弯抹角的,一样要被她刺几句呢。”
万云见魏嫂子那张温和的脸上难得有愤愤的表情,一时间也是生气又感慨,周小芬就是有学历,有份好工作,嫁到市里,可把父母身边的人都得罪光,又有什么好处呢?至于周小伟,他认为周长城不够尽心,现在让他去做这个孝子,她万云倒是要看看,久病床前,他这个孝子到底能尽几分力气!

第56章
晚上,万云回去把魏嫂子的话学给周长城听:“师父师娘跟着周小伟去了市里看医生,你知道吗?”
“知道啊。”周长城刚试穿了万云做的新棉裤,换下来,叠好放在一边,“师父是我们厂里的高级技工,他请假肯定是要告诉我们的,节后一回去上班,我们当天早上就知道了。”
“那你怎么不和我讲一声?”万云接过周长城脱下的棉裤,放进近来新打的木箱子里。
这新做的棉衣棉裤就是暖和,光是试一下就觉得身上发热,样式老土归老土,但实在保暖,这个冬天,他们夫妻都不怕在外头吹风了。
“我怕你不想听。”周长城说着,把蹲下的她抱起来放到床上,自己也跟着躺进去。
万云自觉往床里头一缩,给他留出位置:“听一听也没关系的。”
两人关了灯,万云又把周小伟对师父不耐心的话说了,魏嫂子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像是亲眼所见一样,周长城听着万云的话,在暗夜中皱眉,显然是有些担心的。
万云也知道他的心情,气归气,哪能那么容易放下这种亲近之情,靠着他:“等师父师娘回来,咱们还是抽空去看看吧。”看过就安心了。
“嗯,是要找个时间去。”周长城心里轻叹,大家原本深厚的情分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虽然和小芬姐小伟他们吵过架,但往后师父师娘的事儿,我还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无非就是花点力气的家务活儿而已,也不是多碍事儿。”
多的那些,比如不辞劳苦陪夜,衷心的陪伴和安慰,估计是没有的了。
大师哥说得对,这些生病贴身的事,外人做了,若是做得好,人家认可,若是病人没有改善,则多做多错,尺度不好拿捏。不如尽熟人本分,大家还能留点相处的余地,从前就是靠得太近了,周小芬和周小伟都把他们的孝敬当理所当然,忘了自己才是亲生的子女。
师父这一病,一下子就把内外亲疏给分辨得一览无余,每个在其中的人都感觉到了局促和尴尬。
“近则逊,远则怨。”万云忽然说了一句孔圣人的话,这是她从故事会上看到的。
周长城亲了她的手背一口:“会读圣人言,出口成章。”
两人笑笑闹闹,说了点担担子的细碎事情,亲热一番,睡了过去。
整个十月份过得平静无波,周长城和万云去西郊卖了两回卤菜,每周能赚个十来块钱,家里收入勉强超过一百,跟刚结婚时的局面相比,已经好太多了,夫妻两个一起去办了信用合作社的存折,看着存起来的三百块钱,心满意足。
桂老师邀请去广州的事,他们一直都没有回复,不知道怎么,仿佛一直找不到这个时机去广州一趟,就是万云这样盼着见识外头的世界,也没觉得现在是个好时候。
时间对不上,手头的存款也没有更多的余地供他们往广州跑一趟。重要的还有信心,他们没有出过远门,对陌生的世界有种怯意。
电机厂在省里拉来的那个配件单子,在十月底的时候,已经把最后一批产品给交付了,货运车开出的第五天,武厂长带着一个管销售和一个管财务的副厂长又到省里出差去了,这回既是拉单子,也是去收款。
省里的单子至少有八十万的款项得收回来,要是能陆续收回来,那过年的那波福利就没有问题了,除了要给厂里的工人发工资,还要给供应商们结款,下次他们厂才能有拿材料和样料的机会,除此之外,还有上缴的那一部分财政。这是一个连在一起的大循环,要运转一个大企业,上下左右,缺一不可。
工厂的机器声渐渐停歇,过去两个月的喧嚣归于平静,工人们又开始无事可做,聚在一起吃瓜子打牌磕牙花,周长城还顺带着卖了几斤香辣瓜子,不过被车间的卫生组长口头上教育了两句,让他在外头卖卖瓜子就算了,别把小买卖做到车间来,也太不像样了,周长城只好恹恹熄了火。
而向来有办法有朋友的陆国强看厂里无事可做,干脆请了二十天的假出去干私活儿,顺便还带着刘喜和一个他自己的小学徒,这会儿已经没多少人要去举报他这种行为了,而是羡慕陆国强能找到这样赚外快的门路,从前举报过他的人甚至还想求陆国强带着出去赚钱,毕竟外头市场经济的风已经吹到了平水县,就是最近半年厂里开职工大会的时候,领导们都支持大家停薪留职,出去闯荡,今时今日和去年今日相比,政策上,风气上,已经是两种局面了。
不过,这种辞掉铁饭碗,不顾后果,跑到外头去闯荡的人极少,在电机厂几乎没有,厂里的同事都坚信,武厂长还会继续带着单子回来,大家有工开,有饭吃,有地方住,生老病死都在这厂里,他们还是平水县最辉煌的厂子。
陆国强当然不愿意带外人,尽管大家都知道他是出去干私活儿,但他对外还是声称自己是出去走亲了,之所以没有带周长城,没有什么特殊的理由,就因为这个小师弟是临时工,这个临时工的身份把周长城卡得死死的,根本不能乱动。
不过周长城刚结婚,他嘴上说无所谓,心里偷偷欢喜,说起来也是有点不好意思,他觉得自己有些离不开小云,工作一整天后,一定要回去见妻子一面,心里才安乐,才乐意面对第二天。
十月底的时候,周远峰和李红莲夫妇回来了,他们老两口的回归,在家属楼倒是引起了一点小涟漪,但很快也散去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重心,不可能没完没了看着别人过日子的。
周远峰的手脚已经不那么颤抖了,可人的精气神去了一大半,脸颊瘦了进去,走路很慢,病中的暴躁脾性收敛了,看着人正常了不少,像是又回到了从前那个受人尊敬的大师傅的模样。
邻居和同事们都说,不愧是市里的医院,治了不到二十天,周师傅就好得齐全了,又出言安慰,让他好好养着,千万别劳累了,大家都是近邻,有什么事儿喊一声就行。
至于李红莲,她的晕症也好了,除了不敢有什么大动作,性子上又又恢复了从前的风风火火,但凡来见到一个问候的人,她都大吐苦水:“哎哟,可吃苦了!去的时候,坐车七小时,吐了七小时,一刻都没得安歇,晕得我都想干脆死掉算了!”
“到了市里的医院,挂了好几个科室,还去看了脑袋,那个嗡嗡叫的机器把我脑子照了照片,医生看了那照片半天,都没说出个子丑演卯来,后来也是在医院排队的时候,和人搭话,有个人说我这个像是耳朵里的石头掉出来,让我去看耳科,又托人找了个看耳朵的医生。”
“啊?耳朵里的石头?耳朵里还有石头啊?”一个邻居大姐问,扯了扯自己的耳朵,问李红莲,“红莲姐,你耳朵里掉了石头进去才晕的吗?”
“哎哟,不是不是!不是掉了石头进去,是耳石症!耳石症,你听过吗?算了算了,我说不清楚,反正说了你也不懂。”李红莲挥手,让人别打断她,啧啧两声,“我是没办法了,只好将信将疑去挂了耳科,说来也奇妙,那看耳朵的医生给我钳了耳屎,又看了半天我的眼睛,让我躺好,扶着我的头,把我脑袋左右摆弄,一下子让我睁眼,一下子让我闭眼,十分钟不到,我再起来就没有那种天旋地转的眩晕了。也是神了!”
李红莲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后来才知道,这个耳石症,妇女老人犯得多,说起来是很简单的病,就是不动它,等晕过一个多月,它自己就能好。可是你们也知道,当时我晕得多厉害啊,床都起不来,还以为自己得了大病!要活不久了!现在说来,真是虚惊一场!”
邻居们听得一惊一乍的,李红莲晕得心有余悸,在市里待了二十多天,老两口恨不得天天跑医院,总算把这点突发性的、莫名发作的晕给了解透彻了,吃了十多天的药,又去复诊才算好齐全了,这回恨不得化身专业医生给四邻全方位地讲解。
周远峰本身就是沉默的人,此时变得更加不爱作声,只安静地坐在妻子旁边,生了一场病,他就有些离不得人,即使是子女都不能给他一点安抚,只能是相濡以沫的老妻才行。
老人有言,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任人心,这话不单能用在亲朋之间,就是在父母子女之间也是一样能用。人没事的时候,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一旦有什么困难需要共同扛过去的时候,就是检验各自的责任感和道德感的时候了。
周远峰嘴上不说,可心里是清楚且无奈的,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和老伴儿都衰老了,没有哪个人面对衰老能真正做到无动于衷。
这回在市里,周小芬每天倒是来看父母一眼,口出安慰,买点儿营养品,其他的她也做不了什么,女儿有自己的家庭和压力,老两口对她要求不高。
至于周小伟,他只请了一周的假,刚开始去医院,倒还有点耐心陪着周远峰,可一旦父母多重复几句相同的话,住在一起生活习惯对不上,他的态度明显就变了,粗声大气,横眉立眼,还顺带怨上了姐姐周小芬,责问她为何不出力。
更让两方人马都觉得不方便的是,周远峰李红莲住在他宿舍,周小伟只能找同样单身的男同事借床睡,父母儿子三人都有怨气,一坐下来,再没有从前那种父慈子孝的气氛。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尽了力,每个人却都不满意。
等周远峰的血压稍稍稳定一些后,李红莲的晕症也缓解了,已经是十月末了,老两口自觉在市里待不下去,就提出要回县里,送父母上了回平水县的汽车时,周远峰和李红莲看到一儿一女明显是松了一口气,似乎送走了瘟神。
说起来也不是不伤感的,只是幸而老两口还有对方,还能有平水县的家可以回。
“少年夫妻老来伴。”李红莲很惆怅,看着瘦了一圈的老伴儿,“老周啊,你可要死在我后头啊。”
父母已经走了,子女有自己的生活,能陪伴自己的也就只有伴侣,李红莲都不敢往后想,若是老周走在她前头,她得有多寂寞。
“胡说!”周远峰下意识地反驳,然后叨叨几句,“什么死不死的,活就好好活着。”
可良久,他还是拍了拍妻子那不再年轻的手背:“别担心了,也给小伟一点成长的时间,咱们就这一个儿子,真是老了病了,不靠他,又能靠谁呢?何况我们才五十,命长着,要陪着对方好久呢。”
李红莲哀哀叹口气,也不再多说了。

第57章
十一月的到来,使得整个平水县的天气为之一改,一丝热气都不见了,每日起来一开门就是山风,有时是缓缓徐来的风,有时又是吹得人手脚发凉的河风。常日干燥,时而潮湿,这就是平水县这个小盆地在冬季时循环的气候。不过好在无论如何刮风,一个月总有十来天是出太阳的。万云就是趁着这些干燥的天气,每日都晾晒瓜子。
过了秋季,林店东那儿收到的瓜子就多了,不只有红瓜子,还有葵花籽,且都是没有煮过的生坯。红瓜子向来少人问津,无味的葵花籽却有不少人买了炒来吃,近来电影院就有不少人兜售这种松脆的炒瓜子。
这阵子,不论林店东那儿收了多少红瓜子和葵花籽,万云但凡见到,几乎都收了,一个月来,她手上囤了至少有六十斤的瓜子,还有越来越多的趋势,而之所以这么疯狂囤货,完全是因为得知了火车站要在年底一月份通车这个消息。
平水县火车站开通且通车,对这届政府官员来说,是一件民生大事,是要写在履历里的,因此当地邀请了市里的领导来,市电视台也会派出记者前来采访报导。对于此类事件的重视,向来是自上而下的,县里的各企事业单位也接到通知,通车那日被要求要派人去现场出席,以示全体重视。
本来铁路通车这件事,平头百姓只是瞧着热闹新奇,事不关己的态度更多。大家长久住在平水县,出行的话,要不就坐船,要不就坐汽车,火车这种交通工具,只闻其名,未见其物。但因为上头重视,人们口口相传,就演变成了全县人民之间一件共同的大事。
火车的开通,可以打开闭塞县城通往外面的通道,这是旷日持久的功夫才能见得到的好处,百姓忙着眼前的生计,很难看见关乎自己和家乡长远的惠济,但是看热闹嘛,理由不需要多高尚,往往只需要一个简单粗糙的由头,去看看市里的领导长什么样儿,看看那能动会叫的火车长什么样儿,就成了件值得期待的事。
现在就是老人孩子,见着面都要念几句,约好等通车仪式那日去看看,主要是年底了,也没事做嘛。
而万云这种担担子的小生意人,听闻这个事情,只有一个念头,要是天天都有火车站通车这等大事就好了!
周长城把这个消息带回家的时候,她就意识到,通车的那两日,定是可以从中谋生意,夫妻俩儿商量了两天,决定在火车站通车的那几天,到西郊去卖瓜子和卤蛋,带汤水的卤菜不能卖,到时候人如潮涌,摩肩接踵的,走路都怕困难,热汤热水反显累赘。
“到那天,我们挑两个大桶去,我盯着瓜子和卤蛋,你负责收钱。”万云思考一番,做了这个分工。
“我看也行,用硬布缝个包,就跟公交车的售票员一样,我到时候把包挂在腰上,时刻都用手裹着,不让人碰。”周长城立马就领会到了万云的意思,到那日要是有那么多人去现场,肯定会混进一些小偷小摸和爱占便宜的人,因此就不能两个人挑担子,得一个人看货,一个人收钱,时刻警醒着。
“明天我和阿文姐也说说,让她到时候带个侄子去,我们四个有伴儿。”万云和阿文姐的友谊一直保持得很好,有什么事情都会招呼对方一声。
除了能体谅担担子的辛苦,她们之间也有女性与女性的惺惺相惜,平水县就这么大,人就这么多,两人卖不同的东西,住同一个方向,风里来雨里去,都不容易,一起奋斗赚钱,更像有个合拍的同行者。
不得不说,穷则变,变则通,家里收入低的状况,让万云和周长城两人对于能挣钱的机会越来越敏感,但凡见着一个,必须要抓住,不能让其溜走。
“再多囤一点瓜子吧,这几天我跟你一起在家煮好。”周长城提议,“要是那几天卖不完也不怕,很快就过年了,年关一过,又是元宵,元宵大家也走亲戚,咱们好好保存着,总能出完的。”
上个月中秋节,万云靠着卖瓜子和烤米饼赚到周长城两个月的工资,这笔担担子的小生意已经让他心里有了数,没想到小小的瓜子,也能让他们家渐渐积累起了款子。以前他只待在电机厂,电机厂的工人地位高,是平水县的主要消费群体之一,周长城只能看得到自己身边的人如何花钱,却看不到其他人是怎么用钱的,经此一役,不单是万云,周长城也积累了经验,但凡遇上大节日,就是再抠门贫穷的家庭,也得从兜里掏出钱来,下半年节日多,到了年底,每个人手上多少会有点钱,大件买不起,吃食就是最优选择了。
万云看着周长城上道,说的头头是道,眉眼弯弯趴在他胸口,两个人挤在被窝里,暖呼呼的:“那我这两天再去找找林店东,让他再帮我们留点货。你可得帮我搭个架子,不然咱们这儿都晒不下那么多了。”
现在夫妻两个在这些事情上慢慢磨合出相处方式了,万云不再事事亲力亲为,有了能依靠的人,她就学会了偷一点小懒,要是有什么能让周长城做的,她都会叫丈夫去做。
“行,我明晚下班回来就去看竹子。”周长城揽着小云,亲亲她的额头,觉得有些热,被子里太暖和了,过去二十多年他都没盖过这样厚的被子,年轻男人火气旺,要穿短衣短裤睡觉。
再更早的前两年,电机厂没有订单的时候,人事科和技术车间会组织一些培训和学习大会,可如今厂子里人心涣散,这种空闲的时间多了,知识交流也有限,上下都提不起劲来,风气极为松散,就是发了培训通知,来的人也稀稀拉拉的,热情不高。目前大家也就是等单子来了,才能提起手脚干活儿去,厂里相关的组织部门也知道这一点,因为实在很难支使得动这帮老油条。
考勤抓得不那么严格,周长城就在家陪着万云洗瓜子煮瓜子,用竹子搭建手脚架,编了粗糙的筛子,让万云在家具厂就完成晾晒这道工序,不必非跑到阿文姐那儿去借晾晒场。
也不是每日都要煮瓜子,但凡是遇上了,周长城早上都在家待到十点钟,忙得差不多了,再带着万云做的饭菜,走路去厂里上班,连公交车都不坐了。下班时,大家都提前半小时走,一批又一批人陆续从厂里的各个门口出来,六点还未到,电机厂几乎就空了。
照理说,武厂长这个最大的领导出差,厂里肯定还会留下其他人坐镇,职工们不该如此放肆,可近来大家的情绪确实很大,因为福利票和工资都推迟发放了,这不是第一次,但也实在让人心惊,毕竟刚交付完一个这样大的订单,账上不该没钱发工资的。
按着电机厂几十年来的规定,每个月的月末,给全体职工发放下一个月的生活票和福利票,而上个月的工资则是在下个月的五号前后发放。
已经有职工私下传谣,省里拨来的那些钱让谁谁谁给贪污了云云,武厂长就是最大的贪污头头,不过这当然是私下里的小话,谁也不敢真的嚷出来。至于这些谣言中,是否具有一定的真实性?不得而知。
十一月已经快过到月中了,生活票据一张没发,工资只发了三分之一。刚开始周长城拿着那可怜巴巴的十五块钱,还以为是临时工才被克扣,后面一对数,发现除了申报家庭困难户的同事之外,其他职工全都只发放三分之一,包括各科组领导在内。
电机厂的这届领导班子,唯武厂长马首是瞻,武厂长是电机厂的定海神针,这么多年,说他一呼百应是不为过的,职工们没有组织起来集体去讨说法,是因为所有人都在等着他的消息,有时候大众对个人权威的信任是盲目的,但不管职工心态如何,武厂长却偏偏一直没有回来,人不回来就算了,这么多天,连电话和电报也没有,留下的领导每次对前来问工资的老职工都说快了快了,就是没有个具体的日期,上头人镇不住场子,职工们开始松懈,周长城便是其中一员。
虽然地位不如正式工,可临时工也是有脾气的。
十一月的事情,和每日刮的风一样,似乎总是一阵一阵的,时大时小,连贯不起来,有时候也让人觉得难以排解,只能受着。
周远峰销了病假后,回厂里上班,不少人去关心问候,他精神有限,面对同事们的好意,只好笑笑,很少说话,也很少提在市里的事。他从未请过这么久的假,这一次回来,一时间有些陌生,又有些惶然,唯有摸着熟悉的钢铁材料和机器,和自己做出来的产品待在一起,才让周远峰稍微有些安全感。
三个徒弟刚开始对着生病回来的师父,也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常年以来,周远峰是上司,是大师傅,也是传授手艺给他们的人,拜师学艺,师徒父子这种传统的上下等级观念深入人心,让他在徒弟们面前有绝对的威严,且厂里排辈论资,看重经验,他们师兄弟又向来没有反抗取代的决心。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