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不是没带过万风,这样大惊小怪做什么?”万雪捏够了万云,这才放开她。
万云嘟着嘴,轻拍着自己手里的小襁褓:“万风刚出来我也才三岁,我哪儿记得他小时候什么样儿?”说完这句,又欠揍地和怀里翘着兰花指还在睡觉的小外甥女说,“小妞妞乖,你妈妈是个凶婆娘,我们不理她,小姨和姨丈疼你啊,乖乖。”
万雪简直被万云气死,幼稚,又伸手去捏她耳朵:“对我女儿胡说八道什么!?”
“哎哎哎,姐,你放手!疼!”万云被万雪捏着耳朵,微微一用力就甩开了,哼了她姐一句。
周长城回过头去,看到可爱吃瘪的小云,闷笑出来,真是一对活宝姐妹,只有大姨姐能治得了小云。
万雪是顺产,伤口还未完全恢复,不好爬楼梯,周长城还了三轮板车后,又一步步把她背上楼去,孙家宁等在楼下,跛着腿跟在他们后头,扶着万雪,一起上楼。
万云则是抱着孩子,身后背着两个大包袱,都是这几日在医院用的东西,丁零当啷作响。
廖大姐听到外头的动静,立即从厨房小跑过来,身上还围着围裙,热情道:“小孙阿雪,你们回来了?”
“来来来,阿云,我来帮你拿包袱。”说着,廖大姐就伸手去拿万云背着的饭盒和衣服那些零碎东西。
万云忙把行李卸给范大姐,专心抱小孩。
一行人进了屋,廖大姐把行李放下,一张热忱的笑脸摆出来:“阿雪,你先等着,我给你炖黄酒猪蹄儿呢,昨晚特意让菜场的余姐给留的,炖一早上,很快就好了,吃了奶更多!娃娃吃得更饱!”
这廖大姐现在天天给万雪和孙家宁做饭,万雪住院的时候,还给送到医院去,孩子的衣服尿布洗得也勤快,目前来讲,孙家宁夫妇对花十五块钱请廖大姐这件事,认为还是很值得的。
万雪谢过廖大姐,坐在床上,不敢乱动,虽然一步路没走,但毕竟是大幅度挪动,刚刚上楼就感觉不太舒服,靠在床头沙发,“嘶”了一声,蹙眉,过了会儿才缓过来,看着万云小心地把还在睡觉的孩子放下,忍不住弯腰用手轻轻戳了一下孩子的小脸蛋儿:“为了你个小不点儿,你妈我可太受累了!”
万云瞪她姐一眼,用力拍开万雪的手:“人家睡觉呢,别打扰她!”
万雪气哼哼的,不理万云,支使她去倒水给周长城喝。
自周长城在万雪生孩子的那日,一路不计辛苦地把她护送到医院,又和万云一起陪着孙家宁守到天亮才走,孙家宁夫妇两个对他都有了全新的印象,以前觉得这个妹夫老实善良,是个不错的人,当姐姐的不要求他多上进,对万云好就行,现在又更多一份感动和亲近。
最开始,他们夫妇是打算少劳烦万云和周长城的,但这几天,万云陪床照顾万雪,面面俱到,给万雪洗澡洗头穿衣服,给外甥女换尿布洗屁股,也就亲妹妹才会这样付出,而周长城看孙家宁不方便,承担了每日往返家里和医院拿东西的责任,一些要抬要提的东西,全等着他下班来弄,这妹夫一句怨言都不曾说过。
遇上这样的亲戚,也该知足了。
孙家宁每天花不少钱票在万雪的伙食上,廖大姐也做得不错,一中午下来,上了四个菜,也算丰盛多样,她家住楼下,是不和他们一起吃的,把饭菜拿进来后,打过招呼就回去了。
等廖大姐回自己家后,万雪啃着黄酒猪脚,有点可惜:“廖大姐手艺不如阿云。”
万云也被塞了个猪蹄在碗里,吃得嘴角是油,确实不够入味:“这有什么,我给你做。”
“孙家宁,把肉票给阿云。”万雪也觉得这主意不错。
孙家宁和周长城就没吃万雪的月子菜,自觉避开肉菜,吃点辣椒和青菜送饭。
“那多麻烦阿云。”孙家宁心里明明很想万云来帮忙,偏偏嘴上又要假客气,看得万雪都要笑出来了。
“让阿云早上来我们家,陪我带带孩子,我们姐妹俩儿说话解闷儿。其他事情让廖大姐做,阿云负责做大菜,你们哥儿该去上班就去上班,两中午和晚上都回来吃,这不就好了。”万雪把大家的时间安排得井井有条,笑着给周长城夹了一大块肉,带着笑,转头和他说,“阿城,这一阵就辛苦你们往我们这儿跑,白天在这儿吃饭,晚上再放你们回家睡觉。行不行?”
万云自是无所谓,一口答应了,她本来就觉得要多帮帮她姐的。
周长城见小云同意,自己也没有意见,白天方便,反正夜里别让他媳妇起夜带孩子就行。
现在天气热,平水县闷得像个倒扣的蒸锅,前阵子下雨涨起来的河水又逐渐干枯下去,夜里不少男人和小孩在空旷的马路边上摊了席子睡觉,旁边点着艾草驱蚊子。
苦夏苦夏,吃不好睡不好,孙家宁是瘦得最明显的,万雪心疼他,夜里要喂奶都不喊醒他,不过万雪一动,孙家宁总能快速醒过来,开灯拿水换尿布,陪着母女俩儿。
而电机厂那头,武厂长到省里去找了熟人,接了上级单位一个大订单回来,做的是冰箱压缩机活塞件,既有做家用的,也有做工业用的,除了内销,还要转外销,听起来野心不小的样子。
但平水县电机厂不管这个上级单位的野心如何,能接到订单,对武厂长和各职工来说,就是件天大的好事。加上前阵子去江浙一带拉回来的几个小订单,够他们忙活好一阵的了,因此电机厂的那批老机器又开始运转起来,周长城日日到厂里报道,早上忙到下午,在厂里光着膀子干活,全身是汗,下班了去水房快速冲个战斗澡,才好换上自己的衣服,不然人都要腌臭了。
因和万雪说好,帮她慢慢渡过这个一个月的月子,万云白日就从家具厂过来,原来想好的卤菜生意也往后放了放,赚钱很重要,可与之相比,还是她姐更重要。
前阵子和肉联厂的明辉约好的,每周六去拿动物下水,万云和周长城商量过后,还是继续去拿,拿了之后就在万雪这儿做,当是给大家加个菜。
现在四个大人熬着这炎夏,不吃点开胃的,实在难受。
万雪只得把头发绞短了才清爽些,她们姐妹的头发厚且黑,剪下来的辫子还卖了三块钱,万云添了两块,到东郊去换了个老母鸡回来,煲了一上午,把油花都煲没了,下了鸡汤面,放上碧绿的青菜给大家吃。
那日,孙家宁和周长城连襟出门上班,哄睡了小娃娃,屋里就剩万雪和万云姐妹了,两人坐在一块儿说话。
“姐,这么多天了,你和姐夫想好给小妞妞取什么名字没有?”万云摇着蒲扇给小孩儿扇风,“街道的人不是上门来说要上户口了吗?”
万雪在边上改一件小婴儿衣裳,看看熟睡中的女儿,脸上有种不同以往的温柔:“昨晚定了,明天你姐夫空一点就去上户口。叫孙恬,恬静的恬。小名就叫甜甜。好不好听?”
万云念了两句“甜甜,甜甜”,扬起一个笑:“好听!”
“甜甜,我是你小姨妈,可得记得我啊!”
万雪嗔她一眼:“她就会吃奶,她知道什么!”
万云不同意,小娃娃也是听得懂大人言的,和她姐抬了会儿杠。
说到这个,万云又问万雪:“那甜甜的爷爷奶奶那儿有什么说法没有?”
平水县有个老规矩,爷爷奶奶要给刚出生的孙子孙女送平安锁的,家境好些的送银锁,略差些的送个铜的或铁的也有,显然这几天万云并没有在她姐这儿见到这种平安锁。
万雪现在有女万事足,说到孙家巷的两老,脸上闪过一丝讽刺:“阿云,你说,我们从小在乡下生活,乡下人没见识重男轻女,所以爹不疼娘不爱的,我们都习惯了。怎么孙家宁是个儿子,还是个有工作的儿子,这些年也算能干孝顺,他父母也对他这样冷淡?你姐夫腿不好,我当他老婆都不觉得有什么,他还时常到学校门口接我,我同事还羡慕他疼老婆。儿子做成这样,他们做父母的反而觉得丢人,我真是想不通。”
万云呐呐,不好接话,不过并不妨碍她站在她姐这边,与万雪一起同仇敌忾。
万雪也不指望从万云嘴里听点什么高深的言论出来,继续缝那件小衣服,把衣服的侧面缝起来,等孩子大一点,再放掉针线,还能继续穿一段:“我生完的第二天晚上,你们回去了,我公婆和小姑子他们三个吃了晚饭才过来,带了一袋红糖和十块钱红包,我没接,都是你姐夫收着。也没问我怎么生的,就问了孩子是男是女。之后就没有来过了,说要上班,又忙又累。”
“我公公听说甜甜是个女儿,看一眼就走了。”说到这里,万雪冷哼,“我婆婆倒是有个好主意,叫我们把孩子送到乡下哪个亲戚家养着,让我赶紧怀孕,好再生个儿子。”
提到这个,万雪心里就堵了一口气,她和孙家宁都在单位上班,生孩子这件事早就被单位的计划生育小组记了档,肯定不能再生二胎的,不然的话,罚款不说,其中一个人会被单位开除,失去工作。关于这个问题,他们俩儿说了好多回,不论生男生女,一定响应国家政策。
好在孙家宁这次没有忍让,就在医院的病房里和父母吵了起来,把那袋红糖和红包丢到孙母身上,让他们赶紧走,别当他老婆和女儿的面说不中听的话!
万雪想到孙家宁那个起伏的背影就觉得难受,眼睛湿湿的,接过万云的手帕子擦擦眼角,用完又看了眼干净的帕子,这妹妹,还是那个穷讲究的习惯,随身带帕子。
孙家父母和孙家欢出去后,万雪和孙家宁两人都没说话。
后来,没想到竟是孙家欢倒了回来,见孙家宁脸色极差,显然是气得厉害,不敢和她哥讲话,而是对靠在床头在喂奶的万雪说:“嫂子,这红包和红糖你收着吧。”看万雪不想收的样子,又磨磨蹭蹭从自己斜背的包里掏出一件小孩儿穿的衣服,“这是我给侄女做的。嫂子你知道我针脚不好,一点心意,你和我哥别嫌弃。”
说完这些,就把东西放在万雪脚边,看看一直没正眼看自己的哥哥,孙家欢还是打了个招呼:“哥,嫂子,那我就先回去了,改天再来看侄女。”
万雪现在改的就是孙家欢当晚送的衣裳,针脚还行了,用的布料也软和,就是太大了,小姑娘对婴儿的大小没有概念,这衣服做得一岁的孩子都能穿得进去。
“你这小姑子怎么忽然这样懂事了?”万云问道,她从前在万雪嘴里可听了不少孙家欢的刁蛮任性事迹。
“我也这么说呢,不过你姐夫说,从前孙家欢是他带大的,连第一天上小学都是他带着去的,姑娘大了,估计也是会想事情了。”万雪咬断线头,把衣服拿起来,又在甜甜身上比划一下,勉强合身。
“你别说,这几天晚上你们回家具厂后,我这小姑子晚上都会来一趟,抱抱甜甜,还给她洗尿布。”
看到妹妹来家里,孙家宁倒是十分欢迎,态度和煦,偶有一回孙家欢拉着父母一起来,孙家宁的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一家子坐下,话说不了几句就又吵了起来,无非就是说甜甜不是个儿子的话头,然后孙家宁就会大发雷霆,再次把人赶走。
“姐夫可真不容易。”听到最后,万云下了这么个结论。
万雪也同意,她不在意公公婆婆,因为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她没有期待。可孙家宁不同,他得到过父母的爱,后来又失去了,其中的对比,是个巨大的冲击,他在其中翻滚难受,很难不让人同情。
“哎,姐,那姐夫有没有说过‘可惜甜甜不是儿子’这类的话?”其实万云想问,孙家宁有没有动过一定要生个儿子的念头,万一他坚持要把孩子送到亲戚家去,她姐多为难。
万云转念一想,要是姐夫敢做这样的事,她就把孩子抱回去,当自己的女儿养。
万雪双眼凌厉地一瞪,不爱听这个假设:“他敢!他要是敢嫌弃我女儿,还敢送走她,我就跟他离婚!反正我现在吃着铁饭碗里的饭,怎么都养得活自己和孩子!”
万云讪讪,感觉自己笨,什么话都敢瞎说。
万雪摸了摸甜甜嫩滑的小脸蛋,又换上一副慈母的表情:“你看,甜甜多像孙家宁。他看到孩子,心比我还软,舍不得送人的。”
“何况,我们自己就是女儿家,又怎么能嫌自己生的女儿呢?”万雪的声音轻轻的,带着异常的坚定。
第40章
原本万雪和万云以为,坐月子闲在家里的日子会过得很慢,谁知一日日忙碌着,日子过得飞快,很快就到了八月底。
万云天天待在万雪那儿,照看甜甜小姑娘和她姐。
这日中午,万云给小孩儿喂温水的时候,万雪在里头擦身子,这鬼天气太热了,屋里热浪不断,只有两把蒲扇,摇得人手都酸,加上女人产后更容易燥热,动一动就是一身汗,没有风扇,又不能洗冷水,只好时不时用温水擦身,勤换衣服。
夏天真不是坐月子的好时候,万雪不时都要和万云抱怨,还让她最好秋天生孩子,不冷不热的时节最好。
姐妹俩儿正说着这些日常琐事,忽然听得外头有个人问:“你好,孙家宁家是住这儿吗?”
“是这儿。”回话的是廖大姐,她刚从水房给万雪洗好衣服,万雪出汗厉害,一天要换至少三四趟衣服,做菜的事情被万云揽过去了,她就做这些洗洗刷刷的活儿,等晾好一条裤子,廖大姐转头问,“你是哪位啊?找他什么事儿?”
“他是我姐夫,我来看我姐。”听着是一个年轻小伙子的声音,有点低沉粗糙尖锐,好像还没有过发育期的男孩儿。
“啊哟,你是阿雪的弟弟啊?”廖大姐甩了甩手上的衣服,把脸盆里的水倒在花坛里,乍眼一看这青头男孩儿,浓眉大眼,脸型还真像万雪万云姐妹,就是黑了点儿,她忙忙朝着万雪的屋子里喊,“阿雪阿云,你们来看看,是不是你们弟弟来了?”
万云一早就听到外头廖大姐的问话了,那声音听着倒是像万风的,可不确定,她放下手上的小汤匙和碗,跟万雪说一声:“姐,我去看看。”
难不成真是万风?万云有点激动,她也有一阵没见这个弟弟了。
万雪也赶紧穿好衣服,在衣柜背后发出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快去看看,我听着像阿风的声音。”
不怪得这姐妹俩儿这样惊讶,在她们眼里,万风就跟三岁小儿差不多大,没胆子到县里来,何况他才十七岁,还在上学,怎么忽然一个人跑来这儿了?
万云匆匆走出去,看到一个黝黑的男孩儿,身上穿着一身略短的旧衣服,有点儿脏,满头大汗,一手拎着两只母鸡,一手托着个大西瓜,正朝着她这儿张望。
那笑起来腼腆的面容,可爱的小虎牙,跟她们姐妹相似的轮廓,不是万风,还能是谁!?
“阿风!”万云喊他,一张小巧的面孔尽是惊奇,上前去替他拿西瓜,“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二姐!”万风见着亲人,高兴得眉毛都扬起来了,一口白牙把他的脸衬托得黑不溜秋的,万风把西瓜给了万云,谢过廖大姐指路,这才和万云说,“二姐,我可算找到你们了!大姐生了吗?这是你们买的老母鸡,你们一人一个!鸡脚我都绑起来了,放哪儿?”
万云听着万风的问题一个接一个,还是那个一点都不客气的弟弟,她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个问题好,看他一身风尘仆仆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只能先让廖大姐帮忙把两只鸡拿到一楼的鸡笼子里去关好,再把他带进屋,叫万雪出来:“姐,阿风来了!”
“大姐!”万风还没到门口就开始叫了,“你生了没有?你和姐夫怎么搬家了呀?”
“阿风!”万雪从衣柜里头旋出来,头上还包着一条薄薄的毛巾,廖大姐说,如果月子没坐好,产妇容易得头风,这样热的天气,在屋里她都不敢把这毛巾取下来,“快进来!快进来!”
刚刚万云和万风在外头的话,她都听见了,万雪感动得不行,娘家弟弟是个有心人,竟还知道在她生孩子的时候来探望她,不枉她和阿云自小把他带大。
“生了生了,是个小外甥女,叫甜甜,你当小舅了!”万雪又转头去床上,把孩子抱出来,要给万风看。
万云把西瓜放在五斗柜上,忙拦住她:“姐,阿风刚进屋,全身都是灰尘,别沾到甜甜身上了。我先带他去洗个脸。”
万风那双伸出去想抱小娃娃的手又缩回来,笑说:“二姐还是这个爱干净的讲究样儿。”
“我们也就几个月没见,能变到哪儿去?再说了,讲卫生哪里不好了?”万云自小就被万雪和万风挤兑她臭毛病多,一说到这个,姐弟三人就要闹几句。
因为万云的衣服总是家里洗得最干净的,但凡是她的东西,必定都是整整齐齐的,和家里其他人随便乱放的习惯完全区别开来。
“你二姐说得对,快去洗手洗脸。”事关自己幼小的女儿,万雪也开始在意了,孩子这么小,万一有什么病菌传染可怎么办?
万云找出一条新毛巾,带着万风去水房,问他:“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万风不是常出门的人,也就有两回万云带着他从万家寨出来,坐车到县里看万雪,都是几年前的事了,他竟没找错地方。
“二姐,可别提了!我一大早就从西郊坐公交车过来,因为记错路口,下错了站,往回走了一圈才到孙家巷,问到大姐原来住的那个院子里,大家都上班了,里面只有个老太太在门口坐着,我问她孙家宁在不在,她耳朵不好,回话也九不搭八的,我听了半天,才知道姐夫和大姐搬家了,问搬去哪儿了,老太太又说不清楚。好在后来有个男的回来拿东西,听我说找姐夫,给我指了路,我这才找到这儿的。”
万风说起这一早上绕的路,越说越躁,感觉这天气又更热了,太阳对着自己烤似的,他拿过万云手上的毛巾,用冷水擦身擦脸,开水龙头洗个头,犹觉得不够痛快,干脆脱了身上的衣服,露出瘦弱黝黑的身板,再顺手把衣服也洗了,反正现在干得快。
万云看弟弟的身上一眼,拿毛巾给他搓了搓背后,也不知道这万风怎么回事,才几个月不见,黑成这副样子?
“二姐,你还没说呢,大姐怎么搬到这儿来了?”万风这半大的小孩儿,对一切都关切。
“就是觉着大家挤在一起不方便呗。”万云看水房门口没人,拣了几件重要的,低声把孙姐夫和家里的事情说了,把年少的万风听得一愣一愣的。
听到最后,万风才拧干毛巾,搭在肩上,说:“反正别欺负我们大姐就行。”
万云点头,显然也是同意的。
他们姐弟可把万雪想得太善良了,他们的大姐哪儿是别人能轻易欺负得了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他们该操心的事,今天姐弟三人见上面,非得好好说说话才行。
坐在木头沙发上,万风打量着姐夫和大姐的这个新家,果然是新家新气象,一切都体面气派,比孙家巷那个住了两辈人的大通间好多了。
逗了逗孩子,万风也发出和万云一样的疑问,孩子这么小,可怎么才能长大哦?
“怎么长大?你当初比甜甜还小,还不是长这么大了!”万雪没好气地白妹妹弟弟一眼,两个傻子!
万云和万风互看一眼,不敢反驳他们大姐,只笑呵呵的,一同以往的相处。
“你怎么跑来了?不用上课?”万雪抱着孩子坐在一边,问万风的话,要是万风敢逃课,她这个大姐的铁拳可没退步。
万风“嗐”一声:“姐,你都过得不知时日了。现在是暑假啊。”
“噢,对对对。”万雪一拍脑袋,她自己就是学校上班的,真是坐月子坐傻了,这个都忘了。
“大姐,二姐,我考上高中了。”万风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还有些脸红,像是不好意思表扬自己,这年头大学不好考,高中也难考呢。
“我弟弟这么厉害啊!”万云惊呼,摇着他的手臂,“是考到县里的高中吗?”
“那我也没那么厉害,是联合高中。”万风挠挠头,他的分数够不上县里的高中,只能去几个镇合办的联合高中,从万家寨出发,走路要三个小时,往后就要住校了。
“那也不错呀,前几年我连联合高中都没考上呢。”万云替万风高兴,高中文凭总比初中文凭好,“今天杀鸡,给你砍个大鸡腿!”
说到鸡腿,万雪问:“我刚刚听到你说还带了母鸡来,怎么回事?娘让你带来的?”
娘家人也就她们的老娘秦水苗会记挂她们姐妹俩儿了,爹和哥嫂都只想从这两个小姑子这儿要吃的要喝的,哪会儿记着万雪生孩子的事儿。
万风却是摇摇头:“西郊不是在建火车站吗?天天都有废品往外丢,我在西郊有几个同学,放了暑假就住他们家里,和他们到处收废铁和纸皮去卖,我分了三十块钱,今早跟他们村里人买了两只母鸡。”
“大的那个给大姐,小的那个给二姐。”万风一脸的稚气和骄傲,他是第一次自己赚钱呢,“二姐,以后等你生孩子了,我也给你买只大的。”
难怪晒得一身黑乎乎的,看不出原来的皮相,原来是跑去西郊收东西了,现在正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没把他晒掉一层皮都是幸运。
“你怎么到县里了也不跟我和大姐说一声啊?”万云心疼地看着万风,青春期正是吃得多的时候,也不知道在同学家里能不能吃饱?本来个子就不高了,吃得还少可怎么行!这个傻子!
大姐爱说弟妹是傻子,二姐也爱说弟弟是傻子,弟弟无人可说,只好担了这个傻子的名头。
万雪看着个子不高的万风,想到小时候带着他和万云满山跑,没想到他一眨眼儿就长大了,还会给姐姐们带吃的来,忽然掉下眼泪,一阵哽咽。
“你们,你们不都是刚结婚,住着不方便嘛。”万风再天真无邪,也知道姐姐们嫁出去了,娘家的弟兄去到只有打扰的份儿,何况他也怕姐夫们给脸色他瞧,还不如和自己同学住在一起舒畅。
自从生完孩子后,万雪就变得爱哭了,一丁点儿事都能让她落泪,等过了一会儿回头看,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大姐落泪,相当于猛虎示弱。
万云日常见着她姐情绪起伏,不觉得奇怪,只给她掏帕子,万雪这一哭,倒是把万风吓得不小,等二姐那么一解释,这才按住那个扑通乱跳的心,幸好不是他惹了万雪,不然万风真怕自己十七岁了还要被他大姐按着脑袋揍。
等万雪不哭了,万风才放开了说,他人小心大,又爱热闹,跟姐姐们这么久没见,多的是话,讲起话来叽叽呱呱的,像只喊哑了嗓子的鸭子,万风说他们几个男同学为了抢废铁和人打架的事,还一起进山掏鸟蛋,下河抓鱼和野鸭,如果不是要开学了,他都不想回万家寨了。
“我就记得大姐说是八月份生孩子,刚好攒了点钱,赶在开学前,我就想来看一看你们。”
结果孩子生早了,万雪月子坐了一大半了,万风这才来。
“爹娘知道你在县里吗?”万雪毕竟是大姐,家里爹娘再不靠谱,可要是小孩儿不见了,他们也会着急的。
“我和娘说了,她知道的。娘让我跟大姐说,她在老家给你酿了两坛米酒,换了三十个鸡蛋,等有人来县里,就托人带给你坐月子喝。”万风放假的时候,那米酒还没酿好,就没带出来,“对了,我出门时,娘还在织土布,说要给给外孙缝小被子。”
这话听得万雪的心都抓起来了,她自小就没有在娘的嘴巴里听出什么好话来,秦水苗不像万春龙爱打孩子,但也并不多慈爱,对两个大儿子更是偏心得没边儿,她不打孩子,但爱骂孩子,两个女儿被骂得尤其多,什么赔钱货费大米,还有一些老家的粗口,说出来都招人嫌。
可在她们姐妹结婚时,不许万春龙把万雪嫁给鳏夫的是她,从爹手里抠出六十八块嫁妆钱来的,也是她们的娘,现在万雪生孩子了,爷爷奶奶没有任何表示,她娘一个不敢出远门、没有任何收入途径的农村妇女,还想着要给女儿和外孙女送点儿心意。
万云也觉得塞住了心,她们姐妹在老家时都恨爹娘,可嫁人了,走出万家寨了,又挂念着亲娘的好,父母子女之间,感情真是太复杂太多变了。
第41章
万风的到来,让万雪和万云姐妹比平常更放松自在,老实讲,她们姐妹和丈夫在一起也觉得安逸,但和自家兄弟相处,更有一种知根知底、互相兜底的松弛感,是真正的自家人。
兄弟姐妹,如手如足。
姐弟三人说了大半天的话,谈论的都是寨子里的人,张家长李家短,还有家里的爹娘哥嫂侄子侄女们,要不就说说自己现在的情况,聊得万云都忘了去做饭,万风说要去帮忙,被万云拦下来了,好不容和弟弟见一面,两个姐姐都舍不得让他忙活。
中午,孙家宁和周长城下了班,陆续到楼下的时候,有的人家已经端着碗筷在门口吃上饭了,万云还蹲在鸡笼子里抓鸡,廖大姐帮忙烧了一锅热水提过来。
“阿云,今天又吃鸡肉?”孙家宁从自行车上下来,在车棚子下锁好车,上前来和姨妹说话。
万云转过头去,看是姐夫,没有波澜地喊了他一声:“对,这母鸡是阿风拿来的。今天吃蘑菇炖鸡,姐夫你先上去吧,很快就吃饭了。”
“阿风来了?”孙家宁也意外,他们没有往万家寨递生孩子的消息,还以为阿雪的娘家人都不会来了。
万云低着头去掰那个母鸡的脖子,拔掉一部分细软的鸡毛,想着在哪个位子给它来一刀好放血,也没应孙家宁的话,没一会儿就听到周长城在不远处叫她:“小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