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拿到新厂房的周长城像是个勤勤恳恳的老农热爱土地那样,辛劳地耕耘着每一寸土地。
就在前几日,周长城和万云夫妻当机立断给大型企业做礼品供应这件事,忙得已经是头昏脑涨了,尤其是刚出月子的万云,熬夜装礼盒,还要不停询问江曼如何开发票此类没接触过的事情,等这事儿一了,她整个人的重心都卸掉了力气,顿时发现背后肌肉稍稍碰到就痛,站着坐着都痛苦,孩子都抱不起来了,只能躺着休养。
那时候阿英姐已经回老家过年去了,家里的年货和食材还没准备好,她咬牙要起来做事,但万雪把她一把摁倒在床上,没好气:“知道你能干了!也不能不把自己当人看!刚出月子才多久?你忘了,娘当初就是因为生我们几个,还没出月子就下田干活,下河洗衣服,所以到现在动不动就腰酸背痛,身上每天都要贴好几片膏药才能睡着。你以后也要跟娘一样吗?”
万云这才没话说,老老实实地躺着,顺便陪她那个还只能玩口水的儿子。
看到妹妹妹夫如此努力拼命赚钱,这完全是压榨自己身体和精力赚来的钱,万雪其实很心疼,但心疼归心疼,她又长了张刀子嘴,给万云按摩时,说出来的话不是那么中听,而是带了点抱怨:“你们现在房子和厂子都买了,给自己一点时间,事情总会好起来的。干嘛总把自己的身体都拼进去?你总说以前卖盒饭时,右手干活干多了,发作的时候痛得抬都抬不起来,要阿城一遍又一遍给你按摩,现在背也开始痛。你也别嫌我烦,要是你姐我不在这里,就没人念着你了!”
念完了万云,又把坐在一楼书房还在写报告的周长城也念了几句:“工作工作,就惦记着工作!老婆都不管了吗?”
万云背上受着万雪柔和的力气,肌肉感到一阵舒缓,心里知道万雪关心她,虽然这种关心的话语中还带了一丝别扭,听起来也不让人喜欢,只是她肯定不会去责怪万雪,因为她姐没有像她和周长城那样,真正经历过生存危机的关头,所以一有机会,他们必须伸手去抓,说他们机会主义也好,可不能什么都不干。
有很多话都能说,可解释起来太累了,于是她就想用玩笑话消解过去:“反正当时在我们眼前就有那么一笔钱,与其让别人赚了,还不如让我赚了。”
其实论起来,周长城和万云都是信奉“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这句话的,世上人很多,机会也很多,但能抓住机会并利用好的人很少,甚是有时候人连机会都识别不出来。可在某些特殊时刻,准备的条件不那么充足,机会还是来了,那就不能再等,一定要伸手去够,不然下一次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像这次他们给董孝武介绍的那个企业供年货礼盒,可能人家只有一次新鲜的尝试,下次就没有了,但去试了,说不定就能抓到一丝缝隙,如茶叶礼盒,现在该企业的采购透露明年估计还要再采购一批,而且要分等级,是给不同的合作商和领导送的礼品,等级一分,价格就不同,价格有上下落差,利润就跟着变化,这就是偶然的时机带来的长期机遇。
而董孝武也说过,他一年送出去的茶叶和好烟好酒没有上万盒也有几千盒,哪怕再做不成那个大企业的生意,即使是专供董哥,也是一笔看得见摸得着的款子。
周长城和万云已经商量过了,他们这个礼品公司一定要长期开下去,不做散卖,就专门做茶叶和农副产品的礼盒,从送礼的环节中,去认识各种不同行业的人,说不定还能给新云城拉生意。
万云则想得更多,姐夫总打听能否长期进货,他很想把这个渠道做起来,能消化掉一部分老家的农货,所以等开春时,万云就会慢慢找各类餐馆和酒店的负责人,尽力去做供应。
突破口,有时候就是一瞬之间的巧劲儿,可遇不可求。
万雪不知道妹妹妹夫已经做了这样长久的打算,只是把家中一切家务都包揽了下来,不让妹妹再操劳,她跟万云还有不同的地方,孙家宁是“官儿”。
官商官商,孰前孰后,一目了然,看董孝武那种混迹江湖的老手,对着一个贫困市的主任都是客气有加的,其他人对他们只有更多尊重和好脸色,老实说,在丈夫和他的光环荫庇下,万雪在这些方面受的落差感比万云少了许多,她和孙家宁在心灵自尊上比周万二人要更圆满一些。
家中事情多,还有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男人们是指望不上了,万雪也有忙不过来的时候,好在此时还有个无处可去的林彩霞每日过来帮忙,她不能回番禺,又找不到她姐,餐馆放假了,就天天到云姐那儿“点卯”,吃年夜饭时,万云也喊她过来了。
林彩霞自觉不能白吃饭,勤快地帮雪姐扫地拖地,还给洗周之慎的尿布,她变得沉默能干,体贴他人,就是笑起来,也没有从前的开怀,说起来也怪让人心疼的。
万风其实一直都跟林彩霞胡小彬还有餐馆其他两个员工住在之前租的农民房那儿,所以每天早上他骑自行车把林彩霞带过来,到了下午的时候,又骑着自行车把林彩霞给载回去。
万雪有一次偷偷问万云:“你说阿风和彩霞两人会不会看对眼儿了啊?”
万云摇头:“不会的,你看阿风那样子,他眼睛里只有玩玩玩,身边的朋友全是男孩子,想着怎么去见识新鲜的事情,哪里是看得见姑娘的?你要让他现在定下来成家,那就是害了人家女孩子。”
何况万云总感觉胡小彬和林彩霞之间应该是有些什么情况的,但平日里也没看出来,似乎是一种黏黏糊糊、不清爽、不利索的关系,也不知道这些小年轻人究竟是在想什么,还是在顾忌什么?她又不是不开明的老板,还不许员工谈恋爱。
万雪听罢,撇嘴:“阿风这个性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带个女朋友回来?”
万云一听,赶紧说:“我的姐啊,你就别操心他了,等会儿你逼他,他胡乱带个乱七八糟的女孩子回来,你气都气死。”
万雪瞪了妹妹一眼:“你跟我就不是一国的。”
车轱辘话倒来倒去就是那些,无非就是我们姐妹都二十岁结婚了,万风还没点动静,实在不妥当,只是万雪也无奈,她也不能摁着万风去相看,现在是九十年代,不是八十年代:“反正要是遇上脾气性格好的,跟阿风情投意合的,你适当催他早点下手,不然人家好女孩也不会等他的。”
去年万雪催着万云生孩子,今年又催着万风结婚,但万风可不是万云,他就真的跟他的名字一样,只要姐姐一念叨,他立马就跟着两个姐夫跑了,到吃饭时间才回来。
吃年夜饭的那日,有不少朋友打电话过来祝他们新年快乐,他们也打了不少电话出去,周长城从中午就开始翻开电话本,一个个拨出去,张总赵总王总李总,全都要是维护的关系,因为过了年,新云城这个厂子就得转起来了,他得把自己出来干的消息都传出去。
林彩虹的电话来的时候,万云刚好把周之慎的湿尿布给换下来,她把孩子给万雪抱着,去接电话。
万云听到林彩虹问好的声音,祝她新年好,打趣她:“你今年吃上罐头了吗?”
林彩虹在电话那头大笑:“今年不吃罐头了!今年我跟那个苏州的朋友跑到她老家过年来了,这里好热闹,已经开始放烟花了,你听到声音了吗?就是下雪了,好冷啊,我穿着好厚的衣服!不过我在这儿只待几天,年初三我就回上海去开店赚钱。”
万云也被她的快乐传染,眉眼间都是笑:“我姐他们一家人来了,外甥女买了好多小烟花棒,我弟弟带着她在院子里玩儿。”随即抬头往外看去,正好看到林彩霞半蹲下,双手遮住脸又放开,在逗周之慎笑,周之慎正惊喜得乱“啊啊”叫,于是低声问,“彩虹,彩霞在我这儿,你要跟她说两句话吗?”
林彩虹谢过万云对她妹妹的照顾,犹豫了几秒钟,这才说:“毕竟是过年,我也跟她说几句话。”
于是万云就轻轻喊了她一声:“彩霞,电话。”
林彩霞脸上还带着逗周之慎的笑容,回头一看,书房里的云姐正拿着话筒在喊她,心里不禁急急地跳了一下,站起来,细声细气地问:“是我姐吗?”
万云点头,把话筒递给她。
林彩霞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双手在两侧的衣摆上快速擦了一下手心,这才接过话筒,沙哑着嗓子,克制地喂了一声:“姐。”
万云走出去,把空间留给这姐妹俩儿。
久没听过妹妹声音的林彩虹,顿时也觉得伤感了起来,但很快又调整好了,她要给妹妹做个乐观的榜样:“彩霞,新年快乐!你一切都好吗?”
听到姐姐如此问,林彩霞忍着的泪一下就掉下来了,她以为她姐真的不要她了,泪流不止,但瞧着门外云姐欢声笑语的一家人,又赶紧把眼泪擦干净,大过年的在人家家里哭什么呢?徒惹人嫌。
心事大条的她也学会了看人的眉眼高低。
万云在外头拿了些纸巾走进书房,沉默地将纸巾放在林彩霞手边,出去的时候,把门轻轻带上了。
不知道林彩虹和林彩霞说了什么,时间不长就挂了电话,但出来的时候,彩霞的眼睛明显发红,神色却是轻松的,想来姐妹两个也打开了一部分心结,而至于彩虹有没有把自己在哪个地方告诉妹妹,万云没问,这不是她该插手的事了。
这个年过得很愉快,本以为深圳过年会很热闹,但没想到这里成了空城。
这地方的外来人口比例本就比广州的更高,因此大年大节时,往外撤退的人也会更多,不过有个好处,他们几口人到外头去游玩的时候,不用跟平常一样人挤人,去弘法寺上了香,也去逛了一圈世界之窗,光是照片就拍了两个胶卷。
逛世界之窗最兴奋的是甜甜,孙家宁难得带着女儿放松,一个景点接一个景点地逛过去,埃及的金字塔、埃菲尔铁塔、古罗马斗兽场,还坐了花车巡游。
唯一不快乐的是,甜甜回去后还要写一篇小作文,名字叫《难忘的一天》。
到了年初六,万雪和孙家宁不得不买票,带着甜甜回定安市去了。
原先万雪想着,让孙家宁带甜甜先回去,她再照顾万云多一阵,但让孙家宁一人带着孩子上火车,明显不现实,且孙家欢那头也不太想给她看店了,那小姑子说,原来看店是那么无聊的一件事,催着她哥嫂赶紧回去接手。
万云让万雪别担心自己:“过几天阿英姐就要来了,家里的家务有人干的,再不成不是还有阿风和彩霞吗?我答应你不过分操劳,行了吧。姐,你就放心回家去吧。”
万雪这才和丈夫女儿,依依不舍地告别了妹妹弟弟,踏上了回程的路。
从老家出来,孙家宁整个人都是低沉浮躁的,总有种被潘仲维“半路抛下”的心情,但在广东待了小半个月,这种郁结的心情已经散去了一大半,他横任他横,明月照大江,反正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问题的,不如跟阿城和阿云一样,来什么就解决什么,能抓住什么就抓住什么。
火车上,甜甜正挠头抓耳地写那篇作文,万雪看孙家宁脸色好了许多,给他剥个橘子,揶揄道:“这次回去,写报告的素材有了?”
“有了,何止是有!还是大大的丰富!”孙家宁脑子里已经在慢慢构思整个计划,升不了官儿就升不了,在其位谋其事,能为农民做点实在的事,实际提升他们的收入,给他们找到卖山货的渠道,那不是更好?最重要的是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
阿城和阿云已经说好,虽然这些山货和茶叶在广东也有不少,但他们还是愿意从定安市进货,也算是一份老乡情,不过要求包装和质量要过关,运输的费用,双方都要各占一半。孙家宁想牵头做这些事,哪怕不在市里,哪怕最终回到县里也行。
可惜的是孙家宁和万雪在年初八错过了周长城万云的新云城精密正式挂牌的日子。
年初八,深圳很多工厂已经开工了,新云城的员工也都回归了。
桂老师提前一日回到深圳,周长城和万风提前两日就把挂牌那日的红绸绣球都准备好了,还额外请了舞狮队。
初八那日,锣鼓喧天的早晨,来了不少客人,门口排了两排花篮,董孝武、朱哥丹燕嫂、葛宝生江曼、赵前进、裘松龄,还有一些以前的旧同事,欢欢喜喜地放鞭炮鼓掌。
在十点整左右,由周长城主持,宣布新云城精密制造正式挂牌。
剪彩的主角是周长城万云周之慎,特邀嘉宾是桂老师和裘阿姨,还有董孝武和朱哥,剪彩完毕,大家互道恭喜发财,拍了不少照片。
红绸绣球中间被金色的剪刀剪开,存放在周长城二楼的办公室里,这红火的颜色,还有并不光鲜豪华的厂房,见证着新云城精密制造的起步...
对于周长城正式开厂这件事,如果说对谁刺激最大,那么非葛宝生这个老友莫属了。
在最开始的时候,周长城一直忙着处理整顿厂子里的大情小事,又恰逢年底,每个人都忙,就没有跟葛宝生联络,忘了跟他讲,一直到拜年时才提了一嘴,而葛宝生此前已经在江曼那儿得知零星消息,乍一听还不敢相信,长城和阿云夫妻两个已经买下厂子,并在年后准备开始接单,真的假的?
等到周长城打电话拜年时候,葛宝生才带着点酸溜溜的语气说:“长城,怎么这么大的事都不跟我说一声呢?”
周长城一拍脑袋:“宝生哥,实在是不好意思,这阵子忙疯了,本来我们都在深圳,我想着随时都有机会,没想到一忙起来就忘光了。刚好年初八我厂里正式挂牌,邀请你和曼姐一起过来参加。”
在新云城挂牌仪式完成后,众位新老朋友聚在一起吃了顿饭。
朱哥和冯丹燕两人特意从广州过来,一是到周长城万云的新家里参观参观,另外也看看孩子;二是恭喜他们夫妻从无到有,一手一脚置下更大的产业,真不容易啊。
周长城和朱哥还提了一下之前说好的建材钢管的事,但朱哥说这个可能要往后延,现在开春,各大包工头还在追回款的路上,说起来也是满脸无奈,不过朱哥很坚定,这件事是一定要做的,就看是什么时候开始。
那顿饭饭后,葛宝生和江曼一同坐车回了他深圳厂的宿舍,回去的路上,不论是谁,夫妻两人都很沉默,沉默的理由是显而易见又很充足的。
葛宝生一直都知道周长城的性格是极为稳妥踏实,又憋着劲儿上进的人,他不显山露水,不头角峥嵘的个性,很容易让人忽视他内心的力量,刚开始认识时,甚至觉得他温吞,但越到往后就会发现他那种厚积薄发的力量是不容小觑的。
刚刚吃饭时,听说周长城和万云四处筹款借钱,花了好几十万,买下这个厂子,当然中间欠债的事被葛宝生自动忽略了过去,他只看到了周长城万云一家人光鲜的一面,看到了实在的产业和设备,那些是他前几年创业,根本买不起却又渴望的场地。那时候自己因为没有工厂,没有根基,所以不论是客户还是供应商,都很难认同他,但一转眼曾经跟着自己的下属兄弟,就这样干成了。
老实讲,葛宝生是承认自己对周长城有种微妙的羡慕的,这羡慕中还带着点小小的嫉妒,甚至潜意识有些不大愿意跟周长城再继续交往,因为中间的差距一下子就拉开了,但随即他又拍拍自己的脸,暗暗自嘲:“葛宝生,亏你还上过大学,学历比阿城高,心胸却这样狭窄。想什么呢?有朋友这样进步,应该要为他感到高兴才对。往后他的生意做起来了,作为朋友也面上有光才对!”
于是回去之后,葛宝生把前几年跟他合作过的小老板小客户们的联系方式都整理出来,也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做这行,整理得有点心烦,后来也没筛选,就一股脑儿把联系方式全都给了周长城。
名单给完周长城,葛宝生心中仍忍不住泛酸,他太羡慕了。
周长城根本没想到那么多,在一些面对工作和伙伴的思维上他可能有所转变,但对于微末时期认识的老友,他还是那个真诚赤城的人,对于葛宝生递过来的这张单子,他异常感激,一再说着要多谢葛宝生,请他过来喝茶。
因为葛宝生现在所在的公司也是港资,但相比昌江,他们规模更大,管理也更为低调完善,目前来说,项目基本上不外包。不过嘛,发展时间一长,总会有特殊情况的时候,周长城其实是很乐意跟葛宝生这种同行打好关系的。
至于江曼的沉默那根本就不用多想的,她现在一门心思出人头地、想赚大钱的心态比刚到广州的那两年好多了,也稳定多了,对于自己的命运和他人发达的机会,更容易找到一个平衡点,那些钱财和机会都是莫羡他人各有因缘的缘分,就像那一刻,她承认从卖盒饭出身的万云,也当上了老板娘,万云比自己要有福气。而她自己的福不靠住丈夫,只能靠自己的双手。
其实剪彩的那日,万云就隐约感觉到江曼脸上有一丝不自在和勉强,曼姐尽管在不停修炼自己的心态,但人的本质还是难以改变的,不过这些都不是万云能控制的事,也不是她想去关心的事,她只是还保留着那份对朋友的敏感力罢了。
在万云只需操心一个小摊档和小餐馆的时候,她可能还会顾忌朋友的所思所想,可现在她完全没那个功夫,时间很宝贵,她不愿意将生命浪费在这些事情上,她和周长城的新事业需要她全身心地投入进去,才能打开新局面。
对于公司的简单会计和出纳记账,这些都是万云可以做的,她和周长城商量过了,在最开始的时候账目一定要有单可依,不能跟一些小厂那样胡来。有不少厂子根本没有财务,也不用几张,全靠老板心中一本账,错了乱了无所谓,只要钱流进来,货流出去,中间有差价可赚就行,根本不顾税务工商那些事,但万云坚持要在最初时就养成好习惯,到后面才能长久健康发展。
计划是很美好的,但现实则需要不停调整。
从厂子买下来的那一日,所有的账目都是万云在整理,钱财物资和明细账全在她那儿,可一旦涉及到票据、纳税和补贴这些较为麻烦的事,就要请教专业人士,她的能力和精力都达不到。因为工厂现在还在起步,完全是雏形,所以他们决定暂时不请专业的会计,而想请江曼过来代为做账,等公司开始周转起来再另外做打算。
江曼听到万云的邀请不算惊讶,长城和阿云还算是有财务意识的人,很多小公司的创始人根本没有这种观念,意识不到数据是很能反应公司经营状况的,但他们把财会交给自己,是不是不对?她笑说:“阿云,我成日在广州,你把公司的这些报账交给我,不怕耽误事儿吗?”
其实刚开的厂子,订单量没上来,事情不算多,万云就建议她:“曼姐,你现在在广州的公司也算是稳定了吧?我看你每个月都要往深圳跑,不如考虑在深圳也开个分公司,拓展一下业务嘛。”
倒是这句话让江曼心动了起来,是呀,反正她每个月都要跟葛宝生见两次面,她每次来深圳见面的时间可以延长的嘛,现在葛澜慢慢长大,有了自己的同学玩伴,妈妈也在广州找到一帮老乡朋友,她其实完全可以将时间精力全然放在工作上,还能跟丈夫多相处,豁然开朗:“你说的也是!不过我暂时先接你这一单,拿回广州去做,现在传真、电话和呼机,联系方式都很方便,有什么事你就直接联系我。等接到三五个单子,我就考虑在深圳开个分公司,到时候可得麻烦你和阿城给我介绍客户了!”
万云笑言:“当然!”
新云城做的第一个订单,是去年时周长城在同行那儿签回来的塑料盒,这个订单的总价有三万,不高不低,也不算多有难度,刨除一切可量化的成本,他的毛利有九千,因此赚的钱勉强覆盖他那小半个月的开支。
不当家就不知油米贵,只有做了这一厂之主,周长城才知道原先昌江每个月汇报支出时,姚劲成那副勉强听下去的模样是什么感觉,厂租、商业水电、员工工资、设备维护、厂房修整、请客送礼等都是硬性支出,其他还有万云负责的票据,全是钱。
所以厂里的一切人员和支出都是按着最简单的方法去组建的,周长城招不起更多人手了。
原先周长城想着,等过了年就再招两个负责设备的熟手员工,但这下他是根本不敢招熟手的,只能在出货忙起来的时候,招在街道登记过的零工,也带了两个学徒工,因为学徒包吃住,但工资低。
而郭顺这人也真的从昌江辞职出来,投奔周长城。
周长城一时间不知道要夸他勇敢,还是要说他鲁莽,人有眼睛,是个人都能看到昌江是大平台,机会比他这个小厂更多。就是丁万里这个徒弟,曾经也有想法从老公司出来,看了一圈新云城的厂房后,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厂里的宿舍不够,周长城只好在郭顺的工资里给他多补贴了五十块房补,不过郭顺这个人的工资是花得值的,这人脾性温顺,只要有任务就能基本完成。周长城和他共事多年,在工作上很有默契,当在外头谈客户时,厂里的一些项目设计和报价,还有指点生产线,都可以交给此人。
第二个订单,很意外,是老罗介绍的那个福州老乡给的。
他介绍的人有两个,一个是做电子件的,一个是做出口家具的。
做电子件的那个负责人听说周长城是罗四桢介绍的,刚开始还挺有兴趣,后来听说周长城不是老乡,就直接让他不用上门了:“周总,我们坐下来喝茶交个朋友可以,但做生意就免了,我的订单就是想交给福州老乡去做,哪怕你是福建老乡,这事儿都有商量的余地。”可惜他就不是嘛。
周长城也无奈,还没见着,就吃上闭门羹了。
而做出口家具的那个老板一点架子也没有,亲自接待了周长城,直接就让他过去参观工厂了,对于把自己厂里的订单是否交给老乡,这位老板不是那么介意。
周长城把家具厂参观了一圈,发现这是个很大的外贸公司,光是在深圳,每年的出口产值就高达上亿,除此之外,他在浙江也有公司厂房。
家具厂的老板也姓周,叫周浩,五十岁出头,精神饱满,声音洪亮,面色发红,鼻梁高挺,鼻头有肉,一看就身家丰厚,在他们福州商会说得上话,是个爱帮扶年轻创业者的人,他听闻周长城的姓,笑说大家五百年前是一家人,兼且是老罗介绍,又聊了几句周长城的经历和新厂,大概看完新云城精密略微粗糙的宣传册,心中有数,于是喊了下属进来,直接给周长城外发了个八万人民币的订单,是专门做塑料椅子扶手配件的,他们的产品主要是销往欧美和非洲。
“原来小罗也是小厂起家,做我的生意有三年了,但是他这人嘴花花的,做事情马马虎虎,交付是能按时交付,但质量总得打点折扣,大家是老乡,我懒得说他,所以给他的订单就一年比一年少。”周浩老板心里有杆秤,“他要回福州,说了几次,想把我的订单带回去,但我次次都说物流费太贵了,不合适,他才勉强放弃。”
“我很意外,他居然能把我的联系方式给你。这罗四桢,也有点心胸。”
“小周总,”周浩大笑,“我年纪比你大,叫你一声小周,你别介意。”
周长城摇手,谦逊说道:“怎么会?在您面前,我就是小周。”
“小周总,原来我是个木匠,从山沟沟里出来的,有贵人看我做生意诚信,帮了我一把,让我把家具厂做起来。现在你的厂也不大,我有几分能力,也愿意助你一臂之力,反正大家都在深圳,往后你来我往,互帮互助,也有个照看。”周浩这人如他的名字,有种浩然气,说话直通通的,因为相信自己的力量,从来不屑于拐弯抹角,“小罗的性格太过浮躁,小富没问题,但往大了做,很难。”
周长城在这种大哥面前没说老罗不好,只笑说:“我人年轻,见识少,往后还要大哥您多多指点。”
周浩手上有很多类似的家具配件订单,他说:“小周总,你好好干,塑料件和钢铁家具件我这里都很多,量大,你做得好,我也不乐意成天换合作商,肯定愿意跟你长期合作。”
“我一定不负所望。”周长城赶紧给周浩倒茶,再看一眼周浩大哥背后挂着一幅“诚信赢天下”的字,原来老罗是在人家这儿偷师的。
周长城没有想到这一次的拜访竟然会如此顺利,跟周浩那个负责外发采购的侄子留了联系方式,第二天签好合同,第三天确定产品设计图稿和报价,第四天就收到了三成的账款,这当然得感谢罗四桢大方地将这个客户分享给自己,但在之前,罗四桢也说过,能不能谈成,全凭个人本事。
回去后,周长城将周浩的大方和桂老师万云讲了,他感慨说道:“这个大哥一脸佛相,想必肯定帮过很多刚起头的创业者。我走之前,他跟我说,现在我弱小,接受别人的帮助,等我有能力了,一定要帮助其他人,经济蛋糕要做大了,大家才能吃得上。”
其实说起来,桂老师不就是这样的人吗?
当着桂老师的面,周长城没好意思说自己的豪言壮语,但晚上搂着老婆睡觉时,他说:“小云,总有一日,我也会像那周浩总一样,做到千万、亿万产值的企业。”
“好,周老板,那我就等你做大做强。”万云感觉周长城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现在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隐隐显现出一丝属于三十岁男人的锐气,棱角分明,让人很心动。
那晚,两人让阿英姐带周之慎睡,再次用上了橡胶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