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城和万云两人带着点目瞪口呆,看着眼前的孙家宁和万雪,随着舞曲而变化动作。
当歌曲开始:“摇来摇去,摇碎点点的金黄,伸手牵来一片梦的霞光...”
万雪和孙家宁架起了手臂,男搂腰,女搭肩,脸上都开始有激情了。
“南方的小巷,推开多情的门窗,年轻的我们歌唱,摇来摇去摇着温柔的阳光,轻轻托起一件梦的衣裳,古老的都市每天都改变模样,年轻和我们奔放...”
孙家宁松手,万雪旋转,转圈,转圈的过程中还默契地拍了一下对方的掌心,甩手,点肩,眼神里都是情意。
“我们一起来摇呀摇太阳,不要错过那好时光,心儿随着晨风在蓝天上飞翔,太阳下是故乡...”
此时甜甜也跟着跑进去了,小屁孩儿能跳什么,不就是瞎动么?但她和爸爸妈妈脸上都洋溢着大大的笑容,三人牵着手,随着歌曲放松转动,大手和小手互相拍。
就连旁边的人们也是这样快活,根本不管自己跳成什么样,有音乐就有欢笑。
此情此景看得周长城和万云两人大笑,甚至蠢蠢欲动,最后被甜甜拉着,也一起到广场里拉着手乱舞起来。
姐姐说得对,幸福没有那么复杂。
晚上,等钻到被窝里,万云躺在周长城的臂弯里,两人还在回味着姐姐姐夫跳舞的桥段,太可爱了,中年夫妻也很可爱,小两口笑到半夜还舍不得睡去。
过了会儿,万云收了笑声,认真地和周长城说:“城哥,我们回广州吧。”
周长城把人抱紧,亲了小云一口:“嗯。”
回到广州,已经是年初十了。
恰逢过年返城潮,汹涌不断的人潮南下打工,不论是回乡还是返城,周长城和万云两人都赶上了,好不容易从定安市到了武汉,在武汉待了两天才买上到回广州的票,还是硬挤上去的。
一路回到珠贝村,两人面有菜色,心想,往后再不在这个时候出门了,随意弄了点吃的,倒头就睡,睡到第二天下午才饿醒了。
等囫囵吃过点东西,歇会儿,又开始收拾家里,离开这儿快一个月,房间都有灰尘了。
万云把床单掀起来去洗:“城哥,不知不觉,我真把广州和珠贝村当成家了。”
周长城则是在拖地,也说:“确实是习惯了城市生活,跟老家的节奏完全对不上。”
这不是什么没心肝的话,人是环境动物,自然会适应令自己舒适的地方,他们在广州成长、赚钱、学着把握自己的命运,七情六欲和肉身所在的城市同呼吸同命运,就会慢慢对这个地方产生归属感。
就算是在定安市最亲爱的姐姐姐夫家里,也是不习惯的,那是别人的家,他们是客人,泾渭分明,可回到广州,听到鼎沸人声和车声,听到滚滚红尘的车轮声,仿佛身心都归位了。然而,他们的内心深处里,始终都不敢彻底地认为珠贝村的小院儿是他们的家,这是桂老师的房子。
完全地属于自己的家,自己的地盘,还需要继续奋斗。
在他们两个离开珠贝村的日子里,钥匙交给了丹燕嫂,她来得勤快,院子里养的花儿和鱼儿都还生机勃勃,两人把书房和桂老师的房间打开一条缝通风,擦干净厨房,塞满冰箱,又拿了两大袋子的特产去朱哥家蹭饭。
过个年,朱哥说已经跟拉哥喝过两轮酒了,虽然工业二路那几栋楼的三个大房东还在互相扯皮,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开始建,但拉哥那儿有些室内小工程都开始交给了他,朱哥说多亏了小马在中间拉线,又感谢万云帮他打的那个电话。
还有之前抓住纵火的那四个嫌疑犯,已经关起来了,就等着提起集体公诉,到时候会判刑,朱哥打听回来的消息是量刑很重,他们始终紧咬牙关不肯供出谁怂恿他们纵火的。
这些事的结果,是周长城和万云接触不到的,他们只能被动地等通知。
新的一年,朱哥和丹燕嫂有了个乐观的开端。
周长城和万云两人怎么办呢?
好像没有工作,他们就跟外界失联了一样。
夜里睡觉前,周长城在抽屉里摸出BB机,回平水县时,他怕在火车上被摸走,就没带回去,一直锁在房间里,这一看,电池都没电了,换上新电池,打开开关,竟储满了五个待回复来电,而且都是这两天的,看号码和留言,全是昌江厂里的。
万云刚洗好澡,吹好头发,整个人看起来蓬松美好,胸口处还沾湿了点水,看周长城对着BB机不停地按,双手卷了卷头发,过去问他怎么了。
周长城把BB机伸到她面前:“好像是张美娟打来的,不知道有什么事。”
万云撇嘴:“人都离职了,工资也都结清了,还打电话过来干什么?不会又要叫你回去吧?”
“不管她,明天再说。”周长城把BB机丢在一边,转头看万云那副懒懒的俏丽模样,色心即起,揽住万云的细腰,未刮干净胡茬子的下巴蹭上她的脖子,搔得人身上发痒,“小云,自从回县里开始,我们都快有一个月没亲热了。”
在人家家里怎么好做这些事?只能忍着,一路忍回广州来。
万云四面躲着周长城的攻势,乌黑的长发往后散去,胸前的扣子一颗颗被解开,周长城坚硬的胡茬刺得她浑身发痒,不由笑得花枝乱颤,眼睛里的甜蜜要滴出水来:“讨厌,要刮胡子了。”
“嗯,先做完正经事再刮!”周长城抬脚关上门,把老婆抱到床上去。
一夜被翻红浪,无尽旖旎,只恨春宵苦短。
在家又待了一天,这下是真的闲不下去了,周长城准备重新找工作,万云也开始准备往工业区跑,他们两人的所长是很明显的,做生不如做熟,肯定还是要干回老本行去的。
不过,在去找工作之前,周长城还是给张美娟回了个电话,问她有什么事。
张美娟接到周长城的电话,小声地喊出来:“周工,你到哪里去了?我都找你好多天了,怎么这时候才回电话!”
以前的周工可不是这样的,看到厂里同事的电话,十分钟内就会找地方打回来。
周长城对张美娟语气里的抱怨感到一丝腻味,大家已经不是同事了,他和昌江互相对对方没有责任,因此不自觉地皱眉:“有什么事?直接说。”
张美娟被周长城的冷淡噎住,又反应过来,去年就是她去跟周长城说,他不适合再继续待在公司的,人家愿意回个电话就不错了,都不是关系多铁的同事,难道还指望他对自己客客气气的?更让张美娟烦心的是,现在又要开口喊人家回来,这才隔了多久?这份工真不好打,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都叫什么事儿!
不过,张美娟没直接说叫他回来上班,而是说:“周工,去年你跟进的两个项目完成度很好,梁工替你申请了奖金,有一千块,需要你回来签字领取。”
这确实是梁志聪习惯做的事,如果项目和设计配合得好,他会适当申请奖励金,就算是离职的同事也会分到钱,周长城挑眉,也不作他想,有钱不领王八蛋:“好,我什么时候过去方便?”
张美娟赶紧说:“今天和明天都行,我都在厂里。”
“那就今天下午。”周长城跟张美娟约了时间,又跟万云说一声,换好衣服出门去。
到了昌江精密,一切如旧,该招工的招工,该开工的开工,周长城自嘲,地球果然离开了谁都能转动。之前厂里的人总说周工把公司的项目流程完全建了起来,让项目、技术、报价、销售、供应、售后这几个部门全都有了规则可依,是昌江广州厂的重要人物。
可现在这个重要人物离开了,留下流程,大家跟着原先的规则做事,也没出大篓子,所以周长城的离开对昌江来说,似乎影响不大。
外资工业园对于外面来的人管理较严格,来者不论找谁都要登记信息。
那肥伦还在门口当保安队长,他也知道周长城已经离开昌江,不能再随意进出,按着规定登记了他的身份证号和住址,说:“哥儿们,实在不好意思,上头有规定。”
“没事,就是要按规定办事。”周长城登记好信息,又把证件收起来。
周长城离职那日已经消了进厂的工卡,张美娟出来接周长城进去,厂里的人看到他先是楞了一下,随即又跟他打招呼:“周经理,新年好。”
周长城本想提醒这些同事们,他已经不是周经理了,喊周工会更合适,但想想还是不多此一举了,只是大方地点点头,反正领完钱就要走了。
丁万里听人家说周长城来了,立即丢下笔,从办公室跑出来,自从周工离职后,项目上大大小小的事情全在他手上,可丁万里没有设计和生产的经验,很多问题不能快速融会贯通,进度很慢,挨了不少骂,其中梁志聪和销售那头的压力来得最狠,他这才知道原先周长城给他们部门的人挡了外头多少风雨。
也才过了不到一个月,丁万里乍一见到自己的老领导,立马就想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能说什么,最后也只是和其他人一样,闷闷地喊了句:“周工。”
周长城看着自己第一个带出来上了道的徒弟,多少有些明白他的郁闷,就像他刚从生产岗转入设计组一样,日日都烦得恨不得大吼几声,时不时都要找葛宝生倾诉,那些鼓励的话现在也不是说出来的场合,就简单地说:“回去上班吧,再联系。”
广州厂这头的财务和人事主管是在同一间办公室,张美娟从财务那儿拿了钱,当着双方的面点清楚数,交给周长城,又让他签字。
周长城接过这笔奖金,也不想多说什么,出了这个办公室,张美娟跟在其后,声音很紧:“周经理,姚生和梁工都在二楼的办公室,他们让你回来后,上去喝喝茶。”
张美娟觉得自己很聪明,没有直接挑明让周工回来复职,就避免了那种两头不讨好的状况。反正是姚生当时喊着要开除这批人的,现在整个项目摊子乱得无人牵头,广州厂设计组开始了全部人员对接梁志聪,梁志聪失去了周长城这个习惯倚重的人,对郭顺的能力不认同,脾气变得更刻薄了。姚生又开始变卦,想要周长城回来做事,既然是姚生反悔的,那就把开口留人的事儿推给姚生去好了。
周长城没想到回来拿奖金,竟还是场鸿门宴,他看了眼张美娟,张美娟本来双眼还能与他直视,随即又露出一个不尴不尬的笑:“周经理,姚生叫你,我就不上去了。”
周长城在楼下停顿了三秒钟,然后踏上楼梯,敲开姚劲成办公室的门,换上个笑脸:“姚生,新年好!”又转头对一旁的梁志聪说,“梁工,新年新气象。”
至于坐在梁志聪对面的梅长发,周长城只是对着他点点头。
梅长发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还笑着打趣:“周经理这个年过得好,脸都长肉了。”
姚劲成拿着大哥大在讲电话,他对周长城笑着点头,抬手点点,让他坐在自己对面,又跟电话那头的人说:“好,我知道了,厂房验收合格证你明天就能拿到了吧?四十吨的行车装好,一定要保证安全!五台东芝设备还有几天就到港口了,你再跟紧一点,等清了关,立马进场安装,后面还有好多机器,陆续有来。知道知道,我会再找人来配合你。”
四人围坐在一张茶桌面前,梁志聪烫洗了个茶杯,给周长城倒了杯大红袍,周长城微曲两根手指在桌上点点,以示感谢,却没有端起来喝。
姚劲成又说了几句,大概是在说深圳厂那头的事,这才挂断电话,笑着对周长城说:“周工过年休息好了,是长了点肉,喝点茶消消脂肪,我们男人也不能长胖。”
“来,过年了,又长大一岁了!拿个红包,利利是是!”姚劲成从旁边拿起一个大红大紫的红包,递给周长城,周长城双手接过,谢过姚生。
珠三角的广东人和香港人过年开工时,老板有给员工发红包的习俗,有的已婚同事也会给未婚同事发一个,金额不大,一般就是一两块钱,表示欢喜吉利。
很妙,似乎忽然间就一笑泯恩仇了。
周长城这才端起功夫茶杯喝完这杯茶水。
“周工啊,去年的事情调查清楚了,误会一场。”姚劲成就这么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双手放在腹部跟前,两个大拇指在交替转圈,他作出决定,然后推翻,只会认为自己事情考虑得当,自恋地认为自己力挽狂澜,不可能对员工有任何歉意,做一句解释就顶天了,“现在放假也休息够了,是时候收心回来上班了。厂里还需要你们同心协力共同打理啊!”
姚劲成认为周长城没有在众目睽睽下被辞退,而是休了一段时间的长假。
周长城不知道为什么,不自觉地抬起了一点脖子,仿佛想做一点无意义的拉伸挣扎,对于姚劲成的话,他在心中积累了一点微不足道、不会撼动他人的愤怒。
梁志聪仿佛知晓周长城在想什么,又怕他在姚生面前说出什么不可收场的话,再次伸出手又给他倒了杯茶水,咳嗽一声,自己扛下来:“周工,去年让你被采购的那个几人拖下水,是我这里工作没做好交代,”他是姚生看重的下属,老板总是对的,总不能让姚生来认这个错,“你那个红包原先跟我报备过,是我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就没跟姚生提,等发现你被拖累之后,就晚了几步。好在现在也不算太晚,姚生已经批评过我了。”
梅长发则还是笑呵呵的:“问清楚了就好,周工还是个很好的同志。”
每个人都尽量淡化这件事,现在喝茶说话的放松氛围,跟去年纪律小组进厂调查员工收回扣的严查的气氛完全不同。在周长城的记忆中,过去几年,姚劲成多次声称“痛恨贿赂和商业回扣”这种事,如今他这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的处理方式,让周长城极为不适。
周长城的沉默,让姚劲成认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他爽朗浑厚的笑容响起:“周工,这几日深圳厂已经验收完成了,机器在进厂,往后很多项目都要转移过去,现在项目和设计的人手都不够,你得辛苦一下,两头跑一跑。至于薪酬,你跟张小姐商量好后,报个方案给我。”
意思是只要不太过分,在市场的用人价格范围内,姚劲成都会批准的。
周长城本来以为自己会很生气,会当着姚生的面翻脸,会计较梁志聪不及时的反应,甚至会戳穿梅长发在当中扮演的那个伪善的角色,但是很奇怪,他竟很平静地接受了姚劲成的话:“多谢姚生给我机会。”因为他明白自己的选择并不多。
周长城暂时还没有想好要怎么走下一步,他不想离开这行,也还想再跟机器打交道,若是再次去找工作,肯定也会在这行里打转,既然姚劲成肯退一步,他就顺势接上去了。
大家不是啰嗦的人,这件事到了这里,不管是谁在中间吞了苍蝇,或者受到震动,既然所有人都接受了其中的变动,必须要让它过去,哪怕以含糊的方式。
接着姚劲成换了话题,说起细节的工作,跟面前三个倚重的下属提到去年德国一个大客户下的大模订单,到现在还没有排出具体的制造日程来,客户投诉到他这儿,太不应该了。姚劲成让周长城明天回来上班后,立即跟其他部门的人开会,两天内必须要有个进度表,给客户交代。还有现在采购没几个能用的,暂时让梅长发顶上去,喊张美娟重新招人,反正不能放任这种一盘散沙的状况再出现。
德国客户这个项目当时在周长城手上,刚开了个头,纪律小组就进厂了,他只后来又忙着交接各类工作,就没有顾得上,兜兜转转之间,现在又回到了他手上。
在姚生那儿没有待很久,梁志聪和周长城先出来,他说:“姚生,我跟周工说一下厂里设计组的事,今年应该还要再招多两个人。”
姚劲成摆摆手,让他们两个先出去了。
“周工,来我办公室坐。”梁志聪招呼周长城跟他走。
厂里有人见到周长城和梁志聪走在一起,当面都没说什么,但等这两人一走,立即就窃窃私语起来:“周工要回来了吗?”
梁志聪把门关上,拉上百叶窗帘,让周长城坐。
两个虽是上下级,论起来也勉强算是师徒,现在面对面坐着,反而有些生疏拘谨。
“周工,我…”梁志聪想说一下去年他回避纪律小组的情况。
但周长城扬手打断梁志聪:“梁工,我明白。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梁志聪口哑哑,摸摸鼻子,他不是争着当君子的人,他就是个有顾忌的下属而已,但最后还是为自己辩解了一句:“我确实没想到你会牵扯进去,不然我不会等这么久才站出来的。”
别说梁志聪,周长城自己也没想到,但很多没想到的事情,都会意外发生,引起后果。
“梅副厂长那日说你跟洪金良走得近的事,我也听说了。”梁志聪转而说起梅长发此人,他靠在班椅后面,看着天花板,双手放在脑后,“他和姚生的交情不一般,从开始建广州厂的时候,他就在了。当时的营商环境不好,公共基础设施要靠抢,梅副厂长还为了水电跟其他的厂打过架,负伤住过院,姚生一直记得这件事。而且你也知道,他跟政府关系不错,很多港资企业补贴要梅长发去跑动,姚生不会动他的。不过,往后你跟他相处,还是要保持距离,也尽量记录痕迹。”
周长城之前一直都以为梅长发是个干实事的人,葛宝生和王忠良对他也多有赞誉,或许他一直都是,但也并不影响他控制采购,从中拿回扣,在危急时刻乱投医,还要拉一个无辜的人下水,人本来就是一体多面的,周长城发现自己竟接受了这个事实。
姚生如此痛恨这种搬空公司的行为,那他究竟知不知道这件事呢?
“知道了梁工。”周长城应下。
梁志聪这人在工作上刻薄,但这些事情的提点上,对周长城还算友好。
“对了,现在深圳厂建起来,姚生说得对,他的重心会转移到深圳。周工,要是你愿意,我建议你转到深圳厂去,现在那里很缺人,你发挥的余地会比在广州厂要更大。”梁志聪从文件夹里递出一张纸给他,上头写着几个同事的名字,其中赫然就有“周长城”三个字,“如果不是出了去年那件乌龙的事,姚生是准备一过年就把你们这几个人调过去的。但看他现在似乎也还有这个打算,过阵子再看。如果真要把你调去的话,我还是建议你去。”
“还有,我问过了,姚生的意思是,梅长发不会过去,就让他一直待在广州。”梁志聪想了想,还是把这个小小的内幕消息告诉周长城。
呵,原来姚生也知道梅长发有问题,所以被寄予厚望的深圳厂不让这人过去搅和,但他还是选择了保住此人,当然或许也有一些陈年旧情在里面的缘故。
前面的对话和虚伪,周长城都不觉得愤怒,直到意识到有人可以凭借交情逃开处罚,姚生可以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所谓的“法不容情”都只是笑话一场,整个昌江精密不单只没有流程,也没有真正的规章制度,这完全是个人治企业,跟姚生之前高喊的“我们是专业的”口号完全相违背。
周长城这才感觉到愤怒,这种愤怒既有对着姚劲成的,也有对着自己的,为何现在才察觉到这点真相?同时,姚劲成这个有着成功事业的大老板,在周长城心里完全褪去了魅力和颜色。
原来做这么大事业,有着宏图大志的姚劲成,也只是个有颗“皇帝心”的普通人。而员工们像是在伺候一个心情反复无常的老爷。
从梁志聪办公室出来后,张美娟适时迎上来,不得不让人猜想她是不是一直在外头等着。
她拿着两份劳动合同,叫住他,笑说:“周经理,虽然我们是老熟人了,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的。来,跟以前一样,签字摁手印,一式两份。”说着,张美娟又指了指合同上新写的一个数字,低声说,“恭喜周经理加薪,这是薪水,还不算奖金和其他补贴。”
周长城的薪水从去年的八百六涨到一千二,是个很大的涨幅,除非是业绩好的销售,就国内制造业的市场,目前来说,他是属于高薪的那一批人。
姚生刚说完让他找张美娟做薪酬方案,不到半小时,张美娟就拿了这个数字出来,其实姚生心里很清楚自己的员工在当地的人才市场是什么价位。
周长城只觉得虚幻,但他不会跟钱过不去,其他厂还真不一定能给他出到这个薪水,接过笔,重新签了劳动合同,拿走了自己的那份。
走之前,张美娟跟周长城回到项目部,将他原来办公室的钥匙交还给他,又对周围几个同事说:“去年的事情都是误会,周工明天就回来上班了!”
众人都鼓起掌来,尤其是丁万里,鼓掌力度最大,他是最能明白一个负责任的、愿意对下属进行指导的领导是多么难得,多么可贵的。
周长城就这样回到了昌江精密,不过是半天的时间。
出了外资工业园,周长城慢慢走在路上,静静地回想刚刚发生的所有事情,每个人的动作和话语,还有梁志聪的建议,他心里的那面大鼓似乎有敲响的前兆。
如果跟宝生哥一样,什么都不管,跑出去创业,周长城自认自己并非这样莽撞行事的人,他目前的情况并不适合自己当老板,客户和订单是很大的关卡。
昌江精密作为较高水平的港资公司,团队在逐步完善,姚生自己是做技术出身的,所以很理解厂里必须要有相应的设备做基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周长城能快速成长,也离不开姚劲成自己的那颗事业心,他不否认在姚劲成和梁志聪身上学习良多,也终于开始有了自己的野心和想做的事。
回家的路上,周长城顺路到珠贝村的卫生站去领橡胶套,往后他不想再把所有的时间都卖给昌江,计划再培养多几个下属,更多的时间应该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才不算枉费。
吃过饭,周长城把钱跟合同都给了万云,让万云保管好,待拆开姚生给的那个红包,里头竟是五百块,他把这个钱给回了周长城,多少有些讽刺。
万云收了钱,又看了合同,上头那个一千二的薪水,足以让许多人羡慕,但她看城哥并不开心,过去贴着他,抚平他的眉头:“不许皱眉,要长皱纹了。”
周长城笑着把她的手拿下来,两人五指紧扣:“我是不是很没有骨气?今天下午姚生一开口让我回去,我立马就答应了,一分钟都没有犹豫。”
“怎么会这么想自己?”万云窝在他怀里,知道他其实很喜欢这份工作,在昌江也学到很多,就是受了委屈,暂时还没有走出来,“良禽择木而栖。我们总要找个寄托,这个地方要么是昌江,要么是其他地方,在我看来都是一样的,重要的是你自己心甘情愿。”
周长城握住万云的手,暗想,是的,我就是心甘情愿。
又问自己,是吗?我真的心甘情愿吗?
很快就出了元宵节,汤圆一吃,新年就完全结束了,每个人都要回归到自己的生活中。
周长城回昌江上班已经有两个星期了,确实一切照旧,但也有些新的挑战。
万云则是跑了两趟工业四路的裁缝店,裁缝店的老板请她再宽限一个月,目前他还没有找到新地方可去,因为二路大火的缘故,那些做餐饮的老板重新开始在工业区内找新铺位,所以一时间整个工业区的地段好的商铺都紧张起来。
万云最初的计划是在裁缝店这个地方开第二家云记快餐,路上遇到小马,小马其实也说过两回,让她赶紧把这个店开起来,这样小马就能承接裁缝店的中介工作,从中赚抽成。
但经历了二路的那场大火,万云再重新来看裁缝店和它楼上那占了三层楼的服装厂时,难免就犹豫起来,在这个地方开带有明火的餐饮店,楼上是服装厂放布料和存货的地方,简直是变形版的烟火库。
而四路这条街上的餐饮店,满打满算也才三家,不是做餐饮的人没看到这条街的潜力,那就是服装厂肯定多有投诉,工业区管理办估计也会有意识分流这些厂家和店家。
面对易燃的楼上邻居,再来一场火?万云自觉冒不起这个险,她是越活胆子越小了。
期间她也和小马去看了另外几家店铺,都没有合适的。
而在还在老家的胡小彬打了两个电话来问她:“云姐,我们的店还开吗?如果开的话,我就准备要买票去广州了。”
胡小彬这孩子也是个死心眼儿,他从老家出来后没多久就一直跟着万云,因此既把万云当成姐姐,又把万云当成老板,什么话都跟万云讲,不想换老板,也不想去更大的酒店,就想跟着云姐到底了。
但万云这时候对他的回复都是不确定的,让他再等等:“小彬,我还在看店铺,实在不能答应你什么。”
胡小彬也没说其他什么,给万云留了个镇上的电话,跟她说:“云姐,我在老家多陪陪我奶奶,暂时不去广州。要是你开店了,就给我打电话,我马上就买票去。”
“好,如果重新开店,第一时间一定找你。”胡小彬的话让万云心里觉得温暖,总有些关系是长久的。
二月底的时候,阿英姐都打电话来问过两回了,阿英姐的家庭负担重,比胡小彬更需要用钱,在年初八的时候,已经在天河一家酒店里头做帮厨收拾碗筷了,不过她也更愿意回到万云手底下,因为万老板对她的容忍度比现在领班对她这种慢性子的容忍度更高。
可万云也还是那句话,现在不能确定,如果也有需要的话,也会立刻把她找回来。
刚挂断阿英姐的电话,周长城回来了,万云下楼准备做晚饭,夫妻两个黏黏糊糊,也不觉得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