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长城恢复上班已经有大半个月了,不知是心理原因作祟,还是因为实际情况就是如此,在这次回归昌江后,他的心态和行为变化非常大。
首先他不再把自己下班的所有时间都放在了工作上,而是加班了十多分钟,看差不多就打卡下班了,长命功夫长命做,没有必要一日之内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还有就是周长城想着万云现在一个人在家,总不太放心她独自待着,会不自觉把老婆当成小孩,一回家就先看她一眼,看到就安心了,吃过饭,出去走一圈,回来齐齐开电视,尽量互相陪伴,再用光抽屉里的橡胶套。
当然,还有个昌江精密里面的原因,就是周长城觉得现在在广州厂的每一个项目推进都非常不顺利,人还是那些人,部门也还是那些部门,但互相推诿、互相告状、鸡蛋里挑骨头的情况在变多,他反应再钝也知道里头有梅长发的手笔。
就是王忠良这一回,也没有和周长城站在一边,尽管他们曾经是非常好的关系,因为王忠良的生产部门是归属于梅长发管的。
除了周长城,整个项目和设计部门都感觉跟生产和采购部有些不对头。
也才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整个昌江广州厂迅速分成了两个小山头,两两对立,一个是以梅长发为首,一个隐隐以周长城为首。尽管周长城并不喜欢这些站队行为,但人在其中就难免会卷入这种纷争,他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手上的事,尽力而已,这样哪日到了姚生这个“法官”面前,也更占理些。
梅长发的心态其实很简单,他就是要周长城臣服。
本来他们两人完全不至于弄到这个地步,在云记快餐开业时,梅长发还跟王忠良、李腾飞包了红包过去庆贺,两人的关系变成这样,完全是因为去年采购的卢家杰经理供人出来时,梅长发发现周长城竟分文不收,就连唯一的五百块红包也及时拿了出来。
都是在昌江这口锅里吃饭的,梅长发自己拿了,他推举的人拿了,但周长城却要当个清白的人?这不对,这不是他的同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过了年,梅长发跟周长城处处不对付,要的就是这个年轻小伙子对自己这个老牌员工的归顺,要不就不能在姚生面前出风头,要不就跟自己一起收钱,没有中间的余地。
周长城自己慢慢咂摸出这种模糊的念头时,轻笑一声,真没想到他也有这么重要的一天。但是不行,他还是有自己的坚持,有些黑洞一旦踏入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的可能了。
姚劲成这阵子没有回香港,一直在广州和深圳两地跑,对于员工来说,作为老板,他的性格和行为如何有缺陷,都并不影响他是个真正干实业的人,而且在工作上,拥有非常自信、乐观、坚持的精神,那颗强大的心脏拥有强力的跳动,促使他成为一个拥有大额财富的成功人士。
在姚劲成的指挥下,广州厂拆了几台旧机器运到深圳宝安,让周长城和另外两个技工同事压车过去,监督安装和再次开机试用,同时他开始让张美娟统计自愿到深圳厂上班的员工,那边的员工宿舍已经建好了,就等着人员充实进去。
周长城和几个叫得出名字的技术骨干都被姚劲成拉到二楼的办公室开会,看一眼,全是之前梁志聪提到过,姚生想让他们到深圳去的人。
本来周长城以为去深圳厂这件事会暂时放下,公司会在深圳那头直接招人,看来一些有些中坚力量还是得用原来的,至少得把主干架子搭建起来再说。
去深圳,对周长城来讲,颇为为难,因为广州是他和万云两人第一个踏足的大城市,也是他们熟悉的城市,朋友们在这儿,他们时不时都想着让桂老师回来团聚。
但目前在昌江广州厂,他跟梅长发已经到了难以相处的地步,只要一开会就是无尽的争吵,就是最普通的员工都知道梅副厂长和周经理两人“有仇”,李腾飞跟周长城之前关系很铁,现在也自觉疏远了不少,还抱怨他们“高层斗法”,底下遭殃。周长城在这儿待着多少有些不得劲,如果去了深圳厂,那如同梁志聪说的那样,大规模的订单都会交到他手上,他能发挥的余地就更多。
当然,周长城肯定要多番考虑,他去过深圳几次,对那个城市的印象就是个大工地,四处开工,烟尘四起,到处建楼、挖地、铺路、填海,空气里有种臭烘烘的味道,部分地方治安也颇成问题,那是一座新城,有些地方建设发展肯定不如广州省城,但一切的人和事情向上、生猛、有力量,是个非常有野蛮能量的城市,外来人口比广州还多,尽管同属广东,但是两个气质不同的地方。
按照这种发展趋势,深圳还有许多年的气运可以走。
还是那张功夫茶桌前,姚劲成让这些人到深圳厂去继续给他卖命,说出来的话很有煽动力:“深圳是一片热土,还未完全建立秩序,现在混沌未开,一切都待开垦,政策扶持也好,你们先去占领地方,假以时日,总会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在座诸位都很年轻,很有干劲,跟深圳那座城市一样,别看它现在还只是一片工地,但蛮荒之中肯定有发财的机会,我很看好它的发展,所以愿意把公司放过去。”
“我姚劲成保证,若是各位从昌江广州厂去到昌江深圳厂,在待遇上我不会亏待各位,同时也会跟深圳政府尽可能多申请人才入户名额,到时候大家还能在深圳落户,安居乐业。”
前面的那些话周长城都不过耳朵,但“落户深圳”这四个字让他动了心,他和万云至今还是平水县的农村户口,如果要办理一些证件,还得麻烦师哥他们去帮忙开证明再寄过来,麻烦得很。
广州也可以落户,但他们不是高精尖的人才,要不就是要跟彭鹏彭颖之前一样,花大钱把户口从乡下迁出来,还得有人接收。两种方式对他们两口子来说都很为难。
从熟悉的广州迁移到陌生的深圳去,于周长城来说是件需要慎重考虑的事情,他不能自己擅自答应,要回去和万云协商。
在其他人走了之后,姚劲成单独把他留下:“周工,其他人去不去无所谓,但是我希望你能快速准备好,要人要钱你都可以开口。深圳厂的机器最迟下个月就要开始跑起来了,过几个月我和梁工要去欧美拜访客户,出去转一圈,订单肯定会增多,我需要你带人在里面盯着各类工作进度,随时汇报。”
“后生仔,目前深圳厂还没有厂长,你去帮忙把把关。但你总体的管理经验还需要再积累,我们再看后续。还是那句话,卑心机做嘢,我很看好你。”
尽管知道这或许是姚生训下的话术,但周长城心里还是泛起了涟漪,被比自己厉害的人肯定,这是一种从内心到上脑的舒适,毛孔都要张开了,虽然面上带着浓郁的笑,但周长城还是没有立即答应姚劲成:“姚生,我会尽快给你答复。”
姚劲成笑得跟个弥勒佛一样,这段时间广深两地的奔忙让他面有疲色,他挥手让周长城出去了,又在座位上躺着慢慢眯了会儿。周长城暂时只能管项目,人有潜力,但还是太嫩了,人年轻就容易意气用事,需要历练,厂长的位子要另外再找个能压得住场的人来。
哎,人不够用,真麻烦。
周长城那日回去后,就把姚生的话跟万云说了:“深圳厂已经验收通过,我去看过,如果转到那里去的话,食宿都不成问题,厂里会给我分个两室的宿舍,环境也过得去。”
万云听罢,只觉得有些空洞,深圳特区啊,这么近的距离,她还没有去看过呢。
“城哥,不好说,让我离开广州,我挺舍不得的。你那宿舍肯定有左邻右里,难免有磕碰,不如我们珠贝村的小院儿住的舒服。”万云很纠结,但也明白,如果周长城去深圳厂的话,他向上的空间会比留在广州更大。
周长城也懂万云的顾虑,他们在广州七年多,被这座城市塑造了自己的基础人生观,与自己教好的朋友都在附近,乍然要换地方,在心态上也挺难接受的,去到深圳就得一切重新开始了,他想了想说:“那过几天我跟姚生说不去了,就留在广州。”
万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别急着回复他,我们再认真考虑考虑吧。”
“好,确实要好好想想。”周长城摸摸她的脑袋,问她:“找店铺开店的事,都顺利吗?”
万云摇头,忍不住叹气:“我们二路那十八个老板,全都准备继续待在工业区,但目前真正定下新铺位的不到五家。还有我们自己买的店铺,楼上的服装店,对我们做餐饮店来说,是个很大的安全隐患,经过去年的火灾,消防预防肯定更严格,我怕装修时,消防第一个就不过关,所以迟迟下不了决心。”
“实在不行,往工业区外看看也行。”周长城觉得没有必要死磕在海珠,“黄锐鑫在天河,我们托他帮忙留意一下。拉哥在天河不也还有商铺在出租吗?”
万云揉了揉脑袋,挺烦恼:“我明天再出去,跟着小马跑一跑。”
人不怕事儿,就怕事情推不进,卡在这里。
但是第二天,周长城出门上班后,万云接到了一个意外的电话,林彩虹!
林彩虹自从去年底离开番禺那个恐怖的家庭后,很快就如她所计划的那样,一路北上,直上了北京,跟家人完全没有了联系。
在她离开广州之前,曾给万云打过一个告别电话,电话里,林彩虹说会和小芝姐一起出发。
叶小芝之前总想着离开广州到外头去看看,莫阿球不愿意,夫妻两个吵了不少架,后来看林彩虹要走,叶小芝也买张票,跟着一起走了。
万云当时听得一愣一愣的,她们可真有勇气,说走就走,什么也不顾,要让她撇下周长城往北方跑,她肯定做不到。
“彩虹!总算等到你的电话了!你还好吗?”万云激动地喊着,林彩虹之前说等安定下来就重新买个BB机,往后大家好联系,可都过了几个月了,BB机号码没下文,两人这才联系上。
“阿云,迟来的拜年,新年好!”林彩虹找了个公共电话亭给万云去电,听到老友的声音,也跟着兴奋起来,“总算打通你的电话了!”
“喔,我前阵子回老家去了,所以你打电话来我就没接到!”万云对林彩虹有好多的问题,“你现在在哪儿?是在北京吗?小芝姐跟你一起吗?”
“没有,我在上海呢。”林彩虹捂紧围巾,满脸笑,“这儿挺好的,就是不太适应天气。”说到叶小芝,又说,“小芝姐过年前,从上海直接回广州了,阿球哥打了两回电话挽留她,一个大男人哭得稀里哗啦的,她想了几天,还是舍不得阿球哥,就回广州去了。她应该又回去看店了,你可以去找她玩。所以现在就剩我一个人了。”
“你们这简直是…”万云想不出其他的词来,“简直是过家家!”
“你怎么又跑到上海去了?”万云的问题接二连三地来,“一个人害怕吗?”
林彩虹跺跺脚,她过去二十多年都生活在温暖的亚热带,还不太适应别处的气候,又用手套捂住脸:“不怕!我后悔的是没早点出来!阿云,外头的世界好大啊!”
“过年之前,我和小芝姐兴奋地上北京,想去看看我们的首都,结果人家那地方又刮风又下雪,把我们两个南方人给冻得不敢出门,只能在宾馆里开着暖气数日子,一出去就冻得瑟瑟发抖,风雪里跟两个小鸡仔似的,走路都打滑。而且天气实在太干燥了,我和小芝姐轮流流鼻血,胡乱地逛了一圈后海胡同,看了几个课本上提到的地方,就赶紧跑到上海来了。”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丁点儿抱怨的语气都没有,一直都是笑哈哈的,只觉得快乐。
只要是为了自己,就值得,就快乐。
万云真是不知道要说林彩虹什么好,只能说:“真是个牛大胆!你这一出去,就跟只飞鸟一样,胡乱撞一通,什么也不管了。”
林彩虹又笑,她比在广州要更爱笑:“我就是飞出去的鸟儿,不回头了。”
两个好友这样笑了一番,林彩虹这才步入正题,问她:“阿云,你真的还好吗?我在袁东海那儿听说了,你的店烧了,现在呢?准备重新再开一家吗?”
林彩虹和袁东海还有联系,万云不意外,袁东海跟搞运输的阿火是朋友,据她所知,林彩虹在离开广州前,投了一笔小钱在阿火新开的运输公司里,朋友辗转之间,总是会有联系的。
听完林彩虹的问话,万云本想说一切都好,但最终还是诚实回答:“彩虹,不好,我很不好,而且非常不甘心,因为这件事,甚至过年前还病了一场。我跟周长城两人特意跑回老家去过年,换了地方,心情好了很多,但只要想起这场火和那家店,我就充满了怨恨之气。而且现在想重新开店,也找不到新的店铺,就不免责怪一切。”
“彩虹,我是不是不够坚强?”
林彩虹没有跟万雪、丹燕嫂和江曼那样说些激励的话,她微微沉默了一下才开腔:“阿云,我理解你,这不是坚不坚强的问题,你完全可以尽情地去怨去恨,因为就是倒霉,就是命运不公,就是生活的伤痛,所有的负面情绪你都可以有,你不用去掩盖这种负面。”
万云听到林彩虹的这两句话,忽然心里有种潮湿的气息升起来,在万雪她亲姐那儿都得不到的理解,在林彩虹这儿“被看见”了。
林彩虹又以一个较为轻松的语气说起自己的事:“阿云,我在上海徐汇这儿跟个苏州来的女孩子合租了两间房,刚开始我们几乎没说过话。年三十那天,我做了三个菜,一个人过年,但突然特别想吃个鲮鱼罐头,于是就跑出去,到处去找这个罐头,跑了一个多小时才在一家快关门的小店那儿找到两罐积了灰的,我就都买了下来。”
“那天上海街头的风很大,但是我抱着两个罐头,兴冲冲地往回走,一点也不觉得冷,心想,等会儿我就能吃到广东风味的罐头了,虽然只有一个人吃年夜饭,但这个年也算过得不错。”
“回到租房里,可能是我的手冻僵了,第一个罐头的拉环被我拧断了,当时我心情就一下低落了下来。”林彩虹吸吸鼻子,又回到了年三十那个下午的窘迫瞬间,“然后跟个小孩儿一样安抚自己‘没事没事,还有另一个’,可是另一个开的时候,那片锋利的铁盖一下把我的食指划伤了,流了好多血。”
“阿云,你不知道,我当时一下子就哭了,嚎啕大哭,哭得山崩地裂。”林彩虹没有和谁说起过这件事,但是她现在能拿出来讲,就是准备直面它,“其实不就是两个罐头的事吗?今天想想,是多大的事情呢?吃不到罐头有多了不起呢?可我当时就是觉得难过到了极点,觉得人生灰暗,一切都不顺利,所有事情都在狙击我,人世间根本不值得留恋!”
“我好不容易从老家到了广州不挨饿,建立了农贸公司,公司生意又好,可为了摆脱那些吸血鬼一样的家人,连公司都丢下了,北上寻求新机会,背井离乡,孤零零地在上海过年。我挨了那么多苦,受了那么多罪,走了那么远的路,赚了那么多钱,为什么现在连个罐头都吃不了?”林彩虹说这些话的时候,在冷风里,眼睛还是忍不住红了一下,“阿云,我当时举着一根流血不止的食指,看着眼前三个菜和两个罐头,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滑稽、最不幸的人,我觉得命运对谁都很好,唯独在针对我!”
万云的眼睛被林彩虹的语气弄湿了,她擦擦眼角的泪水,“噗”一声,又哭又笑,附和她:“对,命运就是不公,就是在针对我们!”
“我隔壁的女孩子可能听到我的哭声,过来敲门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举着流血的手指,哭着跟她说我吃不上罐头。”林彩虹想起来就觉得好笑,“后来那苏州的女孩给我包扎了食指,血很快就止住了,其实那伤口就三厘米长,根本不严重。她又喊我过去吃她做的炒年糕,我们两个女孩子吃了六个菜,还一起到房东家里看春节晚会。回来后,我就不哭了,那天我也交到了在上海的第一个朋友。”
万云被林彩虹这个起伏的小故事给感动到,她流了会儿泪,忽然觉得不怨了,要是命运想针对,就让它来吧:“彩虹,你又有了新的变化,你在变得更好。”
林彩虹也同意,甚是有点小骄傲:“我也觉得是!”
“阿云,我明白你的难受,不要紧,就算是难受,也要尽兴。”林彩虹的话比那些“攀越生活高峰”的话更让万云能接受。
万云说:“其实有时候我也想,为什么我姐和其他朋友不能体会我难过的心情。彩虹,人与人之间,欢乐悲伤真的很难会引起共鸣。”
林彩虹笑说:“那说明你姐她们很幸运,她们不需要面对这么细致、这么具体的痛苦。我能懂你,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从微末的小人物,经历了很多细小的折磨,克服了好多不应该承受的辛苦,一步步挣到属于自己的生活,一场火和两个罐头只是百上加斤的那根稻草而已。”
“不要紧的阿云,哭一哭,病一病,都可以,完了之后,再抬起头来看看外头的世界。”
万云感受到了林彩虹话语里的力量,她们两个朋友相隔千万里,但仍能感受到对彼此的牵挂。
“彩虹,你接下来是什么打算?还回广州吗?”万云问她,也还想再见她。
虽然万云看不见,但林彩虹轻轻摇头:“不了,不回广州了,我打算在上海待一阵子,看看这里有没有新机会。阿云,不用担心我,我是杂草,到哪里都能活下来的。”
万云拿纸巾擤刚刚哭出来的鼻涕,她现在没有流泪了:“彩虹,你真勇敢。周长城的老板叫他去深圳,我怎么都舍不得广州,也不知道深圳是个什么样子。你说了要走,现在就已经在上海了。”
“阿云,外面的世界是很大的,你走出广州,去看一看。”林彩虹鼓励她不要固步自封,“要是找不到店铺,先缓缓,到其他地方去看看,反正深圳和广州这么近,如果不适应深圳,再回广州就是了。”说着,她又轻声自嘲,“阿云,你和周长城总是比我有退路的。”
万云一下噎住,林彩虹对自己的现状看得如此清楚,这样冷静地面对自己的困境,她觉得彩虹往后肯定大有可为:“彩虹,幸好你今天给我打了这个电话,不然我不知道还要自怨自艾到什么时候去。”
“不会的阿云,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而已。”林彩虹对这个朋友的话很动听。
“对了,袁东海跟那个刘秀玉结婚了。”林彩虹不想再纠缠这些不开心的话题,于是说起胖子,“听说是年底的事,不过具体在哪里领证,有没有摆酒,我不知道,他也没公布,我都是听阿火说的。”
“不会吧?”万云惊呼,随即又很快平静下来,“也是,之前袁东海为了这个刘秀玉好多次都跟我有口角,要是不结婚,那都收不了场。”
“呵,”林彩虹冷笑,一点也不看好袁东海的这段婚姻,“你还记得好几年前,我跟你说过,袁东海被女朋友骗钱的事情吗?那个女朋友就是刘秀玉。”
“不会吧!”万云这回还是同样的话,但换了个语调,“他,他干什么呀?要在同一个女人身上栽两次吗?”不能怪万云发出如此喟叹,她之前就觉得刘秀玉这人多少有些危险,来路不明,态度暧昧,不像是正经过生活的女人。
“去年你们那儿起了大火,那晚他和刘秀玉在年货街摆摊子,睡在年货摊上,刚好避开了那场火,但袁东海的所有家当都被烧毁了,刘秀玉说要跟袁东海同甘共苦,还说要用卖年货的钱去找店铺开店呢,就开你那种打饭的快餐店。”林彩虹也真有办法,离开广州这么远了,还能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当然主要是阿火的嘴巴实在太大了,袁东海的那点子事全都让他这个昔日室友给抖落了个精光。
只要说起袁东海,万云就有种怒其不争的心态,难怪阿英姐说,刚开始刘秀玉去找袁东海的时候,死胖子不搭理人家,后来又慢慢接受了,原来还有前面骗钱的事在:“那他们现在在哪儿?还在海珠吗?”
“在番禺呢,跟阿火那儿不远,说海珠的店租太贵了,要挪到番禺去。”林彩虹从阿火那儿了解到了许多细节,“其实你的店被烧了之后,胖子也想问问你的情况,但你们当初分账的时候好像闹得不太愉快,他就没好意思再打电话,我现在也跟你说一声。”
“知道了。”万云倒不觉得袁东海是个恶人,他就是在一些要做出选择的大事上容易糊涂,“那刘秀玉...哎,算了,他自己选的,肯定比我们更清楚,结婚就结婚了吧。”
“就是说呀。”林彩虹也不觉得要跟袁东海提醒些什么,“只希望刘秀玉跟他还能真心过下去。”
“不说他了,反正现在大家各有各的生活了。”万云并不想在袁东海身上多费口舌,想想也是很感慨,当初在学厨班的三个同学,大家的出发点都是一样的,没想到现在竟会以这样的方式各奔东西。
“好,阿云,我们保持联络。”林彩虹担心万云,还是多念叨了一句,“别被困在眼前了,实在觉得艰难,就抬起头来看一看,尝试不同的方向,人不能让现状困死的。”
万云从林彩虹的来电中获得一股新的勇气,答应道:“彩虹,我一定会的。”
在21世纪初,有个叫慕容雪村的作家写过一本书,叫《天堂向左,深圳向右》。
天堂与地狱是相反的方向,这两处地方,可以说是死生不复相见。
喜爱者认为它是天堂,厌恶者认为它是地狱。
那深圳,究竟离天堂有多远,又有多近呢?
深圳是个承载了许多情绪和故事的城市,仿佛在这个城市里的人们,情欲或悲伤,比平常地方来得更为猛烈,更加突出,更容易感受到生死一瞬。
对于勇敢的时代弄潮儿来说,这是一座无可替代的创业城市,许多人在这里做黑色的、灰色的或白色的生意起家。这个地方的经济方式是最灵活,同时又是最野蛮的,令人瞠目结舌的。
万云在跟林彩虹的电话挂断后,又跟小马出去走了几圈,发现就是工业区的外围也暂时找不到做餐饮的店铺,但这次她并没有失落,而是重拾了对生活的信心,甚至比以往更为勇敢。
她不再害怕了,细细去想彩虹的那个电话,其实就一句话:在某个地方跌了一跤,哭一哭,那么到另一个地方再爬起来,人不能被这个地方困住。
恰好周长城在昌江和梅长发的人又对干了一架,他满脸郁闷地回到家,连着骂了好几句梅长发这种“公报私仇”的行为,搞得厂里乌烟瘴气,大家做事都战战兢兢的,长期下去,项目根本推不进去。
周长城很少把工作的不快带回家,这回肯定是被气懵了,当着万云的面就想爆粗口,但又赶紧刹住了车,自己叉着腰站在院子里仰天叹气,本以为一步步从小职员走到经理这个岗位,工作上会有更多的长进,比如思维和视野,但没想到,到了这一步,竟要把时间都耗费在与人斗争上,实在不甘心!
万云看他那样,也没上前去接话,而是在厨房里端出一碗刚蒸好的甜甜的酒酿蛋,喊他去洗手,再把人拉进来,坐在餐桌上,塞个调羹给他,双手托着下巴:“城哥,别气了,吃点东西。过两天你休息,我们去一趟深圳吧,也当去透透气。反正我也没去过。”
“去深圳?”周长城低着头,本想拿起调羹吃一口那碗闻起来酒香气十足的蒸酿蛋,又放下,有点惊讶,之前小云一直都很犹豫要不要离开广州,问她,“怎么突然想去深圳?”
于是万云就把林彩虹那些话挑挑拣拣都说了一下,她脸上带着一种对朋友的欣赏光彩说:“我发现彩虹现在完全跟变了个人似的。虽然之前就觉得她变化大,但现在是完全看不到以前的影子了。我觉得她说得对,如果我们两个在广州都觉得受限了,不如到深圳去看一看,要是喜欢那里就尝试留下,要是不喜欢,大不了就回广州过这种平静的小日子。”
周长城也赞同,他没有完全下决心去深圳厂,完全就是因为顾虑万云的意思,现在小云想抬脚踏出这一步,做点新鲜的尝试,也是好事:“好,那我们准备一下。之前我们去深圳出差,他们都办了边防证,到关内市区去看,但因为你不在,我就不想和他们一起去。”
他们夫妻两个说好了,往后不论去看什么新城市、新地方,都要一同去的。
说到边防证,这个证件一般是在户口所在地的公安局办理的。
万云又“哎呀”地叫起来:“对呀,我们还没有边防证,那还能去吗?”
“这个你不用担心,”周长城吃了口酒酿蛋,“深圳那地方真是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买不到的东西。”他似乎想起一些好玩的事儿,笑说,“之前我们的同事也担心没有边防证,去看不了那个地王大厦,但在罗湖关口有些旅游社,直接兜售办理边防证,只要拿出身份证和暂住证,人家直接给你敲章办一个。要是过关查证,把这几样东西一起拿出来,就能进去了。”
万云被周长城的话说得提起了兴趣:“那我们先去个两三天,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去深圳的第一个目的地,就是罗湖口岸。
他们坐的是火车,从广州火车站出发,绿皮火车一个半小时左右就能到罗湖站,周长城和万云两人买了地图,准备从罗湖出发,一路向西,路过福田、南山,再到终点站宝安,因为昌江精密的深圳厂就在宝安和南山交界附近。
到罗湖站的时候,两口子果然看到有旅行社的人拿着牌子在招揽:“边防证,边防证,五十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