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彬,怎么会起这么大的火,你知道原因吗?”周长城看向二路的方向,只想知道答案,现在已经没有办法过去探听消息了。
胡小彬住在店里的小阁楼上,万云装修的时候还特意给这个小阁楼装了个小门的,进出上下都很方便。
今天晚上十点,他照常前后锁好门,上去阁楼睡觉,直到凌晨快四点时被一声巨响吵醒,感觉到床都在震动,因为前阵子才有街道的人过来宣传,如果发生地震要如何逃生,他以为是地震,瞬间清醒,别说穿衣服,提上裤子就从阁楼下来了,却在下来的途中感受到一阵庞大的热气,睡眼迷蒙中,听到有人喊:“着火了,着火了!”
胡小彬加快了下阁楼的速度,甚至还想去厨房看看,却瞧见后厨门口已能窥见熊熊火光,他先是吓得呆住,过了几秒钟才着急忙乱地去收银台找前面大门的钥匙,颤着手开了卷闸门,外头已经有机灵的人从楼上下来,往外跑了,他见人跑,也跟着跑出去二十多米,但心里又生出一种对店里的责任感,踏着拖鞋又往回跑,刚好见到下楼来看情况的、披头散发的阿英姐。
那时火势已经烧到云记的后厨,眼看着那层火就要扑到煤气灶处,可怕的浓烟从后厨窜到前面,阿英姐和胡小彬两人惊恐地大叫,顾不上其他的,就把冰箱的插头一把,推着这个唯一有轮子的财产就冲出来了,拔插头的时候,高温已经融掉了冰箱线的表皮,胡小彬还被电了一下。
但好歹两人还是逃了出来,还未走出五十米,就听到接连的爆炸声,震耳欲聋,大火不停蔓延,整栋楼都被大火笼罩,黑烟四起,人们往空旷的地方逃窜,不止这栋,还有隔壁和对面楼上的人,全都下来了,不到半小时,消防车和警车也陆续到场,开始隔离现场,不让人靠近。
“是外面的火烧进来的?”万云在胡小彬凌乱的叙述中,努力去抓住一点头绪。
胡小彬咽口水,口干舌燥,点点头,接过周长城打开的汽水,不管冷不冷,先喝一口:“对,从阁楼下来的时候,火还没到我们厨房。我出来后,听人说,火好像是先从金牛快餐,还有另一头的米粉店先烧起的。”
周长城和万云面面相觑,两人都揪心不已。
人群中有人说是谁丢了烟头引起的火灾,有人说是哪家店的后厨留了火种烧起来的,还有人说是谁半夜烧纸点燃了什么东西造成的大火。
众说纷纭,却没有一个确切的真相。
跟站在干岸上看热闹的人不同,万云和周长城心痛地看着那两条街外着火的楼房,心中染上痛苦,楼都烧没了,店也没了,他们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外头干等,等着火灭,等着可能会查出,又或者永远不会公布的真相。
第197章
大火从凌晨四点烧到第二天九点多,才算彻底浇灭,但从工业三路到着火点中心,目前都是隔离带,不让人进去,也不让没有起火的工厂开工,四路也只是开放了一小部分地方,消防专家冒着生命危险,在里面查探是否有未燃未爆的煤气罐。
今日阴天,没有任何阳光,寒风阵阵,行人缩着身子低声交谈。
周长城万云和胡小彬都没有离开玩具厂大门口,三人后半夜挤在冰箱后面,看着消防车和警车的闪光灯不停闪烁,跟火光互相辉映,火势猖狂燃烧,又被大水浇灭,这几个小时他们都没有说话,只有无尽的沉默,火灭后,空气中还能闻到燃烧过后难闻的气味,肉眼可见的黑色灰尘,落满了附近人的头顶和身上。
万云站得双腿发麻,心也是麻木的。
怎么会这样?
怎么能这样?
周长城今天没去厂里报道,因为去外资工业上班的那条路也被封了。
只有小部分负责人能进去,消防的人跟着附近每栋楼的人在逐一排查可能的起火点,又调了好多辆洒水车过来,把工业区所有路面都浇湿浇透,一股森然冷气从地面传到人的身上。
有不少媒体记者从昨晚就围着火灾情况拍摄,一大早赶来做报导的人更多了,不少人拿着话筒和纸笔,采访昨晚火灾的亲历者,又来了好多便衣,把这些媒体赶走,推搡之间,万云站在外围,只觉得和这个世界有一层深深的隔膜,令她怀疑自己的存在。
工业五路上的人群在天亮后渐渐散去,只剩一小群人还在周围徘徊,这些都是住在二路那栋楼上的人,他们也无处可去,不知怎么安置自己。
“周经理?”洪金良一大早出来觅食,也想看看二路那边什么情况,路过玩具厂时,就看到身材高大的周工跟座雕塑一样,站在路旁,便上去喊了一声。
周长城动了动吹了半夜冷风,已经冻僵的脸,见是洪金良,对他点点头,没说话,他没心思说话。
洪金良的厂子就在五路,后半夜那样吵闹慌乱,他也被吵醒了,起来看看外面的火光,又倒回自己厂里,把所有兄弟都叫起来,操起铁棍,让大家都别睡了,看好门户,这种混乱的时候,最容易有人浑水摸鱼,趁火打劫,一直到天亮,观察到外头的情况都被控制了,他才开了个小门出来。
除了看到周长城,还看到他后头同样灰头土脸的万云,洪金良顿时想到,这万老板的店不就在二路吗?难怪两夫妻都是一副失魂落魄望着二路的方向不动,想了想,也不去找吃的了,拉过周长城:“周经理,万老板,别看了,去我那儿坐坐,喝口热水。”
周长城下意识想抬手拒绝洪金良,自从那五百块的红包之后,他就很注意跟这些供应商保持联系,除非工作,尽量不要有拉扯,但是洪金良开口道:“周工,我再想要昌江的订单,也不会想这时候跟你套近乎的。你一个大男人冻一冻没什么,可你看万老板和她旁边的小兄弟脸都冻红了,让他们也缓缓吧。我那儿也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去不得,就去喝口热水。”
洪金良不是什么都不懂,他也知道周长城的工作忌讳。
经洪金良这么一提醒,周长城才回头去看万云,万云身子在不自觉地打颤,他立即心疼地抱住人,大手摸摸她的脸,试图把她的三魂七魄唤回来:“小云,我们去洪老板那儿歇会儿。”
万云上下牙齿磕碰个不停,双眼缓慢眨了两下,意思是同意了,周长城看她走得辛苦,都同手同脚了,蹲下,不顾路人的眼光,把妻子背起来。
洪金良则是跟胡小彬两人推着冰箱在前面走着。
等到了洪金良厂子门口,周长城才把万云放下,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这样呆愣的她,暗自叹气,恐怕这次的火不单烧了那栋楼和餐馆,还把小云心中对生活和工作的热情给烧灭了不少。
洪金良那儿有个待客间,他也没和周长城谈工作,而是赶紧烧了热水,泡茶给他们喝,又让员工小跑着去买了不少早餐回来,长吁短叹昨晚的大火如何吓人,也没问他们损失如何,都不用问,远远看着,那头连着几栋楼都只剩下个黑乎乎的框架了,救护车从昨晚响到今日早晨,哪可能还有东西剩下。
周长城和万云虽然又冷又饿,但胃里跟堵着块石头似的,面对着洪金良好心买来的早餐,根本吃不下,只勉强吃了个小莲蓉面包,胡小彬倒是吃得狼吞虎咽,可是看到云姐和长城哥都不吃,他又不好意思起来,放下筷子,好像自己吃东西是做错了事一样。
“吃吧,别饿着。”万云手上握着烫手的茶杯,眼前还冒着茶水气,看胡小彬这时候还害羞,让他快吃,可声音一出来,是吓人的沙哑。
周长城赶紧盯着她喝下小半杯水,又抽了纸巾,沾湿热水,给她擦手擦脸,满脸担心。
洪金良也在吃肠粉,他吃相不好,吧唧嘴,但无人注意,又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周工和万老板,再看看自己毫发无损的小厂,工人早上都开工了,机器响起,不由一阵庆幸,他再没心肝,同为生意人,也开始同情这两人,要他说什么好,这也太倒霉了!
吃过早餐,周长城万云和胡小彬三人稍稍缓了过来,谢过洪金良,也不好打扰人家太久,说好把冰箱先放他这儿,后面再来处理,里头的汽水和菜肉都让他员工拿去吃。
洪金良把人送出来,没甚文化的他,又想安慰人,张口就说了句九不搭八的话:“周工,万老板,节哀顺变。”
周长城和万云有些哭笑不得,但也笑纳了。
出门的时候,恰好碰上了梅长发和两个采购的同事,他们不住厂宿舍,来上班之前都不知道工业区发生了火灾,等想进外资工业园时都被拦下了。
张美娟是住在厂区的,她带着几个住宿舍的小领导,跟着消防的人,再次检查了厂里的消防设备和逃生通道,昌江平日功课好,检查基本都过关,等忙完了,又跟几个同事站在警戒线附近,让今天来上班的同事们先回去,明天彻底没有安全隐患了,再过来上班。
梅长发看到周长城和万云两人,也听说他俩儿在这儿熬了后半宿,二路的楼都烧成这样了,真惨,过来拍拍周长城的肩膀:“周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说一声。”
周长城摇头,现在没什么要帮忙的,只和几个同事挥手说再见。
胡小彬的全副身家都在这把大火中燃烧殆尽,好在他每个月的钱都寄回老家去养家,手上现金没多少,裤兜里的身份证和暂住证倒是留下了,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他无处可去,只能跟着周长城万云回了珠贝村。
等到了昨晚锁自行车的电线杆处,却只看见光秃秃的水泥杆子,哪里还有什么自行车?不知什么时候,陪伴他们多年的自行车也被人撬锁骑走了,茫茫人海,根本无处可寻。
人倒霉到一定程度,喝凉水都塞牙缝。
周长城和万云双双更为沉默,带胡小彬上了回珠贝村的公交车。
万云浑身僵硬,脸色发白,还记得去开火煮姜汤,可其他的事,她做不了了,只任由着周长城安排胡小彬去洗热水澡,换上他的衣服,又拿了枕头被套给他,让他去睡书房的行军床:“小彬,看你眼睛都熬红了,昨晚又吹了风,喝碗姜汤再睡。”
“多谢长城哥。”胡小彬在高度紧张过后,到了安全舒适的地方,这才全身心放松下来,又吃了一肚子的早餐,早已经困得眼皮打架,也不管那碗姜汤有多呛口辣喉,三两口喝下去,烫也不管了,喝完姜汤,随意铺好床,倒头就睡。
相比胡小彬,周长城和万云就没这么幸运了,他们两人也冲了热水澡,但只喝了小半碗姜汤,再多喝一口万云就想吐了,周长城摸她的手,怎么也暖不了,又打了热水给她泡手泡脚,泡完了,再给她脱衣服,塞到床上去,随即自己也躺进去,抱着她,想温暖她。
事已至此,说什么都会是废话。
周长城把万云搂在怀里,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后背,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到外头的风声。
万云转动着干涩的眼球,怎么也睡不着,忽然坐起来,惊恐地问周长城,揪着他的衣袖:“四路有没有被波及?我们刚买的商铺没事吧?把产权证拿来我看看!”
周长城摸摸被万云撞痛的下巴,本能地皱眉,一对视,却在万云身上看到了许多从前被藏起来的脆弱和不安定感,这是很磨人的,他松开眉头,没有任何怨言,而是起来,把那张在前几日让他们兴高采烈的商铺产权证从锁着的抽屉里拿出来,让她抱在怀里,出言安抚:“好了好了,没事了,新买的商铺还在。我打听过了,就烧了二路的那栋楼,救火很及时,并没有烧到其他地方。别担心,快躺下。”
周长城看着万云的眼睛,里头充满了惊慌,大概是听到自己的保证,她才搂紧硬壳的产权证躺下。
似乎过了好久,万云不知道自己睡着没有,脑袋在枕头之间辗转,闭上眼,脑子里就是一阵冲天火光,人们大喊大叫,消防车的鸣笛响个不停,浓郁的黑烟飘上天空,维持秩序的警察不让人靠近,火光一下远,一下近,她只觉得心都是烫的。
“小云,小云,醒醒!”迷蒙间睡了一觉,周长城被旁边万云的喃喃呓语给吵醒了,他赶紧坐起来,看看闹钟,已经是半下午了,又去摸她额头,滚烫,用了点力气,把还在她怀里的商铺产权证抽出来,丢在桌上,想摇醒她,却怎么也没见她睁开眼睛。
万云身体一阵冷一阵热,牙齿打抖,好像在打摆子,额头都是冷汗。
周长城坐不住了,起来穿衣服,把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不让一丝风进来,硬是把万云抱起来,伸手去擦她额头的冷汗,又去摸她的背,背后湿透,这是着凉发烧了。
“乖,小云,换身衣服。”周长城把半昏迷的万云搂起来,粗手粗脚地给她换了干燥的衣裳,只听她念着“城哥,我好冷”,又去灌了个暖水袋,塞到她双脚处,不停搓她的手,想传递一点温热。
胡小彬在楼下已经起来了,他身材瘦小,穿着周长城过于宽大的衣服,只能折起衣袖和裤脚,不敢乱翻人家东西,又不敢上楼去叫人,尿急了才去洗手间上厕所。
周长城听见楼下的响动,给万云盖好被子,三两步下楼去,给他递了一百块:“小彬,万云生病了,你出去村口,就是我们刚刚下车那地方,往右走五十米,有个田氏诊所,把田医生请回来,跟他说病人受凉发烧,让他带药箱过来。村里市场有卖衣服的地方,你去打听在什么位置,自己买身合身的衣服,厨房有吃的,我顾不上你了,你自己解决了啊。”
胡小彬“哎”了一声,脚上还穿着昨晚那双拖鞋,接过周长城的钱,着急忙慌小跑着出去请医生了。
周长城打了一盆冷水,往里面放一块毛巾,上楼去给万云降体温。
小云生病了,自己千万不能倒下,不能有事,绝不能让小云一人去面对!
周长城咬咬牙,自己也往脸上泼了一把冷水,迅速清醒过来。
诊所的田医生跟着胡小彬进到小院儿里,给万云探了体温,三十九度八,是高烧了,烧得人嘴唇都干裂了,嘴巴和鼻孔呼出来的全是热气,手心脚心是不正常的潮热,他立即给万云打了一支屁股针:“没有大问题,就是着凉,吹风吹狠了,多喝点热水,让她多出汗,饮食清淡。吃了饭再让她吃退烧药,再过三个小时就会慢慢退烧,如果体温有反复,就再吃一片退烧药。后面如果有咳嗽流鼻涕也是正常的。”
还好不是大问题,周长城总算放下心,付了田医生的诊金,送他出门去,说好如果有问题要再麻烦他跑一趟,转头一看,胡小彬已经在厨房开始烧菜了,他叹气,幸好还有人能帮忙跑个腿。
连着几天,万云的体温都在反复,一度半夜烧到三十九度九,退烧药也不管用,田医生又来给她扎了两针,万云往周长城怀里钻,直说这针打得她屁股酸痛,周长城拿了热毛巾给她敷,一点办法都没有,恨不得替她去烧。直到第三天,万云才彻底退了烧,但整个人脸色煞白,什么东西都吃不下,只能喝点白粥和汤水,吃不下,心里有事,很快就瘦了一圈,巴掌大的面孔盛着一双大眼睛,从未如此楚楚可怜过。
“小云,别这样。”周长城也连着三天没有去上班了,一直在家守着她,胡子都没空剃,下巴一片拉扎,时不时给她喂水,又不敢让她去洗澡,只能打了热水到房间里擦身,柔声说,“咱们都振作一点,后面还有好多事情要处理。”
万云见到胡小彬上楼来给他送粥,伸手慢慢接过来,抬头问他:“阿英姐呢?有她消息了吗?”
“她现在住在罗姐那儿,说是跑的那晚扭到脚了,不方便走路,就没来看你。”胡小彬穿着新买的冬装,在旁说道,“云姐,你别担心,郑阿姨和龚叔那儿我都去说了,大家都让你先好好养病。”
万云这才点点头,粥吃了两口,又不想吃了,只觉得累,一点精神也没有,眼皮发重,想躺下睡觉,周长城往里面放了点白糖,她说小的时候有一回生病,万雪从她们爹娘锁着的橱柜里偷了一勺白糖,搅在粥里让她吃,她一直都觉得那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长大不再饿肚子了,都还会在白粥里加糖。
周长城哄她多吃了几口,万云却忽然不耐烦起来,伸手去格他的手,差点打翻碗:“不吃!不吃!拿走!”
胡小彬见状,立即下楼,把空间留给他们两口子。
万云很少耍这种小性子,她就算是发脾气,也都是收着的,更不会随便迁怒于人。结婚这么多年,周长城几乎没有见过她这一面。如果是刚结婚,两人不熟悉的情况,周长城说不定会对万云的看法大打折扣,但两人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只觉得庆幸,现在自己还能成为她情绪的出口,总好过她一直憋着不肯放开。
其实周长城压力也很大,昌江一直在催他回去上班,有时候趁着万云睡着了,他还得到楼下打电话回厂里开会,有几个大项目是一定要他这个负责人主持的,同时厂里这两天应该还发生了其他事,但丁万里那边大概是忌讳旁边有同事在场,说的话就有些语焉不详的,只催他快回厂里上班,周长城也没功夫追问。他怕万云再次发烧,睡觉都不敢睡实,可这种情况,他也不想放任小云一人在家。
一个家,这样微小,小到只有两个人,相依相偎,为偶为伴。
一人倒下,另一个人总要撑起来。
“小云,我找人打听了,说是火灾起因已经快要查出结果了,我们总得知道个明白,不能这样糊里糊涂地过去。”周长城这几日说了许多激励人心的话,万云没有听进去一句,那就只能讲眼前最实在的又必须去面对的事情,“如果有人故意纵火,你不想知道谁是坏人吗?我们得去要个说法!”
万云已经躺好,拿被子蒙上脸了,听了周长城这两句话,又把被子拉下,黑白分明的双眼这才渐渐有了一丝神采。
第198章
万云在家里再躺两天后,最终还是起来了,人毕竟是年轻,虽然是烧了几日,除了精神差了点,其他状况都算过得去,也能开始自己慢慢做饭吃了。她其实也不太想去面对餐馆被烧了这件事,但城哥说得对,无论如何,眼前的事情是不能逃避的,有能力的时候,先去面对一部分。
首先要去罗姐家里看阿英姐,阿英姐的脚扭得并不是特别严重,但走路会痛,不能上下楼梯,得好好修养。
万云给她和胡小彬都发了四百块钱,说是上个月和这个月的工资,无论如何,辛苦工作一年,临了还遇上火灾这种惊吓之事,就让他们先放假回老家过年,这是个比他们之前的工资要高的数,也算是万云的一点心意。
阿英姐和胡小彬两人都问万云,那过了年还回来上班吗?
可万云现在也不知道,到了明年,自己这里的事会怎么样,跟他们两个还有没有缘分继续做老板和员工。
阿英姐和胡小彬自然都说要继续跟着万云,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万云不押工资,平日也好说话,到了年节还会再多发五十块钱红包,比其他家的老板在细节上要更大方。
“云姐,你之前不是说要开分店吗?四路那边的店不受影响,我们明年还来上班。”胡小彬是最不想变动的,经过此事,他现在跟万云和周长城又有了更不一样的感情,对他们两人颇为依赖起来。
阿英姐肿着脚踝,坐在罗姐的客厅里,也说:“是呀,老板,我们都是做熟手的员工,你要是开店,先请我们来,我们更好跟你打配合呀。”
可是万云没有立时答应他们两个,她的心思现在根本不在开店这件事上了。
尽管自己的心情都一团糟,很心痛云记快餐被烧毁的损失,但她还是顾着眼前两个员工,尤其是胡小彬,从云记开业伊始,他就跟着自己了,感情更不一样,阿英姐也是个好的,她说:“明年如果真的还要再开店,我就再请你们过来。我家里的电话和周长城的BB机号码,你们也有,一切等过了年再说。”
没有拿到斩钉截铁的答案,阿英姐和胡小彬两人也没办法,只能接受了万云的这个说法,心中不免惶惶,恐怕明年就要自力更生重新找工作了,会遇见什么样的老板,会去到什么样的工作环境,都不是他们所能控制的,不可预测未知真可怕啊。
云姐的身体已经好起来了,胡小彬也没好意思继续待在珠贝村,第二天就买了汽车票,今年提前回了老家。
等解决好员工的事情,接着就是云记快餐的供应商,林彩虹原来那家农贸公司、屠宰场的老板、汽水批发商、副食品批发店等等,有的是月结,有的是周结,原来的账本已经烧毁了,只能是按着他们的账单来支付,万云从积蓄中拿了两千块钱,逐一把这些款都给付了。
工业二路这里连着烧了二十二家食肆,不少送菜的供应商虽然同情他们,但也还是上门收钱,所以每个人除了店铺里的损失,还有一些其他的款要结清。
万云还好些,因为江曼之前对她耳提面命,每一日的账都要交接得清清楚楚,决不能含糊,所以每天收到的钱她都会拿到银行存到对应的账户里去,店里收银台只留下一点零碎散钱。而有些店铺是隔几日才清一次账的,把收到的钱放在店里锁着,有几家店,那晚直接就烧没了一两千块。
从肉眼看过去,工业二路着火的那栋楼,仿佛只是一栋长条形的楼,其实它是三栋连续着的、没有缝隙的楼,建起来的三层小楼连成长长的一排,看起来像是只有一栋,实际上是分开的,所以一楼才有二十二家食肆店面那么多。
这块地方原先是某个国营厂的宿舍楼,后来该厂在七八年左右,因为经营不善,发展不下去,为了保住一部分国有资产,就做了资产拆分,开始做重组,因为一些历史原因,政企不分家的缘故,最终这三栋楼就归区政府代为管理,但该企业工会仍有持有一部分权益,到了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之后,这一片区域重新红火起来,21世纪的国资委在九十年代的前身——市企业委员会,也开始介入这三栋楼的管理,里头有不少行政上的纠纷。
而拉哥那时从香港回来,手持十几万外汇,开始扫荡工业区这里一切能拿到手的商铺和楼房。
这三栋连着的小楼因为产权和归属管理问题,陷入胶着状态,既不出租,也没让任何一家企业使用,就硬生生空在那里,拉哥就是趁机插../入其中,先是把这三栋楼整租了下来,再过了两年,打通其中关节,就将一楼二十二间商铺全数买下,转为私人所有,但因为土地和产权一直都是公有的,不可能全部出售,他只能买下一楼。至于二楼和三楼那些空房子,拉哥就作为租赁方与三方部门之间进行签约,先是签了十年,九零年后又再次延长十年,也跟后来的“公私合营”政策相契合了。
拉哥一楼的商铺向来是亲自管理出租的,二三楼都改造成了大小宿舍,再让手底下的小弟将这些单间或者多人宿舍再分租出去。
所以这三栋楼的产权非常复杂,至今拉哥的租金都是分成三份汇入到指定的账号,按年度结算的。原先万云要找店铺,根本碰都不敢碰这种公私产权交叉在一起的门店。拉哥都不敢把这三栋楼拿在手上,何况是万云这种小商家,要真有点什么问题,直接整栋封楼,那真是亏得连骨头都捞不回来。
二路那边解封之后,万云跟其他家的店老板们聚集在一起,每个人都在里头失去了自己的店铺,承担了不同的损失,有的人在这条街上开了十多年的店,不论是招牌还是顾客群体都是非常成熟的,也在这家店里赚到了回乡起房子的钱、养家糊口的钱,一把火烧下来,把人家的饭碗都给烧没了,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但他们再惨,也没有拉哥惨,因为那二十二个店铺的产权是完全属于拉哥的,相当于很给他赚钱的这一条食街的租金完全断了,而他和三方部门的租约又还在。别说那十八家店的老板想找出火灾的原因和源头,想找到一个为这次灾祸的负责人的人,拉哥是早就动起来了。
这时候这十八个食肆的店老板,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还没有发现在这条街拥有三家店的金牛快餐的老板吴勇和王慧,一次都没有出现在他们的聚会里。当然其中也有吴勇和王慧二人本就很少露面的原因,大家与他们几乎没什么交情。
看着这三栋楼已经烧成黑灰,只剩个楼层框架,一些墙壁都坍塌了,里头狼藉一片,而究竟是手握地皮的部门去清理,还是租赁房出钱出力去清理,又有一段拉扯。更糟糕的是这场火灾里死亡3人,受伤42人,拉哥既是业主,又是承租人,不论从法律还是人道主义层面出发,他都必须要给这些人做医疗上的赔偿。
这把火,把拉哥深藏在骨子里的那份暴躁、凶残、戾气一下子就激发出来了,这几年大家看他脾气好,敢跟他开玩笑,是因为生活平静,他也算是这片区域的小皇帝了,一切顺心,所以心放宽了很多,可本质上还是那个混社会、脸上带长疤、劳改过的拉哥。
这么多年跟着他的三十多个兄弟,自火灾后的每一天都不大敢跟他讲话,因为不论说什么都要挨骂,问他中午想吃什么都会被劈头盖脸骂一顿,每个人都丧着一张脸,弟兄们碰上了,对话都是静悄悄的。
拉哥心情非常不好,办公楼的烟味能寻思一头牛,他不停让人去探火灾调查进度。
官方调查的火灾原因,不到五天就出来了,是有人故意纵火,已经抓到了四个嫌犯,这四人背后的指使人跟金牛快餐的老板吴勇和王慧两人有过节,他们哥儿四个当晚喝醉了,是出于义气给朋友报仇,想去烧了吴勇和王慧的快餐店,还有他新买的米粉店和盖浇饭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