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零夫妻人生小记by陈财主
陈财主  发于:2025年01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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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奶会有的,面包也会有的,一切都会好起来了。万雪和孙家宁很经常说这句话,这是他们的一点生活指南和精神向往。
万云现在有地落脚,周长城比她想象得更加体贴有耐心,跟刚到平水县相比,有信心多了,应和着姐姐的话,想到了点什么,又问万雪:“姐,你会和爹娘哥哥小风他们说搬家的事儿吗?”
“和他们说什么?”万雪不解,捋顺手头的线,看着妹妹,“你看我嫁给你姐夫这么多年,爹娘和哥嫂什么时候来看过?哪次不是你和小风来的?”
万家寨的爹娘和哥嫂,只有朝着万雪伸手要东西的,从未给过这个女儿一分半点。
万云略有遗憾,她毕竟只是个二十岁的小姑娘,从熟悉的家乡出来后,多少会想起爹娘和兄弟们,见姐姐这么说,也没有再言语,其实想想也知道,就算知道她和周长城住哪儿,估计家里人也不会想着来看看的。
万雪经历过万云的心路历程,刚到孙家巷,一个人独处时,总不免会想念家里人,不管着家里人对她多坏,可那是她朝夕相处二十年的亲人,不可能不记挂的,所以也明白妹妹的渴望,谁也不想和家里就此断了联系,就说:“中秋的时候,你和妹夫回去看一看,顺嘴提一句就行了。”又提醒道,“可千万别说得太具体,就说租了个很小的房子在住,也千万别邀请哥嫂们来做客,你也知道嫂子们只有拿你东西的份儿,哪有给你带东西的。”
万云这下是彻底不吱声了,因为姐姐说得都对。
“也就是小风,是我们姐妹带大的,向着我们一点,”万雪有些惆怅,“只是大家都长大了,我们离他又远,真怕往后都不会那样亲近了。”
说到小弟万风,万云都跟着怅然起来。
但两人都不是长吁短叹的性子,说了会儿娘家人,姐妹俩又抛开这个话题,把缝好的床单套在床板上,试试尺寸,小了点,万云又拿起剪刀,缝补一番,改大了些。
等做好这些,万雪已经有些累了,歪坐在沙发上不想动,万云拎着桶,去水房把这些枕头被套洗干净,拿到楼下晾干,现在太阳大,等天黑就能干了。
上楼再帮万雪做点爬高爬低的卫生,万云出了一身汗,额头亮晶晶的,灰蓝色的衬衫贴着后背,一片水迹,外头的太阳朝西落去,放学的孩子陆续跑在路上,她在阳台晾好抹布,看着有些羡慕,在县里当学生真好。
把一个竹编簸箕归置好的时候,不小心蹭到一根倒刺,突如其来的刺痛让万云抽了口气,把手指拿起来看,一根肉眼可见的粗木刺扎进肉里,活儿干多了,这是难免的事,好在痛一下就过了,万云不在意地把这根木刺拔出来。
“姐,我去找周长城。”电机厂差不多下班了,万云要去找周长城一起回家。
“好。”万雪正关上衣柜门,探出头,把门口的妹妹叫进来,“阿云,这几件衣服裤子拿回去穿,我现在长胖了,穿不下。”
万云看了万雪手上的衣服,碎花小衬衫,青色裤子,各有两件,都是七成新的,姐姐怀孕几乎没胖,怎么忽然给自己衣服?
等反应过来,万云的脸“唰”一下红了,她只有两件衬衫,一条外出穿的长裤,一条睡觉穿的短裤,这几日她和万雪几乎天天见面,每天穿的都是这两件套,姐姐估计是看出她的窘迫了。
“姐...我不要。”万云的声音小小的,头也低低的。
万雪像是没注意听万云说话,手上一点东西都拿不稳似的,把衣服裤子放到她手上,扶着腰,拿手扇扇风,半真半假地抱怨道:“你姐夫说今天要早点回来看这沙发做得好不好,怎么还没到呢?”
万云拿着那两套衣服,感动和羞赧交织着,衣服难买,布票难得,只有姐姐才能在这些细枝末节的地方顾着她。
“阿云,今天我和孙家宁约了朋友见面,就不留你啦。”万雪看了一眼还傻站在边上的妹妹,笑笑摸了摸肚子,“家里弄得差不多了,明天就不用往这儿跑了,你也歇两天”,又情真意切地说,“这几日幸好有你帮忙,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办好。”
万云呐呐,手上的衣服像会咬手,最后一咬牙,还是放到自己那条半旧的军绿色袋子里了:“姐,那我先走了。”
“去吧,小心走路。”忙了一整日,万雪确实是累了,朝妹妹挥挥手,没送她出去。
外头霞光万丈,落在这个筒子楼的阳台上,不远处的空中有几只白鸽飞过,放学的孩子蹦蹦跳跳地过马路,出了门,万云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万雪。
此时的万雪坐在新打的木头沙发上,斜斜靠着木头扶手,一手护着肚子,一手拿了本故事类的书在翻阅,双眼低垂,容貌秀丽,阳光落在她的身上,有种别样的美好。
万云的心忽然被蜇了一下,她下意识抬起刚刚被毛刺扎过的手指,有个细微的小孔没有闭合,指甲缝偶见一点灰黑没洗干净,她翻动手掌,前后细看,一股浓烈的失落感弥漫在她的心上。
这是一种恶性的失落。
在这个金光满天的傍晚,蓦然间,她发现万雪不一样了,至于是哪里不一样,人生经验浅薄的万云,一时间说不上来,有些失魂地下了楼梯。
走在去电机厂的路上,万云心情怏怏,那阵惘然如失的感觉笼罩着她,沉重又陌生,压得她透不过气来,最后只能停下来,靠在电线杆上缓一缓。
四周有不少下班的人,有男人有女人,大家神态不一,但过得宽裕,或过得穷乏,不看衣衫,光看脸色都能瞧出个七八分。
她还没有像今天这样,注意观察路上的行人,大概是受了姐姐的刺激,便异常注意迎面而来的面孔。
骑着自行车,自行车手把上挂着买的菜,打扮得体,是生活条件好的,有正式工作的女同志。
衣服打了好几个补丁,双眉紧拧,面有菜色的,估计是家中生计艰难的女同志。
万云心里在小心地分辨着,判断着,她也不知道想在人群中找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来分析刚刚她回头看万雪那一眼的失落感。
刚过去了一对争吵的母女,此时又有一家人朝着她的方向走来,父亲笑容满面,孩子嘴里说着童言稚语,母亲的脸上则是一脸包容地看着这对父子,万云眨眨干涩的眼睛,这才后知后觉想到一个答案。
万雪身上散发出一种,与她们在万家寨全然不同的气质,是从容感。
这是一种有得选择、不怕失去的从容感。
得到这个答案,万云总算松了好大一口气,心头的那阵空虚被填满,她扶着电线杠缓了缓,再看看还带着灰黑的指甲缝,找了个公共洗手池,洗了很久的手,终于不见那点黑色,这下,终于又一点一点恢复了平常心。
刚刚,差一点,就差一点,她就要嫉妒自己的亲姐姐万雪了。
所幸,她稳住了。

第17章
第二天,万云果然没有再去万雪那儿,她把万雪给的两套衣服重新洗了一遍,感觉穿上身有点大,便拿针线收紧了腰,再穿上就合身了。
下班回来的周长城只顾盯着她的纤腰看,说不出衣服美丑,直夸好看,还上手环了一把,真是掌上细腰,欲罢不能,万云嗔怪着推了他一下,又被周长城揽住,悄悄亲了一下脸颊。
二人之间的亲密感,与最开始,又不同了。
昨天晚上,他们两个总算真正做了夫妻之间“睡觉”的事。
昨天下午万云和周长城回到家具厂后没多久,就有街道卫生站的人来找他们。
卫生站的来了一男一女,拿着本子对过周长城和万云的信息,开始科普国家现在倡导晚婚晚育、少生优生的独生子女政策,虽然他们都是农村户口,按目前的规定,可以隔四年再生第二个,可尽量还是最好不要生二孩,以免增加国家负担,如果超生,就得罚款了。
男同志负责给周长城送上十个橡胶避孕套,让他每次“办事儿”都戴上,两人年纪小,再晚几年生也来得及。
女同志则负责给万云宣讲,如果怀孕了要到街道和卫生所登记,不能跑到村里藏着生下来,不然不能上户口,成了黑户,连学都不能上,那就害了孩子一辈子了。
等说得差不多了,女同志对这对新搬来的小夫妻说:“生完后,你们之中至少有一个人要来上环,找我们工作人员登记就行,会给安排的。”
“还有,小年轻不要有重男轻女的老思想,一胎是女儿,后面非得追生男孩儿,要时刻谨记,生男生女都一样!”
等这两位敬业的卫生站宣传员走后,灯下的周长城和万云两个脸红得发烫,不敢正眼看对方,说话都不利索了。
前几日因为屋里总有一股石灰味,加之天气闷,他们睡得也不太好,尽管周长城数次想和万云提夫妻“睡觉”的事儿,但看着她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拿了张纸皮扇风,还是没没敢如此“禽兽”,只能“硬”是睡不着。
所以别说生孩子,他们俩儿结婚好几日,连正式夫妻都不是。
两人面面相觑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万云先跑去洗澡,才打破这尴尬的场面。
待万云出去后,周长城擦擦额头的汗珠,把那十个套子藏在枕头底下,暗下决心,今晚,势在必行!
这一晚上的时间过得特别煎熬,两个人说话做事都支支吾吾的,不好意思坐在床上。
家具厂筒子楼里的人大概九点左右就要关灯睡觉了,周长城早上八点要上班,六点半后起床,是习惯跟着这个作息走的。
夜里九点一过,不少人家陆续关灯,周长城和万云也熄了灯,躺在床上,手臂紧贴着对方。
今晚的夜格外黑,外头的月亮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娇羞得一丝光线也不曾露出。
“小云。”周长城沙哑的声音,唤她的名字。
“嗯。”万云放在腹部的双手纠结在一起,呼吸都轻了。
“我...我想抱抱你。”周长城转过身,还没等万云答应,就迅速伸手搂了上去,搂了个香玉满怀。
万云的脸埋在他胸口,听着那动人心魄的心跳声,一动不敢动。
少女的馨香和柔软不停冲击着这个血脉喷张的男人,周长城顿时觉得自己像只野蛮的不受控制的兽,手臂用了十分力气把人拥紧,好像稍微一放松,万云就会像一尾鱼,从他怀里溜走一样。
“小云。”这种时刻,周长城实在不知要说些什么,只是一声声地叫她,想确认她的存在。
万云也好脾气地应着周长城,小猫儿一样柔软的调子,被搂得太紧,双手无处安放,手指只好在他的后背胡写乱画,轻轻重重的力度,惹得周长城立即呼吸重了起来。
“小云,我想摸摸它们...”
一双男人的大手,笨拙地从一处开口的地方伸进去,替主人探索着隐秘的欢愉。
“小云,你别怕,我会轻一点...”
“小云,你别哭,是我不好...”
“小云,好了...好了,很快就好了...”
......
等月光重新铺满这个小房间的时候,夜已至深,筒子楼周围一片静谧,偶尔有夏虫和青蛙鸣叫声传到这个躁动渐渐平息的屋子里来。
周长城拿报纸包了两个用过的橡胶套子,整个人热得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身上全是汗,尽管又累又热,可心里却充满了无限生机和激情。
这样的黑夜里,他正式蜕变成一个男人,一个完全的大人。
这个仪式,由他和妻子万云一同完成。
周长城看着满地的月光,闻到空气中一股腥膻的味道,闭上眼,竟产生出一种天地圆满的感觉。
万云作为一个没经过情事的姑娘,在今晚也尝到了属于女人的疼痛,她动动双腿,不由皱眉,“嘶”了一声。
这是她第一次对男人的力量有概念,周长城双手定住她的时候,她连动都动不得,只能被动承受他的力度。
床很坚固,他的姿势也很坚持。
万云曲了曲腿,又闷哼一下,很痛,扁嘴,周长城真讨厌!喊他也不停!咬他还更来劲!
周长城被万云委屈娇气的嗓音逗得心里软软的,毛茸茸的,丢掉报纸,转过身来抱住她,拿被单盖在她身上,哄道:“我去打一桶水回来,你在屋里擦擦身子。”
万云被捋顺了毛,又被稀罕地亲了好几口,这才哼哼唧唧地答应,放他去水房打水。
等两人都清理过后,才又重新躺在床上,万云是累得一闭上眼就睡着了。
周长城还兴奋着,怀里抱着娇小的妻子,一下又一下地吻她的发顶和额头,舍不得入睡。
身体的欢愉达到了极度的释放,周长城再一次想,小云真好,结婚真是大好事一件!
完成第一次这件事的早上,万云醒得特别晚,周长城已经出去上班了,桌上放着他买的两个包子,留了张字条,让她中午别做饭了,出去吃点肉,晚上他会带个铁皮炉子回来,他们就可以做饭了。
万云红着脸,揉揉自己发酸的腰肢,把一张羞涩的面孔埋在手心里,过了一会儿,又笑了出来。
男女之间,有了这样的关系,就回不到泾渭分明的状态了。
夫妻一体,在这对小夫妻这里,又更加具象化了一点。
周长城心里惦记着万云,一整日上班充满了干劲,对着冰冷的钢铁零件都能笑出来,傍晚下班的时候,恨不得长了两根翅膀飞回去,下班铃一打,立即丢下手上的铁钳子,换了工衣往外跑,等出了车间大门才想起还有个自己焊接的铁皮炉子没拿,又忙跑回去,差点撞上陆师哥,嘿嘿一笑,也不多说,拎着炉子跑了。
刘喜揣着饭盒,准备去吃饭,看周长城那副冒冒失失窜来窜去的样子,问道:“师哥,长城是怎么了?后头有谁在撵他不成?”
陆国强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听到师弟的疑问,哈哈大笑:“你是忘了自己刚结婚的猴急样儿了?长城一个火力正壮的小伙子,家里老婆年轻漂亮,不得早点赶回去?”
刘喜这才转过弯来,也笑了,这师弟,慌什么?老婆又不会跑不见了!
周长城可没理两个师哥在自己背后打趣,先是去饭堂打了满满的两个盒饭,还有今天唯一的炒肉片,把饭盒揣在怀里,赶上最拥挤的那班公交车,望眼欲穿地想快点见到万云,确实猴急。
没有办法,童子鸡刚开荤,总是莽莽撞撞的,只想着肢体接触,荷尔蒙主宰一切。
万云昨晚可受大累了,走起路来都痛,勉强做点家务,便在家里待着做点鞋底子,这种事儿又不好意思和人说,只是做活儿的时候想到夜里两人亲密地贴合在一起,动不动就脸红,就连潘老太过来搭话,她都没敢多应几句,生怕被看出点什么苗头。
中午她磨磨蹭蹭地走出去吃了碗汤米粉,如果不是周长城把她折腾得太狠了,她还想着到附近的山上拾点柴火,这样晚上等他回来,就能烧柴做饭了。
家里的事情总是细细碎碎的,以前没觉得,春种秋收,每个节气都有对应的农活儿要做,她还要悄摸着上山编竹席,忙得很,现在空下来了,反倒就想找事情做。
傍晚,早上洗的衣服干了,万云把万雪给的两件衣服和裤子收回来,穿上身试大小,试的时候,又不自觉看了眼自己的指甲缝,干净朴素,她心里安定了,再没有昨天那种患得患失的嫉妒。
这双手不大,手心有一层薄茧和一点经年小疤痕,清清爽爽的,有干劲有力气,能拎起很重的东西,万云笑了,又是那个甜甜的姑娘,她越看越喜欢自己的双手。
等周长城回到家的时候,万云正穿着改小的上衣,背后看,粗黑的辫子,盈盈一握的小腰,周长城猛地吞了一下口水,黏糊糊地叫了声:“小云。”
万云回头,跟孩子穿新衣似的,显摆身上的白色碎花衬衫:“我姐给的。”
“嗯,好看。”周长城放下饭盒和铁皮炉子,关上门,拥着她的那条细腰,亲了一口,心满意足。
天还没黑,他已经开始期待熄灯时分了。

白天吃肉,晚上开荤。这就是周长城和万云这几天的好日子。
不论是床上还是桌子上,又或是门背后和窗边,都是欲望的战场,有的开关一旦打开,就是无师自通,一贯到底。
情爱把两个人都滋养得神采飞扬,再粗糙的房间也关不住的冶艳浓情。
在这样探索情欲无尽的愉悦中,日子过得飞快,还有一日就到五一节了,全县的厂子,除了必须安排值班的岗位,其他职工都放假了。
周长城和万云的这个小家里还有许多东西没有买,他们说好放假那日去西郊买席子、锄头和砍柴刀,这些都是他们这两日讨论出来要买的东西。
当两个大人,组成一个小家庭,要处理的就是这样具体而枯燥的事情,每一件事都得亲力亲为,不能假手于人,好在两人都乐在其中,并无不耐烦。
放假前一个晚上,周长城带万云请师父一家人和两个师哥,还有魏嫂子一起去国营饭店吃饭,既是他们两个的结婚喜酒,也要感谢陆师哥和魏嫂子借房子给他们住的情分。
因万云前些天愿意把一百块钱拿出来帮补,所以周长城对于钱的紧绷感就没那么强了,手头松泛了些,不然也不敢在国营饭店里点肉菜,还要了酒。
万云第一次见周长城的两个师哥和魏嫂子,像是新媳见亲戚,刚开始表现得略微拘谨。
陆国强和刘喜哥俩儿都是三十岁的青壮男人,常年和钢材机械打交道,和周长城一样,手上都有肌肉,一口一个弟妹,说要把师弟交到她手中了,要她往后做好家里后勤支持,千万好好照顾周长城。
万云只是笑,腼腆可爱,李红莲让她大大方方的,和师哥嫂子多说说话,周长城也在一边对她多有关照,明显重视这个新婚妻子,人有了倚仗,便也放开手脚了。
陆国强也就是随意打趣一下,周长城却怕吓着万云,忙说:“师哥,小云脸皮薄,你们别欺生啊!”
“哎哟,这就护上了!”陆师哥爽朗地笑,喝了一口自己老婆倒的米酒,满脸红光,“有了媳妇忘了师哥,得罚你一杯!”
刘喜则是实实在在的老实人,在厂里埋头干活,在家任劳任怨,他上头有师父和师哥,从不出头的,陆师哥说什么,他都笑着附和,跟着举杯。
师父和师兄弟们这样聚在一起下馆子,且女眷都在,一年也才一两回,机会尤其难得,加上又是为了庆祝小师弟结婚,就更是喜庆了。
脸上带了点风霜的魏秋华像个过分热情的服务员,围着师父师娘和其他人倒酒夹菜,李红莲数次叫她坐下,她都有些忸怩,不理师娘的劝说,只看自己丈夫的脸色行事,凡事优先顾着陆国强,殷勤过了头。
大概是认识太多年,相处久了,李红莲就是有些看不上魏秋华成天一副小媳妇的模样,天天围着男人打转,明明是大家一起聚一聚吃个饭,她偏偏要冒出来给每个人当贤妻良母,要表现自己就不能换个时间?!
周远峰作为师父,向来沉默寡言,他这人不太管人情世故的事,一切有李红莲周旋,但是他本人技术强,对工作要求严格,厂里人对他客客气气的,三个徒弟都敬他,师父一发脾气,再大大咧咧的陆师哥也得闭嘴,说起来二徒弟刘喜是最像他性子的。
小徒弟结婚,周远峰不说话,但也高兴,连着喝了好几杯。
万云就站起来帮师父师娘都满上酒,用前几日万雪教她的话感谢两位长辈的关照,又被周长城带着,逐个地敬酒,一杯接一杯地喝,酒量好得让人侧目。
等敬完酒,万云就坐下了,她和周长城今天是主人,就算是乡下来的姑娘,也知道主人请客可要有点气度,光是羞羞答答是不行的,不懂的就听着,能说几句的也不怯场,招呼师娘小梅和魏嫂子吃菜,其他的一切有周长城在。
就连魏嫂子都喜欢这个面善随和的弟妹,万云不像师娘有股傲气,也不像刘喜乡下的媳妇戴桂珍过分土气,她就是那种刚刚好的性子,且不敷衍。
周长城和万云为了多谢陆师哥和魏嫂子的借房之谊,还送了老大一袋万云自己种的花生,魏嫂子看陆国强点头才接过来,拍拍她的手,细声细气地说:“弟妹有空来坝子街找我说话。”
万云就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魏嫂子并不是难相处的人,只是略微有些胆小,与人相处,说话总带着点讨好。
李红莲就是看不上魏秋华这点小心翼翼,万云这种小姑娘的脾气反而对她的胃口,她觉得万云懂事,知道分寸,嘴上可能什么都不说,但心里有自己的谱儿,又肯听得进人的教导,如今看着娇俏面嫩,可心有七窍,假以时日,这七窍里得藏七根针!
万云不知道李师娘已经给自己下了这样的定论,如果知道,大概会震惊,又笑笑过去了,她且懵懂着呢。
那晚他们吃饭喝酒到晚上快八点钟,还是国营饭店的人催促,大家才喷着酒气各自回家去了。
回去的路上,万云问周长城:“师娘不喜欢魏嫂子吗?”
一顿饭下来,李红莲就没怎么和魏秋华说过几句话,一开口就是让她别乱忙了。
“也不算不喜欢,就是师娘爱念叨魏嫂子,说她小家子气,不过我也不懂。我看师娘和魏嫂子都是很好的人。”周长城是真不懂,如果不是听师娘红口白牙地说过几句魏嫂子不好的话,他根本看不出来两人之间有矛盾浮动。
小云真厉害,吃顿饭就看出点东西来了。
女人和女人之间的缝隙,非得同性之间才能有切身体会。
万云点头,想了半天,这才得出一个结论:“师娘是当家做主惯了的人,只希望每个人都能立得起来。大师哥看着就强势,在家里说一不二,魏嫂子性子软,她没有师娘这样自在。”
明显看得出来,陆国强是家里的大哥,上养父母长辈,下养妻小弟妹,做主惯了,魏嫂子虽是大嫂,但没有收入,一切靠着丈夫,没办法做主,丈夫好,她这个当大嫂的才有体面。陆国强又是个要面子的人,吃饭的时候,除了不敢对师父师娘放肆,看得出来在师弟们面前也摆大哥的谱儿,魏嫂子和他相处,也只好以付出的姿态表现自己的贤惠。
而李红莲,她年轻的时候,恐怕是一点就炸的性子,没道理的事也比别人硬气几分,师父周远峰根本不是她的对手,师娘把持着师父的工资几十年,生儿育女,照顾里外,是个风风火火过日子的女人。尽管师娘暴躁,但心善仁义,真心把徒弟们都当成小辈在疼爱,看她为周长城做的这些打算就知道。
周长城说得对,不论是是师娘还是魏嫂子,都是很好的人,只是她们不太合得来。
每一家都有本难念的经,每一对夫妻都有自己的乾坤顺序。
两人的底气不同,不能放在一起比较。
这么一说开,万云和周长城都觉得似乎又窥见了一点夫妻相处的小秘密。
周长城牵住万云的手:“我不会像陆师哥那样对你呼来喝去的。”
嘿,他也知道陆师哥对魏嫂子态度差呢,还以为周长城真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原来只是装不懂。
万云看他一眼,笑:“那你可得说话算数呀。”
不然她这种万家寨来的野蛮女子,可没有魏嫂子忍气吞声的好脾气。
五一节那日,周长城和万云起了个大早,他们要坐公交车去西郊,晚上还要到孙家宁和万雪那儿吃晚饭,他们今天是正式搬家,新房需要旺旺人气。
西郊原来是平水县的郊区,最开始附近有几个零散的村落,建国后开通了一条通往市里的大路,平水县的人要去外面,就得在这儿等车。八零年后,全国经济开始活泛,南来北往的外地车辆若是路过平水县,也会在西郊停留休息,吃口饭喝口汤,买卖交换一些当地的农家货品,再继续赶路。
四十年下来,西郊已经逐渐形成了个小有规模的山货和客运集散地。
万云从前在万家寨编的那些席子,每个月翻山越岭小半天,担到这儿卖给一个专收农家杂货的店铺,一点点地积攒起她的那四百块钱身家。
这论起来,万云对西郊可一点也不陌生。
在家具厂上车去西郊,公交车要坐一个小时,也算是从东走到西了。
上公交车之前,周长城去邮局寄了一封往广州的信,是给桂春生的,拖拖拉拉了好几日,总算在放假前写好了信,今天才有空寄出去。
看到信封上的地址,广州,那是报纸上的大城市。
万云好奇:“城哥,你去过广州吗?”
“没有。”周长城和万云一样,是土生土长的平水县人,二十多岁了,连市里都没去过呢。
外面的世界,对他们是一个只存在于报纸、广播和黑白电视里的世界,只听说过有人从那里来,却几乎没有人去过那里,更像是海市蜃楼般的存在。
“桂老师早些年给过我地址,让我如果方便的话,可以去广州看一看,”周长城和万云边往公交站台走去,边说着话,“不过我们这儿去广州,要坐车到市里,再去省里坐火车,要好几天时间呢。”
“那么远呀!”万云惊讶,她以为万家寨到平水县就很远了,没想到到广州更远。
周长城脸上带着遗憾:“路远,路费也贵,前几年我年纪小,所以师父和师娘都不放心我一个人去。现在敢一个人出门了,又要上班,我是临时工,不敢请那么多天假,更不好出远门。”
“其实说起来,也真该去看一看他老人家的。毕竟还是因为他,我才能到县里,到师父这儿学技术的。”
万云点点头,好奇心又被撩起来,想问问周长城跟这个桂老师是什么样的缘分。
但是现在要准备上车了,周长城没工夫和她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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