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作之合by福宝
福宝  发于:2025年01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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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厮拍着胸脯连声保证,容夫人却仍是不放心,但还是由着容少卿送她回了自己的院子。
进了容夫人的房间,容少卿搀扶着母亲坐下,退了春樱,待只剩母子二人,容少卿便在容夫人面前跪了下来:“儿子不孝,累母亲伤心着急了。”
容夫人怔了一下,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伸手要他起立:“这是做什么,有话起来说。”
容少卿仍是跪着,满脸的愧疚:“母亲大概已经猜到了,嘉言这几日其实未在陈家,而是让歹人绑架了,昨日才救出来,绑匪业已落网。儿子怕母亲着急,这才瞒了母亲多日,让母亲跟着担惊受怕……”
虽然已经猜到容嘉言这些日子或是出了什么事,且这会儿也已平安归来,但听到容少卿说了确切的消息,容夫人还是心慌后怕得捧了心口。
容少卿跪着向前蹭到容夫人身前,“儿子不孝。”
容夫人拉了容少卿的胳膊要他起来:“回来就好……我是猜到出了什么事,知道你们是不想我和老太太担心,娘也几次想问,可不想让你们更心焦,也就没问出口。我想着,若嘉言真的……”容夫人咽了后面的话,念了句阿弥陀佛,“若真有大事,你们总会说的,不说,就是能解决,娘信你们兄弟。”
容少卿并未起身,反是深深地叩首在地,愈发愧疚地道:“儿子不孝,儿子对不起您。”
“快起来……”容夫人道,“嘉言是我的亲孙儿,难道不是你的亲骨肉吗……遇着这事,再没比当爹娘的更心焦心疼的了,娘倒是自责不能为你分忧,还要你惦记娘。”
容少卿执意跪着:“不止是此次之事事,儿子错得太多,对不起您的太多了,过去那五年……甚至再往前的二十余年,没有一日不让您操心着急的,没有一日尽过为人子的孝道,如今思来,纵是跪上十日百日,也难抵赎。”
“不是……”容夫人心酸,伸手去摸容少卿的头,“是娘让你受委屈了,是娘对不住你……”
“母亲说这话,更让儿子愧悔难当了……”容少卿面露愧色,“其实……有些话,早就想与您说,只是自己不懂事了这么久,委实没脸再提……当年家中遭遇变故,我和父亲哥哥身陷囹圄,祖母年纪大,家中重担唯您一人承担。儿子从未怨您先救了哥哥出来,也从未对哥哥生过半分妒恨。当时哥哥能出去,我心中是一万分的欢喜,不仅仅因为兄弟骨肉之情,也因知道当时的状况,也只哥哥出去才能救容家于水火,换做是我,是决计做不到的……”
“不,不是……”容夫人红了眼眶。
“您让儿子把话说完。”容少卿拦下母亲,“儿子不怨不恨,但心中属实是委屈的,不是委屈坐的那几年牢,是委屈在娘心中,儿子是不是始终不如哥哥……如今思来,才归家的那段日子,儿子酗酒萎靡,终日混沌,也不过是个不懂事的混账在用这种可笑幼稚的方式,向娘诉委屈,邀疼惜……”
容夫人落了泪,伸手抚摸容少卿的头。
容少卿继续道:“直到这次嘉言和冬儿被绑的事,儿子历了和娘当年一样的选择。留了嘉言独自在绑匪手里,而把冬儿先救了出来,又岂是多疼冬儿而薄待嘉言呢。当时的状况,根本由不得我做过多思量抉择,只如在自己心口上割肉一般……我总说自己不怨娘当年的选择,也明白娘当年做抉择时心中必也艰难心痛,可切肤之痛也是自己做了父亲,经历了此事才得感同身受,也才是真真地体会了当时当日娘被逼要在我和大哥之间做选择时的锥心之苦,以及从那之后每一个日日夜夜的煎熬……再想起在牢中那些年儿子固执不见,以及归家后的萎靡,无一不是在娘心口上扎刀子,我竟然还只觉自己委屈……枉我活了这二十余年,却不如嘉言懂事贴心,儿子对不起您……”
容夫人听了容少卿这番话,欣慰又心疼,擦了擦眼泪,“不是你的错,娘确实是让你委屈了。”
容少卿摇头,待要说话,被容夫人拦下,幽幽开口:“娘记得你才三岁的时候,有一次不好好吃饭,还闹脾气把饭碗打碎了,你爹训斥你,非要你自己一片一片捡起碎了的碗片,结果你扎了手,哭得可怜,你爹依旧不许旁人帮你,你就一边哭一边捡,那可怜巴巴的委屈模样,娘现在都还记着。娘那次心疼得不行,事后哄了你半日,当晚拍搂着你睡觉,你还记得你跟娘说了什么吗?”
容少卿摇摇头,他似是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但年代久远,真的忆不清了。
容夫人又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那晚你扎在娘怀里,稚声稚气地说‘希望明日爹爹还能罚我,那样娘就又能陪我睡觉,还能抱我一整日了’。”
容少卿轻声叹笑,容夫人却是笑不出,眸中带泪,“你从小到大做了不少荒唐事,你爹总说你顽劣,可娘知道你并非生性如此,不过是以此来求得爹娘的疼惜罢了。”
容少卿无言垂了眸子,容夫人抚着容少卿的额角,“知子莫若母,娘知道,你心里总觉得我和你爹更疼你大哥。”
容少卿抓了母亲的手,“是儿子不懂事。”
“不是,是娘做得不好……”容夫人道,“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娘也总说待你们兄弟二人一样,可扪心自问,娘对你大哥确实疼惜更多些……不是不疼你,只是看着你大哥,就想起你姨母,想起我们姊妹幼时的情谊,所以对你大哥的疼爱,便多了一份对姐姐的思念和责任。你姨母去世时,你大哥已经懂事了,偏又是个恭顺谦卑的内敛性子,我总怕他因为我不是亲娘就有了难受委屈也不与我倾诉,只管自己藏着,久而久之,便对他更上心些……其实,你爹也未尝没有这个心思……如此,也难怪你觉得爹娘厚此薄彼……”
容夫人叹了一声,继续道,“说起来,娘非但因此委屈了你,也同样委屈了你大哥。你大哥他也是能体察爹娘的一番苦心,怕我们因对他的怜惜而薄待了你,是以从小他就护着你,向着你,更把这一家子的责任都抗在自己的肩上,反而更少求他自己所求,诉他自己所苦了。”
容夫人越说越心酸,泣道:“娘对不住你们两个……”
容少卿也动情地红了眼眶,“父母生育知恩比天大,只有儿女不孝对不住爹娘,没有爹娘对不住儿女的道理,娘别再说这话,更让儿子无地自容了。”
容夫人连连拭泪,拉了容少卿的手,“不说了,不说了……再大的难事都过来了,今儿晚上咱们母子都结了心结,全家老小也都平平安安的,等过些日子请人给算个好日子,办了你和芸香的婚事,娘这最后一桩心事也就落了地。往后你们兄弟齐心,定能重振家业,慰你父亲在天之灵。”

嘉言和冬儿救了出来,事情却还没完。
绑架孩子的三名绑匪全部落网,除了被程捕头一行人在城门口抓住的冯寄生和魏成,还有给他们提供藏身之处的本地人赖七。
说到这赖七,早前容家发布悬赏告示时,他甚至堂而皇之地到容府编谎领了五两谢银。当时容家人只当他是为了骗钱,未料竟然也是主犯之一。也是亏得他当时贪了这小钱,与容少卿有过一面之缘,后来他与魏成见容少卿时虽然蒙了面,但独自跟着容少卿去拿赎金时说了两句话,也正是这两句话的声音,让容少卿记在了心里。及后冯、魏二人被抓却拒不透露容嘉言藏在何处,一筹莫展之际,容少卿方猛地想起那个声音他曾听过。这便顺藤摸瓜地找到了赖七的住处,救出了容嘉言。
为防串供,三人在狱中被分别关押。初时冯寄生和魏成抵赖不招,后见赖七落网,这才在刑讯威逼之下开了口。实则也是三人心知肚明,这个时候谁不开口,少不得被另外两人抢得先机,把罪名都推到自己身上。三人招是招了,供词却都把自己择得干净。
按赖七的说法,他完全是无辜被牵连,只因和魏成认识,魏成和冯寄生绑了俩孩子后便直接闯进他家,拿刀子威胁不许他报官。还说他之前去容家有心告知实情,但因怕魏成报复,才临时改口。
魏成则说他是被冯寄生叫来帮忙的,冯寄生叫他时只说自己亲生儿子在安平县,他要带走。听闻孩子娘攀了个大户人家,怕对方人多势众,独自前来吃亏,便找他来壮壮气势,没想到冯寄生上来直接绑了人家俩孩子藏到赖七家里。他自己想报官又怕说不清,事情从头到尾都是冯寄生和赖七的主事,他顶多只是一个知情不报。
冯寄生那边和魏成的口供倒也相似,只是主谋换成了魏成。他说自己是叫魏成帮自己壮气势来要儿子,结果没想到那魏成心存歹念,见容家有钱便起了绑架勒索之心,那魏成心黑手狠,他怕儿子落在他手里被害了,这才被逼无奈跟着勒索容家。
三人虽然都为自己开脱,但官府大抵也能猜出个事情原委来。至于谁是主犯,谁是从犯,安平知县并不怎么关心,毕竟这种绑架勒索之事,人赃俱获,如何也推不干净。让他意外的是冯寄生和魏成招出的口供,说陈冬是冯寄生与陈芸香所生之子。
据冯寄生供说,陈芸香是嫌贫爱富,因吃不得苦,偷偷带着两人的孩子跑了。他寻了几年才寻到,没想到陈芸香已经和容家二爷容少卿勾搭成奸,他知道斗不过容家,只想带走自己的亲骨肉罢了。他口口声声说可与陈芸香亲口对峙,说大人不信可以滴血验亲,甚至还说自己能说得出陈芸香不为人知的身体特征,让他找妇人去验一验便知真假。
而容家那边从最初两个孩子丢了,到如今找了回来,都是一口咬定,陈芸香本就是容少卿的妾氏,在容家时为容少卿生了长子容嘉言,后来因误会离了容家,走时才怀幼子,只当时容家不知情,这才致使夫妻骨肉分离,如今是一家团聚,那冯姓绑匪为了给自己开脱,信口雌黄,污人清誉,简直是罪大恶极。
双方各执一词,安平知县一时也不知孰真孰假,他知道陈芸香是陈氏夫妇所认的义女,她与容家的关系,他也略有耳闻,不过那冯寄生的话也不似胡编。其实这事情真要细查起来也并非难事。都不用去查冯寄生的底细,或用冯寄生说的验身那么下作的手段,只要出份文书送到润州府查询容家旧时户籍,便可查出容少卿是否有这么一个妾氏,容嘉言的生母姓甚名谁,还能查出容少卿何年何月入的监,再对照陈冬降生的年月推算,便可得知。
只不过,安平知县却并不打算这么做。却也不是嫌麻烦,于他来说,断案一事,是非曲直固然重要,但比“是非曲直”四个字更重要的还有四个字:利益利害。
不论冯寄生说的话是真是假,他绑架勒索是板上钉钉的事。容家丢了孩子这事儿,安平的百姓也是从头到尾都看在眼里。而冯寄生本人也不过是一个毫无背景的流民无赖,他没有任何理由为这么一个肯定要定罪的人去细查根由,于他没有半点好处。而容家那边又很是识时务,非但与了他不少好处,甚至在孩子解救出来的当日,便敲锣打鼓地给他送了一块匾额来,在全城百姓面前,把他抬到了为民除害的青天大老爷的高椅上。
安平这地方太小,小到这么多年就只出过一个秀才,虽然不穷,但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搞不出来什么政绩来。他被任安平知县那日就觉得自己这几年又是升迁无望,只盼着早些挪个地方,而现下这个绑架勒索案,正是老天爷赐给他的一次良机,他自然要把握。
虽然这案子该怎么判在他心中早就有了主意,但还是要走个过场。一干人等上堂,冯寄声不出所料地又喊出陈冬是他亲子的话来。安平知县早有应对,请了四个人证,其一就是陈伯,供述陈芸香是自己远方亲戚,后来无依无靠来投奔自己,便认了义父女,陈冬虽然跟着自己姓陈,但生父实则姓容,就是容少卿。第二和第三个人证是程捕头和颜秀才。之所以请这二人来作证,一来是两人都和陈家走得近,更有可能知道内情;二来这两人一个是捕头,一个是安平县这么多年唯一一个秀才,在县城里也算有些威望,写到案卷里也让人信服。第四个人证是城里的郎中,他作证说当日容少卿从绑匪那儿先赎了一个孩子出来,就是陈冬,他当时去陈家给孩子看了脉,次日容家长孙容嘉言才被衙门的捕快们救出来的,也是请他去给诊的脉。
安平知县对冯寄生道:“你口口声声说陈冬是你的孩子,来安平是为带走亲子,倘若真如你所言,怎么收了容少卿二百两赎银之后,不把他的儿子还回去,倒把自己儿子给出去了?再观容少卿,拿了二百两银子,为何不救自己亲子,却要把绑匪的孩子赎回去?天下可有如此荒谬之事?可见就是你信口雌黄!”说罢啪地一声,拍了惊堂木,唤人上刑。
冯寄生待要辩驳,被程捕头上来堵了嘴,紧接着衙役一哄而上,将其捆绑在条凳上杖刑。十几板子下去,冯寄生屁股就开了花,嘴被堵住也喊辩不得。一套大刑下来,冯寄生只剩了半条命,直接被压着按手印画押伏法。
在此案上报的条陈上,安平知县真是用尽了自己毕生的文采。把冯寄生等三人写做是长久以来危害乡里,无恶不作的流匪恶霸,蓄谋已久绑架幼童,勒索钱财。自己如何精妙部署,引君入瓮,未伤一兵一卒破获此案,成功解救了两名幼童。在审理此案之时,冯匪还企图污人清白为自己开脱,自己又如何抽丝剥茧,当众拆穿了他的构陷。此案一破,安平百姓无不拍手欢庆,从此夜不闭户,民心得安。
程川府得了条陈,觉得并无疑意,如此为民除恶,大快人心之案,按照安平县的申报,不分主犯从犯,三个人直接判了秋后问斩,明正典刑。安平知县也如愿得了褒奖,不到一年便得了升迁的机会,倒成了此事的最大受益者。
此乃后话。如今只说安平知县虽有私心,想以此案立威挣前程,但因觉冯寄生攀咬与芸香生子陈冬一事有辱妇女名声清誉,又碍于容家的颜面,是以并未大张旗鼓地审案。不过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由是安平县素来太平,即便有了纷争矛盾,也鲜少有愿意诉讼打官司的,如今出了一个绑架勒索的大案子,难免引人关注,而其中由以冯寄生和容少卿全都自认是陈冬的亲爹之事更引人热议。
因早前容少卿为着对芸香的那点儿私心,与不少熟人透露过自己与芸香是旧日夫妻的关系,这许久以来,街坊邻里也总能看到他带着孩子招摇过市,俩孩子一口一个爹的叫着,好不亲热,城中人大多还是信他,觉得冯寄生是恶匪为脱罪名胡乱攀咬。
但也有些人觉得歹徒想要抵赖,为什么偏要找这么个看似荒诞的理由?听说那冯姓恶匪还口口声声说能指出陈芸香的身体特征,扬言要当堂对质,可见即便陈冬是他亲子是胡乱说的,陈芸香与他也难保确有什么旧事私情。
这些风言风语传到芸香耳中,她自己倒不怕旁人指摘,却怕由此引得容少卿和容家被人说说三道四,更怕这话被冬儿听见。孩子虽小,也不是不懂事,怕孩子因此生了心病。是以,便以养病为由,一连数日都不许冬儿出门。
只是出了这么大的事,想要寻清净也难。只在堂审的次日,便有人登门看望,有的是真心出于关心体恤,如高氏姐妹,也有是借着看孩子之由来旁敲侧击打听闲话的。
也好在有高氏姐妹在,并不需要芸香自己怎么费心应对,高大姐让程志远带着冬儿到前院跟着陈张氏去玩儿,一众女子在后院屋里闲聊,两姐妹一唱一和地便把事情给圆了过去。
待有人提起堂审之事,高大姐便带头大骂了一顿三个绑匪,又说这人心险恶,绑了人家的孩子,还要含血喷人。这得亏是孩子亲爹在这儿,要是再往前一年,容家还没来,芸香真是满身是嘴都说不清。
高小妹跟着一叹:“可不是吗,上嘴皮一碰下嘴皮,有些人只当是个茶余饭后的闲话,随口说说,却不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就好像前两年张家村那个小娘子,可不就是这么没的?听说她男人去年又娶了亲,续弦又生了孩子,可怜头两个孩子没了亲娘,不知过得怎样的日子……这种事到最后委屈的,都是咱们女人……”
张家村几年前有女子因邻里纷争,被人诬陷不贞,最后投井的事,众人都知道。这会儿高小妹提起这个,再又引起同为女人的共情来,难免引人唏嘘。
高大姐跟道:“后来诬陷她那个邻居和其他跟着落井下石编排她的村里人,据说也没得好下场,听说好几个都长了口疮,还有大白日就莫名其妙掉粪坑里的,可见老天爷是有眼的,背后嚼人舌根的人,早晚要遭报应。”
其余女子也跟着称是,如此,即便有小心思的,有些闲话往后也不好说了。
高大姐又适时换了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劝芸香说从前夫妻有什么矛盾误会都过去了,只看这回这事,容家二爷还是很有担当的。
高小妹也跟着劝说这个家里到底还是该有个男人才是,你们夫妻分开这么久,还能再见着,就是老天爷不让你们分开。众女子便也顺着这话说开,纷纷劝解芸香夫妻和好,一家团聚,又少不得拿自己家夫妻吵架的事举例,说起各自家事来。
众人聊了半日家常,各自道别,芸香送走了其余诸人,找由头留了高氏姐妹单独说话。她心里明白高氏姐妹这半日话里话外地在给她解围,又堵了闲人往后再想嚼舌根子的嘴,心中很是感激。
除此之外,也是知道程捕头和颜秀才都在堂上给做了证,还在官府的文书上签字画押,这可不是小事。毕竟,冬儿确实是冯寄生的亲子,程捕头和颜秀才这是给做了伪证,万一将来案子有了变数,追究起来,连累了他们两家,她真的对不住人家。甚至,人家如此待她,她之前都未亲口与人家诉说实情,倒像是把人家当做外人一般。
芸香拉着高氏姐妹回屋,满心的愧疚与感激,“今天多亏了两位姐姐,才没叫人看了笑话,妹妹心里感激又羞愧,从前没对姐姐们说实话,不是有意想瞒,只是……”
“别说了……”高大姐拉了芸香,拦了她的话,“姐姐知道你要说什么,你想说的,婶子已跟我们说过了,少卿也特意找过志远他爹还有如玉他爹聊过……”
芸香愕然,她知道嘉言和冬儿出事后,爹娘便把事情原委与程捕头那边说过,却不知容少卿竟也找程捕头和颜秀才单独说过此事。
高大姐道:“这事已经过去了,志远他爹还有如玉他爹给佐证画押的事,你也别担心,别多想,咱们是一家人,自然要心往一处拧,劲儿往一处使。这事儿啊,志远他爹也跟我说过,有没有别的因果,姓冯的掳人勒索是事实,犯的是死罪,犯不着为这种人毁了自己的好日子。”
怕芸香仍不放心,高大姐又接着道,“听说容家那边也没少使劲,花了不少银子打点……再者,这事儿县老爷白纸黑字自己写的条陈报上去的,他也不想节外生枝不是?当官的不比咱们谨慎精明吗,你放心,这事儿出不了岔子。”
高小妹也拉了芸香的手,“姐姐说的对,这事儿再不提了,往后只向前看。才她们在时,咱们说那话也是真心的,少卿是真的待你好,也值得托付,等尘埃落定,吃你们的喜酒,咱们再好好乐一乐。”
芸香已是感动得失了言语,只抬手拭泪,哽咽着点头。

第六十三章
连日奔波于官府疏通,因怕事情有变,容少卿心中一直绷着一根弦,一连数日到陈家也只是简单说一下案情进展,宽慰陈氏夫妇和芸香不用担心。偶有片刻闲暇,也是陪冬儿玩儿上一会儿,考一考之前教他背的诗、认的字可都还记得,逗他开心。
直到从程川府传来案子确凿的消息,容少卿才终于松了口气,第一时间去了陈家。陈张氏知道他的来意,怕孩子听见,便带着冬儿到邻居家玩儿,待两人走后,容少卿方对芸香和陈伯说了程川府来的消息:冯寄生并另外两个绑匪一并被判了死刑。
芸香和陈伯虽然也早从容少卿处得知了安平知县已上请程川府判处三人斩首,但乍听尘埃落定,还是有些错愕。
陈伯看向芸香,怕她妇人之仁,说出什么话来,惹得容少卿误会,以致二人生隙,便斩钉截铁地道:“判得好,这等歹毒之徒,若不早日正法,往后不定还要害多少人,只可惜是秋后问斩,要我说判个斩立决才大快人心。”
芸香闻言,并未流露半分同情或唏嘘,只浅浅叹了一声,“也好,秋后问斩就得把人送到程川府去受刑吧,若是斩立决,可不就得在咱们眼皮子底下,再吓着孩子,他们俩这些天才见好些。”
陈伯和容少卿见芸香此态度,也便放了心,未再多说。三人默契地把话题扯开,聊了些别的闲话,芸香问容少卿留不留下吃午饭,容少卿说好,她便起身去灶房收拾,让陈伯和容少卿在屋中说话。
陈伯见容少卿的目光追随着芸香,便借口去找陈张氏和冬儿出了屋。芸香在灶房里瞥见陈伯出了院子,这会儿家中只剩了她和容少卿二人,心中不免有些慌。
当日她说了许多决绝伤人的话把容少卿赶了出去,虽然之后历了嘉言和冬儿的事,两人有许多心照不宣,但毕竟没面对面地把话说开过。
有些她当时说不出话,即便现在,依旧对他说不出口。
未几,容少卿进了灶房,问她中午吃什么,要不要帮忙。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微笑着答说不用,复又低了头往灶眼里添柴。
容少卿从墙边拿了个小木凳过来,在芸香旁边坐下,“我帮你吧火吧,两人做,快些。”
芸香并未看他,为了缓解再见后首次独处的尴尬,便随口问说:“嘉言这两日怎样了?”
“挺好。”容少卿答得简短,是有别的话想说。
芸香没再言语,等着容少卿开口,却半晌也未见他说什么,只是一根一根地往灶眼里填柴,明显心不在焉,直到柴多得快把火压灭了才发现,又忙一根根地把柴扯出来。
两人间的气氛有些低沉,各自有话难言,也知道对方心里有话,不过是片刻的功夫,却似一场漫长的博弈。
最终是容少卿先开了口:“我过两天要走了。”
芸香愣了一下,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要走了?去哪儿?是出去办事走一时?还是……
素来能说会道的芸香,这会儿却不知如何应话才能不暴露自己内心的不安,不让自己显得过分局促,只是这片刻的语滞却将她的心思写得分明。
容少卿看在眼里,继续道:“你说得对,我游手好闲这么多年,没给家里出过一分力,也该懂点儿人事,为家里做些事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芸香有些着慌地看向容少卿,下意识地要解释,滞了一下,又把目光移开,低声道,“爷明白的……”
他怎么可能不明白呢,她当时说的那些话无非是想把他逼走。就是知道他一定会明白自己的用意,所以才用最尖酸刻薄的话去扎他的心窝子,故意刺痛他,拱他的火;也猜到他过后冷静下来一定还会回来,所以她才事先去找了大爷,装作利欲熏心的模样说了那番话,就是为了让大爷把他按住。
她在大爷面前那番拙劣的表演,也定然是骗不过大爷的。其实大爷信不信她是为了要一笔银子都不打紧,她只是为了让大爷知道,自己是得罪了了不得的人,不想给容家惹麻烦。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个私心,就是想借大爷的口,把那些她想告诉他却又说不出口的事告诉他。
那些往事,她能对大爷说,她能对干爹娘说,甚至能对任何一个人讲,却唯独对他说不出口。
如果她离了容府之后是凭她自愿地再嫁,不论是是命运不济地做了寡妇,或是遇人不淑地被休离,哪怕再嫁个十次八次,她都没什么可羞愧的。
偏偏她不是,她是被人做配牲口一般地塞给了个卑鄙小人,被迫有了孩子,又无奈与其“私奔”,却在途中大着肚子遭弃。
干娘与她说这是她命苦,是她受了天大的委屈,能咬牙撑下来,已经强过多少人了,没什么可羞的。她也知这个道理,但她就是对他说不出口,她不想看他的知悉后的神情,震惊的,怜悯的,愧疚的……她统统不想看到。
芸香无言,用烧火棍拨了拨灶眼里的柴禾。
容少卿看向她,他自然明白她当日不过是故意说那些难听的话激恼他,但他还是生气,甚至委屈。他觉得以他二人的关系,她所有的难事委屈都能对他诉,可偏偏她遇着事却瞒着他,把他当个外人,还要他从他大哥那儿得知所有内情。
然而就在此时此刻,所有的事都尘埃落定,他坐在她的身边,如此近距离地看着她的侧颜,她的眸子,她让人心疼的故作坚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那些“自以为是”有多么愚蠢和残忍。
他凝了她片刻,低头捡了脚边的一根柴扔进灶眼里:“你还记得原润州府杜同知家的小姐吗?”
芸香未料想他忽然问这话,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然记得,怎么?”
“你知道她的事吗?”容少卿问。
芸香摇摇头:“我听腊梅提过当年润州不少官商都遭了难,只说了爷是那时入的狱,老爷也是那时故去的,并未提到别家的遭遇。”
容少卿道:“那几年润州府官宦商贾人人自危,相对与别人来说,容家倒还是轻的。杜同知因牵扯进朝中大案被撤职抄家,杜家父子流放充军,女眷被充作官妓,后杜家小姐辗转入京,做了宦官冯达的侍妾……”容少卿小心翼翼地看向芸香,“这个冯达就是冯寄生那个本家,软禁他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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