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何怕我?”程琛言微微歪头,他的眼神清澈,竟让李春雪觉得他此刻竟是单纯如稚童。又想到早先进入他的幼年的梦境,心中不禁恶寒,程琛言幼年时期便能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中,对生命更是有种单纯的残忍,他哪里是能和“单纯”二字扯上关系的。
事实上,程琛言的确对此感到困惑,他自认为对李春雪耐心到极致,他喜欢李春雪,曾想过将人锁起来,只与自己朝夕相处,也想过杀了李春雪,抢了她的魂魄,和自己魂魄相连,做一对永不分离的夫妻。这些想法让他激动得身子颤抖,险些喘不过气来,不知怎么,他又想到了那只惨死的小花猫,只好可惜地打消了这些念头。
他很喜欢李春雪,比喜欢那只小花猫更深,他现在暂时还不想让鲜活的李春雪死去,犹如傀儡般的李春雪固然听话,但会让他觉得无趣。
程琛言接二连三的逼问,让李春雪心生逃意,又想到一直缠绕在自己心头的问题,她定了定心神,盯着程琛言的眼眸,问道:“你可知道我身体的秘密?”
青年眉眼弯弯,掀唇道:“极阴之体。”
他果然知道。李春雪心生凉意,若是这样,那他接近自己定是也因为这个原因。
程琛言微微扬眉:“那又如何。”
李春雪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青年好似是明白了什么,嗤笑道:“原是如此。”
他眉眼冷淡下来,忽然抬起手臂,将李春雪握着匕首的手抬起,身体微微前倾,“噗呲”一声,匕首进了程琛言的身体里,瞬间,他的面色愈发惨白。
李春雪几乎要握不住匕首,她白着脸,看着程琛言的动作。
鬼魂分明是不受凡间刀剑影响的,就像那只上门的鬼婴,她努力抬手插去,匕首却越过了鬼婴的身体,他依然毫发未损。
为何程琛言的模样这般痛苦。
好似知晓了她心之所想,程琛言弯眸道:“我给这把匕首下了咒术,现在它可以杀掉我了。”
如何杀掉一个鬼,现在所说的“杀掉”便是让他魂飞魄散。程琛言鬼力强大,像那个小道士甚至连他都察觉不出,只能隐隐感受到李春雪身上的鬼气,倘若不是他的授意,旁人想要他魂飞魄散简直是难如登天。
而那个能彻底杀掉程琛言的利器竟然从一开始就被他送给了自己。
李春雪心头隐隐发热。
她仍然困惑:“为、为何。”
青年将那匕首捅得更深了些,倏忽,一口黑血吐了出来,他偏过头,将血迹擦去。
“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吗?我喜欢你啊。”
程琛言偏过头,魂体开始有些消淡了。他却像丝毫没有察觉到一般,勾唇浅笑,额间的莲花印记熠熠生辉。
李春雪手微微颤抖,察觉到程琛言握自己手的力度松了,连忙把手松开,青年不以为然,将那匕首拔了出来,这下,连唇色也变得惨白。
“你现在还…怕我吗?”
程琛言浅笑道,一双凤眸直勾勾地望着李春雪。
不待人回答,他忽然俯下身子,咬住那抹嫣红,舔舐啃咬,程琛言的口腔中还有血腥味的存在,李春雪只觉那股血腥味被对方混着唾液渡了过来,她瞪大眼睛,这才发现程琛言根本没有闭眼,他眼中似笑非笑。
将人放开了后,李春雪尚在迷茫中。
“喜欢”二字,程琛言说了两次,第一次时她只当他是在玩闹,这次却不同,她似乎真的感觉到对方那汹涌而来的喜爱,这种感情过于浓烈又过于突然,让李春雪有些回不过神来。
“现在,该轮到我了。”
李春雪迷惘地抬头,顷刻间,便感觉天旋地转,自己被人放在了床榻上。
陷入舒坦的绵软之中。
她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自己终于上了这床榻了,果然很软,比小榻软多了。
青年清瘦挺拔的身子压了下来,他弯眸,俯下身来亲亲李春雪的唇瓣。两人亲嘴的次数不多,程琛言对此还挺好奇的,犹如小鸡啄米似的,一下又一下,不深入,犹如蜻蜓点水般,饶是这样,李春雪也觉得自己的唇瓣麻麻的,仿佛不是自己的一样了。
紧接着,程琛言取出那张符纸,符纸夹在他的食指与无名指中间,笑得纯良。
“我的妻,符纸可困不住我,倒是可以用在你身上。”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的,李春雪被亲得眼眸含水,迷茫地抬眸看去,程琛言被她看得心痒,又忍不住俯身亲亲她。
李春雪只觉先前说这鬼是个色鬼一点也不夸张。
动作之间,可以窥见青年的青涩之意。但程琛言极其聪慧,梦境之中自己作为夫子说他会举一反三,什么难题都难不倒他,不承想,这个论断放在男女change huan之事上依旧成立。程琛言刚开始犹如好奇的小孩子,一点点地探索,在探索之中,他的身子颤抖得比李春雪还要厉害,原本惨白的脸颊竟是也生了几分红润。
李春雪意识朦胧之际,忽然察觉到肩膀处的湿润,她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这似乎是程琛言的眼泪。
心情复杂之际,李春雪再看程琛言的目光便不同了。先前看他是心狠手辣的恶鬼,后面看他是贪婪的色鬼,现在看他,在床榻之上竟是比女子还要娇柔,她的眼泪还没出来呢,程琛言已经含着一双水眸在她肩膀上乱蹭了。
面上如此,身/下又是另一番表现。
李春雪只觉自己是孤苦飘零的小舟,在宽阔无边的海面上漂泊,翻滚的浪花拍打在舟面,直教小舟打得几欲掉落深渊。只好苦苦地扒着木桩。
待结束后,李春雪的发髻都湿了,眼尾带着红,眼眶边缘还有眼泪沁出。
程琛言餍足地将人抱去浴桶之中,又俯下身抿去她眼角的泪珠。
他越来越觉得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倘若将李春雪杀掉,留下魂魄或是将她变成傀儡,她不生动,也没有温暖的体温,更不会包容着自己。
他现在越来越喜欢这个鲜活的李春雪了。
程琛言眉间喜色升起,一时间显得他眉眼美得愈发惊心动魄起来。
李春雪醒后,身体酸痛得紧,但是身子清爽,已换好了干净的衣裳。显然那色鬼还有几分良知。
她没着急起来,而是抬头望向上方,帷帘垂在一旁,暖暖的阳光透过帷帘落在身上,暖洋洋的。主床榻真的很舒服。住惯了家中狭窄硬邦邦的木板床,第一晚躺在小榻上,她便觉得小榻睡得很舒服,除却被程琛言拉入梦境中以外,她都睡得很香甜。现在躺在屏风后的床榻上,她觉得仿佛躺在了一团棉花上面,舒服得一点儿都不想起来。
怪不得程琛言先前不让自己躺下来。
磨蹭了好一阵,李春雪才慢慢悠悠地起来了,她抬脚去了四妹的房间,四妹一觉醒来正新奇地打量着屋中的布置。
女孩眼睛亮晶晶的,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新奇。
看到李春雪,四妹欣喜地扑到她的怀里:“大姐。”
“醒来了,感觉怎么样?”
李春雪弯下身,摸了摸她的头。
“特别特别好,床很软,饭很香,程老夫人也特别好。”
四妹笑着说。
来了程家,她的笑容越来越多,身上那股开朗活泼的劲仿佛又回来了。
“反正比家里好多了。”
她忽然落寞道。
李春雪抿唇,她嫁进程家已一年有载了,时间飞快,她对此没有丝毫知觉,直到看到四妹,她才恍惚了。
原来已经这么久了。
久到活泼开朗的妹妹在自己走后,变得怯弱内敛。
四妹忽然睁大眼,悄悄凑近李春雪问道:“大姐,你想没想过再嫁一个?”
李春雪惊愕了一瞬:“谁给你说的?”
她瘪嘴:“我听见程老夫人说要留意一下不错的青年才俊,日后介绍给大姐。莺桃姐姐也说夫人这么年轻,不能守一辈子的活寡。”
听到这话,李春雪下意识摸了摸发髻上的簪子,凉凉的,这才反应过来,今日她没戴那支簪子,换了另一支普通的簪子。
心放了下来。
想到程琛言折磨人的劲,别说自己再找一个,先不说自己能否承受得住,程琛言也要将那奸夫和自己一并弄死。
况且,她实在对男女之情提不起兴趣。
看过程琛言那貌若好女的面容后,估摸着也没法再看得上其他男子了。
李春雪轻笑一声,轻弹一下四妹的额头:“小鬼头。”
四妹揉揉额头,不服道:“我今年可就要过十一岁生辰了。”
第74章 阴湿男鬼“那个苏公子就是在一直偷偷……
莺桃踮脚看向屋内,跺了跺脚:“夫人,您怎么在这啊,奴婢正找您呢。”
李春雪抬眸笑道:“来了来了。”
她牵着四妹走出屋门,瞧见莺桃一副激动又焦急的模样,微微好奇道:“怎么了?”
“老爷回来了。人都去迎接了,就差您了。”
李春雪心头微动:“那快走快走。”
她的脚步微微顿住,看向身后眼神交流的两人:“你们、在干嘛?”两人啊了一声,忙道没什么没什么,只是说话时神情略微有些不自在,她们讪讪地笑着。
有古怪。
罢了,李春雪忽然想到什么,撇头看向莺桃:“爹先前便说有事外出,怎么一去就去了那么久。”说起来,她只在成婚那几日见过爹,后面便再也不见他了。
莺桃回道:“先前老夫人说店铺里有种名叫软烟罗的布料缺失了,那布料如雨过天青,成品似烟雾一样,这种极薄的罗所制作出的衣裳轻如薄翼,深受涟城女子喜爱。只是这布料的起源地远在千里之地的陇陵城,那里一直和涟城做着生意,往涟城这里送优质的布料、香料等,只是,不知那里发生了何事,竟是突然断了输送。没了办法,老爷便说让他亲自前去查看。”
李春雪点点头。
快步走到正堂,果见爹一身黑袍,风尘仆仆地站在远处。
瞧见自己,他爽朗笑道:“春雪来了。”
李春雪行了一礼:“爹。”
站直身子后,她才看到爹身旁似乎还站了一个青年,一袭苏绣月华锦衫,眉眼如画,气质温润。
“这位是?”
青年闻言抱拳道:“某苏祯学,是程老爷的学生,特前来拜访,冒昧打扰,还枉夫人、少夫人见谅。”
学生……
李春雪思考了半晌,才想起来,程老爷在娶妻之前是个夫子,独自创建了一个学堂,招揽了四处的学生,娶妻以后,才跟着程老夫人学习经商之道。
程老夫人闻言笑道:“既是老爷的学生,便是我们程府的贵客,这几日倘若我们有什么招待不周的,也请苏公子见谅。”
苏祯学摇摇头,勾唇一笑,颇有几分俊俏书生的模样。
一个月不见,程老爷和程老夫人不觉有些眼热,两人忍不住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李春雪无意偷听,只是耳边时不时会传来两人的声音。
程老夫人用手推搡了一下程老爷:“你这人性格就是磨蹭,做什么都磨磨唧唧的,去买个布料都能用一个月的时间。”
这话听着像抱怨,她眼里却满是娇俏的意味。
程老爷将人的手握住,包容着笑道:“我肯定是没有夫人做事麻利,换作是你,恐怕半个月不到就回来了。”
程老夫人忍不住抬起下颚道:“那当然。”
两人虽没有亲昵举止,相处之间却容不得旁人的插足,让一旁的李春雪和苏祯学不觉有些尴尬,只好转过身看着一旁的花花草草。
苏祯学忽然抬眸看向一旁站立的李春雪。
女子气质如兰,身着蝶戏水仙裙衫,愈发衬得她皮肤白皙,眉眼如画。一举一动都极为生动,看向远处的水仙花时,竟是分不清到底是景美还是人美。
听闻这位程家的少夫人是农女出身,未曾上过学堂,猜想应当是粗鄙的,没想到是这般模样。
惊愕之余,苏祯学又有些理解。
似乎感受到了那灼灼目光,李春雪转过头来,看向苏祯学:“苏公子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女子平静的目光与自己相撞,苏祯学忽然有些脸热,自己就这么直勾勾地观察着一个已婚的女子,还当场被对方抓住,这实在是有辱斯文。
他顿了顿,认真道:“早在陇陵城时某便听闻老师说夫人聪慧能干,虽未接触过经商之事,但在老夫人指点一二后,便能自挑大梁。今日一见,夫人果真是个妙人。”
这话说得李春雪有些脸热。
这实在是夸大了。显然是娘传给爹听的,什么“聪慧能干”,什么“自挑大梁”,字字她都万万不敢当的。
瞧见女子羞涩的面容,苏祯学微微一笑:“日后倘有机会,某定会一睹夫人风采。”
李春雪眼睛亮亮的,没人能在夸奖后心中不高兴,她也一样。
她微微弯眸,笑魇如花:“好。”
苏祯学瞧见她的笑颜,静默了片刻,移开了视线。
一旁的程老夫人看着这一幕,眼神微动。
几人坐在椅子上,听着程老爷讲述自己在陇陵城的事情。
“我骑着马走了三天三夜,这才赶到了陇陵城,只是去了才知此地的凶险。原是某个小镇子染上了疫病,那病虽不致命,传染性却极强,人来人往,竟是将陇陵城染了个遍,我这才知晓,怪不得陇陵城往涟城输送的路突然断了。”
话题过于沉重,程老爷说得面色沉沉,在场的人听得也面色沉重。
“那你呢?你有没有事?”程老夫人忽然抓着程老爷的手,脸色难看。
李春雪微微垂眸,心中叹气,只三天便到了陇陵城,回来却在一月后,定是发生了什么难事。
再看苏祯学的面色,便知晓爹定是也染上了那疫病。
果然,爹叹了口气:“我当时去了三天,突然胸闷气短,喘不过来气,身上开始起红疹子,便知晓自己也染上了那疫病。幸好碰上了祯学,这才得以捡回了条命。”
话落,程老夫人的面色一白,眼泪就要往出流。
程老爷安慰道:“没事,你看,我现在也好好地回来了。”
程老夫人低声啜泣道:“幸好,幸好,你回来了。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活,先是琛言,再是你,我这条命留着还有什么意义……”
提到程琛言,几人的面色各异。
程老爷眼里闪过悲痛。李春雪心头微跳,身子似乎还在隐隐酥麻作痛。
至于苏祯学,他不自觉地将目光放在那程少夫人身上。提到自己死去的丈夫,女子面色平静,似乎没有任何感受。想来也正常,毕竟李春雪嫁进来时,程琛言已死了三年了,两人虽为夫妻,却一面都未见过。
李春雪轻声问道:“爹,后面陇陵城的疫病好了吗?”
程老爷眼里隐隐的骄傲,忍不住翘唇道:“自是好了。我也没想到,祯学后面学了医术,与几位郎中合力治好了陇陵城的疫病,”他顿了顿,抿唇道:“只是过后清点人数,仍有成千上万的百姓死的死,伤的伤。”
程老夫人惊愕地看向苏祯学:“祯学,你还会医术啊。”
自从知道是苏祯学捡回了程老爷一条命后,她看他便觉得倍感亲切。称呼也从“苏公子”变成了“祯学”。
苏祯学面色一红,不好意思道:“只是学了个皮毛罢了。陇陵城的疫病看似强横,实则也只是普通的疾病罢了,不然某也对此束手无策。”
他的眼神敏锐地捕捉到李春雪投来的注视,心中更加紧张,甚至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欣喜之意。
程老爷忽然摆手道:“事情既已过去了,就不再多说徒生难过了。一路风尘仆仆,我和祯学也已经饿得不行了。”
气氛一下子就好了起来。
程老夫人擦擦眼泪,站起身来道:“好好好不说这个,今日让我亲自下厨,好好犒劳一下你们二人。”
李春雪连忙站起身:“娘,我来帮你。”
苏祯学的眼神无意识地跟随着女子远去的倩影移动,待回过神来,他迅速收敛起目光,平静地坐在位置上。
李春雪跟着娘的步伐,目光忽然被角落的莺桃和四妹吸引。
一大一小,两个人靠在一起偷笑,连自己过来了都不知晓。
李春雪戳戳莺桃的额头,又戳戳四妹的额头:“你们两个小鬼头,在这里商议着什么。”
莺桃面上红霞,她悄咪咪道:“那个苏公子和夫人好相配啊。”
“就是就是,方才那苏公子一直盯着大姐看,口水都要流下来了。”四妹天真无邪地说道,人小鬼大,说出的话只教人忍俊不禁。
李春雪微微惊愕,她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们:“你们在胡说些什么呀,那苏公子是爹的学生,来府上做客的。”
况且,她没好气道:“我可已经成亲了,莫要再乱说了。”
李春雪站起身,她只知莺桃和四妹的确有让她改嫁的想法,但她只当是玩笑之话,没想到这下竟然直接说到了人上面,幸好没让旁人听到,不然实在有辱门面。
想了想,她又退了回来,严肃叮嘱道:“你们可千万别把这些话让旁人听到了。”
莺桃和四妹对视一眼,连忙使劲地点点头。四妹还将手放在嘴唇上面,做了一个拉住拉链的动作,逗得原本冷着脸的李春雪也不禁一笑。
待人走后,四妹忍不住纳闷道:“莺桃姐姐,我们也没说错呀。那个苏公子就是一直在偷偷地盯着大姐呀。”
莺桃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回过神来,她又连忙捂住四妹的嘴巴:“慎言慎言。”
第75章 阴湿男鬼他想,他似乎真的有些喜欢李……
苏祯学再见到李春雪时,她正背着包袱,独身往府外走。
青年正坐在凉亭中看书,瞧见她的身影,书中的字竟是一个也看不进去了。
“夫人——”
李春雪听见有人将自己叫住,她转过身,看见是苏祯学,微微抿唇笑道:“苏公子。”
“夫人这是要去哪里?”苏祯学问道。
“娘将十间铺子的掌管权给了我,现下也到了去看看的时候了,未免日后有些纰漏出现。”李春雪回道。
其实也不尽然,她昨日收到了那小道士的纸鹤,纸鹤上写着:“空闲。”她与小道士都知晓身边有个厉鬼,无处不在,府上的一切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所以这话说得隐蔽。李春雪猜到小道士的意思是问她可有空闲的时间,程琛言虽厉害,却出不了程家的门。她回道:“明日。竹子。”
苏祯学点点头:“那夫人身边的那个婢女?”
李春雪多看了他两眼,心生疑惑,这人怎么这么好奇,什么都要问上两句,她可得加快步伐上路,不能让程琛言那厮发现了。
终究还是好脾气道:“此行从简,无需带上旁人。我一人前去即可。”
李春雪顿了顿,说道:“苏公子若无事,我就先走了,马夫还在府外等候着。”
苏祯学闻言耳朵一红。再怎么迟钝也听出女子逐客的意思了。
他只好道:“夫人一路平安。”
女子朝他点点头,转身离开,背影轻快。
苏祯学瞧着女子离去的身影,竟是一时有些看痴了,他的目光无意中落在女子挽着的妇人发髻,陡然清醒过来。他拍了拍衣袖,微微摇头,再度回了凉亭。
李春雪是卯时出府的,回来的时候已是酉时了。
下了马车,她的心头依旧微颤。
“竹子”是一个暗号。代表着竹林阁,她与小道士相约于那处相谈。小道士身旁坐了个清风道骨,深不可测的老道士,便是那大名鼎鼎的“清风道士”。
看到自己,老道士眼神一变,凑近自己,身上的银铃响个不停。
他冷哼道:“果然有厉鬼。”
李春雪不知该说什么,只是静静地听着他吩咐着话,老道士心高气傲,对什么事情都一副满不在意的态度,唯独在捉鬼一事上极其敏锐。
他给了自己一颗药丸,名为坠魂丹,称她与那厉鬼亲密,可趁他不防备之际,让他吃下,那厉鬼的功力便可大减,魂体迅速虚弱,到时他再上门捉鬼,定能让那厉鬼魂飞魄散。
说起时,他眼底深处隐隐有快意与欣喜,仿佛那厉鬼已被自己降服。
李春雪垂下眼眸,不作应答。
老道士见此面色一变,狠狠瞪了一眼她:“你这丫头是不是心软了,你可是着了那厉鬼的道,被他迷上了,你可知晓厉鬼一旦出世,定会作恶多端,扰乱天下太平。”
李春雪的确有些犹豫。
程琛言的确是厉鬼,但他目前并未做过伤害过自己的事情,反而多次营救,倒是这奇怪的老道士,不似她想象中那般。
小道士称师父教育他们不能滥杀无辜,即使是犯了错的小鬼也有改过自新的机会,因为这一点,李春雪对他心生崇敬,如今一见,只觉他好似走火入魔般,提起捉鬼,眼里都是热意与癫狂。
老道士多次提到魂飞魄散。
李春雪默默碰了碰腰间的匕首,程琛言说这利器能杀他,她不知晓是真是假,她想着应该是假的吧。哪里有人会把自己的命放在别人身上,提起匕首程琛言一脸散漫,丝毫不见慌乱之意。
小道士看不下去,也跟着劝道:“夫人,您可是忘了先前的苦难了,只要将那厉鬼捉住,您就能回归到正常生活里了。”
说到回到正常生活里,果然李春雪的面色隐隐有动摇之意。
见此,老道士心中一轻,将那药丸放在她的手心。
“夫人可莫要忘了。”
或许是心虚,李春雪踏在回屋的路上只觉心跳如雷,心脏仿佛不是自己的了。
她推开屋门,便见那玉面公子坐在椅子上,姿态散漫,瞧见动静,一双凤眸微微抬起,看向她,这目光让李春雪不禁抖着唇撇开目光。
程琛言轻轻弯眸:“夫人去哪里了?”
他从未过问过自己的踪迹,这是头一回,李春雪咬唇,难不成他发现了。
她再度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他,青年面色含笑,看不出有不快之意,只是眼眸深处没有笑意,颇有几分皮笑肉不笑的意味。
李春雪努力压下心头的恐惧之意,她上前来坐在了程琛言的对面,面色平静:“出去查探了一下几家店铺。”
她的确做了这件事,也去了几家店铺。这事是真实发生的,因此说得理直气壮。
程琛言没说话,只是站了起来,靠她越来越近。
他眼底的烦躁愈发明显,倏忽,他忽然开口问道:“你喜欢那个苏公子吗?”
话落,李春雪的眼眸瞪大,惊愕意味分明。
话题转换得太快,让她的心如同坐过山车似的,上上下下,仿佛被一只大手抓住,举起又放下。
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摇摇头:“不喜欢。”
她与苏祯学方见了几面,怎么人人都要将他们两人相提并论。莺桃与四妹是如此,娘也私底下问过她对苏祯学的观感,现在就连程琛言也要提起。
李春雪仔细思考了一下,是否她与苏祯学真的有不合常理的行为,事实上他们只打过几次招呼,发乎于礼,没有半分不妥之行。
多次如此,饶是李春雪也不禁冷了神色。她已嫁了人,即使丈夫已经死去,她也没有过要再嫁的想法,多次被恶意揣测她与外男之间的关系,这对于李春雪来说便是一种侮辱,即使在旁人看来不过是玩笑话,轻飘飘地揭过。
程琛言没应声,只是眼底的笑意突兀地升起。衬得他温润如玉。说起来,程琛言与苏祯学给人的感觉很像,但细看之下,却一点儿也不像。苏祯学是富有书生气的俊朗,程琛言则是面如观音的“笑面虎”,他生得俊俏,额头上的莲花印记更是为他增添了几分佛性,笑魇如花地干着坏事。
他想,他似乎真的有些喜欢李春雪了。
在看到李春雪与那苏公子站在一起时,程琛言会心生倦意,只觉平日里最喜爱做的事情也没了意思,他不像苏祯学,他不爱品茶,不爱读书,也不爱用医术救人。
他喜爱分尸,喜爱鲜活的血液,喜爱看着别人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痛苦地感到身体里的血液慢慢流失。
生前他杀过许多人,但都是十恶不赦的恶人,他想杀人,又畏惧于爹娘的失望,只好出去揭榜,找到那里朝廷也束手无策的恶人,将其折磨致死。鲜血的流逝仿若红色的玫瑰盛宴,在程琛言眼前绽放出,让他心跳加快,浑身颤抖。
一对年纪相仿,相貌般配的男女站在凉亭下说话,微风习习,身侧的银杏树也在抖动着叶子,时不时有婢女们驻足偷瞥。
程琛言就站在不远处,将眼前的一幕收入眼底。
婢女们的窃窃私语也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夫人和苏公子可真般配啊。”
“对啊,真是可惜了。”
可惜?可惜什么?
程琛言不知晓,只是心里突然生出几分阴翳来。
他想,他又想杀人了。
原本他已厌倦了杀人,成为鬼魂后,杀人的次数寥寥无几,当时心中升起的燥意让程琛言又生出了杀人的冲动来。他便依言做了,只是那溅出的血液只让他激动了几秒,紧接着,无尽的空虚感袭来。
程琛言想不通,他又坐在了屋中,他在等着李春雪回来,只是等了许久,等到太阳逐渐要落山了,才将人等了回来。
果然。李春雪总有一种魔力,她只用说一句话,便能将自己心头的燥意抚平,仿若清泉流淌而过,只余平静与惬意。
程琛言唇边的笑意更深,他将人拉在了自己的腿上,在她的耳边轻蹭。
耳鬓厮磨之际,他静静地想着,如果这样也不错,他的一生太长了,陪着李春雪过完百年,待他无聊之际,便了结了自己,下去陪李春雪。
正欲想着,一双手将自己推开。女子挣脱他的怀抱,跳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