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找一只公鸡吗?
婢女一时语塞,只好俯身离开了。
李春雪打量着房中的布置。
红木床榻,珍贵的画像,成群的婢女小厮……
种种的一切都昭示着程家的富贵。
包括那程家公子——程琛言。
在他还尚在人间时,李春雪曾听过他的名声。
人生得俊朗,家中锦衣玉食,偏偏还长成了温润如玉的性子,博学多才。仿若所有的好处都让他一人独占了去。
可能是天妒英才吧。
三年前程公子突然生了一场大病,病重缠身,没多久便去了。
倘若不是这个原因,这程夫人又哪里轮得上她一个小村姑当。
人不能太贪心了。
李春雪深知这个道理。
先前她痛苦欲绝,但既然已决心好好过日子,那便就不去怨天尤人。
李春雪站起身,走至桌前,她倒满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她没喝过酒,但她显然酒量很差,只喝了一口,眼前便开始昏沉了。
面前似乎出现了一个身着白袍的青年,眉目俊朗,额头处一抹荷花的印记若隐若现,他微微弯唇:“怎么一个人在喝交杯酒?”
李春雪努力瞪大眼睛,她的面色浮现一抹红晕。
她还从未见过生得这般好看的人。
是从天上来的吧。
青年挑眉,看着她晕晕沉沉的模样,他忽然凑了过去,一股茉莉花的味道传来,李春雪揉了揉鼻子。
脑子越发晕乎乎了。
“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不如让我来陪你喝交杯酒吧。”
李春雪最后一丝清明在思索着:交杯酒也能陪着喝吗?
下一秒便被凑近的美色蛊惑了。
她晕晕沉沉地被抬起手臂,身体似乎不是自己的了,思绪也不受自己控制了。
李春雪拿起酒杯,一杯一杯地灌下肚。
辛辣刺激的感觉从小腹升起。
女子红着脸,努力反驳着:“不对,你怎么不喝?”
这还没晕过去呢。
青年唇边的弧度越大了。
“喝呀,自是要喝的。”
他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倒入喉内,却见那液体竟是凭空消失了,无影无踪。
李春雪终于抵抗不住,她头往下,“砰”一声,撞在了桌子上。
青年看着她,唇角勾笑,眼睛中却没有笑意。
他将人丢在这里,自己走进内堂,倘若有人在此地的话,便能发现他的脚下竟是没有影子的,身子轻飘飘的,让人惊悚。
只见他轻吐气息,屋内原本喜庆的布置竟倏忽间没了影。
这时,这间屋子的原本样貌这才显露出来。
黑色的,阴森的,没有光亮的。
青年轻笑一声。
想到爹娘莫名给自己定下一门亲事,还将自己的屋子布置成漫天的红色。
程琛言转过身,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那醉倒在桌前的女子。
婢女听见屋内的奇怪的声响,心中一急,在门外喊道:“夫人,您怎么了?”
程琛言甩袖,屋子中的布置又变回了方才的红色绸花状。
他的身影淡去。
“夫人——”
婢女久久不见回应,顾不得礼仪,推开门便看到醉得不省人事的李春雪。
宿醉一宿的李春雪揉着额头,慢吞吞地睁开眼睛。
脑袋似乎被人狠狠击打了一下,疼得她龇牙咧嘴的。
“夫人,您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婢女小心翼翼地询问着。
李春雪也惊奇着,她怎么喝了那么多酒。
努力回想昨夜的记忆,只要一想,头就疼得厉害。
难不成是贪欢。
她没有多在意。
婢女见李春雪一副遮遮掩掩,不愿多说的模样,心中叹息一声。
夫人虽说是嫁进富人家了,日后的生活是不愁了,但夫人年纪轻轻便守了活寡,换作哪个姑娘家都会心生烦闷吧。
更严重些,轻生者也有,夫人只是借酒消愁。
想到这里,婢女呼了口气。
幸好幸好。
倘若夫人真想不开寻短见,第一个遭殃的便是伺候在夫人身边的婢女们。
“夫人,时辰不早了,该去给老爷夫人请安了。”
李春雪一惊,连忙起身。
喝酒当真误事,她竟是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也忘了。
匆忙赶到正堂去,老爷和夫人端坐在餐桌旁。
李春雪心中恐慌感升起。
她忐忑不安地走前去。
“春雪一时贪欢,竟误了给爹娘请安的时辰,该罚。”
出乎意料,两人眉眼弯弯,没有生气的迹象。
程老夫人笑着走过去,拉着李春雪的手道:“无事无事,成亲也累着你了,多睡一会儿也是好的。”
程老爷唤道:“饿坏了吧,快坐下。”
李春雪一时怔愣住,她努力憋住涌上心头的泪意,应了一声。
程老夫人尤其热心,一直给李春雪布菜。
热腾腾的饭菜一口又一口地落入口腔,温暖着腹部。
李春雪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青花瓷碗上,久久没有移开。
程老夫人看了过去,是一碗再普通不过的鸡蛋羹。
“怎么了?”
李春雪恍若回神,她摇摇头:“无事。”
程老夫人笑笑,将鸡蛋羹挪了过来:“莫要生分,既是一家人,这里便是你的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勺子舀了一小块,李春雪感受着口腔中鸡蛋羹的绵软与香气,忽然有点想落泪。
女子眼眶一下子红了,程老夫人吓了一跳,忙问道:“春雪怎么了?可是这鸡蛋羹的味道不合你的胃口?”
李春雪咽下哽咽:“只是觉得很好吃,我从未尝过鸡蛋羹。”
程老夫人嗐了一声,笑道:“日后让厨娘给你每天都备上一道。”
李春雪点点头,悄悄移开目光。
她说谎了。
其实她吃过鸡蛋羹的。
在她离家前的最后一天。
那日爹娘破天荒地让李春雪上桌吃饭,态度殷勤又热情,他们一直在给她夹菜,甚至将弟弟独属的鸡蛋羹也递给了李春雪。
李春雪又惊又喜。
她将鸡蛋羹分成好几份,要递给弟弟妹妹吃,爹娘连忙拦住她:“春雪,你是大姐,平日里的辛苦我们都看在眼里,爹娘心疼你,这碗鸡蛋羹是专门为你煮的,你可不要再推辞了。”
话落,李春雪眼眶便红了。
她心中充盈着满足,只道爹娘终于看到她的好了。
那碗鸡蛋羹李春雪吃的很香,刚刚放下碗筷,眼前便开始昏沉,紧接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意识残留之际,听见爹呸了一声道:“这傻妮子竟然还敢不去嫁人,真是翅膀硬了。”
娘哼道:“少说几句,赶紧准备,花轿还在外面等着呢。”
紧接着,她便被穿上嫁衣,塞进花轿,成为了冥婚的新娘子。
吃过饭后,程老夫人拉着李春雪要去街边闲逛。
李春雪推脱道:“娘,我近日疲乏,去了恐怕有扰您的兴致。”
程老夫人又劝了几句,见李春雪依旧态度不变,她故作冷脸道:“春雪再推辞下去,我可就真的要生气了。”
李春雪被吓到,连忙答应了。
程老夫人的脸色立马转晴,她拉着李春雪的胳膊:“这路途也不远,这马车也没必要坐,你我二人便步行去吧。”
程老夫人实在热情。
一路上又是嘘寒问暖,又是买小玩意给李春雪。
李春雪平生哪里受过这种对待,她受宠若惊的同时又下意识想要逃避。
正胡思乱想之际,程老夫人忽然转头认真地看着李春雪。
程老夫人虽已不再年轻,但她身材苗条,气质优雅大方,岁月带给她的也不是磋磨,反而使她多了几分风韵。
李春雪被这目光盯得心头一紧,连忙垂头,两人的手搭在一起,李春雪是个年轻姑娘,但她已做了数不清的苦活重活,手上布满了老茧,看起来竟是比程老夫人的手也要粗糙几分。
李春雪被这一幕刺痛,连忙缩回手,心中的窘迫升起。
程老夫人也不生恼,她笑道:“春雪瞧着也是个美人胚子,就是不会打扮,今日就让为娘好好打扮你一下。”
没等李春雪抗拒,她便将人推搡着进了成衣铺。
小厮热情地问道:“两位夫人想要什么样式的衣裳呢?”
程老夫人笑笑,目光看向李春雪:“你且看看,什么衣裳适合这位姑娘。”
小厮打量的眼神落在这站在程老夫人身旁的女子上,她眉目清丽,五官端正,虽不惹眼,细看却耐看得紧,就是身子骨太瘦弱了,仿佛衣裳下面只有一个骨头架子,下巴尖得硌人,弱不禁风的。
李春雪不习惯他人的注视,微微垂头,身子不自觉地往程老夫人身后移动。
小厮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噔噔噔地跑走,拿了一件衣裳,又过来。
那是一件青黛色的襦裙,设计轻巧,看着并不厚重,摸上去却觉得细腻。
程老夫人点点头,她看向李春雪:“你可喜欢?”
李春雪有些羞涩地移开目光,小声道:“我也能穿这么好的衣裳吗?”
“哪里说的话,你既然嫁进我程家了,便是我程家的人,什么衣裳都穿得的。”
李春雪心头一暖,被人推着进去试衣裳。
好半晌,她才出来。
程老夫人与小厮皆眼前一亮。
太适合了。
果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原本带点土气的小娘子立马摇身一变,看起来颇有气质,仿佛大户人家的小姐似的。
李春雪有些不自在地揉着裙角:“……好看吗?”
程老夫人点点头。
走上前:“瞧我说过什么,春雪收拾一番,自是好看得不得了。”
李春雪羞涩地笑笑。
她抬眸,看向镜中的自己。
又陌生又熟悉。
没人不喜欢美的自己,李春雪好心情地翘起唇角,眼里含着笑意。
忽然想到什么,她看向小厮:“这裙子的价格……”
小厮笑道:“这件襦裙乃是苏绣,做工精细,由上好的绣娘所制,且襦裙的布料为天丝,轻盈柔软,因此价格会稍微高昂一些,为一百二十两银子。”
一百二十两……
李春雪惊愕万分。
她家一年的所有花销也没有这么多,
刚才看着还喜爱的襦裙顿时如同烫手山芋一般,她竟是将一百二十两穿在了身上。
李春雪变了脸色,悄声向程老夫人道:“娘,我不喜欢这个,算了吧。”
程夫人挑眉:“当真?”
“当真。”
李春雪回得干脆,打死她也不可能买这么贵的一件衣裳。
“好,那麻烦小公子给我们包一下。银两来程府取就好,衣裳也一并送到程府来。”
小厮喜笑颜开,连忙喜滋滋地去收拾了。
两人出了门,李春雪拽拽程老夫人的手:“娘,您这是作何?”
“瞧你那目不转睛的模样,就知晓喜欢得紧,为娘看你穿那衣裳也好看,喜欢便买下就是。”
李春雪被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弄得一噎,她喜欢自然是喜欢的,但那价格真是不敢恭维。
她也知晓程府有钱,但为了她花这么多银两值得吗?娶她进门已给了爹娘那么多聘礼,程家两老又对自己这么好……
李春雪想到这里,忍不住哽咽起来。
程老夫人将手帕递了过来:“你看你,来我们家哭了几次了,不知晓的,还以为是我们欺负你呢。”
她含着笑道。
李春雪立马反驳道:“……没有!你们对我都很好。”
自己的亲生爹娘对自己视作草芥,毫无血缘关系的公婆却对自己这么好。
程老夫人忽然面色凝重,她开口道:“不瞒你说,为娘做这些也有私心。”
她摩挲了两下李春雪的手。
眼中带着疼惜。
“你是个好姑娘,日后定能找个如意郎君,幸福相伴一生,却因为我们的一己之私,被迫卷入到这复杂的环境中,年纪轻轻便守了活寡,我们也心怀愧疚,自是能补偿你的便补偿。”
李春雪摇摇头:“娘您别自责,我在程府很好。”
这句是真的。
自从来了程府,她整个人都开心了许多。
不用担惊受怕,不用做苦活累活,还有公婆的关爱。
这是以前的她怎么也不敢想的。
程老夫人眼含泪花,拍拍李春雪的手:“好孩子好孩子。”
她忽然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娘也心痛,你说说,娘好好的孩子怎么突然就离我而去,独留下我们做爹娘的自个心痛……我有时会做梦,梦见琛言回来了,他说他一个人在下面好孤独,我就心想着,旁人生到琛言的年纪,孩子都有了,我们的琛言却连娶妻都未曾,这才动了办冥婚的想法……”
两人抱在一起,李春雪拍拍她的脊背以示安抚。
她沉默地垂下眼眸。
有这么好的爹娘。
倘若那程公子还在,定也是会心痛的。
或许是袒露心扉的缘由,再回去时,两人态度比先前熟稔了些,看着更像是母女了。
李春雪从小吃苦长大,在街上,竟连糖人、糕点……都未曾尝过,程夫人又惊愕又心疼,大手一挥,看见什么都想着给她买。
大包小包缠身,不好走回去,便雇了一辆马车,平稳地行驶回府。
程老夫人睡着了,靠着李春雪的肩膀。
不重,但温热的呼吸时不时地从肩头传来。
李春雪不自在地看向窗外。
她的目光穿梭在程老夫人给自己买的各种东西上,不自觉弯唇。
时隔多年,她头一次感受到属于母亲的关怀。
哪怕这是出于愧疚之心。
李春雪依然感觉满足。
回屋后,婢女看出她的疲惫,连忙递上热茶,又唤人去备热水以供夫人沐浴。
热茶滑入咽喉,口干舌燥之感立马减缓了些许。
“夫人看起来格外得开心。”
婢女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李春雪闻言一愣,她走向铜镜,才发觉自己的眉间始终含着一抹喜色,唇边的弧度始终没有落下。
她微微弯眸:“对,特别特别开心。”
不合时宜的,李春雪忽然想起今日程老夫人的话。
她说:“倘若日后春雪有心仪的郎君了,不要感到为难,为娘定会做主还你自由之身,现在……就当让一个心系孩子的母亲心里多一分慰藉吧。”
李春雪从未喜欢过别人,也不知晓自己日后是否会有心仪的人,但她喜欢现在待在程府的生活。
“娘与程公子先前是如何相处的?”
她忽然有些好奇,这么好的母亲是怎么对待孩子的。跟她的家庭又有多大的区别。
婢女想了想,说道:“少爷从小乖巧,知书达礼,从不惹事,很少让老爷和夫人操心,不过有一点……”
李春雪抬起眼眸。
“少爷到成婚年龄后,身边也始终没有一个倾心的女子,夫人害怕极了,因为……因为涟城那时兴起了龙阳之风,夫人害怕少爷也是……”
倏忽间,一股邪风吹来,将桌上的茶杯打落,“啪”的一声,茶杯变成了碎片,吓了两人一跳。
婢女拍拍胸口,勉强压下面上的惊恐之意:“哪里来的怪风!”
她连忙起身收拾。
李春雪的目光落在紧闭的窗户上。
这真是奇怪了,门窗皆紧闭,哪里来的怪风。
婢女欲上前伺候李春雪,对方却如惊弓之鸟般躲开。
李春雪红着脸颊,磕磕绊绊道:“…我…我自己来吧。”
婢女犹豫了半晌,还是退下了。
李春雪将身上的衣裳一件一件地脱下,赤裸地踏进浴桶,将身子沉没进去,热水温暖着她,一天的疲惫感也随之消失了。
她洗了好久,待水凉得差不多了才起身。
手指落在折叠整齐的青黛色襦裙上,李春雪犹豫了一下,将衣裳拿了起来,再次穿上身,心境已大不相同。
这次这件昂贵的襦裙真正地属于自己了。
盯着铜镜中的人,李春雪扬起唇角。
明亮的屋子忽然间变黑。
李春雪的身子一抖,被这场面吓了一跳,她摸索着走到桌前,才发觉是煤油灯熄灭了。
她松了口气。
重新点燃后,没过三秒,又灭了。
她不信邪,再次点燃,如此反复。
李春雪咽了下口水,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
没事的。
没事的。
好在第五次点燃后,煤油灯终于长久地亮着,再也没有熄灭。
应当是自己的手法哪里出错了吧。
李春雪安慰着自己,以前家中只用得起廉价的蜡烛点灯,来了程府,她才得以用上煤油灯,出错也是正常的。
她这样想着,还是轻挪脚步,将门窗关严实。
又将襦裙脱下,小心翼翼地叠放整齐,女子身上现在只穿着白色的里衣。
李春雪捶捶酸痛的四肢,昨夜醉得不省人事,竟倒在桌上昏睡一夜,隔日醒来身上哪里都是疼的。
她向床榻走了过去,正欲倒下去,忽然感到一股邪风从背后袭来,仿佛有人伸出手将她扔了出去,李春雪还未靠近床榻,便整个人飞了出去。
“啊!”
疼痛感袭来,她龇牙咧嘴地痛呼着。
紧接着,李春雪瞪大眼,这是怎么回事。
她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这根本不是常理能够解释的。
莫非……
李春雪眼前浮现恐惧。
莫非是传说中的鬼上身。
她试探性开口道:“有人吗?是谁在装神弄鬼?!”
周遭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她自己因紧张喘着粗气。
李春雪抿唇,慌乱地心想道,不管是什么原因,今夜看来她是上不了这床榻了。
退而求其次,她小心翼翼地走向屏风背后的小榻上。
所幸,这次没有坏事发生。
李春雪的心放了下来。
她躺在小榻上,原以为自己会因为害怕睡不着觉,不承想,睡意很快袭来,她闭上了眼睛。
李春雪睡得很香,甚至开始打起了鼾声。
声音不大,但在空荡的屋子中尤为突兀。
一抹身影逐渐显现。
白袍青年看向那酣睡的女子,一双凤眸微微扬起,眼中罕见地露出稚童般的好奇之意。
他从未亲近过女子,只见过娘的睡容。
安静平稳,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春雪睡姿不好。
平日里看着乖巧,任谁也想不到,她在夜晚有多么折磨人。
以前在家中,与几个妹妹挤在一个床睡,妹妹们纷纷叫苦不迭,醒来后,个个顶着颇大的黑眼圈。
李春雪心生愧疚,便努力约束自己,但睡梦中的人又哪里能管得住自己。
现在也是,两双胳膊不安分地从被子里伸出来,耷拉着垂下来,双腿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摆着。
程琛言的目光凝在女子露出的莹白肌肤上。
说来奇怪,李春雪常会下地,但肤色却不像寻常农家姑娘那般黝黑,多年劳作下来,也只是比起先前黑了一点,这也是她常常感到欣喜的一件事。
他移开目光。
似乎想到了什么,程琛言眼里恶意升起。
他心生一动,一支画笔出现在手中。
微微俯身,李春雪方才刚沐浴过,玫瑰花瓣的香味还弥留在身上,程琛言靠近的时候不自觉轻嗅了一下。
他垂眸,随意甩了几笔,便见那睡得香甜的女子脸上便出现了几个颇大的藤蔓。
画完后,程琛言唇角上扬,他目光闪过冷意,身影渐渐消散。
不过半晌,屋子重归于寂静空荡,倘若不是李春雪脸上那触目的藤蔓,可能会让人以为方才那一切都是幻觉。
李春雪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心头的软肉被人揪了起来。
她茫然地看向窗外。
屋中的诡异事端常常发生,她掩耳盗铃地安慰着自己都是错觉,现在这藤蔓便是那装神弄鬼之人将她的粉饰彻底击碎的手段。
那人仿佛在说:——“我知道你发现了……”
婢女进来后,大吃一惊。
“夫人,这藤蔓……”
她连忙将手帕沉入水盆中,湿答答的帕子被婢女温和地贴在脸颊上,她轻轻地擦拭着:“夫人,奴婢这就给您擦干净。”
手帕拿下后,婢女惊愕道:“……怎、怎么会?!”
那分明是画笔所致,怎么会擦不下来。
她不信邪,正想加大力度,手臂被人轻轻拦下。
李春雪看向婢女:“给我拿个面纱就好。”
婢女张口又闭口,只好道:“是。”
门被推开又关上,李春雪强迫自己停下胡思乱想的思绪,她已打定好主意留在程府,好好过日子,不能因为这些装神弄鬼的小把戏退缩。
婢女的速度很快,她将面纱拿来,李春雪看着铜镜戴好,确保没有一丝藤蔓的痕迹显露。
“夫人,老夫人唤您去库房,有要事商议。”
李春雪嗯了一声。
她想了想,在纸上写了几个字,用茶杯垫好,确保不会被风吹走后,她跟在婢女的身后出去了。
微风吹拂,纸张哗啦啦地响着。
几个字映入眼帘——“我不怕你,你想让我畏惧而逃,不可能!”
走在路上之际,李春雪还在思索娘唤自己去库房是为何事。
待程老夫人说了意图后,李春雪面露紧张,她犹豫道:“……我不过……就是一个农家姑娘……能做得了吗?”
程老夫人沉吟了半晌,她看向李春雪,目光如炬:“倘若你自己也没有信心,那定是做不好的,我也不勉强你。”
李春雪咬咬牙,她说道:“好!我一定可以做好的。”
程老夫人点点头。
她给李春雪介绍着:“我们程府虽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之家,名下却也有几家店铺,这些年一直由我在背后打理着,春雪你不用压力过大,这也是我们家的传统,女子也可管家,并且能比男子打理得更好!”
程老夫人一向是温和慈爱的,此时她目光坚定,脸上隐隐带着锋芒,李春雪不自禁被吸引住。
“春雪可上过学堂?”
李春雪闻言脑袋耷拉了下来:“未曾。”
家中贫困,爹娘哪里舍得花钱供孩子上学堂,照他们的话便是:“上学堂能吃饱饭吗?老子银两哪里够你们这群小崽子挥霍的。”
程老夫人有些惊诧,她多看了李春雪几眼:“倒真看不出,春雪瞧着知书达礼,那定是识字的。”
李春雪羞涩地咬唇,她点点头:“看过很多书,识一点字。”
她喜欢看书,家门口几百米处有一家书铺,她没钱去看,便给人家打劳工换书看,白天做活,晚上偷偷沾着街边人家的亮灯坐在地上看书。
“那便足够了。”
程老夫人点点头,她又问道:“那可会算数?”
李春雪窘迫之心升起,识字方可自学,算数便只有那些上学堂的孩子学过,在她们那里,谁若是会算数,便也是个稀罕物。
她摇摇头。
正当李春雪陷入困窘之境,程老夫人无所谓道:“无碍,春雪看着聪慧,现在学还来得及。到时候便学着打理家中的店铺,我老了,也好放手给你。”
李春雪闻言眼睛亮亮的,使劲点点头。
程老夫人给了她许多有关算数的书籍,原先她还想给李春雪请先生来,被李春雪婉拒了。
女子认真道:“我想试着以自己的能力学习,倘若实在不行,便随娘的意思。”
程老夫人闻言心生满意,她点点头。
聪慧,勤奋,有上进心,她就喜爱这样的小辈。
话说完后,程老夫人这才反应过来,李春雪今日忽然戴了面纱,只露出一双水眸。
“怎么忽得戴这个了?”
李春雪后知后觉地摸摸面纱,心里浮现一抹不自然,她解释道:“最近喉咙疼痛,今早脸上起了好几个疙瘩,难看得紧,怕吓着旁人了。”
程老夫人蹙眉:“近日天气的确干燥,我派人给你房中送些绿豆汤与药膏。事关女子容貌的事可不能马虎。”
李春雪笑着点点头。
李春雪有了干劲,她很快投入到学习算数之中,这个东西对于她来说是新鲜事物,具有很大的挑战,但李春雪喜欢这种感觉,在被知识包裹中,她重新感受到属于自己的价值。
每日不是吃饭、睡觉,便是抱着书籍埋头苦算。
一晃几日过去。
婢女看不下去,劝道:“夫人,您这样恐怕有些伤身体,要多加休息。”
李春雪这才从那魔怔的状态回过神来。
婢女上前来替她揉揉酸痛的肩膀。
李春雪目光涣散,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好久没有想起那“鬼”了。
不知他是否看到了自己留的纸条。
李春雪起身,不敢怠慢,连忙前去。
听见匆匆赶来的脚步声,程老夫人转过身,她弯眸道:“春雪近日学得如何?听你房中的婢女道你最近可谓是累坏了。”
“是莺桃夸大其词了,我只是想要尽量充盈自己,没有这般夸张。”
李春雪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
程老夫人目光闪烁,她将薄薄的一本递了过来。
“这账本里面有几处出错了,为娘正欲将其纠正过来,你来看看是哪里的问题。”
李春雪接了过来,她翻开一页又一页。
繁杂的内容扑面而来。
大量的数字平铺在上面,看着便让人头疼。
李春雪知晓这便是程老夫人对自己的一次小小的考验,她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心生紧张。
这情绪充斥着大脑,扰得她心烦,一时看不进去。
“静下来静下来……”
她在心里为自己暗示着。
或许是真有效果,她竟是真的平静了下来。
李春雪紧紧地盯着账本,不放过任何一处,书页翻动“哗啦啦”的声音响起,女子的神情愈发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