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太大了,天又黑,车灯能照的地方有限,他确认对方没事,也没发现对方的屋子离蔷薇走廊十分接近,便再次忧心忡忡的开车离去。
同时,他的声音自对讲机蔓延——
【全体警戒!绝不允许靠近蔷薇走廊一步,三清山防线全员后退五十米——】
【变异值已经增加五个点,且还在持续上升】
【警惕雨水……】
同时,对讲机里也有另一道声音传来:
“周队长,雨水后的防护措施,今晚我们开个会讨论一下。另外,卫生部明天会发出播报,短期内禁止大家再去公园等地采集野菜,菌菇等一切能吃的!”
“专家预测变异值不会到临界点,但会大幅度上升,这些东西进嘴以后——算了。”
对方叹了口气:“那么难吃,估计也没人吃得下了。”
周潜放下对讲机,忍不住又骂了一声:
“艹!”
车上其他人也叹口气:“以前都是入冬降雪才增加变异值,戍卫军水系加速化冻和地下河循环,总能把控住的。”
“谁知今年从春雨就开始了,大家还说等过了清明,正是种植的大好时候呢……”
“就是!老话都说清明种瓜点豆,这眼瞅着还有半个月时间,到时候变异值降不下去……”
“没事。”周潜深吸一口气,安慰大家:
“变异豆科的根瘤会主动吸收污染,这件事一开始就在应急预案里,所以登记户口时每个人都发放了。变异值25,应该不会有人吃。”
“等雨停了,号召全民先把豆子种上,到时有戍卫军木系来催生加速循环,六月之前应该能恢复。”
周潜说的这一切怀榆都不知道。
她的记忆从3月8号全民统计开始,灾变六年期间大家潜移默化的认知,她是一点没有。
倒是有一些正常生活的认知,这才使得自己不像个傻子。怀榆怜惜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她的脑子真的好了不得哦!
但如今,城市里可能已经骂声连天,但在这静默又有无形恐怖的蔷薇走廊,什么也没有,她只能茫然盯着黑沉沉的雨幕。
之前有点小脾气,但整体还算温驯的蔷薇走廊在雨水中张牙舞爪,而深夜中并不能看见的三清山,此刻也仿佛涌出来更深的恐怖。
刚才还说大山是她的家,如今一场雨,家……是不是没了?
温驯可爱的蔷薇走廊都发疯了,她那水灵灵自己都还没吃上的野菜蘑菇,如今还能吃吗?
多半是不能了。
再看看那些即将被吃掉的黄豆,怀榆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 p′︵‵。)
早知如此,这些黄豆用来当种子多好,剩下的分买营养液屯着,总能撑一两个月的!
然后等雨停了把种子小心种在地里,再配合异能,一个月两个月……总能产出一点吧?
可如今豆子泡都泡了,也没法子在大雨中种出去。怀榆纠结半天,最后干脆破罐子破摔:
都这样了,反正也不能种,吃就吃呗!大不了回头再去收豆子,还有那些卖菜苗的,她还记得辣椒苗10分一颗呢!
此刻拢起手掌把豆子捞出来一半,直接放进锅里去了。
想了想,又将手伸进水里,压榨着自己刚刚才缓过来的一丝丝异能……
有丝丝缕缕的莫名物质从掌心向水中涌动,怀榆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那些她感觉脏脏的水,慢慢变得澄澈,干净……
虽然水里还漂浮着一些杂质,可就是让她觉得更干净了。
再转头看向一旁矿泉水桶里备着的自己要喝的水……
她瞬间垮下脸来。
净化完一整桶的水,怀榆坐在那里几乎连抬胳膊都觉得浑身发颤。
此刻大口喘气,休息了好一会儿,这才恨恨的又添了把柴,然后将锅架了上去。
火焰瞬间升腾起来,因为屋里还有着烟气,所以门依旧没有关上。雨水中的丝丝凉意飘了进来,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怀榆调整了一下方向,等锅热了之后将刚才捞出的一捧黄豆放了进去。才泡水不过半个多小时,黄豆只是表皮略有些软化,内里还是硬邦邦的。
但没关系。
她循着记忆用木锅铲扒拉着豆子,大火迅速将上头的水分收干后,就从灶膛的位置将刚才的柴又抽了出来,转成小火慢慢烘着。
一边烘炒一边翻动,也是如今打发这无聊夜晚的一点小乐趣了。
而伴随着阵阵焦香慢慢涌出,怀榆满肚子的怨气和全身的疲倦,瞬间荡然无存。
她来了精神,几乎是目光灼灼的盯着锅子!听到里头偶尔传来一阵微微的黄豆开裂声,只觉得万分悦耳。
锅里的黄豆微微裂口的地方已经显出点点焦黄,怀榆一边翻动着豆子,一边只觉得口水哗啦啦的淌。
她闭上眼睛,沉浸在这动人的焦香中,只觉得从来没有这么馋过。
再一睁眼,只见跳跃的火光闪烁的影子旁,一团小小的、湿漉漉的东西,正睁着黑色豆豆眼小心的看着她。
怀榆瞪大眼睛看过去,发现那只湿漉漉的小东西,长得有点像曾给过自己赞助的那只田鼠呀!
不知是不是淋了雨水的缘故,它浑身的毛发跟之前颜色不太一样,像是枣红色,又像是橘红色。
此刻小田鼠缩在一团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像是蹭着火焰的温度,又像是蹭着黄豆的香气。
怀榆:……
她想起自己的花生和山药豆,还有两大盆绿豆从防御军那里换来的东西,此刻稍稍有那么一点心虚。
随后她又笑的更可亲了:
“小田,虽说我接了你的一点点赞助,但我的600亩地也跟你共享了。”
“做田鼠,最好还是知足一点哦。”
莫名其妙有了【小田】这个名字的田鼠吱吱乱叫,动作灵敏的又往火堆前凑了凑,仰头看她的样子,越发可怜巴巴。
怀榆仍是很坚定:“600亩地呢……”
“吱吱!”
“没有田鼠有你这个成就的!”
“吱吱吱!”
“贪得无厌的小田鼠是会被猫头鹰抓走的!”
“吱吱吱吱!”
“……”
“好吧好吧,下那么大雨,我就大发慈悲让你在这里烤烤火吧。但是烤完了就得出去哦……”
“吱……”
“你好贪心哦……算了算了,来,再分你一粒豆子,再多没有了哦。”
“吱吱……”
“三颗!就三颗!一点多的都没有了,我要撒盐了!”
怀榆拿锅铲又谨慎的挑出三粒黄豆,放在嘴边吹吹后才又倒进掌心。
黄豆已经彻底炒熟,干巴巴的黄色表皮上裂开宽宽的口子,整颗豆粒儿上时不时有焦黑的斑点,在锅里来回翻动,分外诱人。
她把黄豆放在灶膛边上,田鼠吱吱叫着,迫不及待向前!
离灶膛口近了怀榆才发现,刚才田鼠的毛湿漉漉的颜色变深她没看出来,如今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小田的毛已经烘的半干了。
灶膛的火焰跳跃着,映得它的毛发也是橘红色的,就在末梢有一层光晕似的金边。
还、还挺好看!
怀榆有一瞬间想摸一摸。
但很快她回过神来,想想自己这一捧黄豆本来也没有多少颗,于是鼓了鼓腮帮子,看着田鼠缩头缩脑吃黄豆,才又小心的倒出一撮盐来均匀的撒在豆子上。
盐粒在高温下迅速融化,很快渗进了豆子中,她翻腾两下裂开边缘已经显得焦黑的豆子,这会儿深吸一口气,举着锅铲大声宣布:
“哇!我简直就是厨神小当家!我的酥香焦盐黄豆!!!”
下一刻,突然有“噗嗤”一声轻轻的笑传来。
怀榆瞬间神情警惕地看着门外!
门外依旧有潮湿的冷风吹来,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
但在此刻,她心里涌动的绝不是好奇,而是巨大的惊悚和不安!
在此刻她有点后悔。
因为刚砍下的树枝又淋了雨,水分太大,烧火时烟气也更多,所以她是掀开门帘的。
明明周队长给她换的是不透光的防水篷布,为的就是在黑暗中多一份安全,结果……
又或者树屋外的棚子里明明是预备当做厨房的地方,因为天太冷了,所以她还是选择在屋子里。假如此刻在室外,打不过她是可以跑的。
这些本无伤大雅的细节在此刻纷杂,交织出了越来越多的危险感。
“抱歉。”门外有人低声说道:“我只是路过,闻到这里挺香的,没有想到这里有……嗯,屋子。”
怀榆一阵憋气:我树屋盖的这么好看,你说话前犹豫是什么意思?
但她的警惕心却更重了。
下着这么大的雨,天又那么黑,树屋跟蔷薇走廊挨得有些近,黑暗中阴影重合,对方说没看见有树屋她是相信的。
可若是说闻到了香气……
怀榆握紧了手里的多功能铲。
但对方却仿佛微微叹了口气:“不好意思,黄豆的香气真的很浓郁。我有200积分,如果换这一份黄豆的话,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怀榆想说不愿意,可对方并没有走的意思,而且假如他直接进门,自己也是挡不住的。
至于200积分……如今,还是命要紧啊!
她纠结着,最终冷冷说道:“你等着。”
香喷喷的炒黄豆从锅里哗啦啦落进碗中,半斤的量炒干后也不过装了一小碗,但她端着黄豆出去,却心痛的仿佛这是一碗的黄金。
“我把碗放在门口,你自己拿吧。”
她一只手握住多功能铲,此刻心跳如擂鼓。
门口越来越近,火焰辐射出的光线却越来越暗,怀榆只能隐约看到一个男人的高大身影。
等她小心翼翼放好碗,然后后退两步,警惕的举起了多功能铲。
那个男人假如进门弯腰去拿黄豆,她就直接一铲子下去——
蹲身放下碗后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却瞬间愣住了。
只见瓢泼大雨中,在树屋门口的男人穿着一身雪白的制服,那白色并不柔和,简直像是雪一样。微弱的火焰光线辐射而来,面料上竟仿佛有银沙流动。
款式有点像防御军,却又有些不一样。但明显是制式的。
就连脚上的军靴都不太一样,像是包裹着坚硬的金属层。
最重要的是,他没打伞。
连绵不断的雨幕中,他站在那里眉目清隽,身姿笔挺。看向怀榆的目光中满是歉意和无奈。
而这一切一切的前提——
“你……为什么没有被雨淋湿?”
大雨依旧在下,只是在他身侧仿佛拢出了一个额外的空间,又仿佛有什么不一样的能量包裹着他的全身,从头发丝到脚底,滴水未沾。
怀榆怔愣着,茫然发问。
对方微微一愣,顿了顿才说道:“我是水系。”
啊?原来这就是水系异能者?!怀榆忍不住上下打量着他,心中警惕放下许多——
毕竟都能把异能运用的这么纯熟了,想对付她根本不必这么委婉。
但却又同时升起一抹羡慕来:
“水系原来这么好用吗?我的雨衣和靴子加一起要一百分了……”
对方哑然,又似乎疑惑了一瞬,但很快就指了指地上的那碗黄豆:“可以交易吗?再放的话,水汽进去就不够酥脆了。”
既然不是坏人,怀榆的表现就大方许多:“我不要200,20积分分你一半吧,这个我也没舍得尝过呢。”
对方笑了起来,脸色在雨中有些苍白:“你是因为这身衣服才这么说的吗?”
“不用这样。这种豆子应该是保存很难得的原种吧?好像根本就没被污染,200积分还不一定能买到。”
“不过,”他有些不好意思,还有些懊恼:“我只有200分了。”
怀榆心想我其实没有太使劲儿啊,怎么就好像没被污染了?种子也会被污染吗?
另外,什么衣服?莫非这个制服是防御军的高层?可高层怎么会只有200分啊?
但她没问,只是伸出手腕,设置交易数额:“20分。”
对方愣了愣,然后无奈地笑。
然而手臂才刚伸过来,却见男人迅速转头,面容一肃。
明明身体没有别的动作,可面前的雨幕却在瞬间拧成一股透明的水绳,在漆黑的夜里如蛇一般,向远处迅速穿梭!
不多时,黑暗中就听到有人一声惨叫——
“啊!”
怀榆的脸色也跟着苍白了。
对方回过头来,轻描淡写安慰她:“没事,待会儿我看看情况,这里靠近蔷薇走廊,不可以有大冲突,也最好不要受伤起争执。”
他警惕地看了一眼黑漆漆如同森严墙壁的蔷薇走廊:“变异值窜升时,它们很容易被激怒。”
怀榆:……说这种话,其实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倒是眼前的男人提醒道:“你有异能吧?木系?很弱,有点奇怪,但是能感觉到。”
怀榆想了想,自己应该是木系。原来这种异能是可以被人察觉到的吗?她怎么没感觉到啊?
此刻,她好想多问几个问题啊,可又怕暴露自己。
而对方还在提醒她:
“你是因为对植物亲和力高才敢住在这里吗?既然如此,就应该多提升对人的警惕——黑暗森林中,火光生出,对你对他人,都很危险。”*
怀榆好无奈,假如不是柴太湿而她又不想在密闭空间里做成熏肉,谁愿意大晚上的不关门啊!
她只好指向远方:“那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对方坦然回答,随后手腕翻转,黑暗中,一个人影便跌跌撞撞的被拖拽过来。
直到被拖至门前怀榆才看清,那是一个中年男人。
他寸头极短,身上穿着一件老旧的、看不出是蓝是灰的衬衣,连带裤子如今都被泥浆沾满,格外狼狈。
但即便如此,此刻抬头看向二人,目光中也全是畏惧和凶狠。
但他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那条【水绳】,此刻正狠狠勒在他的脖子上,右脸还肉眼可见的被抽出了一道高高拱起的红肿。
“唔,逃犯?”
这也太牛了吧。
这话叫对面男人都顿了顿:“不,只是他身上穿的,是监狱的衣服——你看胸口。”
说话间,又是一股水流迅速的爬上中年男人的前胸,使得那一处的泥浆很快被带走,显露出几个绣线小字。
【第三监狱——Ⅲ】
而后不等她再问什么,就见对方竖起食指放在唇上,还冲她俏皮的眨了眨眼:
“嘘。”
“我是悄悄过来的,最好不要让人知道。”
“囚犯可以移交给你吗?明天天亮,应该就能送去防御军那里了——那时我应该就离开了,被知道也没关系。”
怀榆也跟着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看得起我哦……防御军说这个雨水不可以随便淋的。”
“没关系。”对方微笑起来:“你有异能,抵抗力会强很多,只要不是近距离接触变异植物,没什么问题的。”
怀榆:……
她想起自己似乎不仅近距离接触了,还给蔷薇磕了几个。
再转头看看屋子里那个多孔砖花瓶里仍倔强开放的蔷薇花枝,怀榆沉默一瞬,侧身让开空间:
“你进来吧。”
“嗯?”
“你可以在我这里等一晚上,天亮再走。等你走了,我会把囚犯带过去的——你捆结实了吧?”
她这么大方,对方反而有些讶异:“你不害怕了吗?”
怀榆摇了摇头:“我想要你教我怎么用这个异能。”
对方那么厉害,想要制服她只在眨眼之间。之前自己听说蔷薇走廊很厉害就过于依赖,如今看来,还得自己有本事才行。
年轻男人笑了笑,手指一个翻转,那捆在中年男人身上的水绳便迅速钻入地下,将他钉在这飘泼大雨的野外,动弹不得。
随后他向怀榆伸出手来,指节宽大,掌心干燥。
“你好,我是林雪风。”
怀榆点点头,也伸出手来:“我叫怀榆,榆树的榆。”
一大一小两只手掌交握,林雪风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突然微笑起来,像是如释重负。
而怀榆另一只手还拿着多功能铲,此刻松开手,就立刻转身重新端起黄豆,在对方打量的目光中进屋。
进了树屋,林雪风这才有些惊讶:“你一个人盖的?挺宽敞的。”
“那当然了!”怀榆得意起来:“费了我老大劲了。”
林雪风的目光在紫藤根系上转了一圈,点头肯定:“确实。你的能力似乎不强,催生树藤扎根的确很难。”
怀榆把碗里的黄豆重新倒回锅里,此刻叹了口气:“早知道你一眼就看出我还费心遮掩干什么……大半夜吓死个人,我的黄豆都回潮了,我再烘一烘。”
“如果不想加入戍卫军的话,适当遮掩一下也没什么。个人自由罢了。”
屋子里只有一个用砖头垒起来的凳子,但林雪风此刻已经十分自来熟的自己取了几块砖头垒下。
水流无形冲刷,青砖上头的陈年老垢都仿佛消失了一样,看得怀榆又是一阵羡慕。
“那这豆子里的水汽你能驱散吗?”
她期待地看着林雪风。
对方托腮微笑:“能。”
然后又竖起食指来摇了摇:“但我不要,因为这豆子只有在火里烘出的香气才是最诱人的。”
“我都打算连夜出发了。经过这里看到有火光。好奇来,瞧瞧。没想到立刻就闻到了香气。”
大约是互通姓名后熟悉了,他原本十分沉着地样子收了起来,如今就仿佛随意聊天的邻家小哥。
“出发时特意只留了两百分,结果一捧黄豆把计划打乱……收留我一夜,住宿加豆子,这分都给你吧。”
怀榆这次没拒绝,只是重新将交易手环递过去,好奇道:“出发去哪里?”
“唔……”对方眼神直勾勾盯着锅里的黄豆,漫不经心道:“去荒原。”
“探险者吗?”她好奇:“要怎么去啊?不是说蔷薇走廊不能接近吗?你为什么会从这里走?”
“还好。”林雪风微笑起来,神情中有一丝丝得意:“够强的话,蔷薇走廊来不及反应我就出去啦!如果不是这场雨,它其实没有那么大的攻击性的,大部分时间都更像是一个沉默的小姑娘。”
沉默的小姑娘?
好神奇的比喻。
怀榆慢慢翻动着黄豆,此刻像是打开了《十万个为什么》:
“那个监狱服上面的序号Ⅲ是什么意思?”
正问着呢,就见林雪风已经瞅准时机,眼疾手快的从锅里拈起一颗豆子来,瞬间塞进了嘴里——
“唔,烫!”
他含糊着,过了一会儿嘎嘣嘣嚼开,神情变得尤为欢喜:“果然是没有被污染的豆子……怀榆,你秘密很多哦!”
话虽如此,可他的语调却是轻松又随意,显然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让怀榆都没法子紧张起来。
“盐少了。”林雪风默默评价,然后才回答刚才的问题:“序号的意思是,犯罪等级。那是一名重刑犯——而且,你现在太弱了感觉不到,他是火系。”
“刚好,雨天才是制服他的最好机会,千万不要一时心软就决定让他进屋避雨。淋一夜不会死的……唔,淋雨太多,假如发疯或者死掉也没什么可惜的。”
淋雨太多会发疯或者死掉……是因为雨水污染会提升变异值吗?
怀榆琢磨一番。
“什么样的人会成为重刑犯?杀人吗?”
“不止。”林雪风摇了摇头:“灾变后的新等级——动乱中为一己私利,直接或间接造成多人死亡。”
“所以,看到罪犯,不要手软。”
怀榆点了点头,郑重应下。
“那你的能力这么强,是怎么锻炼的?我想学。”
林雪风却劝告着:“如果可以,建议你不要学。”
“异能的提升是伴随着变异值提升的。变异值越接近临界点,能力越强。至于应用手段,不过是思维角度和熟练度罢了。”
“比如我,虽然是水系,但只要我能力够强,就能在一瞬间抽干植物体内的水分,或者通过震荡使得汁液沸腾。”
“对付变异植物很有效。”
怀榆若有所思:“那么……对人呢?”
对方微微笑,神情柔和又善良:“人也一样。”
真是奇怪。
怀榆托腮认真的看着林雪风,他正拿着盐小心往锅里撒,神情专注,温和地没有一丝一毫的攻击性。
但想起对方说出的手段……
哇!真的讨人喜欢!
“你刚说的都是必杀的方法,可如果不想让对方死怎么办?”
她认真询问。
林雪风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对付敌人,如果不想让对方死,那就只好自己死一死了。”
随后他看着怀榆白净的小脸蛋,看着仿佛刚成年,于是又改口:“水刀,听说过吗?把你能聚集到的水强制压缩,快速释放……”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来,轻描淡写地在地面的青砖上凌空画了个圆。
怀榆甚至没看到有水流下来,但就那么一瞬间,砖上已经被切出了一个完美的圆。
她瞪大眼睛,将那块砖拿了起来,中心处沉甸甸又厚重的圆瞬间落地,手里就只剩一个切割后的框架了。
“好圆啊……”
她有点期待地看着林雪风,对方噎了一下,随后无语道:
“想什么呢?异能只能让我切割,不会让我把圆画的更圆……唔,大概是因为我以前是学画画的吧。”
“徒手画圆什么的,不值一提。”
怀榆这才略带失望的点点头,随后又问:“那我这个能力呢?这么弱,现在要用什么手段才能制服敌人啊?”
锅里的豆子已经烘好了,林雪风将锅小心翼翼端了下来,然后眼神盯着豆子,眼也不眨:
“木系……看具体侧重哪些方面的应用吧。”
“一般来讲,亲和力只能让变异植物不轻易主动攻击,其余手段么……多是锻炼催生速度。快速扎起篱笆或者利用种子寄生,以及藤蔓缠绕。”
“但你的变异值太低,能力就弱,催生的速度你估计是一点儿没有。”
怀榆点了点头:“才催生完一根树枝,就累的抬不起胳膊了,要休息好久。”
“下次如果遇到这样的罪犯,我要怎么办?”
林雪风沉吟片刻。
虽然重刑犯轻易跑不出来,而且蔷薇走廊也确实没人敢接近。对方如果不是趁夜跟他有着一样的偷渡打算的话,根本不会往这边来。
估计是防御军把人围得太紧了,狗急跳墙。
但……危险和安全的概率只有0和100。他也不会觉得怀榆杞人忧天,反而认真思考过后给出一个答案:
“多锻炼,少出门。”
“啊?”怀榆愣住了。
“没法子啊,”林雪风一摊手:“主动提升变异值是饮鸩止渴,每一次提升都会伴随着长年累月的痛苦,若是日常不注意被污染后提升到临界值,就会疯狂的走向死亡。”
“但不提升变异值,异能强度就没法锻炼……这点,他们研究了五六年也没研究出更可靠的方法来。”
他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又喃喃道:“假如随着时间流逝,污染慢慢被解决,可能异能也会消失。”
“这样也行。乱时需要强者催人奋进,但平和社会,更重要的是国家的秩序和剑锋。”
怀榆默默听着,并不发表意见。
不过林雪风的微微惆怅只短暂停留了一瞬,毕竟六年了,污染值每年都高高低低,等它消失估计够呛。
此刻他又把思路转回到怀榆的问题上:“所以,趁你年纪还小,没事儿扛着砖头树干多跑跑。跑得快了,力气大了,遇到危险时生存的概率就大了。”
“假如是惹到什么了不起的对手的话……”
他拈起一颗豆子,又给出一个可持续发展的建议:
“实在不行,你就找准变异植物,比如蔷薇走廊,比如三清山。三清山你去过没有?以前山上有一座道宫,环境其实挺不错的,蔷薇走廊的主根系就在那里。”
“这曾是许多人不远万里前来探索的三清山,如今也是我们守护家园的屏障。”
“走投无路,你就想办法去那里蹲着好了,有一半的概率他们不会主动攻击木系异能者。”
这话说完,林雪风嘎嘣一口咬碎豆子。
而怀榆瞪着眼睛盯着他,目光凶狠。
对方哈哈笑了起来:“小丫头片子,秘密挺多,心也挺凶——哎,你多大了?怎么一个人住这边儿?”
“算了算了,不用告诉我了,我都要去荒原了,知道也没用——怎么,这么盯着我,有话要说吗?”
怀榆认认真真,一字一句:
“听君一席话,浪费我豆子。”
她把锅抢了过来:“你别吃这么多,只能分你一半。而且吃多了夜里放屁,你就得去睡门口了。”
林雪风哈哈大笑,声音清朗。不得不说,在这寒冷的雨夜,他的存在也让怀榆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
“你想多了,就这么一把豆子……这一锅有三两没?咱俩一人一半,就一把,能放屁吗?”
“小姑娘家家的,怎么操心的都是这种事啊。”
怀榆皱了皱鼻子:“我应该不小了。”
“嗯?”
“我失忆了,醒来身上除了衣服,什么都没有,全靠自己摸索着。大家都觉得我很小,但我觉得,我应该没那么小——肯定成年了的。”
她说出这句话时神色平淡,没有吐露秘密时的郑重,也没有如释重负的轻松,就仿佛随口闲聊。
林雪风也没觉得有什么。
经常独居的人,面对觉得安全的陌生人,其实会很容易透露心声的。连他也无法避免。
比如此刻,大约所有人都不知道,本应在帝都休养的前任戍卫官林雪风,会在这个雨夜,来到花城的蔷薇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