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亦桢大笑出声,颇有些意味深长:“不愧是洗砚的……朋友。”
千岱兰谦虚:“也谢谢梁先生的慷慨招待。”
又聊了一阵,千岱兰说到嘴唇发干,伸手去取葡萄酒,又饮一口,下意识向叶洗砚方向看。
叶洗砚恰好也在此刻看她。
两两对望,叶洗砚冲她温和一笑,礼貌地举起酒杯。
千岱兰却哼一声,转过脸,不肯再看他。
撕破脸吵架后,她发现自己连表面上的微笑的体面都很难维持了。
真奇怪。
明明她最会演戏了。
“吵架了?”
耳侧是梁亦桢的问询,他并不遮盖自己的视线,看着千岱兰的眼睛:“年轻真好。”
有时候,直视并不礼貌,奇怪的是,千岱兰并不觉得梁亦桢的直视失礼——或许因为他的确身患重病,而且听闻寿命不多,仅剩几年。
那句“年轻真好”中,是切实又真诚的艳羡。
她总会因为这种事情心软,然后暂时原谅梁亦桢偶尔言语中的冒犯。
譬如他认定了千岱兰是叶洗砚的“小女朋友”,什么都不用做,只美美打扮好在家里等着男主人归来的那种。
千岱兰笑:“一点小矛盾而已啦。”
梁亦桢没有追问,笑着继续聊下去,直到千岱兰提到近一年,JW的衣服品控变差。
坐在梁亦桢左手边的,是JW的副总裁,听到千岱兰这么讲,她放下酒杯,侧身,扬眉:“喔?”
“是这样的。”千岱兰一早认出了她,不动声色。
员工培训手册上,有高层大部分高管的照片和详细介绍,她不仅认识,还知道对方最近注意到JW的“盗版”正在二三线城市泛滥,还从田嘉回处探听到对方主张整治盗版和高仿——
千岱兰早就打听好了,她什么都知道,还是假装不认识的样子,微微蹙着眉,失望地说,“之前我在JW工作时,每件衣服都像是艺术品;无论是做工、布料还是剪裁,都那么漂亮……可是,近年我买了两条JW的裙子,都很失望。”
梁亦桢不说话,只喝酒。
女副总裁单手托下巴,手指上的一只矢车菊蓝宝石的戒指璀璨夺目:“具体哪里失望?”
“多的不讲,”千岱兰将手臂伸在她面前,抱怨,“看,这件是我在沈阳一买手店买的,袖子处的缝线车工差了不少,居然还有跳针和断针;还有里面的内衬——抱歉,我不太方便掀给您看,但我记得,以往这个系列的内衬都是真丝,可这件水洗标上写的是桑蚕丝,我却觉得里面掺了棉来混纺,摸起来要粗糙很多,无论是光泽度还是舒适度,都比不上之前。”
女副总裁什么都没说,招手,让助理俯身贴耳,她低声说了几句,助理说好,匆匆离开。
没多时,助理回来,另一个大卷发面容凌厉的女人风风火火走了进来,她说声抱歉,握住千岱兰的手臂,仔细看了千岱兰这件裙子的袖口,检查完毕后,松口气,直接对女副总裁说:“这件不是我——”
一只大手轻轻将千岱兰的手臂挪回,千岱兰嗅到了稳重成熟的微涩木质香。
她抬头,看到叶洗砚。
“抱歉,”他微笑着打断那卷发女性的话,“岱兰这几天有些皮肤过敏,不适合被这样抓握。”
卷发女性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说了声抱歉,松开手。
千岱兰恼他打断自己计划,以至于接下来的话都不好再说;
谁知道叶洗砚站在她身侧,调侃:“赵姨,我朋友穿你们的衣服,穿到皮肤过敏,是不是该给些赔偿呢?”
千岱兰意识到他在帮自己递话,不作声了。
被叫做赵姨的,是JW的女副总裁,她笑着示意旁边卷发女性记下:“这是应当,不单要给赔偿,还得追究下去——岱兰小姐,能否把您买衣服的店铺名称和地址告诉我呢?我去看看,怎么能把这样品控不合格的衣服卖出去呢。”
千岱兰笑眯眯,若无其事地说出了紫姐店铺的地址。
观看全程的梁亦桢喝了一口酒。
刚才那人险些当众说千岱兰穿高仿时,他没阻拦;现在叶洗砚配合千岱兰说出售假店的位置,他也什么都没说。
见目的达成,顺理成章地,千岱兰起身,挽着叶洗砚手臂离开。
但对方显然不遂她的意愿,并没有将她送回雷琳的身边,而是径直带她离开宴会厅,去了另一侧的休息区——这里也有茶点和饮料,落地玻窗外是半个北京城的璀璨夜景,内里是棕色长沙发和蓊蓊郁郁的鹤望兰。
千岱兰心砰砰砰。
她发现自己没办法控制它不去跳。
“刚才的事情,”千岱兰客气地说,“多谢你。”
她的指甲一直狠狠地掐着手掌心,但不疼,也不麻,好奇怪,就是这样一直掐啊掐啊掐,怎么掐都没感觉,也无法缓解沉闷的呼吸。
叶洗砚带来的影响比千岱兰想象中还要大,她现在甚至无法若无其事地抬头看他的脸。
不刻意抬眼的时候,千岱兰只能看到叶洗砚的衬衫,这种不那么正式的场合,他从来不会将纽扣扣紧,也不会打领带,微开的领口间,千岱兰看到他那几乎毫无瑕疵的皮肤。
当初她被狠弄到痛的时候,留下抓痕早就愈合了;时间会让她们留在彼此身上的痕迹消退,但那种几乎被甘蓝贡景蔻的感觉记忆犹新。
“为什么不找我?”叶洗砚平和地问,“生意上遇到麻烦了?”
他还是那样敏锐。
还是一如即往地说话好听。
她的那个小店,他居然会用“生意”这样正式的词语。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什么“沈阳商界巨鳄”呢,实际上,现在的千岱兰只能是“巨饿”。
“干什么遇不到麻烦,”千岱兰说,“小问题而已。”
叶洗砚看透她心中所想:“是那个店的老板?”
他说得隐晦,但彼此心知肚明。
“对,”千岱兰点头,“是有人给我使绊子,不过这挺正常,要是没人给我使绊子,证明我不让人眼红——那我的店离倒闭也不远了。”
生意红火才招人恨。
她宁可被嫉恨,也不要默默无闻。
叶洗砚什么都没说,那些劝她回去好好上学读书、暂时放弃店面的话,他一个字都不提,只是沉静地看她手腕处隐隐显现的红色。
正品的JW内衬仍旧是真丝,但外面的编制布料做得更柔软;千岱兰故意穿的这件仿版,虽有其形,布料材质不可能一模一样,隔着内衬仍旧扎红了她的皮肤。
“我让杨全去取新裙子,”叶洗砚说,“等会儿去换下来,现在目的达成,别穿这件了。”
他的声音还是和先前同样,温和平静,滴水不漏,客客气气。
千岱兰还是很客气地说:“谢谢。”
两个人始终保持着距离相站,衣冠楚楚的两个人,任谁看,都觉是郎才女貌,彬彬有礼。只有千岱兰知道叶洗砚如野兽般按住她的情形,也只有叶洗砚听过千岱兰那些大胆银乱的神吟声。
叶洗砚垂眼看千岱兰卷发上别着的那只小小水钻发夹,是绣球花的造型,一朵朵,一簇簇,每一个拼凑成花瓣的水钻都闪烁着亮而透的光。乍看漂亮可爱,细看,每一颗水钻都有着尖锐的锋芒。
千岱兰在盯叶洗砚的衬衫纽扣,海贝扣,纯正的素白,乍看冰冷拒人千里之外,实则打磨得光滑,粒粒润泽。
“你一直有自己的主意,但锋芒太过了也不好,尤其是酒——”叶洗砚提醒,又缓声,“等会儿和雷琳去我那边吃吧。”
千岱兰说:“不用了,谢谢叶先生。”
叶洗砚停了一下,说:“现在连哥哥也不喊了。”
话音未落,一声打断他们——
“哥!哎!哥!岱兰!!!”
一身运动装的叶熙京惊喜地走来,笑起来牙齿雪白:“我哥还说怕我耽误你高考,不让我去沈阳找你——你怎么来北京也不告诉我一声?”
千岱兰笑,彻底放下后,看到叶熙京也非常惊喜:“呀,熙京哥!两年多没见,你怎么晒黑了?”
“没办法,老爷子就是事情多,”叶熙京耸耸肩,问,“你呢?吃饭了没?要不要出去吃?”
千岱兰余光瞥见,叶洗砚离开了。
从她惊喜地喊出熙京哥三个字后,叶洗砚就转身而走。
他也没回吃饭的地方,不知道要去哪里。
千岱兰尽力不去想叶洗砚的事情,她和叶熙京说说笑笑回到餐厅,将他介绍给雷琳;雷琳看看她,又看看叶熙京,再扭头去看叶洗砚,脸上浮现出迷茫,最终,这种迷茫变成了“可能有钱人就是这样”。
叶洗砚的“预言”成真,很快,梁亦桢桌上的人微笑着邀请千岱兰过去。
梁亦桢不在,和他的轮椅、助理一起离开了,桌上只剩下几个人来刺探千岱兰虚实;千岱兰说谎像呼吸一样自然,聪明地称呼梁亦桢为“亦桢哥”,精明地不露深浅——
但这酒,千岱兰是不好推辞了。
也不算敬酒,刚才她小小冒了个风头,现在就有人故意端各种各样的酒请她评鉴;千岱兰有心要同这些人结交,熟悉,加了微信,也就豁出去了,一杯接一杯地品——直到全都品鉴一遍,获得不少刮目相看。
JW的女副总裁也很爱酒,还特意加了千岱兰的微信;最后,看向她的眼光中,满是欣赏。
千岱兰知道自己也快醉了。
她的酒量有限。
晚餐时吃的东西很少,现在饮用过多酒精的胃也开始不适;起身去卫生间,千岱兰想吐又吐不出,只是觉得胃里还是痛,烧,不知道是喝了什么,一直滚热得她难受,衣服上的刺绣也隔着内衬扎她的肉,又痛又难受,千岱兰想快些把衣服换下,匆匆上电梯,往房间中走。
酒劲一点点地上来,她拿着房卡,反复刷了两遍都没刷开,正疑惑着,门从内打开了。
只穿白衬衫的叶洗砚皱眉看她。
千岱兰看向旁侧房间的灯牌,意识到自己刷错了门。
但这种随票附赠的房间,居然和叶洗砚一样是顶层的套房。
“对不起,”千岱兰说,“我刷错房间了。”
叶洗砚嗯一声,并没有将门关上,而是凝重地看她一张明显喝了很多酒的脸。
他问:“喝酒了?”
千岱兰嗯一声,胃部那种翻箱倒柜的感觉袭来,她推开套房门,顾不得再关,甩掉脚上的高跟鞋,急急奔向卫生间,脸朝下,对着马桶尝试呕吐。
但什么都呕不出来。
什么都呕不出来。
叶洗砚跟在她身后进了房间,他弯腰,将千岱兰甩飞的两只高跟鞋端端正正地摆在一起,和他的鞋相比较,她的鞋子要窄小许多,精致漂亮,叶洗砚的注意力,又集中在卫生间中、正发出难受声音的千岱兰身上。
卫生间玻璃门没关,千岱兰尝试让自己呕吐,她拼命地让自己想象那些讨厌的家伙,往她鞋子里放碎玻璃的Luna,和本地黑恶势力勾结的紫姐……
还不够,还不够。
她只能起身,擦干净眼泪,打开水龙头,哗哗啦啦,洗干净双手和脸,毫无在意地,在叶洗砚面前,抽出卸妆巾狠狠地擦拭着脸上的妆容。
千岱兰觉得没必要在叶洗砚面前继续保持光鲜亮丽了,他见过她那么多狼狈不堪的样子,也不止一次地见过她的素颜。
叶洗砚站在外面,他说:“胃痛的话,还是现在一次性吐出来比较好;我让服务生送来蜂蜜水,高糖可以解酒。”
他早期应酬多,在这方面颇有经验。
“谢谢叶先生,”千岱兰小心地摘下来假睫毛,这是一整个长条,扯下来的时候,眼皮有轻微的撕扯感,只是不知怎么,心脏也有着同样细微的撕扯——像同时拉扯住她的心,她尽量做到若无其事,“等会儿我自己会打电话给服务生。”
叶洗砚说:“别叫叶先生。”
“那叫什么?”千岱兰转身,“叫哥哥吗?”
“不行么?”
“不行。”
叶洗砚沉静地转移话题:“我刚才听到你叫梁亦桢为亦桢哥,他的年龄比令尊只小两岁,你该称呼他为叔叔。”
千岱兰说:“我们铁岭一般都叫人哥,你要不喜欢叶先生这个称呼,以后我叫你叶哥。”
叶洗砚说:“这样说,你是不是该叫梁亦桢为梁叔?”
千岱兰愣了一下,又听叶洗砚淡淡说:“抱歉,忘记了,用辽宁话,你应该称呼他为’老舅’,梁老舅。”
这个对梁亦桢的称呼太过滑稽,从叶洗砚口中说出,更加重了这份滑稽。
千岱兰想笑,但胃又开始翻来覆去地不舒服,不得已,她再度跑向马桶,企图把喝下去的酒干呕出。
只有干呕声。
千岱兰想到了催吐,她伸出手,想要用力抠弄自己的咽喉,去刺激扁桃体,她什么东西都没吃,只能靠这种刺激。
她知道人类喉咙深处非常敏感,只要伸出手指用力一按,就能成功催吐——
刚抬起手,叶洗砚就攥住她手腕。
千岱兰问:“你干什么?”
她现在真是一点都不装了,想说什么说什么,再不维持自己在叶洗砚面前的形象——可能也没什么形象了,千岱兰心想。
更深处的真实,他都已触到。
“是你想干什么,”叶洗砚俯身,他皱眉,看着千岱兰做的美甲,长长的,五个指甲里三个贴钻的,还是那种大钻,边角都很尖锐,“我可不想和医生解释,你如何突发奇想、用指甲上的水钻划破喉咙。”
千岱兰说:“但我现在非常难受,必须得吐出来——”
那些酒精在持续不断地伤害她的胃。
她刚才的确太拼了,太拼了。
为了能报复紫姐,为了能彻底搞垮她,让这些人重视、调查紫姐的店,千岱兰不惜故意穿假冒的JW,冒着“穿山寨货被当众揭露和嘲笑”的风险来引起他们注意,让他们知道现在JW的声誉已经大受影响;
为了能和这些人结交,为了能拓展更多人脉,千岱兰明知短时间内喝这些烈酒、还是混合起来、各种各样的烈酒不好,但她还是会喝,笑容满满地喝,只为展示自己的聪明头脑和能力,哪怕胃会因此受伤。
太过爱惜脸面是成功的一大障碍。
只要能达成目的,脸面,健康,千岱兰都可以不要,都可以暂时舍弃。
叶洗砚紧紧地扣住她的手腕,他俯身,将千岱兰从地上带起来,将人按在洗手台前。
千岱兰从占据一面墙的干净镜子里看到满面绯红的自己,在这一刻,她忽然间意识到了,为什么刚才叶洗砚会不顾礼节地跟她进房间。
因为她看起来下一秒真的会酒精中毒而死掉。
那些酒精在她身体中流淌,龙舌兰,长相思,西拉子,它们让千岱兰的皮肤呈现成一种透明又浮艳的红。卷发散落,那颗漂亮的发夹歪歪斜斜,欲掉欲不掉地挂着。叶洗砚站在她身后,为了配合她身高,也俯低身体,从镜子里看起来就像压在她身后,实际上,千岱兰清楚他一点都没碰到她的身体。
“你现在越来越烫了,”叶洗砚说,“最好立刻吐出来。”
这样下去,她有可能酒精中毒。
想把酒对身体的影响降到最低,就是在喝完后立刻催吐。
千岱兰还想反抗,但两只手已经被叶洗砚按住——待他一松,为了保持平衡,千岱兰不得不双手压住洗手台,洗手台的台面是一整块冰冷的大理石,刺激着她的掌心。
刚站稳就被大理石冰到的千岱兰,忍不住打了个寒噤,下巴被叶洗砚自后握住,他垂着眼,洗干净的右手中指果断地探入她的口腔,指节顶开牙齿,不容置疑地挤开舌头,穿过柔软温热的腔壁,直接压入咽喉,果断一按。
呼吸一窒,像被掐住喉咙。
千岱兰说不出话了,她只觉得胃中翻江倒海,但现在的嘴巴也很难受,最深处的咽喉少有东西能触碰到,寻常只有那些被咀嚼到松软的食物才能通过。
嘴也无法合拢,他的指节抵住她的牙齿,不许她闭嘴咬他手指。
偏偏叶洗砚手修长,骨节大而粗,右手中指还有茧,此刻又强硬,绝不是可以吞咽的东西强势闯入,制造堵塞,脆弱的咽喉险些被撑爆,她登时有了窒息感,偏偏那作恶的手指还不肯抽出,缓慢地又按一按,像温柔的抚摸。
她甚至能感觉他手指的微颤,甚至想要就这样吞下他的手指。
敏感的咽喉黏膜哪里能经得住这种折磨。
千岱兰的胃不受控制地翻涌,但她忍住,提醒自己不能吐——
叶洗砚是洁癖。
她对这点非常清楚。
她可不想就这样吐到叶洗砚的手上。
通过镜子,她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叶洗砚,白衬衫黑色西装裤,裤线锋利,他微微俯身,面容严肃,明明是在做这种事,他却冷静到像一个严谨的授课教师。
唯独正在帮她催吐的右手,解开了袖口,衬衫挽起到手肘处,露出健壮结实的小臂,肌肉鼓起,青筋虬露。
还想忍,忍到他的手指离开,这种感觉非常煎熬,比离下课还剩五分钟时的尿意还要煎。
在千岱兰忍不住并拢腿这个时刻,握住她下巴的手忽然间松开,叶洗砚将她发上欲落的水钻夹子取下,同时,从她口中挪走了阻碍呼吸的手指。
温和微苦的乌木香缓缓罩了她一身。
“现在你可以吐了,”叶洗砚用干净的手轻轻拍她的背,“吐吧,全吐出来。”
千岱兰再也忍不住,张口,将那些喝下去的酒尽数吐出,细微的哗啦,淅淅沥沥,全部浇在洁净的白色洗手台上,大理石无情地冰凉,但她的掌心却热到发烫,冷热交融到想要打寒噤。
她微微抬头,想从镜子里看到呕吐后的自己现在是什么狼狈模样,可叶洗砚却再度轻轻将她往下按一按。
“继续,”叶洗砚将手指再度探入她口腔,垂眼,“你还没吐干净。”
千岱兰大脑木了一下。
被他中指压到下意识抵抗的舌头时,千岱兰想——
他不是有非常严重的洁癖吗?
作者有话说:
相信我,叶洗砚还没到大破防的时刻[撒花][撒花][撒花]这才哪到哪呀,爱越深~才会越破防~没有爱的破防毫无意义[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撒花]
但兰小妹!!!
在叶洗砚面前终于不再遮盖自己本性啦[让我康康][让我康康][让我康康]
[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我喜欢他们以真实面貌来相爱,纵使它狰狞有缺点,纵使它也有不堪[让我康康]
当千岱兰将十分钟前刚饮下的酒全呕出的时候,叶洗砚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他想象不到自己会帮人催吐。
他自己喝多时都不会催吐。
——你在做什么?
——你在贪恋什么?
千岱兰第一次感受到“酒局”的潜规则,甚至没有提前做好防备,呕吐后的她好受多了,只是仍弓腰,一只手撑着洗手台,另一只手按下金灿灿的水龙头,哗哗啦啦的水流冲走了她吐出的酒,只有酒,没有任何事物的残渣。
她几乎什么都没吃。
叶洗砚已经注意到了,她在酒局上的经验并不足以应对被灌。
“提前吃些东西,吃到四成饱,喝杯纯奶,再喝酒,胃会好些,”叶洗砚说,“好些了吗?”
他的中指上沾着她一点口水,她的喉咙又暖又软,叶洗砚绷着脸,将手放在水龙头下,缓慢地清洗,听到千岱兰哑声说:“我看过了,只有早餐提供鲜奶,晚餐我上哪里去找奶,你给我挤啊?”
她一直很在意自己形象,现在不仅被他看到将醉未醉时的狼狈,还让他帮忙催吐——
破罐子,再摔上十八瓣也无所谓了。
叶洗砚洗干净双手,没有回答她这句话,去外面冰箱中取了一瓶纯净水,拧开盖子,递给千岱兰,示意她漱口。
千岱兰背对着他喝水,又侧着身,慢慢地吐进洗手台。
哗哗啦啦流水的金色水龙头停了,千岱兰用力拍下去,让水继续流,放下水瓶,掬一把水洗脸。
叶洗砚问:“怎么了?”
“形象,”说完后,千岱兰抬起水淋淋、刚洗过的脸,有些自暴自弃,“算了,在你面前也没什么形象;反正吗,我什么样你都见过,就差看到我嘘嘘了。”
叶洗砚说:“你看到过我。”
千岱兰想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她后退一步,错愕地看叶洗砚。
“我都说了,我那天只是走错卫生间,什么都没看到,”千岱兰说,“翻旧帐翻到四年前,叶洗砚,你这么会翻旧账该去审计局啊,我国的金融监管和防腐全靠你了,预祝你还我国一片蓝天。”
“谢谢,”叶洗砚说,“醉酒后还不忘关心国家的未来发展,岱兰,你这样忧国忧民的好苗子,该去考公务员——再喝些水,稀释酒精,更好受些。”
“位卑未敢忘忧国,”千岱兰一边同他吵,一边拿起纯净水喝了一口,水是冷的,倒是能缓解喉咙的烫热感——讨厌死了,他手指和指节撑开的感觉还在,如此强烈,他留在她身上的任何一样体验都有这样强烈的余韵,持久到让她又害怕又讨厌,“倒是你,今天晚上吃饭时为什么一直在看我?”
叶洗砚说:“听起来你似乎也一直在看我,否则怎么知道我看你?”
“如果不是你一直在盯着我,我怎么会去看你?”千岱兰说,“你先分清楚因果关系。”
“事实上,因为千小姐你频频看我,我才去看你,想知道你是不是有什么需求,”叶洗砚波澜不惊,“不是吗?”
千岱兰说:“要不要我们现在去调监控,看看是谁先看谁?”
叶洗砚颔首:“可以。”
千岱兰捏着纯净水瓶往外走一步,又停下,摇头。
“不行不行,我不和你吵了,这句子越吵越长,我肺活量可没你强,”她说,“我今天喝多了,明天还要早起见朋友,不能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北京的朋友?”
“对,”千岱兰说,“难道我连约了朋友吃早餐这种事也要向你汇报吗?叶先生,我不是你的所有物,你也不是我上级,我不需要把私生活也一条条清楚地告诉你吧?”
“那倒不用,千小姐人见人爱,让人羡慕,”叶洗砚冷冷淡淡,“也多谢你提醒我,我明天清晨也要和你梁叔谈事情。”
千岱兰花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叶洗砚说的“你梁叔”是“梁亦桢”。
这个接地气的称呼,很难让人把那个说典雅、诗般中文的男人联系在一起。
他怎么能想出来这么一个朴实无华的称呼?
千岱兰甚至已经开始想以前家属院里经常翻垃圾桶找水瓶转悠的“梁叔”了。
叶洗砚已经转身离开。
警惕性强的千岱兰去关门上的防盗栓,发现她刚才差点掉落的发夹,此刻干干净净、安安稳稳地放在进门的玄关柜上。
拼成绣球花的水钻熠熠生辉,光亮夺目,没有一点指纹,像是被仔仔细细地擦拭过。
千岱兰默默将它收好。
一墙之隔,叶洗砚洗了三遍手,十个手指因大力揉搓而发红,可仍搓不掉她口腔和下意识想吞咽、蠕动的喉咙触感。
今日下意识的行为略有偏航,叶洗砚料想不到自己竟会直接用手帮她催吐;事后回想,其实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比如使用酒店送的夜间水果盘附赠的勺子,或者去取干净的、更适合催吐的长棉棒。
当时却不能冷静思考,担心她会使用美甲划伤自己,他竟强行塞入手指——
违背她意愿地触碰她身体内部,这和质检有什么区别?
叶洗砚又洗了两遍手,仍无法将她带来的影响抹消掉。
她像一尾蛇,纠缠着他的手指,他的手腕,缓慢爬上他的身躯,并非为了献媚,只是以蛇身来丈量他的大小——一旦时机成熟,她会毫不犹豫地将他一口吞掉。
丝西娜,美杜莎,塞壬,拉弥亚。
男人只是她的养分。
尽管叶洗砚不愿承认这点,他冷脸,想到刚才与梁亦桢谈话时的情形,后者提到千岱兰时,满面春风——
愚蠢,俗不可耐。
就这么被一个比他小这么多的女孩子轻而易举地哄骗,自以为能掌控局面,实际上还不是任她索取,被玩弄于股掌之间。
真是可怜。
叶洗砚见过千岱兰爱人时的样子,才知目前如何虚情假意。
她会为了叶熙京而对那些流言视而不见,她会忍耐——忍耐叶熙京周围不好的语言,针对,狼狈。
她真心爱过叶熙京,爱到可以不要那聪明的脑袋,爱到可以放弃敏锐的知觉,爱到可以暂时麻痹自我,爱到不去欺骗。
正因为叶洗砚知道她真正陷入爱时会怎样,才清楚她对自己更多是理智堆砌的假象。
这个小骗子。
可恨又可爱,可恶又可怜的小骗子。
和叶熙京有两年之约,和殷慎言也保持着联系,心尖尖上站满了她爱的、和待骗的男人——她的心像刺猬一样坚硬,像榴莲一样全是尖尖。
次日早晨六点,叶洗砚去酒店健身房,六点四十五分,散步二十分钟;七点半,晨间洗澡,回复邮件。
八点钟,叶洗砚抵达早餐厅,选自助早餐,这个酒店有专门为易过敏人士提供的健康餐食分区,他习惯性地选了粥和包子,白灼菜心和炙烤小牛肉。
助理也推了轮椅上的梁亦桢走来,对方的早餐非常英式,就是那个菜谱比德国笑话书还薄的英国。
麦片粥,可颂,蘑菇,炸薯块,烤番茄,茄汁黄豆,煎培根,水煮西兰花。
看得叶洗砚食欲也衰退了。
继续商谈昨晚未竟的事情,因身体原因,梁亦桢已经基本不再过问公司事宜,和叶简荷女士一样,大部分资产都有专业人士和机构代为打理,公司也聘请了专业的CEO来主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