涨红—— by多梨
多梨  发于:2024年12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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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总要为自己的冲动接受惩罚,千岱兰也不例外。
她感觉有细微的撕裂伤口,患处特殊,愈合得格外缓慢;极度快乐会刺激多巴胺和荷尔蒙的分泌,让人忽略掉那些痛苦,或者说,这个时候的痛苦也伴随着快乐,快乐到意识到可能会被摧毁也停不下来。
只有在一切结束后,激素消退,她才意识到过火。
异物感很重,千岱兰痛了好几日,像是连续七天都在锻炼仰卧起坐和平板支撑,又像生理期前几天的那种感觉。
这种异常在睡觉前的独处会更加明显,她甚至会怀疑叶洗砚在这里留下了什么东西;洗澡时对着镜子扒开检查,只看到叶洗砚留下的红中。
它长久地无法消退,如涨满的秋水,一直绵延到深处,穿过她痉挛的胃,透过她缺氧的肺,直到抵达她失落的心。
工作日的上午,人不多,赵雅涵上午有课,要等下午四点半再来,千岱兰独自坐在服装店的前台后,电脑长久地开着,显示淘宝后台。千岱兰回复了两个客人关于尺码的询问,打开英语高考听力,边听边做题。
对于持续两年多坚持练听力的千岱兰来说,现如今,高考的英文难度低到基本次次满分。她听着听着就走了神,不由自主想到那个昏暗小旅馆中,当她不管不顾地坐下去后,叶洗砚的眼神。
他看起来很心疼她。
那种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心疼——
千岱兰在很多人眼中看到过同情,当医生告诉她,妈妈的肺部肿瘤有可能是恶性的时候;当初中老师得知她为了补贴而选择职高的时候;当殷慎言看到她最终选择辍学的时候;当叶熙京看到她被那几个地痞小混混无理纠缠的事情。
但没有一个人的眼神像叶洗砚那样。
心疼,怜爱,她矛盾地因为对方此刻的珍视而爽到头皮发麻,却又因为清醒地得知二者间不平和障碍而痛苦。
和金钱、阅历、思想、境地差距太大的人谈恋爱不是只有快乐。
这个道理,在和叶熙京那段恋情中,千岱兰就意识到了。
她当然可以沉溺于和叶洗砚的爱,当然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叶洗砚提供的优渥物质条件,心甘情愿地依靠他来锦衣玉食;只要千岱兰想,她知道对她有意思的叶洗砚绝不会拒绝。
可等两人的爱意消磨呢?
千岱兰也曾以为自己会和叶熙京长长久久。
但她发现自己做不到。
刻在石头上的字也会被风沙侵蚀,更何况脆弱人类那脆弱的情感。
她很容易陷入一段感情,难以抽身;若激情减退爱意不在,叶洗砚可以如叶熙京那样,轻松结束一段感情,不会对他生活造成任何影响,可若是习惯了被供养的千岱兰呢?
难道要她自甘堕落地乞求他?难道要她像宠物摇尾乞怜,要她做小伏低,要她花尽心思只为得到他的心,要她向他出卖身体来换钱?
单独向一个人出卖肉,体换取金钱,对于千岱兰来说,也是卖,淫。
她要把这份心用在赚钱上,只有靠事业获得的东西才更有安全感。
然而,然而。
然而那一刻,叶洗砚的怜惜眼神总能让她忍不住沉溺其中。
衣冠楚楚、西装革履,在那杂乱又不堪的廉价旅馆中,他干净有力的手一直稳稳地扶着她,扶住一鼓作气到底窒息的她。当时混乱,之后的记忆却如此清晰,清楚地、一点一滴地跃入千岱兰的脑海中,她尝试过控制,可那些细节却如影随形,无法摒弃。
她还记得叶洗砚叫她岱兰,记得他以征求的语气问她要不要慢慢来,别弄伤;记得那修长手指如何仔细地去寻找她藏起来的珠宝,记得那干净、平整的短指甲顶端小心去探茉莉边,记得他轻声叹息,记得他说你快裂开了岱兰,别乱动。
千岱兰也记得自己拒绝了他,太温柔的话看起来像两情相悦,温柔乡,英雄冢,她真怕自己因为这件事彻底深爱叶洗砚;就像电视剧《命中注定我爱你》那样,419发展出了真爱。她想用这种痛苦来提醒自己清醒,于是她咬牙继续坚持下去,纵使每一下都像献祭灵魂,剥离精神,打开大脑,直到叶洗砚的白衬衫被突如其来的茉莉雨飞溅了下摆。
叶洗砚一直抱着她说好岱兰好女孩做得很棒,他似乎并不在意那个禁锢在他身上的束缚,可以做到遗忘掉那个费很大力气才穿上的、小到不适的东西。约束让他不适,可叶洗砚只专注亲她的发,垂眼看她脸颊的红,给予温柔安抚。
走廊上有人说话,醉醺醺的酒鬼吵吵嚷嚷,还有毫不遮掩的调笑声、讨价还价声,风雨降临大地,火车嗡鸣,树摇晃,花凋零。
这种乱糟糟的环境让叶洗砚伸手捂住她的嘴,不想让旁人听到这里的动静。他同样以低低的气声,再度哑着问她,要不要去他家。
这个时候的再度询问激怒了千岱兰。
他到这个时刻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
他看起来仿佛会永远理智。
千岱兰固执地认为,如果叶洗砚在这里,他就是她的甜点;
可一旦去了叶洗砚家中,被食用的人就会变成她,她就此成为叶洗砚的盘中餐。
千岱兰拒绝这样。
她在艰难地拒绝几乎拒绝不了的诱惑。
柔软的鹅绒被,干净到找不出一根头发的家,永远保持着清新空气的大房子,舒缓的音乐和休憩地。
叶洗砚显然想直接让她一同享受,但千岱兰更想让他看看更多疾苦。
千岱兰哑声拒绝,她说明天她要回沈阳,因为还有事情要忙。
她不知这句话怎么就激怒了叶洗砚,明明还火热滚烫,他的声音却骤然变冷,伸手捏住千岱兰下巴,纵使被她压在下面,叶洗砚还是那样高高在上。
他问:“要忙什么?请殷慎言去你家中吃饭?你都没有邀请过我,千岱兰。”
还未从余韵中缓过的千岱兰,也问他:“我敢邀请你吗?我家能做出你能吃的东西吗?一小块五仁月饼就能毒死你,你认为我妈妈敢做饭请你吃吗?我们那边蘸酱菜都蘸豆瓣酱,高贵的叶洗砚能吃吗?”
叶洗砚被她气到脖颈发红,气得几处青筋肉眼可见地突突跳,却还是礼貌保持着微笑:“真是伶牙俐齿啊岱兰,两张都这么能说会道,能侃会咬,多说点,我爱听。”
千岱兰被他说得又恼又羞,气得双手压在他衬衫上,就要起身走:“你想听我还偏不讲,找心理医生咨询还得收钱呢,你想听漂亮话,该去商场花钱买东西,保管他们一个个地捧着你。”
她刚站起来,就被叶洗砚拦腰放倒在铺好的羊绒西装上,就这么面对面地看着,千岱兰没想到自己一下子就被放倒,气得要打叶洗砚,偏偏他躲得快。
两人像小学生一样你争我打你跑我拿了半天,千岱兰哪里能近身搏斗过一个比她高比她壮还自律健身的成熟男性?最终两条执拗的佛山无影月腿都被架住,腘窝抵抗他三角肌,两只手腕被他一手攥住按到头顶,气得千岱兰想咬他,叶洗砚直接将手掌横着塞她口中,要她咬。
“咬吧,”叶洗砚脖颈上的血管流汗,表情却冷静,“最好都好好地给我咬。”
千岱兰的小虎牙毫不留情,说咬就咬,把他手掌咬出重重俩齿痕,伤口小小。
往后这一周,千岱兰的两个尖尖小虎牙都还是他的血腥味道,吃什么都不香,吃什么都要想。
一周了。
已经一周没和对方联系了。
叶洗砚再没给她发过消息。
千岱兰也没有给他发过。
她想,反正从来就没有在一起过,现在也不算分开,只能算是有缘无份。
大家都很好,只是阶层不同而已。
强行相融只能让大家都不开心,她不愿意沉溺于叶洗砚提供的锦衣玉食,叶洗砚也不可能会放下身段来感受她。
没关系,没关系。
都过去了。
千岱兰核对着英文听力的答案,听到外面送货的小哥说东西到了——
“嗷,对了,”送货小哥擦了把额头上的汗,说,“还有个贵重物品的快递,需要本人拿身份证确认签收。”
千岱兰说:“难道我这么多货还不算贵重啊?”
“贵得多,”送货小哥擦汗,“后台显示物品保价十几万呢。”
千岱兰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她给送货小哥拧了瓶水,麻烦他帮忙把打包成一箱的衣服搬进店里,另一边,她找出身份证,签收。
半小时后,千岱兰用找出的裁纸刀打开了那个“贵重物品”的箱子。拆开一层又一层打包好的胶带后,发现里面被泡沫和气柱仔细包裹、缠绕的东西,竟然是那个接机牌。
白色的大大大牌子,周围一圈粉红色纱纱,一层层铺着蕾丝裙边,中间是闪闪发光的彩色水钻,拼出了“千岱兰”三个大字,下面用粉色笔写着「欢迎小公主回家」。
一颗水钻都没掉。
千岱兰轻轻抚摸着那蕾丝边,冷不丁想到那天叶洗砚看到这粉色接机牌时的叹气和无奈。
还有她那句话。
“当然是放在店——踮起脚尖才能够到的地方,天天摆着看,这么酷!还有我名字哎!”
叶洗砚因她这句话而失笑。
千岱兰想把纸箱子里的东西清理出来,再把箱子拆开卖给收废纸板的,冷不丁,从下面又翻出一个漂亮的盒子,淡金色的厚重珠宝盒,印着「BVLGARI」。
她俯身打开看。
那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一只冰冷的手镯,满钻的白金蛇镯,在这只开了一圈灯的服装小店里,仍旧闪耀着熠熠的璀璨光芒。
千岱兰继续在箱子里翻找,想要找叶洗砚留下的信,以他的脾性,送礼物一定会附赠卡片和东西。
但没有。
什么都没有。
千岱兰只找到一个空掉的信封。
信封内侧有墨水残余的痕迹。
它曾经装过一封钢笔写下的信。
有人又将这写满的信抽离。

第37章 较劲
深圳的十月仍没有降温的意味,白天的太阳仍又烫又晒,只早晚的风开始悄悄凉爽宜人。
晚上八点钟,杨全收到叶洗砚的消息。
叶洗砚:「身体是革命本钱,不用急着回来上班,治病要紧」
杨全打着喷嚏,回复说谢谢洗砚哥。
忍不住看玻璃窗外,杨全看到不远处灯火通明的大厦,心知今晚的叶洗砚恐怕又要加班到凌晨了。
已经一周了。
距离送千岱兰上飞机已经过去一周了。
杨全毕竟是个成年男性,当第二天去接千岱兰时,发现平时活力满满、一拳能砸死一头公牛的千岱兰病恹恹、脖子和锁骨上还有可疑痕迹的时候,他就知道完了完了完了。
老板和岱兰单独相处那么长时间,原来不止是吵架。
肯定也有吵架。
当鼻塞的杨全去找叶洗砚汇报时,正好遇到快递员将叶洗砚召回的快递送回;
叶洗砚将打包好的快递拆开,把里面一封信拿出,不知怎么,想到了什么似的,打开信封,抽走里面两张明显写满的信纸,又将空信封放了回去,让杨全重新打包。
杨全也是在这个时刻注意到叶洗砚耳朵和脖子上的抓痕,好几道,似乎也不止这几道,衬衫遮盖的地方,不知道还有多少。
他的八卦心和担心同时亢奋了好几天,失望地发现叶洗砚似乎并没有为此困扰,也没再提千岱兰的事情。
照常上班,异常地加班,还让感冒的杨全下班——
“我给你批病假,工资和奖金照旧,全勤也算,”叶洗砚说,“你好好休息。”
杨全一边感激一边想,还是社会主义红旗下生长起来的资本家好啊。
至少,叶洗砚“剥削”起来,是连自己的身体一起狠狠“剥削”。
十月中旬,叶洗砚力排众议,要求做的第一款手机游戏内测,内测三天后,也试玩一段时间的叶洗砚将团队的人拉去开会;
杨全当天并不在场,他只是听人说,开会前,大家的心情犹如清明节上坟;开会中,批评进行到一半,就有心理承受能力差的同事偷偷掉金豆豆抹眼泪;但开会完成后,个个都犹如打鸡血,斗志昂扬地回去着手重做。
要优化到“堪比重做”的程度。
之后的叶洗砚开始不停地加班,开会,加班,开会。
早晨八点钟到公司,晚上十点离开。
张楠有些不忍心,劝叶洗砚再招个管理人员,或者,张楠有个朋友,有这方面的经验,也可以过来——
“不行,管理人员越多,开的会越多,太冗余,形式主义,浪费时间,”叶洗砚摇头,“当初组建这个团队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前期不需要管理人员,要能干实事的,有热情,有自驱力那种。”
张楠笑:“像千小姐那样的?”
叶洗砚说:“你如果不想谈公事,现在就请出去。”
“别啊老叶,”张楠笑眯眯,拿着叶洗砚桌子上的钢笔看了看,又放回去,“哎,我那朋友,真不行?”
“不考虑,”叶洗砚说,“最忌讳的就是招熟人,张楠,我们上次吃的亏,你都忘了?”
张楠长叹:“那你也得适当放权啊,我听小朱提到了,现在你什么都要管,各个环节都是你盯——不累吗?”
“现在不是时候,”叶洗砚不容置疑,“时间不多了,我们现在就好比进入战时状态的国家,分秒必争。”
张楠调侃:“那你这么忙,沈阳的千小妹妹呢?我听小刘说你让他订了去沈阳的机票,怎么又取消了?”
叶洗砚敲敲桌子:“你要是真闲着没事,就帮我把桌子擦擦。”
张楠哈哈大笑,扬眉:“上次你推荐的那个律师帮了大忙,现在我妹妹和那个男彻底撇清关系了;我爸妈一直想请你吃饭,他俩这几天来深圳玩——你看看,你哪天有时间?”
“如果不介绍女朋友,哪天都有时间,”叶洗砚拿起钢笔和笔记本,说,“如果要介绍女朋友,那永远都没有时间——好了,我要听他们阶段汇报了,请自便。”
这答案在意料之中,张楠说:“我早就说了,论漂亮,没几个能比得上千千;论机灵能干,那更是凤毛麟角……哎哎哎,你听我把话说完啊老叶!”
叶洗砚置若罔闻,推开玻璃门,去会议室。
他在这次的会议上仍旧没有口下留情。
“不需要解释这么多,你的描述太抽象,直接说吧,你这个创意是从哪里借来的?”
“小何,我给你二十分钟的时间,现在、立刻、马上去楼下公园散步;清醒清醒,把逻辑理清楚了再回来,别浪费大家时间。”
“恭喜你,你那复杂又无用的讲述,已经成功掩盖了你照着抄都抄不明白的缺点;现在直接把你想抄的东西拿给我看看。”
“现在最要紧的不是玩家受众群体的事情,以这个游戏成品,我想能被它吸引的个位数玩家还不配用’群体’这个词。”
冷静辛辣的一顿批评加提出改进措施和方向后,叶洗砚站起来,合掌,拍了两下手。
一整个会议室的人或委屈或沮丧或难受地看着他。
“我们将会在元旦左右进行二测,我不希望那个时候继续出现一测时的同样问题,”叶洗砚环顾四周,缓缓地说,“未来两个月,我将和大家一同努力。多余的话不提,就一句——今天起,正常工作时间外,加班费都按三倍来算——身体撑不住、感觉头脑混乱,可以随时找我请假,按病假算,每人每月三天,等调养好了再来工作。”
事实上,从他说出“三倍加班费”的时候,整个会议室的人,眼神都重新亮起了精光。
要知道,这支团队,从一开始组建的时候,就给予了优渥的薪酬。
“大家都是我亲自挑选出来的团队伙伴,我知道大家都很年轻,我允许年轻人犯错,也不怕大家犯错,真是希望大家早点犯错;现在是测试期间,在正式上线前,我们犯的错越多越好,毕竟没有错误,就没办法改进,现在就是我们改进的大好时刻——”叶洗砚说,“时间紧任务重,我希望大家都能拿出十二分的精力——能做到吗?”
“能!!!!!”
会议结束,叶洗砚在自己办公室吃了简单的晚餐,他忌口的东西太多,晚餐是一份只淋了油醋汁的蔬菜沙拉,还有一份烤牛肉,一碗粥。
晨起时的锻炼和超负荷的工作量令此刻的叶洗砚开始疲倦,但他仍旧没有下班,而是继续看总策划刚提交上来的方案。
他不能让自己空闲。
一旦空闲,某些东西就会趁虚而入。
比如被掐红的腘窝,比如手指用力按后的痕迹,情绪失控的人也很难控制自己的力气,叶洗砚也清楚他压抑暴力太久太久了;
比如她那些故意说出来的话,出于意料,闻所未闻地刺激叶洗砚的神经;她有太多充满想象力的称呼,什么哥哥舅舅小叔叔,什么无耻坏蛋大女干夫。昏暗的店,潮湿空气,乱糟糟到反而适合情绪宣泄,把两人的假面也一起撕裂;
比如如翠竹般一节节绷起的脊柱,比如凶狠咬破的嘴唇,叶洗砚的脖子也被她狠狠地抓了好几下,如强行跑进玫瑰花丛抱花中时、却被狠狠刺伤。
和她打架像是仗势欺人。
叶洗砚并不介意被抓伤。
他一直收着力气。
对于千岱兰来说,就算她用尽全力来打他,对于一个精于锻炼的人来说,也算不上什么;
可千岱兰不行,茶底就喘不动气,只以掌心抵他,好像下一秒就会如阳光下的彩色泡泡般一击即碎。
她的眼泪是抚慰剂。
叶洗砚第一次尝到眼泪的味道,和她别处的泪相同,淡淡的海盐,是安慰,也是一种激励,一种别别扭扭、基于男人劣根性而出现的隐秘激励。
因为千岱兰的眼泪为他而流。
至少这点骗不了人,不像她那可爱又可恶、伶牙俐齿的一张嘴,总是会说出那样伤人的话语。
叶洗砚闭上眼睛,听到自己的心跳。
不该继续想。
她那样倔强,那样执拗,那样气人,那样地翻脸不认人。
不该继续想。
忘掉吧。
忘掉她留在他耳侧的呼吸,忘记她吵架吵不过时、气得按他的头去吃雪糕,忘记她反复叫着“叶洗砚”,明明已经吃饱了,吃到T恤下月土有艰难隆起却主动贪吃,忘记她的眼泪,忘记她的汗水,忘记她的话语。
最应该忘记的,还是当叶洗砚将衬衫团起帮她擦时,千岱兰只抱着膝盖,坐在他那件已经皱皱巴巴的西装上,看他。
叶洗砚那个时刻已经再度低头。
他都想象不到,在被她婉拒后,他还会再发起请求。
“继续在沈阳开店没关系,”叶洗砚已经一退再退,“我们好好谈谈,我可以给你请专业家教。”
那个尺码过小的衣服约束到叶洗砚要发疯,紧紧的约束就像是孙悟空的紧箍咒,也像一些店售卖的延迟的环,哪怕衬衫已经完全被三场茉莉暴雨打湿,他最后还是让她握紧了手,抵住她掌心的生命线。
千岱兰问:“接下来呢?你是不是打算在沈阳也买套房子,让我去住?”
叶洗砚说:“的确在考虑。”
他的确不能理解,为何千岱兰屡次、屡次拒绝他的好意。
他只想让对方的生活更舒适些,不必那般窘迫。
乐于接受他好意的受资助者太多了,包括一些受捐助的机构,也会定时邀请叶洗砚去参与他们的活动,期望叶洗砚能再慷慨解囊——以至于叶洗砚无法正视她的这种抗拒。
她像是要撇清和他的关系。
现在,甚至连叶熙京都比他们关系更亲密。
明明她和叶熙京的恋爱也没有太久。
接下来,千岱兰回应他的,让叶洗砚生气的言语。
她问:“你对很多人都这么好吗?”
叶洗砚怒极反笑,风度也不在:“你以为我对谁都好脾气?”
千岱兰侧过脸,不看他。
过了很久,她才说:“你走吧。”
叶洗砚几乎是压着情绪,问她:“不考虑我的提议?”
千岱兰说:“不考虑,别对我人生指手画脚——我们最好还是得保持点边界感吧。”
边界感。
边界感。
这三个字足够令叶洗砚不悦。
他一言不发,点头说好,然后用冷水洗干净那件满是两人气息的白衬衫,走过黑漆漆的旅馆,上了杨全的车。
杨全在车上小心翼翼地问他,火车站这边很乱,尤其是晚上——真不管了?
不管了。
叶洗砚说,不管她了。
但等转过一个转角,他还是让杨全联系专业人士,去住在千岱兰隔壁,免得大晚上一个小姑娘家出事。
吃饭住店,远离车站。
叶洗砚又痛又恼地想,她为什么偏偏不记得这点?
已经一周了,那件羊绒西装外套没有送去洗,衬衫也是,叶洗砚把它们丢进了家中的洗衣机,暴力洗涤到无法再穿出门,但叶洗砚看到变了形的它们时,看到被千岱兰膝盖磨出的簇簇小毛绒球时,却还是会想到千岱兰的手,彼时她如何将这件西装外套握紧,将它攥到指节泛白,眼睛掉泪,嘴巴说着讨厌他讨厌非常讨厌他,实际上却还是会更深地将腰塌下去,再塌下去,直到后来想跑乱爬时被他拽着月却拉回。
都过去了。
叶洗砚将两件衣服放在额外的袋子中,沉默地挂进衣柜最深处。
十月底。
杨全收到叶熙京寄来的裙子,犹豫很久,还是告诉了叶洗砚。
当他说“我今天收到个快递……”时,叶洗砚放下东西,看着他。
叶洗砚问:“沈阳寄来的?”
杨全说:“呃,英国寄来的。”
杨全清楚地看到叶洗砚的眼神变化,他看起来很希望英国boom地炸掉——不,或许说,这一瞬间,他希望英国的某个人会炸掉。
所以杨全快速地将叶熙京委托的事情讲了一遍——
现在叶洗砚的眼神,看起来非常想把叶熙京从英国揪回来、亲自让他炸掉。
叶洗砚平和点头,说好,让他去转寄给千岱兰。
末了,他又问:“还有其他给我的快递吗?或者信?”
杨全说没有。
重新打包、寄件前,杨全试探着问:“洗砚哥,你还有其他想寄给岱兰的东西吗?我一块儿寄过去。”
“没有,”叶洗砚低头看书,“什么都没有。”
杨全说好。
他用专业的礼盒重新打包,冷不丁,听到叶洗砚说了句话。
“连这样的都愿意收,”他说,“偏偏不愿意收……”
后面的声音低了,杨全大气不敢喘;打工人就像以前宫斗剧里的小丫鬟,知道老板的秘密越多,越危险——区别在于打工人容易丢饭碗,小丫鬟容易掉脑袋。
杨全将这纸箱打包好,交给快递员。
他还专程问了,有没有沈阳寄来的东西?信也行。
——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千岱兰非常硬气,真得没有再和叶洗砚联系。
十一月初,深圳的温度终于开始松动,早晚时穿外套的人越来越多。
周天,叶洗砚跑马拉松,漫无目的地跑,他给自己订下的小目标是十五公里,跑了一个半小时。
没有定位仪、不看地图的情况下,叶洗砚只觉眼前建筑有些熟悉,直到看见熟悉的“潮州汤粉”招牌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无意间跑到了千岱兰上次去的那个南油服装批发市场附近。
千岱兰连续两天在这里吃猪脚双拼饭。
叶洗砚缓缓停下。
他驻足,站在路旁,看着陈旧的招牌和脏兮兮玻璃窗,看着玻璃橱窗中照着红光的各色肉,红彤彤的光让它们看起来更新鲜,更香。
叶洗砚清楚地知道这种路边小店卫生状况堪忧。
店里的生意不错,来档口拿货的人络绎不绝,还有大学生模样的情侣,坐在简陋的小凳子里,点一份双拼饭,一份小菜,分着吃。
叶洗砚慢慢地走进店里。
他点了一份猪脚双拼饭,皱着眉头,坐在看起来积了油污的桌子前。
凳子没擦,叶洗砚打算回去后把运动裤扔掉。
热腾腾的猪脚双拼饭很快端上来,白气氤氲,香气扑鼻。
叶洗砚安静地坐着,看它很久,最终,只用一次性筷子夹了一点点米饭,尝了一点点。
洁癖严重的人上次用一次性筷子,还是和千岱兰吃的那一顿辽菜。
他不吃筷子接触到的任何米饭,只吃顶端的一点点。
一点点。
叶洗砚放下筷子,平静站起,头也不回地离开。

十一月二十五日,深圳天空湛蓝,云彩低低,草木葱葱郁郁。
晚上十一点,还在倒时差的叶熙京睡不着,窝在客厅的沙发中打游戏,遇到来客厅倒水喝的叶洗砚。
兄长对他视而不见,只专注打电话。
“王庭,多谢,”叶洗砚说,“劳烦你同小琳说一声,对,到时候我把票寄给你。嗯,谢谢你。”
在打植物大战僵尸的叶熙京抬起头:“哥。”
叶洗砚嗯一声,看到他在地上,还有些意外:“怎么还不去睡?”
“倒时差,”叶熙京说,“你呢?这么晚了你怎么也不睡?”
说到这里,他爬起来,两只手臂撑着沙发,乐不可支地看叶洗砚:“你是不是和兰小妹吵架了?”
叶洗砚原本想拿个毛毯给他,听这一句话,抬脚给了他一拖鞋:“起来,别睡完地上又睡床,你明天走,我立刻让杨全丢掉那张床。”
“真吵了?”叶熙京乐不可支,“难怪,这几天我和兰小妹提你,她都不爱回我的——让我猜猜,你哪里惹到她了?”
他还有点幸灾乐祸:“幸好兰小妹不搞株连九族那一套,没有因为和你吵架就不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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