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他们三人吵吵闹闹的时候,远处的陆无咎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只见他回头一记能冻死人的眼刀,薄唇微启:“还走不走?”
周见南第一个兴奋地红着脸跳出来:“走!殿下稍等。”
说罢还回头催促连翘,生怕人家等急了一样。
连翘扶额直叹气:丢人,太丢人了!
但是很快更丢人的来了,就在他们准备御剑的时候,陆无咎却独辟蹊径地拿出了一个核舟一样的东西,然后灵力一点,那微缩的原本只有鸡子大小的核舟骤然放大了百倍,一艘富丽堂皇的大船漂浮在了空中。
再然后,陆无咎施施然拂袖登上了放大版的核舟。
连翘眼睛都瞪直了,不就是出趟门,用得着这么讲究?
旁边两个没见识的更是目瞪口呆,搓了搓手,一脸艳羡地看着连翘:“这船,咱们也有吗?”
连翘咳嗽两声,正色道:“想什么呢!此行是为了斩妖除魔,拯救苍生,怎么可以贪图享受?御剑!”
晏无双山贼出身,艰苦朴素惯了,闻言啧啧了两声,倒是没挑什么。
周见南犹不死心:“咱们没有,那能不能蹭一蹭殿下的,我看他那龙舟宽敞明亮,还能围炉煮茶呢,坐四个人应该也绰绰有余?”
连翘双手抱臂,笑眯眯:“好啊,你去问,他要是答应咱们就上去。”
周见南瞬间缩头:“……那算了。”
于是三个人磨磨蹭蹭,终于还是决定御剑。
彼时,坐在船上的陆无咎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桌面,微微一抬头,就看见连翘抬着下巴瞪了他一眼然后从他窗边御剑飞驰而过。
陆无咎指尖一顿,随即面无表情地也驱动灵舟离开。
于是,站在剑上的连翘又眼睁睁看着陆无咎的大船从她身边毫不留情地掠过。
“……”
连翘怒了,不但不载她,还和她比谁快是吧?她狠狠一跺脚,踩的她的剑颤了一下,嗖得一声也全力追了上去。
幸好,她们这次要去的有异动的地方是不孝镇,离无相宗不算太远。
是以连翘即便是御剑也没有经太多风霜。
说起来,不孝镇这个名字也是够怪的。
听闻它原本叫喜乐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外面都叫它不孝镇。
晏无双站在剑上把嘴一撇:“还能有什么原因,我们那儿杀猪多的镇子叫杀猪镇,铁匠多的镇子叫铁匠镇,不孝镇就是不孝的人多呗!”
周见南眉头一皱:“非也非也,你这眼光也太浅显了,依你所言,若是杀人多的镇子就叫杀人镇咯?”
晏无双:“……有什么不行吗?”
“低俗!太没水平了。”周见南捋了捋衣襟,正色道,“据我博览群书所猜,这个不孝镇大约是讹误,比如咱们刚刚经过的那个“虾蟆陵”原本叫“下马陵”,乃是一代大儒的坟埋骨之地,所以路过的人都要下马以示尊敬,故称为下马陵。但口口相传,时间一久读错了,才被村民讹为虾蟆陵。若是依你所言,那个地方应该都是虾蟆才对,你刚刚路过有看见么?”
他说的有理有据,连翘隐约有点记忆,晏无双则瞪大了眼睛:“贱男,没想到你还有点东西哦。”
“那当然了!”周见南得意地微微笑,“我可是谯明周氏出身的,底蕴,你知道什么叫底蕴么?”
然而他还没炫耀完,下方镇上突然传来响亮的一声叫骂——
“我不孝?不孝又怎么了,大难临头,你看看有几个还顾得上孝不孝的?别说你是我婆婆,就算你是我亲娘,今儿这门你也甭想进!”
周见南一个重心不稳,差点从剑上摔下来。
他扶了扶头上的冠:“一定是误会,误会…… ”
一行人低头一看,发现不孝镇镇口的牌坊下有两拨人扛着锄头在争吵,吵得最凶的似乎是一个老妪和一对年轻小夫妻。
被推搡的老妪也哆哆嗦嗦地指天开骂:“风气就是你带坏的,你……你这个毒妇,迟早要天打雷劈!”
连翘和晏无双对视一眼,双双冷哼。
周见南:“…… ”
默默把自己嘴巴封上了。
然后便决定下去看看这个不孝镇到底是怎么不孝法。
待他们下来的时候,前方的陆无咎已经停了,大约也听到下面的动静。
那富丽堂皇的龙舟瞬间缩小为一个核舟,然后陆无咎不沾一丝尘埃的从天而降,身边还跟着一个总角的唇红齿白的幼童。
连翘:真够装的!
她也赶紧收了剑,抢在他前面落了地。
白衣飘飘,仙风道骨,长得还一个比一个好看的一群人缓缓从天而降,原本吵架的两帮人瞬间目瞪口呆,然后赶紧将锄头往身后藏了藏,难以置信地道:“这是仙人吗?”
另一个愣愣地道:“他们会飞,还带着剑,长得跟庙里的人一样,应该是吧。”
这些年各大世家广招弟子,寻常人也开始求仙问道,是以修士并不算稀奇,但是能御剑飞行,长得又这么出尘的,还是极为罕见的。
于是一群人立即恭恭敬敬地俯首作揖。
陆无咎淡淡地让他们不必多礼,相比之下,连翘就热情多了,亲自将人扶了起来。
然而事实上,这群人看着陆无咎的眼神明显要更崇敬一些。
不过,那个老妪倒是格外热情,站在连翘旁边,哆哆嗦嗦地指着对面一个梳的油光锃亮的妇人骂道:“你个不孝东西,连仙人都看不下去要收拾你了,真是老天开眼啊!”
对面那妇人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我呸!真仙假仙还不一定呢。再说,就算真是仙人,是来收拾我还是收拾你们这些被下了诅咒的人还两说呢。要不是还拿你当婆婆,我早就一棍子把你打死了,还能好声好气地赶你走?”
老妪得直哆嗦,又看向对面人群中一直不说话的一个庄稼汉模样的。
那庄稼汉嗫嚅了一下嘴唇,似乎想说什么,这时,那妇人一瞪,他立马又缩回了头。
老妪瞬间气得又爬起来,指着那妇人鼻子骂道:“你这个毒妇,你这是要眼睁睁看着我送死去啊,都是你撺掇我儿,你看你把他逼的连话都不敢说了!”
此话一出,周围瞬间议论纷纷。
“我撺掇?”那妇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那行,我不管了,你自己问问不把你接回家是谁的主意!”
然后她掐了一把丈夫,把他推出来,一直推到老妪面前。那丈夫一被推出来,却立马自己又倒回去。
老妪上前抓住儿子手臂:“儿啊,我是你娘啊,你…… ”
那儿子哭丧着脸,却不停地把她的手扒下来,仿佛躲什么脏东西一样。
“娘啊,谁叫您去了那个地方,碰见那种东西了呢!那东西会掏人心啊,你看看这些天都杀了多少人了,现在不止在这个镇杀人了,就是逃出来的人也会被找上门,儿不是不想接你回家,实在是怕这东西找过来,儿怕啊…… ”
老妪瞬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妇人见到这一幕终于冷笑:“懂了吧,是我撺掇吗,分明是你儿子不想叫你回去,说不孝,到底谁不孝?”
老妪嘴唇颤抖:“你们是怪我乱跑?可我起早贪黑地来这里是为了谁,你们没良心啊啊!”
众人的目光又纷纷谴责那儿子。
那儿子仿佛头顶压了千斤重,终于支撑不住扑通一声,拉着老妪的手便往自己脸上扇。
虽然哭,虽是闹,那儿子却始终没叫他娘跨过镇口的牌坊。
于是两拨人又吵了起来。
牌坊里头的背着包袱的镇上人纷纷大骂儿子不是人,为了怕被连累,竟然连老娘都不管了!
牌坊外头的外乡人则都向着儿子,一个个操起锄头,防备万分。
两边人吵得吐沫横飞,界碑上也被泼了狗血。
连翘一行哪里见过这幅群情激愤的阵仗,更没见过母子反目成这样的,一时间既诧异又震惊。
晏无双脑袋疼:“这儿子真不是人,这婆婆又怎么了,我怎么听不明白?”
周见南自打看见了陆无咎出现,便双眼放光,一心想表现却找不着机会,这会儿算逮着了,于是清了清嗓子,插话道:“我听明白了,我来说!”
“这母子俩和媳妇原本都是住在隔壁镇的,这婆婆为了贴补家用经常到不孝镇卖菜。不巧这镇上突然出现了掏人心的妖,这婆婆便想逃回家,但先前所有逃回去避难的人却被妖怪找上了门,不但自己死了,家人也被掏了心。于是隔壁镇人心惶惶,不许这镇上的过去避难,这才扛了锄头一起堵在了镇门口!”
“这儿子大约也是其中的一员,不巧正碰上了自己被困在这镇上的老母,母子俩相见各有各的苦衷,老娘要回,儿子怕老娘回家引来妖怪掏心,僵持不下,这才上演了刚刚那幕。”
说到最后,他有些唏嘘,这是什么人间惨案。再一偷瞄,却看见陆无咎神色淡淡,于是咳了一声,也装作很成熟的样子。
连翘所猜跟周见南差不多,心下颇为欣慰,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就在此时,两拨人越吵越激动,锄头一挥,竟是要打起来了。
连翘眼见不好,赶紧上去制止,掐了个定身术,才勉强叫两边人平静下来。
“大家放心,我们便是来捉妖,一定叫除了这妖,保大家平安。”
但法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那头发梳的油亮的妇人僵着身子道:“平安?这妖厉害极了,您若是放这帮人过来,那我们只能继续往更远处走,这么一来,还不知要波及多少人,仙人呐,您不能只管他们,不管我们的死活啊!”
她这么一说,隔壁镇的人瞬间又群情激愤,七嘴八舌的骂起来。
连翘也左右为难,她正在思索两全之策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一道声音——
“那就把镇子封上。”
原来是陆无咎。
连翘目瞪口呆,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
简直不把全镇的性命放在眼里!
果然,不孝镇中的人瞬间变了面孔,哪怕一开始对陆无咎再恭敬,此刻也都成了仇视。
“那我们呢,我们的命就不值钱吗?”
“就是,能说出这种话你算什么仙人?”
“仙?我看啊,他说不定就是那妖物变的,正好将我们一网打尽!”
一时间议论纷纷,周见南气的面色通红,站出来维护:“你们莫要胡说!什么妖,我们可是不远千里过来帮你们除妖的,我们要是走了,你们可就真的中了这妖的诡计了!殿……陆师兄既然这么说了,定然是有办法,他厉害极了,就算封了镇子,也定能保证大家平安,不信你们看他的衣服,可是镶了三足金乌纹的!”
一群人仔细一看,果然瞧见他那月白的衣摆上不知用什么线绣着三足金乌的暗纹。
他们就算再没见识,也知道当今的圣人,天虞陆氏的图腾就是三足金乌,除了皇室的人,再没人有胆子能把这种纹饰穿在身上。看来这位不但是仙人,恐怕还是出身天虞的仙人。
镇上人这才安静些,但还是很不服气。
两厢观望的时候,陆无咎终于开口:“七日之内,我必除了这妖,到时如若没有,便不再约束你们。”
众人一听,吵嚷声渐渐弱下去,开始认真思索起来。
不就七日吗?反正隔壁镇这么日日夜夜地防他们,七日也不一定能顺利逃出去,还不如试一试。
不孝镇里的人互相看看,都觉得这主意还不算坏,于是半信半疑地点了头。
转瞬之间,一道如虹的剑气划过,紧接着两镇交界之处便凭空升起了一座犹如光幕的墙,再然后,这墙迅速拔高,仿佛要直插云霄,并向四面铺开,整个不孝镇竟然便被一圈散发淡淡光晕的墙完全笼罩。
围观的百姓揉了揉眼,难以置信。有大胆的伸手去碰了碰,倏地又收了手,惊奇道:“软的!”
不过虽然是软的,这墙却无论如何都戳不破,且最多只能戳进一指长,便将人弹回去了。
如此大的本事,镇民亲眼见到,这才彻底叹服。
连翘也微微侧了目。
屏障之术原本不是什么高级的法术,常用来护体,但寻常用它最多也只能用来护自己,最多多护另一个人。像这样建造一堵顶天立地的屏障墙并且包围整个镇子的,连翘还从来没见过。
周见南更是瞪大了双眼:“这……这竟然是最简单的屏障之术?”
饕餮抱着臂得意炫耀:“长见识了吧,早就说了,我家主人厉害得很!”
连翘冷哼一声:“雕虫小技。”
饕餮不忿地大叫:“雕虫小技,你会吗?你会怎么不用?”
连翘当然能做到,只不过从来没试过而已,她皱着眉看向陆无咎 ,生气另一件事,他擅自封了小镇也就罢了,甚至连捉妖的时日也定的这么少!
“喂,谁让你定七日的,这妖可能有崆峒印碎片,不可小觑,你怎么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擅自决定了?”
陆无咎语气冷淡,似乎只觉得是件小事:“我既然说了,自然有办法。”
“办法?”连翘纳闷了,“口气倒是大,你往日捉妖需要几日?”
陆无咎:“也是七日。”
连翘眼睛微微睁大:“多少?”
然后饕餮又气死人不偿命地扯着嗓子喊:“这还是最多的时候,像蛟龙那些不入流的小妖主人一天就能抓到,七日都已经抓到晒成龙干了!”
连翘:“……”
首先,蛟龙这种大妖被称为不入流的小妖这种新鲜说法她还是第一次听;
其次,她没听错吧?最多七日,这到底是什么恐怖的速度!
陆无咎睨她一眼:“你怎么好像很惊讶的样子,难道你平时需要很久?”
连翘迅速被激起了胜负欲,不假思索道:“当然不是!我只是惊讶你竟然如此之慢而已,再说这妖可能有崆峒印,此物深不可测,怎么可以这么拖延?”
“哦?原来你是嫌我慢了。”陆无咎脾气倒是很好,“既然如此,依你之见,这回你当用几日?”
“五日,最多五日。”连翘抬着下巴,大放厥词,“呵,你等着瞧吧,肯定比你快就是了!”
晏无双和周见南面面相觑。
喂喂这可是连杀数十人的掏心怪,就是说,吹牛也不敢这么吹吧?
周见南忍不住:“连翘,这不好吧,我记得你从前…… ”
连翘一把捂住他的嘴:“怎么,你觉得我从前实在太厉害,五日还是太宽松了?哎,没办法,谁叫这回是跟人家一起的呢,让一让人家,就暂且定五日吧,要不然人家到时候该多丢面子。”
周见南:。
毕竟连翘嘴上虽然在笑,但袖子下正拧着他的手臂。
但凡他再敢多说一个字,连翘能把他整个胳膊都给卸下来了。
太粗鲁了!
太残暴了!
陆无咎倒是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们宽大袖子下交缠在一起的手臂,离开时目光顿了顿,似乎有一丝嘲讽。
连翘:这能忍?
本来只是随口一说,但是她现在打定主意,一定要在五天之内查出来,狠狠地打陆无咎的脸。
不过,在打脸之前,她还需要处理一些小事。比如,现在,两拨人虽然散了,但是这个老婆婆也没人管了。
看她的样子,花白的头发脏污的已经辨不出颜色,裤脚上满是油乎乎的黑灰,大约已经在城中流浪多日了。儿媳不肯让她回家,儿子也只肯给她丢了半袋子馍。那馍已经干裂了,捡起来时还掉渣。
连翘实在看不下去,将人扶了起来。
既然是她们封的镇子,自然也要肩负这些无处可去的人的安危。
呵,看她多善良,多细心,再看陆无咎那个冷酷无情的狗东西,竟然就直接离开了?
于是连翘一边帮这位大娘捡馍,一边故意放话对远处的陆无咎道:“大娘您放心吧,这七日我们会照顾您,保证您有吃有喝,平平安安地熬过去。”
大娘热泪盈眶,念叨着:“还是仙人好啊,你们都好。”
话已经放出去了,自然是要给钱的。
但是在这种关键时候,三个人却突然集体沉默。
沉默了一会儿,实在有些尴尬,于是连翘默默看向身边的周见南。
周见南目不斜视。
连翘用手肘又捣了他一下,他这才反应过来,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
连翘压低声音:“当然了。周见南,我要是没记错,你家虽然是分支,但也是谯明首富,我最近手头有点紧,这点钱而已,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吧?”
周见南声音压得更低:“三天前是这样。但就在那一天,我拒绝了母上大人安排的相亲,被一怒之下扫地出门,成了穷光蛋。实不相瞒,我这次答应一起出行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想解决吃住,话说,咱们这么艰巨的任务,竟然都不包吃包住?”
连翘瞬间无比沉痛:“……理论上是的,但是,出了点小意外。”
意外就是这破情蛊,害得她把手头仅剩的一百万灵石付给了药修,她爹那边以为她有钱,自然没提,她家那边入不敷出,更别想了。
连翘之所以找周见南,也是看中了他才华之下的金钱,呸,内涵。
没想到,男人这么靠不住?
连翘又缓缓看向晏无双。
晏无双摊了摊手,声音压得更更低:“你知道的,我比你们都穷,我寨子里还有一百多口嗷嗷待哺……”
原来,晏无双修仙之后,她家祖传的土匪基业说是有损仙家形象,被勒令不准再干下去。
但那鸟不拉屎的地方,不抢奸商确实很难活下去。
于是晏无双不得不月月把赚到的灵石换成钱贴补家用。
连翘重重叹了一口气。
本以为是找了两个家大业大的钱袋子,没想到是两个比她还穷的穷鬼!
可,陆无咎还在前面看着呢,输人不能输面子。
连翘肉疼地从轻飘飘的荷包里摸出灵石换来的为数不多的钱,足足五两碎银子,装作很大方地递给大娘。
然而这大娘却没收。
连翘以为是他们的对话被大娘听见,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大娘您莫担心,初来乍到,我们暂时有点意外,但是,你放心好了,我们不会不管你的,周见南就算去卖艺当牛做马也会养得起你的。”
周见南刚开始还跟着附和,越听越不对劲。道理倒也有道理,可是,为什么是他去卖艺?为什么是他当牛做马?
大娘也是一脸茫然:“你们不是已经给了吗?”
连翘:“啊?”
大娘从兜里掏出来一块银锭子:“这个,刚刚那个长得俊俏的仙长给的,他不就是和你们一起的吗?我一个老婆子能吃多少,够啦够啦,你们不用再给了。”
连翘这才反应过来,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大娘口中这个长得俊俏的仙长,好像,似乎,应该是陆无咎……
可是,他是什么时候给的?
不对,陆无咎这种脾气竟然会给一个无家可归的老婆婆钱?他不应该丢下一个不屑的眼神,然后冷漠地走开吗?
连翘纳闷。
周见南则激动地简直要跳起来:“看吧,我就说,你们都误会他了,真不愧是我默默追随已久的太子殿下啊!”
连翘:“……”
他们认识的陆无咎是同一个人吗?
对她而言,陆无咎分明是一个她从前喝了他一杯水都能斤斤计较让她去重新帮他收集的人。
没错,是收集。
因为这个娇贵的太子殿下只喝无根水。
而且这无根水还不是所有的不落地的雨雾都可以,只能是竹露。
小小一杯只有小指深的水,竟然要足足五百根竹子才能收集齐。
更苛刻的是,这竹子还不是普通的竹子,只能是湘妃竹。
想当年,连翘少不更事,偷喝陆无咎一杯水被当场抓住后,被迫一整晚不睡地找遍全蓬莱峰才找齐五百根湘妃竹,然后又费了一大个早上,终于收集起一杯竹露,小心翼翼地捧到了这位太子面前。
陆无咎毫不客气地接过,还当着她的面一口饮尽,可把连翘气了个半死。
更悲惨的是,那天正好是一个即将下山历练的师兄约她表白的日子,因为要帮陆无咎找竹露,她硬生生错过了。
就连表白之事,也是师兄历练三年之后回来她才知晓的,但此时已经物是人非,师兄也早已在历练中另有心上人,只是当做笑话讲给她听罢了。
连翘那时对这位师兄还颇有好感,刚冒出了一点小火苗就被陆无咎的刻薄凑巧打断,现在想想还是有点遗憾。
所以,如此刻薄之人怎么会突然变大方?
他今天一定是哪根筋搭错了。
连翘正想不明白陆无咎这么做的原因,突然又有一个戴着进贤冠,模样富态的中年人凑了上去,也赞叹起了陆无咎的善举。
连翘:明白了,原来他是做给人看呢!
陆无咎必定早就知道周围有人在观察他们了。
连翘在心里直骂他心黑,此时,富商夸完,指着自己身边的一辆紫檀木马车态度恭敬,好似在求他办事,陆无咎却微微皱眉,回头看了一眼。
富商似乎此时才注意到连翘一行,也跟着看过来,恍然大悟道:“仙人是担心您的同伴们?放心,仙人们自然都可一起住进来。”
然后这富商便腆着个大肚子朝连翘他们走了过来,双手一拜,行了个礼。
连翘这才弄明白,这位是镇子上颇有家资的员外,姓何,并且从他口中得知,这个妖不但爱掏人心,更爱掏新娘子的心。
偏巧,他家就有一位爱女亟待出嫁,请柬已经发了,也就是说即将被掏心。
他们本想离开,无奈这个时候镇子封了,看到他们一行道法高超,且心地纯良,遂想延请他们一起入住府宅,保护爱女顺利出嫁。
连翘自动撇开他夸陆无咎的那些话,双眼放光,半数家产,这也太豪横了吧。
于是她答应得格外迅速,格外温柔,生怕员外反悔。
一行人就这么跟着家大业大的何员外住进了何宅。
何家倒也是真富,三进三出的大院子,每个院子都有数间厢房,他们分的厢房正是在主院里,离员外和小姐都十分的近,想来,也有贴身保护的意思。
去的路上,连翘和老管家闲聊,渐渐摸清了何家的底细,原来这何家有对双生姐妹,不久前姐妹俩上山为夫人做法事,马车滑落山崖,大小姐没了,二小姐活下来了,如今要成婚的正是二小姐。
不过,既然已经知道镇上有掏人心的怪妖作祟,且这妖还喜欢挑新娘子下手,这员外为何还非要着急让女儿出嫁呢?
她试着问管家,老管家却讳莫如深:“这个,到时候仙长们便知道了,对了,今晚老爷给诸位设了接风宴,兴许今晚仙长们就会知道。”
连翘听得一头雾水。
但是,略微休整之后,在宴会上见了那位姗姗来迟的待嫁闺秀何小姐后,连翘终于明白为什么了。
只因这何小姐在走路时微微扶着后腰的……
虽然她尽量优雅,尽量端庄,穿的襦裙也十分的宽松,但是,在她用手扶着腰的时候,连翘还是不可避免地从侧面看到了微微凸起的一道圆弧。
破案了,敢情这何员外这么急,全是因为女儿未婚先孕!
而且这么宽松的襦裙都遮不住,想必这月份也不小,实在是拖不下去了。
连翘和晏无双面面相觑,沉默地端起了酒杯抿了一口。
陆无咎倒是淡定,捏着酒杯不动,大约已经猜到了一些。
何员外霎时面露羞色,斥了女儿一声:“丢人显眼的东西,还不快来见过各位仙长!”
这位何小姐脾气似乎也不小,当着连翘一行的面便顶撞了起来:“对,没错,我丢人,我知道你嫌弃我,既然如此,还办什么婚宴,我看我不如死了算了!”
说罢,她便掩面哭了起来,哭的凄凄惨惨,作势便要往门口投湖去。
何员外赶紧上前将人拉住:“我不过是说了你几句,你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事来,说也不许说了?诸位仙长还在呢,你真是一点规矩也没了!”
何小姐甩开父亲的手,犹在闹脾气,突然,她捂着肚子哎哟一声,喊起痛来。
何员外吓坏了,惨白着一张脸求救:“仙长们,我这不孝女怕是动胎气了,各位仙长能不能搭把援手?”
连翘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她依稀陆无咎似乎略通医术,于是伸手一指:“他会!”
一群求救的目光霎时转向无动于衷的陆无咎。
这种情况下,陆无咎自然不能再袖手旁观,只能施施然起身。
只是,当他路过连翘时,连翘明显感觉了一记眼刀,她赶紧假装口渴低头抿了口酒。
然而陆无咎这个人非常讲究,要他与陌生人接触几乎是不可能,即便是人命关天。
只见他微微皱眉,然后指缝里突然钻出一根细丝,虚虚地搭在何小姐的手腕。
连翘:“……”
为了不触碰到何小姐,他竟然用上了悬丝诊脉,至于吗?
那位何小姐似乎也有些尴尬。
不过,救命要紧。
诊脉过后,陆无咎指尖一凝,从那位何小姐眉间注入了一道灵力,霎时,何小姐什么症状都没有了,活蹦乱跳的。
对着陆无咎,她更是目光炯炯,浅浅一弯身:“多谢仙长大恩,不知可否知晓仙长名讳?”
不过吧,这个炯炯的目光里除了感激、佩服,似乎还夹杂一丝丝爱慕。
连翘偷笑:“有热闹看了。”
晏无双一脸震惊:“不……不会吧?”
连翘哼了一声:“绝对是。”
就凭她这么多年旁观那些小姑娘给陆无咎递情书的毒辣眼光,绝不可能有错,这位何小姐的目光同那些小姑娘一模一样。
晏无双这种从来只会打打杀杀的人哪里见过这种事,瞠目结舌:“那怎么办,她这肚子……好像不合适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