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有人揶揄:“你该不会是相中许小郎了……”
“嘿,我倒是想哩,可也得出得起嫁妆。”
“要我说,许小郎就没稀罕这门亲, 看他对王家的态度,好似早就知道会来退亲了。”
“看着是那一会事……欸, 世事无常呐, 许家这一年里够多灾多难的。”
说话的老婆子摇了摇头,没再继续留着说闲话。
其他人还在继续小声议论, 李济竖着耳朵听得更玄乎了,他念着孙大夫还在等着他回去,不敢多待,但又想知道更具体的细节,思来想去,免不得耽误了时间。
等回到杏林馆里,又被孙世童给批评了一番。
“去了这么久你就得了这消息?那跟许小子要不要开医馆有什么关系?”孙世童可不想听这些没用的八卦,这李济也恁没用的。
但内心里知道这事后还是挺高兴,好呀好呀,看那小子吃瘪,何乐而不为呢。
不过他没表露出来,狠狠地敲打李济哪里做得不好,训完,就让他去后院刷洗泡药的木桶。
李济面露苦色地低着头跑去刷桶,他觉得自己快待不下去了!
进到诊堂里的孙世童心情没好到哪里去。
近来,济世堂出了一款可以治消食的药丸,取名为——陈氏消食丸。
消食丸的出现,很快引起盐亭县其他几家医馆的重视,先不说这消食丸的药效如何,光是不需要煎服,也无需融化与水里服用,就大有不同了。
也不知出自哪位医师之手,一时之间,竟比西街仙鹤馆卖的妙手丸更加受欢迎,吃过的人都说效果好。
孙世童喊药童去买了一包回来,花了他二十文。
价格倒是不贵,只闻着这药丸药香十足,外表光泽圆润,大小正正好,可以直接含服吞下。
他心中犯嘀咕,莫非真有说的那么好?
近来天气闷热,日光灼人,孙世童的胃有老毛病,时常吃饱后腹胀不舒服,还口吐嗳气,都说医者不能自医,他给自己开的药方,吃着效果了了。
今日,他早食吃的是羊肉馅的烧饼,食多过肥,肚子一直难受到现在。
看到这带着药香的消食丸,想着服下后是否有效果,可真如那些百姓说的那般好。小小消食丸,他可不信。
一颗药丸下肚。
等待了一炷香的时间,孙世童没有觉得自己的肚子好受多少。
他不屑想,果然是那济世堂吹嘘出去的,这么一颗小药丸,怎么会有那么好的效果嘛。
他安心下来,嘴里哼哼着小曲,吹得两瓣山羊须翘了翘,盘算着这么好的事,他杏林馆怎么能不参一脚。
有妙手丸,有消食丸,那他就做救命丸,肯定能卖得好价钱。
孙世童做着美梦,不知不觉间,肚子不胀了,胸口不闷了,整个人舒爽起来……
他身躯一顿,腹胀好了?
想着他就只吃了这消食丸,别的药丸药汤都没有吃,心头惊慌,右手给自己左手诊脉。
这不诊不知道,一诊吓一跳,他的脉象康健,腹胀已全消了。
孙世童:“……”
这消食丸真的有好效果!
他心慌慌,想喊着李济去探查一下,查一查这消食丸到底是哪个医师做出来的。
盐亭县姓陈的医师,也就妙手馆里的陈大夫,陈大夫要是制出消食丸,定不会拿去济世堂卖去,断不会是他。
既然不是老大夫,便就是其他人了。
可盐亭县……没有另外一个陈大夫呀。
许黟还不知消食丸已在县城里传开,他一脸沉郁地盯着还是冰水的陶罐。
几十斤硝石,还不能制出三斤冰块吗?还是说他制冰的环境不对。
他回想当年看过的实验,精准的仪器设备,一流的老师,当时的场景已经模糊,却还记得,老师只拿了一包粉末状的硝石,制出来一管冰。
所以,还是环境和比例的问题?
许黟意识到,他还是鲁莽了,古法制冰一直都存在于古书里,他以为会很容易就做出来。而事实上,古时候夏日储存的冰,大都是靠凿冰法,在冬日里冰封的河流上面,凿出来方形冰块,储存在冰窖中,用稻草包裹密封,到夏天时,取出来还是冬天储存时的样子。
而硝石,也就是火硝,开始时候是用来制作鞭炮的,明清之前的管制并不严,因而会制冰的百姓都是靠一代代口语相传,从不让外人知晓。
但大多数市井里,茶馆里卖的香饮子,都是少见冰块,用的是冰水降温。
能制冰的手法不多,还都不可示人,许黟想找个人探讨一下,都不知道要找谁。
日头渐渐挪到头顶上,照得背阴的墙面也热乎乎的,许黟临时想不到好的主意,就把浸在上面的小号陶罐捞起来,再将大号的陶罐搬到太阳底下,让它里面的水自然晒干。
水晒干后,底部会重新结出硝石,那个时候,他再想新的办法。
小号陶罐里的冰水倒了可惜,许黟打算用来做香饮子,可他不会做,就抱着陶罐去找隔壁的何娘子。
敲了敲门,都没有人来开门,反而是陈娘子的房门打开了,她朝着许黟喊:“黟哥儿,何娘子不在家呢。”
许黟顿了下,问她:“陈娘子,你可知道何娘子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早些时候去洗衣裳,看见她带着吃食去送秋哥儿上工了,快的话也要酉时了吧。”
要傍晚才能回来,那时候这冰水恐怕变成常温了。
陈娘子看了看他抱着罐子,也不晓得里头装的是什么,便笑着问:“黟哥儿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若是信得过我,可跟我说说。”
经上次那事后,陈娘子许久没和许黟打招呼了,不是在气许黟,而是心里一时半会过不去那坎。
当时脑子拗不过来,觉得是许黟气着陈二旺,才不愿意给他看病的。
后面她想了许久,渐渐觉出许黟话中道理,可那会许黟经常不在家,她一个妇道人家总不好主动去找小郎君说话。
“是我这有一罐冰水,想着别浪费制成香饮子喝,可我手艺不精,怕做出来不好吃,就想着找何娘子。”
许黟说着,陈娘子的眼神微微亮起。
陈娘子喜然道:“我会做呀!”
许黟:“嗯?”
“黟哥儿怕是不知道,我还在闺中的时候是帮我爹爹卖饮子的,用的虽不是冰水做的饮子,但法儿是一样的。”陈娘子忆起以前的事,笑着说。
许黟听着这话,就知道陈娘子愿意帮忙了,他把罐子放到地上,在袖口处掏出十几个铜钱。
“陈娘子可否帮我做那香饮子,我可以给工钱,只要陈娘子不嫌弃。”
陈娘子见那十几个铜钱,心儿痒痒,却也理智:“哪里要花这么多工钱,你放心等着,我做好给你端过来。”
她只拿了十文钱,其余的都推回给许黟,抱着那一罐子冰水回屋去。
屋里的陈二旺看到她回来了,哼哼道:“去做了什么,耽误这么久才回来?”
说完就看到她怀里的陶罐,“哪里来的?”
“要你管?”陈娘子瞪他一眼,“你都在家里躺着一个月了,就不愿动身去找活做,是觉得家里还有闲钱养懒汉不成。”
“我又不用你养,花的都是我以前挣的钱。”陈二旺说得理直气壮,怼完又躺回到榻上。
陈娘子对他无话可说,抱着陶罐去到灶房。
许黟只出了一罐子冰水,其余的材料都要从她这儿拿,她才厚着脸皮多拿了几个钱。
香饮子的做法太多了,陈娘子先泡了一壶茶,用冰水冷却降温,再丢入秋天晒干的桂花,做成简单的桂花饮子。
还有芝麻花生面饮子,芝麻花生炒熟碾碎,再炒一把面粉,炒出香味,用热水冲开,撒上芝麻花生碎,淋一勺蜜糖水。隔着冰水冰镇凉了,便可以吃了。
时间短,食材有限,她只做了这两款香饮子,灶房里便已飘满香味。
屋里躺尸的陈二旺嗅到香气,腾地一下起来,披着松松垮垮的长衫,就来灶房里找陈娘子。
“好你个败家娘们,背着我在灶房里偷吃好的,什么?还做了香饮子?你哪里来的钱买的冰水?!”陈二旺先怒了,夏天的冰水有多贵他可是知道的,那得花多少钱呢。
他一边心疼银子,一边眼神勾勾地馋着那香饮子,伸出手就想要夺过。
陈娘子脸色瞬间冷下来,急声道:“这可不是咱家的,是许小郎交代我做的,你要是吃了,我看你拿什么去交代。”
陈二旺听到“许小郎”这三个字,愣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陈娘子顺手把香饮子放到篮子里,不让陈二旺碰到。
她缓了缓脸色,解释地说道:“我开门时碰巧看到许小郎,他想找人做香饮子,我便接了。”再看陈二旺那馋鬼样,她扯了扯嘴角,“你要是想吃,拿钱来我给你买去。”
陈二旺:“我是钱多得没处花了?”
他才不想吃哩。
一碗就要好几文,他才不是许小子那败家的玩意。
想到早上偷看许家被退亲,退回来的过门礼有好几样好东西,许小郎肯定是拿这笔钱去买冰水了。
“你一个妇人,可不能学这种败家的坏习惯,香饮子多贵,还不如一口散茶好喝。”陈二旺回屋之前还不忘叮嘱。
陈娘子:“……”
她又不是大手花钱的人。
不过当着陈二旺的面,她没再说什么,提着篮子转身出门。
许黟在晒药材,看到陈娘子过来了,赶紧去开门。
“做好了?”瞥眼看到她提着的篮子,他微微吃惊地问。
陈娘子笑笑:“可不就做好了,家里有的东西不多,我只给你做了桂花饮和芝麻花生面饮子。这两种呀,桂花饮爽口解热解渴,后面的面饮子能吃饱,可以拿来当午食。”
她娘家有规矩,手艺传男不传女,即使她知道几个做饮子的方子,却不能开个铺子,或是摆个摊。要不然,她也想学那些抛头露面的娘子,在外面大大方方的做生意,不在意外人的指指点点。
许黟谢过她,接过篮子一打开,闻到勾人馋虫的香味。
桂花能温肺化饮,止疼散寒,做成桂花饮后,同样有止痰润喉的效果。许黟每次下山回县城里,遇上了都爱点一碗吃。
他打开一看,发现陈娘子做的有小半罐,喝整天都喝不完。
再去看另一碗类似糊糊状的饮子,上面撒着熟芝麻和花生碎,闻着香甜香甜的,带有一丝麦子的焦香味。
“陈娘子好手艺,看着真是不错。”许黟很惊喜,没想到他家左邻右舍,都是会做吃食的。
加之何娘子和陈娘子的为人都不错,待他也很好,顿感自己还挺幸运的。
陈娘子抿嘴,莞尔笑笑:“不过寻常手艺,还是比不过外面卖的饮子。”
许黟已经舀了一碗桂花饮喝着,冰凉凉的带有桂花香气的茶水顺着喉咙入肚,整个人都舒爽了。
他评价:“与外面卖的没差别。”
划算下来,价格还要更便宜。
这么多他一个人喝不完,便问陈娘子喝不喝,“实在太多了,放久就不好喝了。”
冷饮子当然是要冰凉的时候才好喝。
陈娘子愣了愣,没想到许黟会如此坦率开朗,和别的小郎君完全不同,丝毫不会拘谨。
许黟要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肯定会笑出声。
他前世可是有二十多岁,面对三十出头的陈娘子,都是把她们当成前辈的身份看待,自然没有少年郎的扭捏羞怯。
没一会儿,陈娘子提着装有一半桂花饮的篮子,晕乎乎的回了家。
第二天,许黟照常出门挖草药。
南街石井巷住着的百姓们,在闲聊八卦的同时,也各自忙碌着。
农忙时节到了,南街的百姓出门时间提前,天边未亮时,下地干活的人就已经出门了。
农忙时最怕的就是下雨天,百姓们都祈祷着老天别下雨。
刚祈祷完,早晨还是大太阳,晚上天就阴沉沉了,吓得不少百姓们跟着心慌慌。
好在直到第二天、第三天,天都是晴朗的,热辣辣的太阳悬挂天边,晒得人头晕眼花,看远处的景物都是泛红的。
许黟戴上草帽,腰间挂着一葫芦,里面装满水,口渴就拿下来喝几口。
他和同行的人闲聊,说着近来县城可有什么趣事。
其中一人就说起前两天发生的事:“你们可知东街鑫家?”
鑫盛沅他家吗?
许黟眼睛余光看向那人,听着他继续说,“那鑫家不是在东郊有一个跑马场嘛,两天前就在跑马场办了一场游玩会儿,结果有个小官人在他家跑马场骑马,给摔了!”
“这——”
“人没事吧?”许黟问。
那人摇摇头,说他也是听别人说的,“好像是折了腿骨和肩骨,听说这位小官人本打算参加明年的科考,这下子伤成这样,肯定是去不成。”
“那小官人的家人带着一帮仆从去鑫家算账,昨日鑫府外面,围了十几个护院的,就怕有人翻墙跑进去。”
“衙门不管?”
“能怎么管?鑫家的娘家三舅爷在京都做大官的,另一户人家有个在潼川府当通判的二大爷,咱们知县大人哪家都惹不起哩。”
“还不如让他们私下解决了,好过把这事闹到公堂上。”
“……”
一路聊下来,许黟还是不知道,这鑫家,是不是鑫盛沅他家。
他问了那人可知道,那人也是含糊其辞,说都是他在东街当差的衙役表哥喝醉酒说的,具体他可真不知道。
许黟:“……”
算算日子,邢岳森和鑫盛沅两人好像要放旬假了。
何娘子在喝了许黟开的五服药汤后, 发觉一坐下来就僵麻的后脖好转不少。
身子一舒坦,何娘子又惦念着没做完的绣活。
不过她还记得许黟的话,不敢久坐, 坐着一壶茶的时间,就起来走动活动身子,学着许黟给的按摩方法,捏着手臂和后脖, 再抬高手臂攀高。
短短一息时长, 手臂上的乏累驱散了,让何娘子十分惊奇, 举止虽不雅了些, 但效果却如此好。
她想到上次给秋哥儿做面食还剩下些面粉, 便打算等许黟回家了,做一碗插肉面端到许家去。
这会的许黟,还在金鹅山上, 山上有的野生中药材, 几乎每一种都被许黟薅了个遍。
他最爱挖的就是川芎、当归、丹参、黄芪和茯苓等,这些都是常用药,不少药方都会用到,用处也广,多存放一些也是好的。
每次背着的竹筐都只装二分之一满,这次也不例外。
把该挖采的药材挖完, 许黟想去查看上次遇到的沉香树。位置他都记得,走了约有半个小时, 他就看到上次与野山猪打斗后造成的痕迹, 时间离得很近,折断的灌木还没长好。
折断的灌木底部上面覆着的青苔, 许黟蹲下身摸了摸,这片青苔长得色泽翠绿,茎细如丝,附在木墩和石头上面,手感微滑,有些许潮湿。
许黟没有嫌弃,他取了个小罐子,拿出砍刀,用刀背把上面的一层青苔刮下来,装到陶罐里。
做完这些,许黟背着竹筐往里面走,又走了十几分钟,终于见到那棵沉香树了。
上次取过香的香口还没有长出来新的沉香,其余的沉香还在上面,没有遭到野兽的破坏。许黟绕着周围十几米的范围查探一圈,没有发现新的沉香树。
如此孤树独立,自然界的生物确实好奇妙。
不知道几十年前是否有只鸟儿从哪里衔来的种子,掉落到这里,生根发芽,又经历风霜雨雪,虫害病害,才长成如今这样一株挺立高耸的大树。
回去的路,许黟特意选了以前没走过的小径。
幽幽小径只能容纳一个人行走,两边的野草蕨叶扫过膝盖,叶端的潮气沾湿裤腿,许黟走了一段路,手背都带上了湿意。
外面的日头丝毫影响不到背荫处的湿润,这边水汽大,蕨类植物渐渐变多。
蕨类植物中,有不少可以入药的,许黟就看到了金毛狗脊、乌蕨、马蹄蕨等。
他多采了几株马蹄蕨,它能治疗跌打损伤,止血,还可以医治毒蛇咬伤,是一种很有用的蕨类药草。[注1]
许黟经常上山,这样的药草可以多准备一些。
其他的蕨类药草里,有的是全草能入药,有的是根茎部分能入药。许黟都仔细地分出来,为了避免混在一块,他还分别捆好。这个时候,带上山的麻绳就有了用处。
把竹筐填满,许黟不得不下山了。
“许小郎,今日怎么采了这么多药材?”
坐上牛车,同行的青壮瞅到装满的竹筐,露出艳羡的目光,这许小郎果然是厉害呀。
车把式之前白食了许黟一个野猪头,对许黟的态度远胜之前。
他在旁边夸奖:“许小郎可是大夫,能给人看病诊脉的,挖些草药而已,自然是旁人无法比的。”
今儿坐牛车的,有个陌生的面孔,听到这话,目光挪到许黟的身上,见是个如此年轻的面孔,眼中多出思索。
许黟说道:“下山的时候遇到了一些药草,便多采了一些。”
说着,他眼神往下移动,落到这位青壮露出的一截小腿肚上面。
晒得红通通的皮肤上面,有几处虫子咬出来的伤口,有些是新的,有些则是咬了有段时间,被咬的地方红肿着,周围的皮肤呈现出怪异的紫红色,不仔细看,还看不出来。
青壮察觉到他的视线,嘿嘿地无所谓道:“夏日山里蚊虫多,惹人烦得很,怎么赶都赶不走哩,这不,又被咬了数个包。”
“可瘙痒?”许黟问道。
那人愣了一下,有些不明白许黟为何这么问,不过还是老实回答:“是有些痒,晚上回去后抓一把青草搅成汁,敷上一晚上就不痒了。”
许黟抿唇:“这寻常青草没有止痒止疼的效果,你觉得好许多那是降了温,让它不会继续瘙痒下去,但次日过后,还是会瘙痒难耐,时间久了,就会形成痒疹。”
青壮张张嘴……
他惊呆住了,不就是被虫子咬了嘛,以前过段时间就会自愈,不需要管的。
“小后生,你该不会是在唬人?好卖你那些草药吧。”
这时,突然有个声音掺进来。
许黟和青壮同时扭头看他,发现是一个很没有存在感的人,长着一张普普通通没有记忆点的脸。
许黟沉默,这人刚才有在吗?
“咳咳。”那人被许黟盯得有点不自在,清了清嗓子又说,“我只是提醒,不是有意乱说于你。”
许黟笑笑:“无碍。”
青壮也开口了:“你误会许小郎了,许小郎可不是那些惯会哄骗人的光棍[注2],是真有本事的。”
那人:“……”
这人怎么如此天真?
青壮还在絮絮叨叨地讲许黟的丰功伟绩:“上次嘞,你是没瞧见!许小郎一人就能打下头两百多斤的成壮野山猪,如此神勇,还能识得这么多中药材,怎么也不会骗人的。”
“是呀,这位官人怕是以前被人骗过?”车把式问。
这人才意识到,他可能真错怪这个小郎君了。
连忙脸带歉意地给许黟陪个不是:“是我拙见了,还望小郎君不要怪罪。”
“无碍。”
许黟还是那两个字,他将视线重新转回到青壮身上,他与这青壮同行过十数回,知晓这人憨厚老实,出言提醒:“山上虫子毒,还是多注意些才好。”
“许小郎说的是。”青壮嘿嘿笑,问道,“那怎么注意才好,我和我家娘子只会用青草敷。”
许黟默了下,扭过头在竹筐里找起来,不一会儿,他就翻出一捆粗壮的根茎草药。
这是他刚从阴潮的山背处挖出来的贯众。
贯众是鳞毛蕨的一种,能入药的是根茎部分。可以晒干切片服用,还可以研磨成粉末,外用调涂。经常用于止血,风热感冒,温热癍疹和杀虫解毒等。
许黟会挖它,还是因为它可以杀虫。
这里的杀虫不是毒死害虫,而是杀化寄生在肠道里的钩、蛔、绦虫等寄生虫。
春夏主生长,这个时候的寄生虫繁衍生息,多寄生在河流等水源里。
时下的人不爱将水烧开后喝,渴了就在河边捧把水喝进肚子里。偶尔肚子疼,还以为是吃坏东西不舒服,但也有可能是寄生虫在作祟。
乡下里,经常有突然腹泻一直好不了的人,疼得满地打滚,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后来疼的受不了,腹泻成沥,脱水而死的不在少数。
这位青壮常年在山脚下干活,喝的多是河流里的水。那虫咬处,除了带疹状之外,还有寄生虫附在肠道里表现出来的红紫色。
青壮不明所以地问:“这是?”
许黟简单道:“这是贯众,一种中药材,它是有微毒的,不可以多食用,但能治好你腿部的冲咬。”
不懂药理的人,对量的把握是很模糊的。让他不可以多吃,他有时候觉得一斤半斤的也不算多,因此许黟没打算将这一捆贯众都拿给他,用不了那么多。
他取出其中一根粗壮的,递到青壮手里,交代道:“你回去后,用清水浸泡两晚,等它变软了就可以切成细片,放几片在煮开的水里喝。”
青壮仔细地听着,一边问:“喝多久?”
许黟道:“喝三天。”
青壮:“那这么大一根药,三天吃不完哩。”
许黟沉默,对他说:“家里人也可以一起喝,不过孩童只能放一片,小于孩提的话,就不要喝了。”
旁边之前插话的人,忍不住地问:“许小郎,这药真的是治虫咬伤的吗?那为什么不涂抹伤口,而是服用?”
许黟挑眉,问到关键处了。
之所以要青壮喝贯众,而不是涂抹伤口,那自然是因为他体内的寄生虫。
他身上有寄生虫,那家里人有寄生虫的概率会很大,这也是为什么要让家人一起服用。
“服用可以止肿痒,不是说切片喝喝不完吗,剩下的正好晒干,研成粉末,用酒调配好涂抹在红肿处,几次后,应该就能全消。”
青壮欣喜,高兴地问:“那以后这被咬过的地方就不会再痒了?”
“嗯。”许黟点头。
旁边那人连忙问:“许小郎可愿意舍给我一根?我愿按价折给小郎君。”
许黟摇了摇头:“贯众有毒,恕在下不能给你。”
那人苦笑道:“我不是好奇此药的用途,而是家中有亲人被虫子叮咬,迟迟不见好,还长出了脓包,挑破后涂抹药物,也不能治好。”
许黟一听,就知道这人是虫毒局部过敏,被咬到的地方会有肿块,肿块消了之后,会长出水疱疹,严重的会引起脓包。
但没有见到人,他不敢下定论。
许黟斟酌道:“你所说的症状,不能用这药治,我把药给你也没有用。”
“那得用什么药?还望许小郎教教我。”那人郑重行礼,诚恳地大喊。
“我说这位官人口气好不小,许小郎是大夫,如何用药怎么能随便教给你嘞。”车把式听后,先不乐意地开口,“你要是有诚心,该请许小郎上门看诊,而不是在这里求药。”
车把式的话,说得他脸颊耳朵都燥热红起来。
他羞愧地拿袖子捂脸,三十多岁的人了,坐一趟牛车,还被人给训,让他有点抬不起头。
可想到家里被虫子叮咬的是他的老母亲,只好腆下脸皮,请许黟上门问诊。
他也是病急乱投医,实在是老母亲因着那脓包,有些日子睡不好,人看着苍老不少。
许黟同意了,不过要先回一趟家。
他要换身衣服,还要把竹筐卸下来。
那人自然没有二话,将家里地址报给许黟,又报了自己的姓氏。
那人姓郑,他告诉许黟,被虫子叮咬不见好的是他的老母亲,今年五十有二了。
许黟在知道基本信息后,表示第二天会带着药箱上门。
一来二去,古朴的城墙出现在众人眼前。
盐亭县到了,牛车上的人陆续下车。
带着一根药的青壮急忙忙地往家去。他家住在城外的外沟村,离县城只有三里远,近得很。
全家人都靠他在金鹅山上的寺庙做工,每天挣十几文。今天他除了带钱回来,还带了一根奇怪的根茎,看得他娘子一头雾水。
“这是什么东西?”她纳闷地问青壮。
“娘子,这是许小郎给我的,说是用来治我腿上冲咬的伤。”青壮解释,一边夺过那根贯众,“这东西有毒嘞,你就别碰了,我知道怎么做。”
“有毒?那是用来吃的还是敷伤口的?”他娘子跟过来问。
看着他殷勤地从土缸里舀了一瓢水,拿平日里洗衣服的木盆,把根茎放到里面浸泡。
“要泡到明天换水呢。”青壮嘿嘿笑,拉住她的手,“娘子,我肚子饿了,家里有吃的吗?”
“中午煮的菜糊糊还有,我给你盛一碗。”
“好好,对了娘子,以后水要烧开才能喝。”青壮想到许黟的叮嘱,朝着灶房的方向喊。
“烧?哪来那么多的柴去烧水,烧水多不方便,缸里的水那么多,还不能给你喝了?”
他娘子端着一碗菜糊糊出来,不解地问。
青壮道:“是许小郎说的,说咱们腿上虫子咬的地方总是不见好,就是喝没烧过的水引起的。”
他娘子:“……”又是许小郎。
这个许小郎到底是谁呀!!就上次去做工回来,就时不时地提起这个人,说是能一个人打死一头野山猪,难不成还会治病。
她把疑惑问出来。
“对啊,许小郎是一名大夫。”
许黟到石井巷时,石井巷里下地干活的人们也扛着锄头回来了。
碰到许黟,都热忱地喊着“许小郎回来了呀”,面对这些叫不出名字,却一张张熟悉的脸,许黟一一地和他们寒暄几句。
“许小郎今日挖了这么多药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