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昭冷眼看着林鸥站在这里,站在她们站过的地方,低头向下望去。
“我短暂的十八年人生中最重要的两个人都从这里坠落,从前听得街坊的老阿婆说,弱小的动物常在寒夜里互相抱着取暖,就在流浪汉总是一群一群,在遇到她们之前,我一直是一个人,我从来不认为自己弱小,碎语和冷眼从来伤害不了我。”
林鸥说着,柔柔的笑了一声,好像陷入一段美好的回忆:“我习惯性的最后一个离开班级,推着自行车从宿舍楼那条小路走着是,我见到了梁回雁,她在那盏路灯下蜷缩着低声啜泣,我走过去给她披了件外套,不知出于什么想法,我带她了家,后来,我一个上学的路上多了一个人,再后来又多了一个人。”
“她叫江眠眠,和我们同班,她说最开始她不叫这个名字,叫江楠楠,眠眠很不喜欢从前那个名字,她比我们都大,大了三岁却才上高中,后来我们知道她还有一个弟弟,也才上高中。”
“回回常说,我们三个人是因为命运相遇的,她觉得命运悲惨,可我不这么认为,我从小挣扎着长大,总不喜欢看她脸上自怨自艾的神色,直到那天,她在我眼前坠落高楼,那时候我才明白一个道理——要允许这个世界有脆弱敏感的人存在。”
“过去的时间里,或许我无数次触及她脆弱敏感的神经,不管是否与我有关,我总是心怀愧疚。”林鸥凝视这那片灰白的水泥地,平静地叙说着。
“那江眠眠呢?”她身后一道声音迫不及待的问道。
“眠眠啊,她最爱笑了,可她是被冷漠无情的家杀死的。”林鸥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三个都是伤痕累累徘徊在圈外的人,但我们都妄图抓住彼此的手,好像相拥在一起就能抓住救命的稻草,可我总是要更自私一点,我也抓住了我自己。”
“我告诉自己,不管怎样要活着。”林鸥苦笑了一下,“所以到最后,她们都死了,我还活着,我不想活了,我还活着。”
“我清楚的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总能从来来往往的人当中看到她们的影子,她们陪不了我多久,有时连一句话也说不上下一趟旅客就会到来,我只能在停靠的间隙看她们一眼。”
“想念总是悄无声息的,她们在这个副本里重复着苦难,可苦难并非因我们而起,为什么总要我们承担这些莫名其妙的恶意!”
“所以,他们都该死,作孽的人都该死!”
林鸥转过身盯着祝昭,眼里闪过一抹幽暗的光:“你知道吗,我们很像,像到我无法取代你。”
祝昭似乎并不满意她这话,“你能说出这种话说明我们一点也不像。”
林鸥轻笑一声,也没反驳她:“打破循环你们就可以出去了,我也要迎接下一批旅客到来。”
“谢谢。”祝昭说。
下一秒,林鸥站上那一层不算高的台阶,她张开双臂,狂风吹的她头发飞扬,林鸥脸色的微笑自由享受,她后撤一步,从高处坠落。
天台上的一行人中,沈眠眠和徐力猛地一惊,什么也没抓住,也没有任何声音,沈眠眠战战兢兢趴在台阶处往下看,还是一片灰白的水泥地。
林鸥消失了。
沈眠眠张大了嘴巴,正欲和祝昭说明,就看见她也站在了林鸥站着的那层台阶上。
红发飞扬,祝昭唇边的笑意依旧张扬校长,故事会结束,她早就想离开了。
祝昭收起刀,向天台上的几人摆了摆手:“各位,列车再会。”
而后,纵身一跃。
——我,自高楼坠下,渴望成为一只自由的白鸽,享受风穿过我的羽翼,云裹挟我的身体,轻飘飘,又重重地落下,继而,一声巨响。
巨响?没有巨响。
珍爱生命才是真。
是故事就会有结局。
林鸥杀死了和她一起卷入副本中的人, 那些她认为的有意无意的加害者,当所有人死去,副本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类, 副本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于是他们妄图争夺旅客的身体。
正如林鸥所言,她死不了,她的朋友知道她内心深处最执着的事情, 她想活着,所以无论无何她们都会护她活着。
祝昭坐在副本起始的站台长椅上, 她闭着眼睛, 面前是那辆熟悉的列车。
列车已经到达,停靠时间为五分钟。
她有五分钟的时间理清思绪。
抛开上一个副本的故事,她在一个又一个的副本当中游览为的是什么?
是寻找无法死亡的真相, 还是探究这个世界的运行原理?
好像都不是, 经历了那么多副本, 她发现, 无法死亡就像是铁链将他牢牢拴在了列车上,那为什么偏偏是她, 说明她身上有一些重要的东西。
从前她习惯于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探索,那么对于列车而言呢, 自己像什么?
她就像盛放着珍贵宝物的盒子, 宝物的拥有者将这个盒子打造的无坚不摧,为的是守护,守护盒子的里珍宝。
祝昭隐隐觉得这次的旅程将是她的机会, 任谨的照片, 跌落中转站的岑平河,时空天赋, 照片上的人,还有这辆G26083次列车。
她必须把握机会,孤注一掷,祝昭缓缓睁开眼睛,列车上的其他几个人还没有来。
时间剩下两分钟。
她站起来,踩上台阶,前往下一个站点之前,她还有一个地方要去。
时空的天赋对她来说的消耗依旧是存在的,那样的消耗并不在精神而是身体,每一次跨越空间,就好像身上的伤口全部绽开了一遍,伤口被撕开,没有鲜血,只有疼痛贯彻全身的折磨。
列车赋予天赋的同时也在无形之间为天赋标好了价格,这些天赋会受到限制,过度使用也可能杀死玩家,某种意义上列车在追求一种平衡,空间之间相距越遥远越受限,而要跨越时间似乎还需要一些特定的条件,这些她还需要探索。
时间还剩一分钟,祝昭拿着那张打过卡的车票进入列车内部,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过了不到三十秒,列车外传来声音。
“我勒个老天,吓死人。”听这声音是江清臣。
“你小子福大命大你就偷着了吧你。”徐力一巴掌拍在江清臣后脑勺上,“快走吧。”
陈理言看着这个熟悉的站台和列车,悄悄松了一口气,身后沈眠眠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担心了。”
岑叔第一个进入列车内部,他一下子就看到了座位上环抱双臂,好整以暇看着他的祝昭。
“好久不见,岑叔。”祝昭挑眉,摆了摆手。
从第一站走到现在,祝昭身上最开始的戾气和杀意有意收敛,大多数时候展现出来的是冷漠和嚣张。
岑平河身后是陈理言和沈眠眠,最后是被徐力揽在臂弯里的江清臣。
江清臣进入列车的同时,车门砰一声关上了。
【尊敬的旅客朋友们,你们好,欢迎回到G26083次列车,列车路线规划中,请遵守乘车规范,本次旅程预计五十分钟,祝各位旅途愉快!】
久违的声音让人有了进入“安全区”的实感,江清臣看到祝昭刚准备开口,沈眠眠的声音比她更快。
“昭昭姐,我就知道一定在的。”她走过去坐到祝昭身边,她看起来脸色不好,所有沈眠眠也在不用声色检查她的身体。
“从楼上跳下来就能打破循环,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陈理言突然问。
祝昭看了她一眼,反问道:“你呢?你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
陈理言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但陈理言知道祝昭觉察的时间点绝对比她们任何人要早。
“跳楼,循环当中最明显最突出的一个事件,不难猜。”祝昭平静道。
“你就那么笃定跳下去你不会死吗?”陈理言说。
她话音刚落,祝昭收起面上懒散淡然的神色,车厢顿时陷入静默之中。
祝昭站起来,越过陈理言看列车里剩下的人。
给徐力分吃的江清臣,靠在座位扶手上嗑瓜子的岑平河,身边一直盯着自己的沈眠眠。
“想知道原因?”祝昭这话是问所有人。
没等有人回答,祝昭极轻地笑了一下,说:“想知道的话就跟我来。”
说完,祝昭手中的刀划破座椅上的垫子,一道长长的豁口。
【旅客祝昭违反列车注意事项第三条,禁闭半小时,立刻执行!】
下一秒,祝昭消失了,留下其他人面面相觑。
“现,现在是什么情况?”向来迟钝的江清臣也察觉到了空气中漂浮的不安因子。
相比于一脸凝重的陈理言,岑平河看起来要轻松得多,“她给了各位选择的机会。”
虽然已经过了好几个站点,但她们这个看似一路披荆斩棘的列车小队一直松散的,他们并不像传统意义上团结合作的团队,祝昭作为其中实力超群的领头人物完全可以独立之外。
就在这时,沈眠眠攥紧拳头,突然站了起来,和他同一时间做出反应的还有徐力和江清臣,两人高高举起了手。
“我要去找昭昭姐,不管怎么说就是要去。”沈眠眠声音鉴定。
陈理言身后,徐力说,“祝昭小姐救了我那么多次,如果没有她我可能早就死了,我得去。”
“还有我!”江清臣急急忙忙,“虽然我帮不上什么忙,但多双手总有你们用得上的时候。”
“理言,你呢?”沈眠眠看着她问,沈眠眠明白她总是有很多的顾虑。
确实是这样,某种意义上陈理言不喜欢祝昭有些对于激进的行为,从小到大她的习惯于在做一件事情之前尽可能的考虑到所有的结果,从而选出最优解,但祝昭是不受控的,她总是能跳脱在解题过程之外。
但细细想来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走吧,我们一起去找祝昭,不管怎样总要搞清楚的。”后面一句,陈理言说的很轻。
徐叔笑了起来,转身去找岑平河的身影,“老岑,一起去......”可这一转头哪里还有岑平河的影子,只剩下一地嗑完了的瓜子壳。
“老东西,溜得还挺快。”徐力吐槽道。
“我们也走吧。”陈理言说。
一旁江清臣紧张中又有些兴奋,“还没去过禁闭室呢,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而此刻得禁闭室内,祝昭懒懒散散向后靠在那张熟悉的小沙发上,看着对面黑暗中的人。
“看来我是第一个。”岑平河缓缓走向祝昭,黑暗笼罩在他身边。
祝昭懒得回答他,等到他走到面前,祝昭才嫌弃眼皮瞧了他一眼,轻轻吐出四个字:“道貌岸然。”
“多谢夸奖。”岑平河欠了欠身,动作优雅,神色轻松,“其实我还挺好奇的,要是他们没胆子进禁闭室,你会怎么办?”
“岑叔,这可不是我该考虑的问题。”祝昭冷声道,她需要做的就是像她之前承诺的那样给出问题的答案。
禁闭室是一个很好的地方,这里并不从属于列车的一部分,不然岑平河不可能活下来。
身侧,岑平河笑了笑,说:“那我现在算是你的队友了吗?”
祝昭:“我不喜欢短命的队友。”
而且她从来没有说过进禁闭室就算她的队友了,她也需要过站点打卡,带上列车里其他人不过是顺手的事。
“还真是无情啊!”岑平河捂住心口,佯装痛色,脸色的落寞一闪而过。
祝昭侧目看了眼他夸张的动作,道:“岑叔,戏过了。”
“是吗?”岑平河的表情瞬间正经了起来,“看来我还是没什么天赋啊。”
岑平河顺势坐在沙发的扶手边,他每靠近祝昭一点,身旁的黑色就会退散一些,现在一斤几乎看不见了。
岑平河并不着急,他和祝昭两个人都很擅长等待。
人嘛,复杂的物种,在这个世界上向来不能只简单地定义为好人和坏人这两种,每个人都拥有阴暗面,哪怕是一个很小的念头。
“其实我觉得他们不会来。”岑平河一边故意说,一边观察祝昭的反应。
可祝昭无动于衷,还是懒洋洋靠在沙发上,甚至闭上了眼睛养精蓄锐。
记得之前祝昭说过禁闭室所生成的东西是受罚者内心最害怕的东西,就像他习惯了中转站全白的墙壁,面对黑暗会失去安全感一样,那祝昭害怕的是什么?沙发吗?
岑平河还没思考出结果,列车的广播突然响了起来,机械女声播报的消息让他感到有些诧异。
【旅客陈理言违反列车注意事项第一条,禁闭半小时,立刻执行!】
【旅客沈眠眠违反列车注意事项第一条,禁闭半小时,立刻执行!】
【旅客徐力违反列车注意事项第一条,禁闭半小时,立刻执行!】
【旅客江清臣违反列车注意事项第一条,禁闭半小时,立刻执行!】
同一时刻,祝昭睁开眼睛,眼前整整齐齐站着四个人。
“几位, 来晚了哦!”岑平河站在祝昭沙发后面,漫不经心开口道。
四个人没理他,只是目光呆滞地望着两人的方向, 很快,岑平河察觉到了不对劲,他看向坐着的祝昭,说:“看来被困住了。”
禁闭室一对一设置的惩罚手段, 显然已经困住他们了。
“你说他们能不能克服内心深处的恐惧呢?”岑平河这话听起来怎么还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岑叔,你自己能克服吗?”祝昭思考了一下, 好像没看到岑平河变了变的脸色似的, “对哦,我忘了,如果你能克服的话就不会靠我那么近了。”
岑平河:“……”
祝昭看都没看他一眼, 继续说道:“克服恐惧?为什么要克服恐惧, 为什么要做让自己难受的事情, 干嘛要为难自己, 坦然接受有什么不好?”
岑平河愣了一下,突然感觉什么东西从脑海里一闪而过。
下一秒, 祝昭身边一道刺眼的光照得这一片空间好像停滞了一瞬。
岑平河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祝昭可以在这个空间里不受影响了。
她不害怕,或者说她永远坦然面对自己的恐惧, 因为她足够坦然, 这个空间无法从她身上捕捉到怀疑不安的情绪,禁闭室即使找到了她的弱点也没办法断定这就是她的弱点,相反她还可以利用这一点耍一下禁闭室, 比如传达一些错误的弱点信息。
“没意思。”祝昭说。
短暂的停顿之后, 岑平河身边淡淡的阴影也消失不见了。
这间禁闭室完全在她掌控之内。
祝昭可完全不知道岑平河的那些心理活动,她能这样完全就是因为进来的多了, 习惯了不在乎了而已。
对面的四个人眸中目光渐渐清明,沈眠眠一个激灵,猛地回过神。
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好像是成堆成堆的尸体,天哪,自己刚刚好像站在一座尸山血海之中,回想起来,沈眠眠膝盖止不住发软。
沈眠眠捂住心口给自己呼噜毛:“老天奶,吓死我了!”
“也吓死我了!”江清臣也拍了拍自己心口。
“这里就是禁闭室了吗?”徐力环顾四周说道,“那边是不是祝昭,她后面站着的是老岑啊!”
陈理言轻蹙眉头看过去:“走吧,他们在等我们过去。”
“可算来了。”岑平河身体斜坐在那张沙发的靠背上,神色懒散。
徐力一提到这个就来气,指着岑平河鼻子就骂:“老岑,你大爷的不老实!”
岑平河抱臂耸肩,一点儿不在意:“老徐,我不老实你第一天知道的?”
“老奸巨滑。”徐力说。
无视他们俩插科打诨,陈理言朝祝昭走近:“所以你和岑平河早就……”
“诶诶诶!小言同学这话可不能乱说。”岑平河打断她,“虽然我和祝小姐之前有过一些交易,但是今天她要说的东西,我可不知道!”
“说你老奸巨猾还真是说对了。”徐力白了他一眼。
岑平河脸上笑意盎然:“多谢夸奖。”
“昭昭姐,那你为什么,为什么笃定你不会死?”沈眠眠也不理解。
这一路走来祝昭一直果断自信,她一直在受伤,好像不怕死一样的受伤。
一时间,禁闭室里几个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靠在沙发上的祝昭身上。
祝昭抬眼,目光在几人脸上一一扫过,那把刀被她放在手边的位置,祝昭拿起刀,她的那双眼睛在刀上一闪而过。
陈理言第一次间祝昭露出这样的眼神,陈理言有点无法形容,就像一个人走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路上,身边的人和景象一直在变换,不变的只有她,和一条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通向哪里的路,她没有选择,只能走,一直走……
祝昭放下短刀,轻轻笑了一下,说:“我敢那样做,是因为我死不了。”
“死,死不了?什么意思?”陈理言立即问道。
祝昭:“字面意思。”
祝昭神色淡然,平静道:“我死不了,无论我在什么地方死去都会重新在列车的一个地方醒过来。”
她慢条斯理的话仿佛一道惊天炸雷一样在所有人脑海里轰隆一声炸响。
“所,所以你已经,你已经死了很多次了?”江清臣哆哆嗦嗦看着祝昭,忍不住惊呼,“天呐,不死之身,好厉害!”
这话听起来不合时宜却很好的缓解了凝重的气氛,更换来了其他人一直的认同。
沈眠眠:“所以昭昭姐你已经重生了很多次了吗?”
祝昭点头,她重生的次数已经多到自己也记不清楚了,最难忘记的应该就是每次醒来是伴随的痛感与撕扯。
有一点让祝昭觉得意外,她原以为至少会有一个人质疑她这话的真实性,可事实是一个也没有,他们出乎意料地信任自己。
而陈理言的表情依旧严肃,她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
这个问题显然也问到了大家心里,他们也很想知道原因,于是徐力跟着说道:“对啊,昭丫头,你告诉我们难道是发现什么了吗?”
祝昭摇了摇头:“你们来为的是一个真相,我已经说了,其他的,无可奉告。”
“我无意插手他人生死,我的选择必然面对更多危险。”
祝昭的话点到为止,她和他们不一样,她是有回头路的人,死了也能再重来,可其他人死了就是死了。
但她不能离开这趟列车,直觉结合种种迹象都在向她传达一件事——她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或许这一次她真的能解开秘密,她要抓住这个机会,哪怕希望渺茫。
而几人思忖了一下也是明白了祝昭的意思。
“昭昭姐……我明白你的意思。”沈眠眠说,“人生死有命,如果不是机缘巧合被拉进列车世界,我可能早就……也不会遇见大家,不管发生什么都是命,反正总有一死。”
沈眠眠虽然说的坦然随意,但话题依旧是沉重的。
“如果我没有进入列车的话,应该已经死在去兼职的路上了。”江清臣突然低下头说,“我呢父母早逝,留下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从前要我一边照顾他们一边兼顾学业,还要一边赚钱,虽然我没和别人说过,但真的挺累的,我从兼职的店骑车回家的夜晚会路过一座桥,好几次我都在想要不跳下去算了,可想起弟弟妹妹还是咬咬牙坚持了下来,后来我真的坚持不住了,晚上站在桥边,我看着底下黑漆漆的湖水想,跳下去,跳下去我就解脱了……”
“之后,我真的跳下去了,其实跌落的那一刻我就后悔了,可是我不会游泳,我只能拼命地挣扎,铺天盖地的羞愧和后悔就像冰凉的湖水把我包裹,再次醒来我就到了列车上。”
江清臣苦笑了一下:“我一直觉得选择了去死的我真的太自私了,一点也没考虑过万一我真的死了弟弟妹妹要怎么办,我确实自私,从来没考虑过做自己。”
“直到进了列车,我才真的觉得自己活了一回!”江清臣眼里闪过一抹亮光,“没有名叫责任的重担压在我的肩上,我能自由自在地活一会回。”
“唉。”他叹了口气,“眠眠说的没错,生死有命,反正能活就好好活着,活不了了就死掉,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眠眠看向江清臣,看他挺活泼开朗的一个人没想居然有这样的经历。
两人四目相对时会心一笑,十分默契地击了个掌。
两人身后,徐力一直沉默着,手指死死扣着衣角,面色纠结。
坦然的话谁都会讲,可真正能看开的又有几个?
陈理言的视线落在祝昭脸上,她说的无可奉告的事情是什么?陈理言心中隐隐有一个念头,她觉得祝昭一定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一次又一次的把刀递给自己。
禁闭时间还剩下不到十分钟的时间,广播的声音适时响起了:
【尊敬的各位旅客,欢迎乘坐G26083次列车,全体列车组在此恭喜您,旅途抵达半程,下一站:八角笼竞技场,列车将在十分钟后抵达目的地,祝您旅途愉快!】
八角笼竞技场,好熟悉的名字。
祝昭扭头看向岑平河。
“按照列车运行规律,一趟旅途抵达半程时会在十三个固定中转站间随机抽取一个作为转站点。”岑平河补充道:“转站点的死亡率是所有站点当中最高的。”
众人的脸色随着说出的话慢慢严肃了起来。
“老岑。”徐力突然沉沉看了眼岑平河,问道,“你为什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知道有人会这么问,岑平河笑了一下,看向祝昭,成功得到一记白眼之后,调笑道:“因为我也有秘密啊,我本来就不属于这趟列车。”
徐力:“什么意思?”
“我来自G00071次列车,而这辆列车早就在旅途中陨落。”说着,岑平河似笑非笑盯着陷在沙发里,闭目养神的祝昭,故意提高的语调问,“是吧,和我一样途经G00071次列车的祝昭小姐?”
祝昭掀起眼皮,斜睨了他一眼,表情不悦,就非要拉上她是吧。
“神经。”
“应该说两站之前还都是我当方面认识她。”
岑平河这个时候全盘托出在祝昭的意料之外, 不过这是他自己的事情,说与不说都是他自己说了算的,祝昭没资格插手。
“现在也一样。”祝昭说, “多次重生让我失去了很多记忆,在他坦白之前,我的脑海里没有岑平河这个人。”
“真让人心痛啊祝小姐,我可是一直记得你呢!”
“没人想知道我又为什么没有死吗?”岑平河故弄玄虚道, “其实我早就该死了,那么首先, 我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大家, 只有一辆列车中只有一个人能离开,不管抵达终点时车上有多少人,能离开的只有一个。”
“所以, 我们之间不是旅伴的关系, 不是合作的关系, 而是竞争关系。”
他夸张的语气说的人心惶惶, 江清臣和沈眠眠下意识看向祝昭。
“他说的没错。”祝昭淡淡的话在几人头上重重敲了一记,“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 回到现实世界。”
回到现实世界,好陌生又好令人向往的词汇。
“至于我为什么没死……”岑平河故意拖长的语调。
听他磨磨唧唧地说话真的很浪费时间, 祝昭神色不悦, 显然已经很不耐烦了。
还在这儿营造气氛呢,营造个狗屁!
下一秒,祝昭拔出短刀, 刀刃横在岑平河脖颈:“你想不想说, 不说就去死!”
禁闭室突然安静了下来,陈理言环顾四周, 发现一道阴影正从房间的角落里蔓延过来。
浓重的黑色就像流淌的湖水朝着祝昭的方向流淌而去,岑平河注意到身后的异样,一股凉意陡然攀上后脊。
“你不说我替你说。”
黑暗完全将岑平河包裹仅仅两三个呼之间的事儿,仿佛深色的沥青一样粘稠将他吞没。
“昭丫头,你这……”徐力欲言又止。
“死不了。”祝昭冷声道,“G00071次列车解体时岑平河被关在禁闭室里,不知道是什么原地,列车陨落之后他从禁闭室掉到了一个未知地段,他自己管那里叫列车调度中心。”
“所以岑叔在里面呆了很久?”沈眠眠说。
“是,从他的描述上看,列车调度中心统筹列车世界内的所有站点游览和路线规划。”
陈理言顿了顿说:“我们现在这辆列车是G26083次,从00071到26083,这计算量也太大了。”
“彻底解体的列车并不多,一辆列车上如果还没到达终点但是所有旅客都在游览中死亡,这辆列车将进行重复使用。”祝昭说。
沈眠眠听着她们的对话,小心翼翼举起了手,说:“我有一个问题。”
祝昭和陈理言同时看向她,徐力和江清臣的视线也落在了沈眠眠脸上。
“现实世界里的交通站台调度除了算法,还需要电啊,没有电没有能源支撑,它怎么运作?”
电?能源……能源!
一道刺眼的白光在几人面前一闪而过。
祝昭知道,这是禁闭时间结束了。
再次睁开眼,已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祝昭坐在最后面,很快列车广播再次响起:
【八角笼竞技场到了,请旅客朋友们带好随身物品,有序下车,列车停靠五分钟。】
广播的声音结束,第一个站起来的人是祝昭,依次喊醒了倒在座位上的人。
“到了。”
沈眠眠揉了揉眼睛,看见站在自己身边的人。
祝昭扫了眼岑平河的位置没作声,而他也正盯着自己。
“是不是该下车了?”江清臣问。
刚刚那一瞬间的失重感让人头晕目眩,一下子回不过神来。
“是。”祝昭说,“竞技场到了。”
牢记列车上的规律,依次下车这种事情没必要去试探。
列车门打开,铺面而来的不是像海城那样的生活场景,也不是沉默都市那样无边的矿业,徐力面前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