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满逃婚记事by天下无病
天下无病  发于:2024年12月0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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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你此番打算去往何处?”
薛满如实道:“我要去白鹿城寻我祖父。”
“他会护你周全吗?”
“会。”薛满斩钉截铁地道:“他一定会。”
“那就好。”佟蓉揽住她的肩,鼓励她的同时也在告诉自己,“无论眼前的路多艰巨,只要知晓远方有亲人在等候,我们便能勇往直前,坚持到底。”
薛满闭眼,感受着从她身上源源不竭传来的暖意,“佟姨,今后等您治好了病,有机会的话,能来白鹿城游玩,顺道看望我吗?”
“好。”佟蓉道:“若有机会,我带着我儿一起去看望你。”
“……能不带他吗?”
“为何?”
“我长得丑,怕吓跑他。”
“放心,我儿绝非以貌取人之辈。”
薛满没再吭声,可眼里又明明白白浮现四个字:还是不信。
在剩余的路程里,佟蓉与薛满日亲日近,彼此都很珍惜这份萍水相逢的缘分。
佟蓉蔼然可亲,处处照拂薛满,教会她不少生活窍门。而薛满撇开外貌不谈,心巧嘴乖,落落大方,让佟蓉打心底生出欢喜。
随着不断接触,佟蓉也从细节处察觉出某些异常。比如薛满的衣裳领口,总会沾到暗黄色的污渍。又比如她右脸的大片黑色胎记,形状时有轻微变化。再比如她从不在人前洗漱换衣,偶尔拉高袖口时,能瞥见白得发亮的肌肤……
她心知薛满有所隐瞒,但出门在外,伪装何尝不是最好的保护色?因此,对薛满的赞赏又添一分。
客船顺流而下,追晚风,逐旭日,终于抵达了终点晏州。
佟蓉与薛满皆要在晏州转乘,两人结伴下船,到卖票的地方打听后得知:去甘埠的船能随买随走,可前往杭州的船因天气恶劣耽搁在了半途,起码得等两天才能到岸。
“不是吧?”薛满郁闷不已,“我特意看过皇历,选得良辰吉日出远门,可自打离家便诸事不利,仿佛老天在跟我作对一般。”
“你想多咯。”卖票的小伙子道:“水路行船,遇到狂风暴雨,耽搁几天是常有的事,只要能安全抵达,嘿,一切便好说。”
佟蓉跟着安慰:“他说得对,短短两天而已,我们等得起。”
薛满摇头,将她拉到身前,“佟姨,您赶紧买票吧。”
佟蓉道:“我不着急,陪你在晏州待两天也无妨。”
薛满道:“您要去甘埠找吴凡看病,自然是越早去越好。”
“可是你……”
“我会去城里找家客栈,好生休息两天,等去杭州的船来便走。”薛满佯装轻松地道:“您放心,我这么大的人了,完全能照顾好自己。”
在薛满的再三催促下,佟蓉买了最早一班开往甘埠的船票,半个时辰后便出发。
两人站在码头上告别,正是黄昏,瑰丽的火烧云遍布天际,江水倒映着夕阳,波澜绚烂,美不胜收。
“巧燕。”佟蓉的两鬓染上霞光,眼底流淌着真切的不舍,“看来我们得就此分道扬镳了。”
薛满垂眸,带着些微伤感,“是啊,人生似乎总逃不过分离,与相处多年的亲人要分离,与刚相识的朋友也要分离。”
“傻孩子。”佟蓉笑道:“换个思路想想,先有分离,人们才会愈加期待重逢。”
薛满勉强打起精神,道:“您说得没错,人生大笑能得几回?待来日你我重逢,定要把酒言欢,不醉不归。”
佟蓉道:“你竟会饮酒?不知酒量如何?”
“很差。”薛满如实道:“大概三杯倒的酒量,醉酒后还会忘事。”
佟蓉忍俊不禁,“那还是改成饮茶吧,我们还能多说些知心话。”
说笑几句,离别的忧愁也淡了些。佟蓉从包袱里拿出一个豆青色的荷包,递给薛满道:“这是我绣的荷包,若你不嫌弃,便留着当个纪念。”
薛满当然不嫌弃,她接过荷包仔细端详,见上头绣着栩栩如生的金鱼花样,胖头胖脑,憨态可掬。
“真好看。”她爱不释手地道:“佟姨好厉害,不像我笨手笨脚,苦心学习好久,绣工仍一塌糊涂。”
“这有何难?你我约定好了,等再见面时,我认真教,你用心学,不出一个月便能学会。”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夕阳渐没,薛满目送佟蓉离开后,在路边招了辆马车前往晏州主城。
不远处,靳小姐与奶娘在路边等候,神色焦灼,不住地踮脚朝远处张望。
“天都快黑了,姨母怎还没派人来接我们?”
“小姐莫急,人定已在路上了,您且耐心等等……”
几名官差恰好路过,其中一人打着哈欠,身上酒气未散,“知州大人前些日子传的命令,要我们去码头守着,盘查从京城方向过来的船,遇上独身出门、十五六岁的少女,无论相貌如何,有一个算一个,全部请,记住是‘请’回衙门问话,行事务必低调,不可四处张扬。”
“咋,小姑娘是朝廷通缉的要犯吗?”
“小姑娘能犯什么事?我估摸跟上次一样,又是哪家的贵女走丢了,想悄摸摸地找回去。”
“管那么多干吗,先找到人再说。”
“找到可有奖赏?”
“奖赏没有,巴掌倒是有很多,你要不要?”
他们嘻嘻哈哈地靠近码头,殊不知要找的人正背道而驰,主动进了晏州城。

第20章
趁着天色未黑,薛满在城中找了家客栈入住,时隔半个多月,终于能卸下所有伪装,舒舒服服地洗回热水澡。
房间内浮动着淡淡氤氲,薛满身着单衣,肌肤白里透红,眉眼盈盈动人,仿佛从画中走出的仕女般娉婷袅娜。
她端坐到桌前,打开随身携带的小铜镜,对镜梳理长发。
一下,两下,三下……
她不由自主地开始出神,回顾这段时间的船上生活,虽备尝辛苦,却非没有收获。
原来外面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险恶,萍水相逢的亦有好人。譬如佟姨,面善心慈,从未嫌弃过她伪装出的丑陋相貌,反而在靳小姐欺侮她后挺身而出,替她睡湿津津的床铺,为她做新鲜热乎的肉包,还耐心教会她许多生活小妙招。
薛满的唇角轻扬,越想越觉得佟蓉哪哪都好,过了会又撇着嘴想:佟姨是好,她那儿子却不像样。哪有娘亲生病,为人子女不闻不问的?哼,定是佟姨太善解人意,纵得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说到这,她难免鼻尖泛酸。从前她待三哥亦是善解人意,大度包容,可没换来他的珍惜,只得到令人心碎的欺瞒和背叛。
“臭三哥,坏三哥,笨三哥。”她抹着眼泪,绞尽脑汁地,从小声到大声地骂:“我再不稀罕你了,我们的婚事既已作废,你爱跟谁成亲便跟谁成亲去。哼,不识好歹的家伙,我咒你以后霉运缠身,心想事不成,一帆风不顺,出门便逢雨,喝水能塞牙……”
她骂了好一阵才消停,靠在床头,翻出《婢女奋进录》来看。
一灯如豆,烛光影影绰绰。
须臾的工夫,薛满的眼皮便重如千钧,疲惫如浪潮般席卷而来,拖着她沉入睡眠的深渊。
梦里……不对,今夜她没做梦,睡得很是香甜。
——这世上,有人笑便有人哭,有人睡得酣然,必有人彻夜难眠。
同一片星空下,远在千里外的京城薛府内,被“诅咒”而不自知的裴长旭正负手站在窗前,俊容阴郁,内心翻江倒海。
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
他带人搜遍了京城里外,四处都找不到阿满,她好似石沉大海般失去音讯。此时的他才意识到严重性,阿满并非在闹小性子,她真恼了他,恼到不惜逃婚毁约,离开从小长大的地方,一个人不知去向何处。
自以为是,愚不可及!
他第无数遍地责怪自己:若当初他能早点告知阿满一切,免得她将江书韵误认为其姐,事态根本不会发展至此。阿满不会走,她会安心留在京城待嫁,成为他明媒正娶的王妃。
房内仍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模样,窗边的花枝已枯萎,香气消失殆尽。梳妆台上摆放着她最中意的嵌贝彩漆首饰盒,桌上是她常用的莲花顶鎏金熏香炉,床上则是她褪下的那身凤冠霞帔。
后日黄昏,他们本该穿上同一套婚服,在众人的见证下结成连理,可事实却是新娘下落不明,独留新郎独守空闺。
他既愤怒又担忧,愤怒自己的蒙昧,担忧阿满的安危。她生性单纯,自小被他们保护得无微不至,乍然落入世俗,若遇上歹人该如何自处?
阿满啊阿满……
他闭上眼,脑中俱是她的音容笑貌,片刻后,他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打开首饰盒,摩挲着关联彼此的每一样物件。
“傻姑娘。”他道:“我怎会不喜欢你?”
这种喜爱绝非一时兴起,是青梅竹马的相处中,日积月累出的习惯与本能。像呼吸般悄无声息,又像山涧泉水般涓流细长,绵绵不断。
激情尚有平复时,但呼吸呢?他要如何戒掉呼吸?
这半月里,他忙得夜以继日,不思饮食。工部的公务,迟卫的命案,阿满的行踪……
他已筋疲力尽,却必须咬牙保持清醒,坚持到阿满回来的那一刻。
“殿下。”杜洋叩响房门,“属下回来了。”
“进。”
杜洋进门,低着头道:“属下已按您的吩咐,往周边各府各州递了消息,命他们注意从京城方向过去的适龄少女,如有薛小姐的消息便第一时间回复。”
“外出的探子们可有查到线索?”
“……暂时未有。”
“半月过去仍一无所获,看来我是养了一群废物。”裴长旭淡地道:“撤了他们的职务,全部赶回老家拽耙扶犁,换一批人再去。”
杜洋本想替他们求情,瞥见主子不善的神色后果断放弃,道:“殿下放心,薛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在外定能安然无恙。”
裴长旭问道:“白鹿城那边呢?”
杜洋道:“薛太老爷收到消息后,马上在附近的码头和要道安插了人手,可是——”
“行了。”裴长旭用力揉按着额际,隐忍着蓬勃欲发的怒意,“下去,我要休息了。”
杜洋没动,“殿下,今晨皇后娘娘派人来问,后日的婚礼该怎么办。”
裴长旭沉默许久,道:“薛小姐突染重病,性命垂危,与端王殿下的婚礼暂且推迟,直至薛小姐康复为止。”
杜洋抱拳,“属下这就去转告皇后娘娘。”
话虽如此,他身子依旧没动,吞吞吐吐地道:“殿下,有件事,属下不知当不当禀告。”
“何事?”
“是江姑娘,这段时间里,她的婢女来过好几次,均被属下挡了回去,可是——”
可是,可是,又是可是。
裴长旭不耐地抬眸,“杜洋,莫非你也想回老家刨土种地?”
杜洋当下冷汗涔涔,一鼓作气地道:“那婢女方才又匆忙找到府里,称江姑娘午时呕血昏迷,大夫瞧过也无济于事,问您能否派刘太医去南溪别院。”
南溪别院。
裴长旭险些忘了江书韵的病情,他满心记挂阿满,根本无暇关照其他。
杜洋又道:“婢女还说,江小姐已留好遗言,希望死后殿下能将她与姐姐葬在一起,让她们姐妹在地下能骨肉团圆。”
真是病糊涂了,什么话都说得出口。
裴长旭道:“派人去请太医,再备辆马车,随我去趟南溪别院。”
杜洋熟门熟路地驾车来到北郊,刚进别院,竹香便满脸泪痕地冲出来,跪在地上不断磕头。
“殿下,您终于来了,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吧!她快不行了,呜呜呜……”
裴长旭皱眉蹙眼,杜洋便呵斥:“殿下既已来了,便有法子救醒江姑娘,还不速去领路!”
竹香连滚带爬地起身,领他们到江书韵的房前,推开房门,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
内室中,江书韵正双眸紧闭,面色惨白,气息奄奄。
裴长旭站在床畔,俯身喊道:“书韵,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竹香忍不住出声,“小姐,您睁开眼瞧瞧,是端王殿下来看您了。”
江书韵的食指动了动,紧接着睁开一条缝,吃力地望着裴长旭,“殿、殿下……”
竹香扶她靠坐在床头,惊喜地道:“殿下果真是贤身贵体,您一来,小姐的病情便好转了呢!”
她还想继续往下说,忽见江书韵攥紧被单,立刻识相地闭紧嘴巴。
呃,小姐说过,抓被单是适可而止的意思,看来她的任务已经完成。
“殿下。”江书韵气若游丝地道:“您走吧,千万莫让病气沾到您。”
裴长旭道:“无碍,太医随后就来,我等他给你看过病再走。”
“抱歉。”江书韵轻咬下唇,眸中泛起泪光,“是我太没用,一直拖累殿下。”
裴长旭道:“你无须多想,此事于我不过是举手之劳。”
江书韵长睫轻颤,一行清泪顺着眼角滑落,病弱而楚楚可怜,“殿下是好心,我却受之有愧。后日便是殿下的大喜之日,我无以为报,只能绘一幅《花鸟临枝图》,祝您和薛小姐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竹香“心直口快”地道:“小姐便是因绘这幅画,耗费了太多心思,这才加重病情,呕血陷入昏迷。”
裴长旭却未有动容,神色变冷几分,“嗯,我知晓了。”
……这跟她的预想截然不同。
江书韵侧首,开始闷声咳嗽。
裴长旭转向杜洋,“去看看太医到哪了。”
话音刚落,刘太医便领着小徒弟进门,拱手行礼道:“端王殿下,卑职在此。”
裴长旭道:“去替江姑娘诊脉。”
刘太医恭敬应是,他从前亦被召来过南溪别院,对江书韵的病情并不陌生。她是自娘胎带来的病症,按理说,精心休养后能恢复许多。可这江姑娘着实柔弱,经过两年的调理,身骨不见好转,反倒变本加厉。
罢了,总归有端王殿下养着,保命不成问题。
他洋洋洒洒地写出药方,俱是寻常百姓用不起的珍稀药材。
裴长旭看也不看,直接扔给杜洋,“派人去抓药。”
眼看旁人陆续离开,江书韵打起精神,想再同裴长旭说几句话,乍听他道:“我已替你相看好一户人家,等你精神好些,我便安排你们会面,若无异议便择日完婚。”
怎会这般突然?
江书韵适时地敛眸,掩去愕然和不甘,柔声道:“殿下安排便好,我都听您的。”
“你可有其他要求?”
江书韵摇头,笑得惆怅,“殿下为我挑的夫婿,必然是万中无一的俊才。然而我的身子不中用,怕连累他往后的子嗣……”
“这点你无须担心。”裴长旭道:“我会打点好一切,无人敢有半句闲话。”
江书韵犹豫了会儿,道:“殿下,不瞒您说,昨夜我梦到了姐姐,她托我给您带一句话。”
裴长旭往前半步,“什么话?”
“姐姐请殿下忘了她,今后好好生活,莫再觉得亏欠于她。”江书韵哽咽着道:“这些年来,您做的一切她都看在眼里,她心疼您,希望您别再被过往束缚。”
平息的愧疚又复燃,裴长旭叹道:“书韵,答应我,替你姐姐好好活下去。”
江诗韵笑中带泪地点头:“嗯,我答应殿下。”
裴长旭走后,江诗韵的笑容散尽,神色若有所思。
为何殿下要急着将她嫁出去?难道是薛小姐知晓了她的存在,逼迫殿下做出决断?
她辗转反侧一整夜,勉强在清晨入眠,却被竹香硬生生地推醒。
“小姐,端王殿下的婚事推迟了!”
“你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京城都传开了,今早皇城外贴了告示,称薛小姐突染重病,性命垂危,与端王殿下的婚事得往后延,直到薛小姐康复为止。”
江书韵闻言,好半天回不了神。倒是竹香异常兴奋,道:“小姐,依奴婢看,薛小姐跟端王殿下的婚事成不了,端王妃的位子估计要换人来坐。”
她又在想入非非,江书韵却没空戳破她的美梦,心中有个念头肆意疯长。
假设薛小姐去世,殿下定会情绪低迷,渴求安慰,届时便是她乘虚而入的好机会。
所以,薛小姐到底染了哪种疾病,痊愈的机会能有几成?

薛满刚睁开眼,便无端打了三个喷嚏,揉着鼻子思索:是谁一大早在念叨她?
她将京城的亲人们想了一圈,不免垂头丧气。她任性逃婚,破坏裴薛两家的多年情谊,不被他们骂才怪呢。后日便是婚期,也不知京城那头情况如何,姑母会怎么对外解释她的失踪,唉……
下一瞬,她又收起自责,理直气壮地想:做错事的是三哥和江诗韵,跟她有何干系?活该他们收拾残局!
再说昨晚,薛满一夜无梦,睡得极为餍足。她神清气爽地起床,照旧扮好丑颜,出客栈后见对面停着一排拉车的小食摊,香气远飘十里。
恰好饿了,先去用个早膳。
薛满选了家冷清的摊子,上前问道:“店家,你这有什么吃的?”
摊主是位彪形大汉,脖上挂着汗巾,简短地道:“馄饨。”
“有什么馄饨?”
“荤素都有。”
“那便来碗荤的。”
“八文钱,付完去后头坐。”
薛满付完账,挑了张小桌子落座。别看摊主长得粗犷,桌凳倒收拾得干净整洁。
她端正坐好,新奇地打量周围的摊子。有卖葱油饼的,有卖豆浆包子的,还有卖面条的。不少人在此朝食,他们衣着朴素,有说有笑,是俗世里随处可见又鲜活动人的真实写照。
果然是芸芸众生,自得其乐也。
不等薛满感慨完,摊主已端着大碗馄饨上桌,扔下两个字,“慢用。”
“谢谢。”
薛满手拿瓷勺,舀起一颗热气腾腾的馄饨,放在嘴边轻轻吹气,再咬了一小口,唔,是荠菜肉馅的,味道很是不赖。
她忽然觉得,在晏州逗留两天并不是件坏事,她可以随处逛逛,吃些街头小食,体验前所未有过的生活。
她正琢磨白日该去哪玩,邻桌来了两位大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天。
“你听说没,昨晚琴娘的丈夫回来了。”
“琴娘?是东头村那个琴娘?”
“对,就是她。”
“她丈夫不是半月前捕鱼时意外落水,被传淹死了吗?”
“她丈夫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她便日日去兴善寺上香,求菩萨能救他一命,没想到真灵验了!”
“这么说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七排村的韩大娘家的媳妇,嫁过门五年都怀不上孩子。后来也是去兴善寺拜得菩萨,不出两月便有了身孕。生出来一瞧,是个八斤重的胖小子嘞。”
“那我可得去拜拜,我儿今年要参加院试,希望他能猜中试题,顺利考上秀才。”
“也带我一个,我女儿到了议亲的年纪,希望她能找个家境殷实的夫家……”
薛满边吃馄饨,边将她们的对话记到心里,兴善寺,真有她们说得那么灵验吗?
她信佛,每年都会去明华寺小住,这次能成功逃婚也是托了明华寺的福。只不过后续的运气略差,要坐的船总会出各种岔子。或许她也该去趟兴善寺,请菩萨保佑她能平安抵达白鹿城。
她慢吞吞地吃完馄饨,待两位大婶走后,向摊主打听,“店家,你知道兴善寺怎么去吗?”
摊主瞥她一眼,“你信那两个娘们儿的话?”
“……”薛满不好意思地道:“有点信。”
“你小小年纪,不自食其力,却想跟她们一样求神拜佛走捷径?”
“你误会了,我是想去求远行平安。”
摊主上下打量,见她不像撒谎,便道:“西城门往南走十二里路,穿过一片林子便能到。”
薛满有些苦恼:那么远吗?
“嫌远?”
“呃……”
“东边街口有许多马车,给十五文钱便能去兴善寺。”
“多谢店家。”薛满笑逐颜开,“你真是个好人。”
摊主面无表情,显然不稀罕这个评价,“给你一句忠告。”
“你说。”
“求神佛不如靠自己,长得丑,更要加倍勤奋。”
薛满简直哭笑不得,想辩解两句,最后还是放弃。罢了,摊主也是一片好心。
她来到东街口,那里仅停着两辆马车,车夫李强和张明正用乡话在闲聊。
“你昨日拉了几个人?”
“六个,你呢?”
“我只三个,全是去老远的地,回程还拉不着人,真是糟心。”
“下回你就别拉远的,近处跑跑得了。”
“不成,我前些日子赌钱输了不少,干活要还挑三拣四,你嫂子能提菜刀砍我。”
“那我教你一招……”
李强小声嘀咕了几句话,张明听后,半信半疑地问:“这样能行?”
“我试过好几回了,保准能行。”
两人交头接耳时,旁边插进一道女声——
“请问,兴善寺能去吗?”
两人齐刷刷地扭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薛满面不改色,又问了一遍,“兴善寺能去吗?”
“能去能去。”张明殷勤地道:“你一个人吗?”
“对,要几文钱?”
“十五文,走吗?”
“走。”
待薛满进了车厢,张明爬上前头,与李强交换眼神后,驾着马车扬长而去。
一路上,张明想发设法地找薛满聊天,可惜对方不爱说话,只礼貌地回了几句。但张明仍从只言片语中得知,对方不是本地人,来晏州是坐船中转,后日便要离开。
张明想到方才李强的话:遇上落单的外地人,你不用跑到终点,在半途随便找个借口放他下去,横竖他认不得路。即便回头找你,你死不承认就好,十几文钱的小事,找到衙门都无人搭理……
嘿,别说,虽然不厚道,但省时又省力。
张明驾车出城,先是往兴善寺的方向正常走,接近半程时,他东张西望地找了处无人地,急匆匆地停车高呼,“哎哟喂,我的肚子疼死了!”
薛满连忙掀开车帘,“大叔,你怎么了?”
张明捂着肚子,满脸痛楚,“小姑娘,我应当是吃坏了肚子,得立刻找个地方、找个地方纾解一下。”
这是要去……的意思。
薛满忍着尴尬道:“那你赶紧去吧,我在车里等你。”
“我这一去不知要多久,怕耽搁了你的时间。要不这样,兴善寺离这只剩百丈路,我少收你一文钱,劳烦你自己走过去?”张明再次强调,“我是真忍不住了,得马上找地方解决。”
薛满没有多想,“行,便按你说的办。”
她数了铜板递给对方,刚下地站稳,便见马车调头,箭矢般冲向远方,瞬时消失在视线尽头。
看来他真的很急啊!
此时的薛满还未意识到不妥,背着小包袱,迈着小步伐,乐观地想:百丈路,走一刻钟便能到,小问题啦。
然后,一刻钟,两刻钟,三刻钟……薛满走得双腿酸痛,前方仍不见兴善寺的踪影。
莫非她走错方向了?
她仔细回忆,确定自己是按车夫指的方向走,那么真相显而易见。
车夫撒谎了。
薛满气愤地踢着石子,“骗子,什么吃坏肚子,分明是装了一肚子坏水。亏你长得人模人样,却只会坑蒙拐骗,欺负弱小。别叫我下回遇见你,否则我定让三哥——”
骂声戛然而止,她讪讪闭嘴,眼里的失落几乎满溢。
从今往后,除去祖父,不会再有人替她出头了。
“也罢。”她强颜欢笑地道:“出门在外,哪有不吃亏的呢?”
经此一骗,薛满愈加坚定要去兴善寺的想法,毕竟出城门这么久了,回头走肯定更远。
“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她口中念念有词,“薛满,相信自己,你一定做得到。”
她继续往前赶路,终于进了馄饨摊老板说的林子,但不多时后,便面临一处分岔路口。
两条路各指两个方向,她该往哪边走?
薛满又累又恼,想找个人问路吧,周边连半个影子都没有。唯有草丛里的虫鸣正响,仿佛在嘲笑她的愚蠢。
可恶的车夫,他总会遭报应的!
腹诽归腹诽,问题总得想办法解决。薛满从荷包里拿出一枚铜板,认真地道:“正面左,反面右,铜板啊铜板,你千万不能辜负我的期望,得带我去正确的路哦。”
铜板若是能出声,这会定要大声拒绝:我不要!我不行!我只是个小小铜板!承担不起选择的重任!
……遗憾的是它不会出声。
它被主人高高抛起,重重落地,在蓝天白云的见证下,袒露“景丰通宝”四字。
“正面,我懂了。”薛满道:“走左边的道。”
她毫不犹豫地走向左边,走着走着,前方的景色豁然明媚。路边草丛冒出五颜六色的花朵,蝴蝶们正栖息采蜜。两旁出现郁郁葱葱的松林,飞鸟们自高空掠过,鸣声清脆悦耳。
好一副天高云淡,鸟语花香的画面!
未等薛满赞叹完,远处一大片阴云快速游移。眨眼的功夫,天空已被闷沉倾袭,电闪若隐若现。
糟糕,这是要下暴雨的征兆。
薛满顾不得其他,一头冲进树林,四处寻找能避雨的地方。也是她走运,赶在变天前找到一间废弃的石屋。
石屋破旧不堪,木质的门窗已残毁,好在屋体完好,总比躲在树底要安全。
她收整出角落,抱腿坐下,安静地望着窗外。
闷雷阵阵,周遭弥漫着风雨欲来的气息,这般场景似曾相识。
许多年前,她与三哥在游玩时遭歹人劫持,被关在深山老林的洞穴中。山洞漆黑无比,他们惶恐不安,饥寒交加,只能靠依偎获取温暖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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